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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亭子里除了书亦与书华,就只剩下书华身后的君瑶。书华猜不透书亦心中所想,怕随便说话会犯了他的忌讳,只能三缄其口,扮起矜持来。
就在书华以为这样的沉默会一直持续到家宴开始的时候,书亦忽然开了口:“赶明儿我陪你去看看书铺。”
呃,怎么忽然就将话题转到这个事儿上了?书华微微一愣,反应有些慢半拍:“哦……好啊。”
书华想了一下,又觉得好不容易挑起这么个话头,可不能就这么掐断了,沉默太尴尬,一点都不好玩她接着又道:“我之前在汴京城里曾经帮着二哥打理过书斋的生意,学会了一点皮毛,希望这次不要搞砸了才好。”
“小本经营,就算亏也亏不了多少的,”书亦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些,看起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雅,“倒是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开书铺做生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应该呆在闺阁之中学习女红与阅读《女戒》才对,偏生就你安分不得。”
书华嘻嘻一笑:“你不也说只是小本经营么?全当是练练手,亏也亏不到哪里去,有什么好怕的?再者,那些个女红和《女戒》我也已经学过了,虽然学艺不精,但也勉强能算过得了眼,应该不至于给沈家丢脸的。”
“这事儿你二哥知道么?他也同意你这么做?”
“暂且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写信告诉他的。”书华想了一下,又故意压低声音,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这次开书铺我用的是自己的私房钱,没有用二哥给我的钱,就算我真的亏了,他也没理由怪我的。”
听到这话,书亦不禁勾起嘴角,爽朗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五堂妹平常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是个鬼精灵?还晓得瞒着你二哥存私房钱”
书华眨眼,狡黠一笑:“难道你就没有存私房钱?”
一听这话,书亦的笑立时就噎住了,然后双眼乱转,随便找了个理由,含糊其辞的蒙混过去。
就在书华预备要追根问底的时候,大姐沈书画来了,她的出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书画向他两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一声不吭地坐到位置上。没过多久,二伯与颜氏也来了,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小女孩儿,正是二伯新认的庶女沈书娇。
第102章挑衅
经过二伯的简单介绍,书华方才晓得了,是沈书娇的娘亲……也就是香桃,的确是生了重病,大夫说她的病是常年积郁留下来的,眼下用药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换言之,也就是说暂时用药吊着她的命,能拖一时算一时。
据说当年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并且经过大夫的验证,书娇的确是二伯的亲生女儿。二伯怜惜她们母女二人孤苦,便打算将她接到博园来照顾,原本颜氏是不大同意的,但因为有三叔公和五伯在场,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默默许了。
至于香桃,现在被安排在郊外的一处宅子里,有专门的大夫和丫鬟伺候,衣食无忧,全当是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
对于二伯是怎么确认香桃与书娇口中所言的真相,还有为什么只把书娇接回来却仍旧不给香桃名分的原因,二伯并未详说,书华当然也不会不识趣地主动询问。她看着坐在二伯身边,已经梳洗完毕的沈书娇,不由暗自感叹,传说中的灰姑娘变白雪公主,应该说的就是这种吧。
沈书娇现在身着一袭浅粉百褶裙,裙摆刺着几只蝴蝶,双眉淡如柳,梳着双平髻,其中点缀了几朵小巧的粉色绒花,发髻下面垂挂着淡粉流苏,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能溢出水,巴掌大的小脸精致无暇,伴随着垂坠的响声,仿佛清晨里的露珠,迷迷离离,让人不禁升起怜爱。
等到二伯介绍完之后,她就站起身,端起茶碗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敬茶,首先是二伯。二伯表现得很像一个慈父,结果沈书娇手里的茶碗,喝了一口,而后摸了摸她的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记得要乖,要好好孝敬你的母亲。”
弄不清楚他口中所说的“母亲”是香桃,还是颜氏……
沈书娇顺从地应下,然后端起茶碗来到颜氏面前,双膝跪下,将茶碗举过头顶,低柔地说道:“母亲大人,请您喝茶……”
颜氏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可人儿,眼底渐渐浮起一片冷漠,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沈书娇,而是另一个抢她丈夫的女人。
