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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琴紧随其后,抬头挺胸地迈过门槛,年纪不大,但派头却是十足十。
见屋门被关上,三夫人扭头朝书画嘲讽一笑:“山鸡就是山鸡,这辈子就只能是山鸡的命!”
书画抓紧手巾,不甘地瞪着那扇红木雕花门叶。因着娘亲过门只是妾,即便是贵妾,即便她生得好看,即便她努力地学习诗词歌舞,但每个人还是在告诉她——她只是庶出,没有任何身份可言的庶出!
为什么她费尽心力,还是敌不过这天定的身份?难道说,她真的就不如那个长得比自己丑,走路老是低着头,又什么都不会的三丫头?!
她就是不甘心,等到太太死了,等到娘亲被扶做正室,等到三丫头最喜欢的柳志瑜向自己提亲,等了这么多年!好似幸福已然垂手可得,她终于可以让大家看清楚,她不是卑微的庶出丫头,而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
可为什么,那个糟老头子还是不承认自己?明明她已经得到了一切,为什么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感受到女儿僵直的身子,二夫人心中有愧,但此时此刻,她也无法改变什么。虽然二房只有一妻一妾,并无其他通房或姬妾,但在自己进门之前,白氏已经嫁入沈家,且不说白家在江南一带的权势,就二爷对夫人的情分而言,就不是自己能够轻易取代的。
若说这辈子她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怕就是自己的女儿吧!
所以她才会厚着脸皮向夫人与二爷乞求,希望能为女儿请到最好的老师;暗地里缩衣节食地省钱,只为能让女儿穿得体面舒适;小心翼翼地讨好三房,让他们从江南多带些胭脂水粉过来,好让女儿打扮得漂亮可人。只要是女儿想要的,她都可以不计代价地给她,除了一个嫡出的身份。
夫人不幸去世,她竭尽全力地安抚二爷,挑灯熬夜为夫人绣了一副《法华经》,并且表现出自己对才倌儿与华姐儿的关爱,这才被扶做正室。
她可以给华姐儿不逊于亲生女儿的衣食住行,可以让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在面对女儿抢其心上人之时,非但没有指责阻止,反倒瞒住华姐儿喜欢柳志瑜一事,帮助女儿向二爷讨了这门婚事。即便事后被二爷教训了一番,但她依旧不后悔。
她以为,这样子就可以成全女儿的幸福,可是现在看见女儿眼底的恨意,心中又是一痛。
第二十四章是该还回去了
话说这头,书华才刚钻进屋里,一阵刺鼻的药味就扑面而来,加之门窗紧闭,空气极闷,憋得她几欲窒息。
屋里站了不少人,除了二爷三爷四爷以外,还有书清,书义和书允,都是沈家各房的嫡系子孙。他们按照辈分高低,以床为起点,由近到远地整齐站好。
她尽量放慢呼吸,让自己慢慢适应这股药味之后,方才站到书允身后。跟在她身后的书琴却受不了这股药味,当即捏住小巧的鼻子,不满地喊道:“这是什么味儿啊?难闻死了!”