颜氏不动,沈书娇自然也不能动,只得维持着举茶碗的姿势,时间久了,纤细的双臂忍不住开始微微发颤,隐约可以听到茶碗盖子碰撞茶碗发出的细微声响。
气氛一下子又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二伯不忍心看见女儿这般受委屈,便低头干咳了两声,似是提醒一般的说道:“几个孩子都还没吃饭,估摸着快要饿了……”
颜氏心里也有委屈,也有怨恨,她闻声看了二伯一眼,常年紧绷着的面容因为这一瞬间的难过,竟软化成了一滩春水,令二伯心中不由一动,再说开口为书娇说情的话也只能咽回去了。
毕竟是多年的结发夫妻,怎可能因为一个新认的庶女而消失?倘若计较起来,二伯可能并不是很爱颜氏,但对于她的那份尊敬与习惯,却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颜氏原本也只是想给沈书娇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的本分,日后老实一点。方才颜氏见到二伯开口为那丫头说情,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现在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儿,好歹也要给他些面子,便忍着不耐,准备抬手去接茶碗。
她的手指在触碰到茶碗的那一瞬间,茶碗忽然一歪,里面的茶水顺势倒出来,全部落在了沈书娇的头上和身上
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二伯赶紧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抱住沈书娇摇摇欲坠的小身子,急切地问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茶水还是烫得,若是烫伤了自己可怎么办?来人,快送小姐回房上药。”
一听到这话,原本要站起来看沈书娇的书华,立时就通透了,继而又坐回到座位上,慢悠悠地看好戏。她心中感叹,终究是结发夫妻,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二伯第一个反应也只是责怪沈书娇自己不小心,而不是将矛头指向最有可能是故意挑衅的颜氏。
她看了眼旁边的书亦,见到他紧紧皱着眉,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而颜氏也黑着一张脸,抿紧嘴唇,眼中气势凌人。
沈书画的座位距离颜氏最远,方才那一幕并未看清楚,但见到二伯紧张的模样,便也假装好心地站起身,来到沈书娇的旁边,掏出帕子为她轻轻擦拭:“要不要去请个大夫看看?万一真的烫伤了,留下了疤痕可怎么办?”
二伯听了,也有些担心,一边催人去叫大夫,一边喊人将书娇扶回房间。
等到书娇被送走了,剩下来的人仍旧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仿若方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只是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了。
二伯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随便吃了几口菜,与书华和书画招呼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二伯一走,颜氏就猛地放下了筷子,面色沉寒,眼含薄怒。
书华悄悄扯了扯旁边的书亦的衣袖,低声说道:“书娇刚被烫到了,你作为兄长还是去看看吧,免得被人说闲话……”
最后三个字,她刻意咬重了一下。二伯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见到书娇那副娇滴滴的可怜模样,倘若耳根子一软,听信了她的挑拨之言,可就真的让人钻了空子……
书亦本就是个聪明人,听到她这话,又见到颜氏生气的模样,便顺势点点头。他与颜氏说了一声,得到准许之后准备起身离开。临走之前,书华忽然想起金钗的事情,顺手从衣袖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镂空穿枝菊花纹钗,交给书亦:“这是我之前准备送给书娇的见面礼,现在闹成这样,也不方便再送给她,还得劳烦三堂兄帮我带给她。”
书亦也走了,一桌好好的家宴,现在就只剩下三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不欢而散。
回到德馨居,书华嘱咐了院子里的下人,今后无事不要去打听或者招惹沈书娇,包括她身边的人和事,都要避而远之。
虽然不确定事情的真相,但直觉告诉她,那个娇弱的小女孩儿绝对是个祸端,惹上了必定麻烦不断。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书华照例去向颜氏请安。正好书亦也在那儿,两人打了个照面,见到书亦的神色并无异样,想来是昨晚的小插曲圆满结束了,书华便也识趣地没有再去提起。
等到他们请完安,准备离开的时候,书娇扶着丫鬟,拖着羸弱的身子骨来了。
她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还用面纱遮着被烫伤的半张脸,眼睛低低垂着,像极了无害的小绵羊。她慢慢走到颜氏面前,屈膝请安,奉茶的时候,茶碗依旧是举过头顶,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模样。
颜氏眼底闪过一丝凌厉,但这一回,她没有再故意刁难,只是随手接过了茶碗。她冷冷笑道:“还要再玩一次么?”
沈书娇抬眼,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颜氏将茶碗盖子揭开,她并没有喝茶,而是将茶碗缓缓倾斜,碗里头的茶水顺势流下来,不是落在沈书娇的头上,却是落在了她身旁的地板上,很快就湿了一地。
哗啦啦的流水声在寂静的堂屋里回响,书华与书亦都老实站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
沈书娇的眼里遽然涌出泪光,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眼睫轻轻颤抖,似是害怕,又似是委屈。
等到茶碗理由的茶水都倒完了,颜氏方才端正茶碗,将其放到旁边的方案上。她复而又掏出帕子,擦去指尖沾到的茶水,淡淡地说道:“过两日,三叔公会正式宣布你成为沈家女儿的消息,到时候给诸位叔伯敬茶的时候,还请你老实一点,不要给我们家丢了脸面。”
沈书娇噤声缩肩,噙着眼泪点头:“书娇会听话的,求母亲大人不要生书娇的气……”
“不用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一套在我这儿不管用,”颜氏眼中充满了嫌恶,就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既然你进了博园的门,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只要你乖乖的,我自然不会为难与你。但若是你故意兴风作浪,就别怪我狠心了。”
沈书娇轻轻啜泣:“书娇会乖的,只要母亲大人开心,书娇做什么都可以的。”
瞧见她梨花带泪的模样,颜氏愈发觉得烦躁,大手一挥:“走吧,老实回房呆着。”
沈书娇乖乖应了一声,而后缓缓站起来,准备转身时,不慎猜到方才被茶水弄湿的地方,脚下一滑,竟然整个人都顺势倒了出去,在倒下去前的那一刻,她本能地伸手去抓身旁的东西,却不想一把揪住了颜氏的裙摆,连带着将颜氏拽落椅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颜氏脸色煞白
“娘”书亦一声惊呼,赶紧跑过去扶起颜氏,满脸关切,“您怎么样了?”
颜氏扶着书亦坐回到椅子上,勉力稳住心神之后,凌厉地瞪向沈书娇:“你搞什么?想摔死我不成”
沈书娇亦是被吓得脸色惨淡,她抱着丫鬟的手臂,全身哆嗦地低着头,看都不敢看颜氏一眼:“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第103章那个男人
颜氏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奈何沈书娇一直都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好似随便说一句重话,她就会香消玉殒一般,害得颜氏一时也找不到宣泄的借口。为了维持当家主母的形象,颜氏自然不能当着众人面与沈书娇发生冲突,只是这个梁子却是肯定结下了。
颜氏暗自将这些帐一笔一笔的记下,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收拾掉这个野丫头。
书亦担心颜氏会摔伤,赶紧叫人去请大夫,然后又亲自搀扶着颜氏回屋里去休息。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沈书娇仍旧还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身旁的小丫鬟,不住地低声呜咽,就好似受了伤的小兽,看得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一直将她丢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要是被二伯晓得了,这事儿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添油加醋。想了又想,书华决定做一回好人,抬步来到沈书娇身边:“你怎么样了?还能站起来么?”
沈书娇抬头看向她,泪眼朦胧,抽抽嗒嗒地轻声哭着:“五堂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我知道我闯了大祸,五堂姐,我好害怕,我该怎么办……”
梨花带泪,我见犹怜,说得恐怕就是沈书娇这种小美人儿吧。
书华没有理会她的求助,而是蹲下身子,伸手在她小腿和手肘处轻轻按了按,试探性地问道:“疼吗?”