前边的三爷闻言,回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这才让她勉强闭上嘴巴,但捏住鼻子的手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放下,不清不愿地挪到书华边上。
老太爷此刻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容颜消瘦,鹤发鸡皮,已然一副槁木之相。似是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没有像平日那般的大吼大叫,只是平静地望着屋里的每一个人,带着淡淡的笑意。
屋里很静,静得几乎快要让人睡着了。
老太爷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咬字也有些不清,放在死寂一般的屋里,透出一股历经沧桑的厚重感:“开国公爵位传给老二,日后再将爵位传给才倌儿。老三与老四各得五座宅子以及五百亩田地,老三为家中产业出力不少,加一百金,其余财产皆由老二管理。沈家交给二儿媳妇,才倌儿与华姐儿都是懂事的,那四百亩地契与三处房契都给他们自己拿着吧。”几个儿子的关系不大友善,还是各管各的好,先替他们把财产分匀了,省得到时候再吵吵闹闹,丢了沈家的脸面。
除去老三略有惊讶之外,其他人都表示没有异议。
老太爷此时的眼神尤其精细,抓住老三微微抿紧的嘴唇,道:“老三,你行商这么多年,见好就收的道理该懂的。三儿媳妇固然性子烈,但她毕竟只是妇人之流,最后依仗的还是你。如今才倌儿与华姐儿都大了,是该物归原主了。”
老三垂首点头:“儿子谨遵教诲。”
老太爷微微展眉,眼中一片清明:“老二,驸马府那边,无论他们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你都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对于端王府,端虽王任性,却是十八个皇子中最接近皇位的人,你切莫与他为敌。至于丞相府那边,你要以不变应万变,圣上年迈,时候不长了,你须得耐住性子。如果有可能,退一步也未尝不可。”
“等到一个月后,再将我去世的消息告知苏先生,柜子里有一封先前写给他的信,你代我一并寄给他。”
“老二,沈家就交给你了。”
……
中德元年十一月初四,沈家老太爷因病去世,享年六十七岁。
依照老太爷之前的病情,拖过这个年关应该不难,不想眼下出了这等事,实在教人措手不及。
沈二爷携长子沈书才入宫面圣,向其禀报老太爷病疫一事,正式承袭开国公。圣上安慰其节哀,并亲自追封沈老太爷为“庄明公”。
沈二爷千恩万谢,期间只字未提驸马与端王之事,这让原本做好还击准备的驸马府很是诧异。为解好奇之心,驸马府的张管家更是亲自登门,代表驸马府来参加沈老太爷的丧事。
沈宅之中一片肃清,加之将近深冬,光秃秃的树叶更显凄凉。无论主仆,皆是披麻戴孝,面上布满哀戚之色。
守门的韦春将其领到灵堂前,低声禀报驸马府王管家到了,便退至一边,垂首不语。
灵堂正中间是沈老太爷的棺木与灵位,灵前香火缭绕,沈家子孙接垂首跪在两旁,没有一人抬头看他,一片安然。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招呼他,张管家有些尴尬,却又不好主动上前与人说话,只得硬着头皮来到灵前,撩起衣袍拜了拜。
张管家平日就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物,论是溜须拍马还是阿谀奉承,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故此深得驸马爷的青睐。在来之前,他满以为沈家会对自己犹如棒打老鼠般的愤恨,早就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就算不幸挨了打,他还能用此事来威胁沈家,让其闭上嘴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沈家的人都不似平日里官场上见到的那些人,皆是喜怒不形于色,依照王管家的经验来看,这种人定然城府极深。他心中暗自盘算,待回去之后,一定要劝劝驸马爷,日后无事还是少来招惹沈家,免得惹祸上身。
待王管家走后,三爷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睡眼朦胧地望着门外:“韦春,方才可是有人来过?”
韦春点头道:“驸马府的王管家来了会子,刚刚走了。”
此言一出,四爷忽然抬起头,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做饿狼扑食状:“他们竟然还敢有脸来?!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沈二爷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灵堂清静之地,休得喧哗。”
四爷摸了摸鼻子,悻悻地闭上嘴巴。方才他见到张管家来了,见到大家都没动静,也就没敢做这只出头鸟,低着脑袋装打瞌睡。
跪在二爷对面的书才缓缓道:“父亲,你们都在此处跪了整整两天两夜,身子骨怕是有些吃不消,还是暂且回去歇一会儿。此处有孩儿守着,不会有事的,还望父亲宽心。”
四爷求之不得,赶紧接上话:“那敢情好,我们哥儿几个身子骨不比从前,这几日又一直未沾荤腥,我现在只觉得眼皮儿都在打架,只怕是快要撑不住了。三哥,你说是与不是?”
三爷早已撑不住,虽然有些忌惮二爷,但毕竟身子骨是自个儿的,且书义也饿得可怜。思及此处,他亦是揉了揉眼角,声音沙哑地叹了口气:“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竟是要让小辈们来操心,惭愧啊……”
四爷点头:“是呀,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我这膝盖前几日还在隐隐作痛,怕是风寒入骨,得去瞧瞧大夫才行。”
听着两人巴拉巴拉地相互诉苦,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起劲儿。可二爷却一声不吭,只定定地跪在原地,好似听不见般,丝毫不为所动。
书才知父亲性情,多说无益,只得期盼着父亲能够挺得住。
在书才下首,还跪着三房的书义,和四房的书允书棋,另外几个庶子跪在门口处,低头垂眸做恭顺状。
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面上皆已露出疲惫之态,尤其是年仅八岁的书义,此刻已经半靠在书才的身上,原本胖圆的脸蛋已然瘦了两圈,他是三夫人心窝窝上的肉团,平日不曾受过半点苦难,性子跋扈霸道,实乃家中一位小霸王。今日的他虽然哭闹过数次,连同耍赖打滚都用上了,但现在当家做主的是沈二爷,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倒是三夫人心疼不已,但是礼法在前,三爷顶着房中碗碟全被摔烂的危险,死命不让夫人进来灵堂。
第二十五章一屋子全是白眼狼!
这灵堂设在沈家宗祠,按照沈家祖制,但凡妇人之流,皆不能踏入宗祠一步!
当然,沈家真正的宗祠远在江苏,与此地隔着千山万水。沈家在迁移来汴京之后,便新建了这座宗祠以备平日拜祭之用,里面的祖宗牌位也只是十来块,大多数都还留在江苏老家。
沈三爷虽惧内,但对自家二哥还是颇为忌惮,知他与父亲一样注重礼法,如若真将皮面都撕破,只怕会落个鱼死网破。他在之前就已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将事情闹得太狠。
忽然想起老太爷弥留之际说的话,三爷既怒又惧,怒的是老爷子为何如此不看情面,自己与夫人辛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竟被他一句话就给尽数否定;惧的是二哥会如何办理。若二哥当时不在场,他一定能将事情瞒过去,田产铺子半点都不用分出去,可二哥是个注重孝道的人,就算他原本不打算为了几处田产而与兄弟闹僵,但是老爷子有言在先,他定然会将事情办得分毫不差!
自家二哥平日沉默少言,家中若无大事,他一般很少出面,自白氏去世之后,他干脆搬到书阁上,每日埋首于书中研究学问。但正因为话少,才更让人觉得他深不可测,即便是同生同长的兄弟,也很少与之亲近。
无喜无怒,无悲无伤——这就是三爷对自家二哥的所有印象。
天色渐黑,该是用晚饭的时候了。书华领着一干下人,拎着食盒来到祠堂前。
经人通报过后,书才向父亲打了声招呼,起身来到门口。书华着一身素衣,面上不施粉黛,耳边簪着多小白花儿,正静静立于原地,远远看去,像极了一朵幽深的白玉兰,全然不见平日里的俏皮可爱。他瞥见妹妹担忧的眼神,扯动嘴角笑道:“我们这几个大老爷儿们在这好好呆着,倒要苦着你们这些弱女子去打理外面的事情,说来也不怕教人笑话!”
言毕,他还当真干笑了两声,只是这笑容落在书华眼底,是那么的惨白。
几日不见,原本清瘦的身子更显单薄,宽大的丧服麻衣披在身上,好似随时都要被风吹走般。尽管他在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漫不经心,可越是这样,越让书华觉得心疼。
“哥……”她抓住二哥的衣袖,吸了口凉气,声音却还带着颤儿,“照顾好自己……”
听见她像大人般的语气,二哥心中既疼又欣慰:“嗯,夜里风大,你早些歇着吧。”
他接过食盒,宠溺地拍了拍妹妹的脑袋,目送她远去,这才让门口几个庶子起身将其他食盒也一并接过来。打开食盒,里面全是些清单的蕨菜豆腐,没有半点儿油星沫子,看着便没了食欲。
书才将饭菜取出,在父亲与叔叔们面前摆好,众人无声。
“又是这些菜,我不要吃!我不要吃啊!”书义一脚踢翻地上的饭菜,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爹,我不要吃这些烂菜叶子!我要吃红烧肉!”
屋里除三爷外,其他人都视若无睹,只管慢慢吃着面前的饭菜。见怪不怪,这几天每次用饭时候,他都会来这么一出。
三爷心中愧疚,细声与儿子说道:“莫要吵闹,等过些时候,爹再带你出去吃肉串!”
书义哪里管得了这些口头上的承诺,挣脱掉书才的手,爬起来后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泪水鼻涕水全部混做一团:“娘,我饿——”
他早已饿得头晕眼花,这会子连走路都歪七扭八,还不等二爷命人拦下他,他就左脚勾右脚地摔倒在地,额头正好磕在门槛上,闷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三爷吓得一蹦而起,哪里还顾得上礼法孝义,手忙脚乱地扶起儿子,见他额头摔出一个大包,双眼紧闭,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二爷让书才过去瞧瞧,见到书义晕了过去,当即让人去回春馆请许大夫。因着老太爷去了,许老大夫也被送回到医馆,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竟是出了这等事!