沈书娇含泪摇头:“我没关系的,我只是害怕母亲大人……五堂姐……”
“那就试着站起来吧,”书华示意那个丫鬟扶起她,然后掏出帕子为她擦了擦眼泪,淡淡地说道,“你先回房歇着吧,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让人去请大夫。”
就在书华说完话,准备离开的时候,沈书娇忽然拉住她的手,哽咽着声音说道:“五堂姐,陪陪我好吗?我真的害怕,我不是故意的,可母亲大人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放心吧,二伯母是个公正的人,如果你真不是故意的,她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儿来为难你。你还是先回去好生歇着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你只要做好你的本分,祸事自然不会来找你。我还有事儿,这下子没法陪你,很抱歉。”
言罢,她便不着痕迹地挣脱了沈书娇的手,径自转身离开。
离开了沁园,书华独自回到了德馨居,她初到博园来的时候,知道二伯只娶了颜氏一个女人,后院肯定少了许多算计与争斗,日子应该会平静许多,她还为此暗自窃喜了许久。可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杀出一个遗落在外的庶女?园子里头一个颜氏,园子外头一个香桃,这博园里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书华忽然有种想要搬出去住的冲动。
一说到搬出去住,她就想起了梨山的事情,听说三叔公过段时间就要带着人去山上看风水,若是相士断言那里风水上佳的话,就要召开族人大会,征询种茶的事情有多少人同意……
书华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四伯与书睿偏偏就盯住了那座梨山?苏州城里这么多座山,其中荒废的山头亦是不在少数,只要他们稍微花点钱,买上一两座山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种茶的事情上面,书华不觉得有什么反对的理由,毕竟这是为沈家造福的事情,是值得鼓励与支持的。但真要将梨山当做种茶的地方给挖了,那她和二哥到时候住到哪里去?建宅子的事情又该怎办?
这事儿似乎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她开始有些头痛,二哥这个关键时刻怎么就不在身边,那送信的驿使难道就不能跑得快点么……
“喵——”肥白不知道从哪里滚了出来,趴在她的脚边,伸长脖子使劲蹭她。
书华弯下腰,将它抱起来放到腿上,轻轻为它挠痒。它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像极了一坨白花花的毛线球。
书华笑着与它说道:“没把二哥盼来,倒是把你这只大肥猫给盼来了两天没抱你,你好像又重了……唔,你啥时候减肥啊?”
肥白懒洋洋地张大嘴巴,打了个打哈欠,而后又闭上眼睛继续休憩。
唉,还是畜生好不用烦恼不用担心,只要吃饱喝足了,能有地方睡觉就可以了
她抚摸着肥白软绵绵的身子,胡思乱想之间,忽然想到将这只猫送给她的人,那个从战场寄信回来,字数却从来不会超过二十个字的男人。她忍不住低头轻笑,这个男人不但说话精简,就连写封信也是这么精简,要是真嫁给了他,只怕这辈子都休想从他嘴里说出一两句甜言蜜语
可转念一想,想到他此刻远在边疆,身处血影沙场之中,但却还能记得给她写信,她的心里又忍不住涌上一股暖流。那些薄薄的信纸被人从千里之外带入中原,翻山越岭,几经转手,方才送到她的手上。信中没有诱人的甜言蜜语,也没有密密麻麻的叮嘱絮叨,只有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告诉她,他很平安,让她安心。
想着想着,不知道怎地,她忽然有些想念那个男人了……
依照两人的关系而言,她觉得,这应该是个很好的趋势。
她放下肥白,起身走到里屋,翻出那个上了锁的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两张信纸。信纸上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尤其是“心安勿念”那四个字,似乎写得格外小心。
这个早上,书华对着两张信纸发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呆,直到青巧过来说要用中饭的时候,她这才醒了过来,红着脸将信纸收了起来。
不知道下次来信会是在什么时候……她开始有点小小的期待。
吃完了中饭,书亦就过来找她出去看铺子,书华这才想起来,昨晚他的确是有这么一说来着,便换了身衣裳,与他一块出了门。
书铺的位置是在城西,需要乘船过去,等到了城西,书华却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忘记去到书铺的路正好今天是十五,赶集的大日子,城西老早就聚集了很多赶集的人,大包小包地来回穿梭,摩肩擦踵,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书华愣在原地,原本就模糊的记忆被眼前这一番人山人海一搅和,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