向父亲禀明一声,书才赶紧陪着三爷将书义送回竺苑,才刚进屋,就碰上从前院回来的三夫人。她见到自家儿子昏迷不醒,立时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等书义被安置好,她就趴在床边一口一个心肝儿的喊着,眼泪模糊了妆容,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在书才的一再催促之下,许老大夫终于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为书义把脉诊病,只说书义是体虚才导致昏迷,至于头上的包并不碍事,只需按时擦些药酒,待淤血散了也就好了。
许老大夫留下药方,嘱咐了几句要注意的地方,就准备回去。书才让尹阳带他到账房支取诊金,并亲自送他回医馆。
知道儿子没事,三夫人这才止住了泪水,急得大夫说过要让他静养,就一股脑儿地把人都赶了出来。
众人来到耳房,三爷瞧见李氏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到儿子变成这样自己有责任,不由心生愧疚:“夫人,莫要当心,咱们儿子是个有福的人,一定会平安无事……”
哪里晓得三夫人非但不领情,反倒狠狠瞪了他一眼,只见她叉腰红眼,劈头盖脸地一顿好骂:“你明知道二房那个狐媚子不待见我们,还眼巴巴地把儿子送到他们手里去糟践!她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想着要来害我的儿子?!现在又唆使这二爷来害义倌儿!你这个当爹的居然管都不管一下?!你去告诉二房,他们若是看我们三房不顺眼,大可以明着来,我李娟香可不是吃素的!”
句句夹枪带棒,直指二房而来。
三爷心中清白,奈何自己理亏在先,只得赔着笑说好话:“义倌儿还在休息,你这么大声,怕是会打扰了他……”
“这下连说都不让我说了吗?这里是三房的屋子,你是我的男人,是孩子的爹,对着你们我连说句实话也不行了吗?!”李氏方才哭散的头发因着这会的激动,全都披散下来,脸上尽是糊掉的胭脂水粉,乍一看去,着实吓人的很,“就算二爷承了家,可义倌儿也是他的亲侄子,人说血浓于水,他们怎地就这么狠心?!亏得你前些时候还说二爷是兄长,就算将来要分家,你也要让着二房,哪里晓得这家里全是些白眼狼!一个个的,都是吃石头长大的,这心窝子硬得刀枪不入!什么兄弟手足,全是放屁!我们家义倌儿今年才八岁,就这么被他们折腾,日后还不得被他们二房给逼死去!我看,趁早分了家,趁早离了他们这群白眼狼!”
一口一个白眼狼,骂得好不痛快!
一直未作声的书才心中极是不爽,但碍于她是长辈,多少得敬重些,顶撞回嘴之意只能咽下去。他瞥了三叔一眼,见三叔只一味地讨好安慰,却无半点维护之意,不由心中冰凉。
本以为李氏只是耍性子发脾气,可她竟然越骂越劲儿,不顾众人在场,使唤黄喜进屋收拾行李,这就要从沈家分出去!
分家之事非同小可,岂是她一介妇人说分就分的?!
第二十六章难道是双簧?!
书才让尹阳守住院门,自己上前拦住李氏:“三婶,莫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你们会让我好好说吗?!我放心大胆地把义倌儿交给你们,这才三天不到,人就被折腾得不成样子!我要是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你们还会给我们活路吗?!”李氏似是铁了心要分家,使唤下人在屋里捣鼓一番,出来之时已经人手一只大包袱,从门口处还能瞧见屋里摆着几只上了锁的大箱子,只消唤几个杂役就能搬家了。
书才这才明白,李氏早已做好分家的准备,就等着今天这个机会了!
妇人之流,目光短浅,说理不通!书才只得将目光转向三爷:“三叔,你们关起门来怎么闹都行,但现在老太爷去世不过三日,若你们不顾孝期分家走人,难道就不怕圣上怪罪?!”
这顶帽子扣得好大,硬是将只知缩头缩脑的三爷给震得一愣。沈家好歹受圣上庇佑多年,且老太爷去世后还被追加封号,如今若真将事情闹大,只怕圣上那边不好交代。
三爷过去拉住李氏:“义倌儿才刚睡下,大夫说要好好休息,分家之事改日再说吧。”
却不想李氏完全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