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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直趴在雪地里。
此刻那人读出了那张符箓上刻的字。
女子猛然开眼,看到那张符箓并无杀力,自始至终只是一个虚幌。
她“噗”的一口喷出心血,面若金纸,摇摇欲坠。
雪地里的嘲讽声音戳在心底。
那张符箓只写了一个字。
极尽嘲讽。
蠢。
(今天也只有两更)
第三十三章 王座上的双生子 (一更)
雪域上趴着的男人陡然笑了起来。
他的后背被一剑穿心,人族年轻剑仙的剑气,凿出一个孔口之后,便在他体内肆意穿梭,直接将他的修为击碎,硬生生打得跌境。
他早就等在了赤土之外,等在小殿下的必经之路上,只须顾胜城把他逼出白鲤镇,耗去易潇的一部分精气神,他便可出手。
他主修杀伐。
若是没有意外,单凭他一人,便可击溃易潇,将其带回八尺山棋宫。
他背后那根巨大的虎尾拍打大雪,狂风震颤,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被刀鞘上的剑气所伤,但至少比起眼前那个女人,要好的太多。
那个母老虎,动用了四次胎珠,未曾带回大军,还被人极尽羞辱的贴了一张“蠢”字符箓,奔走了大半个西域,跑到自己这里寻求帮助。
男子毫不掩饰地嘲笑道:“我自认没有智谋,但若是出手杀人,绝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胎珠碎了一半,除了西域的大风,什么也没带回来?”
女子的面色已经难看到了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地步,她的额前缓缓生出雪白绒毛,逐渐加重加深,直至将整张清秀面庞全都覆盖,潸红大衣飘摇之中鼓荡起来,其内有什么膨胀,将衣袖之内尽数撑满。
十指如钩,生出雪白之中夹杂猩红血色的毛发。
背部开始隆起,女子便不再是女子。
而是一头凶态毕露的母老虎。
由人形化为妖形。
这头母老虎微微攥拢五指,狂风钻入掌心,将这张符箓彻底撕成碎片,碎屑被撕成虚无,连肉眼都无法看见。
她仰天长啸一声,方圆数里大风起,一声嘶吼,平原辽阔,为这西域之王开出一条浩袤雪道。
通向八尺山。
她的妖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化形。
母老虎缓缓阖上眼,她直到此刻,仍然不敢吐出自己胎珠,保持着妖形艰难开口:“送我回棋宫。”
趴在雪地上的男人笑了一声,语气漠然问道:“我难不成还要为你动用胎珠?”
凝作虎形的女子并不动怒,屏气息神,轻柔说道:“这颗胎珠碎了一半,若是我死在了这片雪原,临死之前一定会让它尽数碎了,你得不到任何好处,你我本就各自分了白虎大圣的一半魂魄,如今有机会共同坐在这个王座之上,何必互相算计?”
“别别别。”
男子皮笑肉不笑:“我可算计不过你,妖族血池里,我靠着神魂一步一步杀到最后,白虎大圣留下的造化本就该是我的,被你偷了一半机缘,未曾消磨半缕精气神,便分去了这天大的造化。梁凉看中你的智谋,才给了你这个位子,就算我想杀你,也要考虑她的立场。”
趴在雪地上的白衣男人摇了摇虎尾,细声笑道:“她是西域第一人,大家从血池里厮杀出来,包括顾胜城,能有今天的位置,还不都是靠她,我虽然蠢,还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言语念字之间,他刻意加重了“蠢”的读音。
那头老虎的面容之上,白色绒毛已经开始渗血,即便听到了如此明显的嘲讽戏谑,她的面容看上去仍然是那副无喜也无悲的模样。
只是她不再站立,而是缓缓蹲了下来,双手深深按压在了雪原之上。
这个姿态,可以帮助她尽可能的保留体内的残余妖气,而不至于胎珠反噬的效力如此快速的来临。
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开口:“我不畏死。但西域接下来。。。。。。很需要我。”
“深明大义。”
“真是深明大义啊。”
始终保持趴在雪中,连一丝一毫余力都不愿浪费的男子,揉了揉眉心,赞叹一声,嘲讽之意更甚:“只是你这话。。。。。。说给谁听呢?梁凉已经不在西域了,她是山海经主人,这点不假,可她远走西域,不至于连这片角隅之地都听得一清二楚。你到底心里存着什么念头,谁还不清楚?能坐上这个位子的,有几人能不畏死?”
他笑了笑,剑气穿心的痛苦猛然袭来,让他咳出一大口鲜血。
“像我,我就怕死,而且怕得要死。”
男子有些吃力的攥了攥手掌,全然忽略了那头老虎的请求,并不忌惮与她对视。
若是那头老虎的眼中闪过一丝一毫的怒怼,他倒是愿意躺在这片大雪原上几天,让她承受胎珠碎裂之苦。
是了。
那女人说的不错。
她决不能死,西域接下来的一连串决策还需要她坐镇棋宫,带不带回疑似大君转世的那个传人,对八尺山而言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那股兽潮,在抵达齐梁之后,能够引起的连锁反应。
西域需要这个疯女人。
所以雕琢虎纹的王座之上,那个本该只属于他一人的王座,便多了一个“双生子”。
妖族大开血池之中,西域的妖兽魂魄拼了命钻进血池之中,争求一份机缘,他靠着一路厮杀,闯到了最后,血池的最深处,最终夺得了白虎大圣的青睐,有幸得了容器,成就了一世大圣妖身。
而这个女人,钻入血池之后,便以谁也不知道的手段,一路混生混死,最终居然吞了一半的白虎造化。
风从白虎的尊号,便各取一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风白轻轻笑了一声:“你想要我尝受一番胎珠碎裂之苦,最后再把我送回棋宫,以泄愤怒。”
从虎眯起眼。
“告诉你一个消息,兽潮已经抵达齐梁烽燧了。”
风白温柔笑道:“我不愿尝受胎珠之苦,若是胎珠反噬来了,我便立即碎珠,这一整份白虎大圣的魂魄造化都送给你,我不要了。”
从虎喉咙之中有愤怒的声音隐隐压抑。
“但这压在烽燧长城二十万的兽潮,得知我碎珠的消息之后,便会自行溃散,返回棋宫为我奔丧。”风白低垂眉眼,嗓音仍是那副听不出丝毫威胁意味的语气,道:“你知道这会导致什么后果的,八尺山到口的两块肉都没了,梁凉返回西域之后会扒了你的虎皮,再把我从血池里拎出来,你梦寐以求的白虎王座,以后的确也会是一人之座,只不过那是我一人之位,届时你连半个位子都占不上了。”
“对我而言,西域吞并南北的两块肉,是迟早的事情,我寿元漫长,不惮生死,伴随八尺山一同长眠,总有苏醒的时候。。。。。。”风白的身子已经缩得极紧,她声音愈发微弱,喉咙里一阵涌动,盖过了发音。
她嗓子里的那颗胎珠开始逆行。
大红血色涌了上来。
胎珠碎裂的反噬即将来袭。
含糊不清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相信的话。。。。。。就赌一赌吧。。。。。。。”
第三十四章 凛冬将至(二更)
“不相信的话。。。。。。就赌一赌吧。。。。。。。”
咔嚓一声,胎珠开始碎裂。
这头老虎的神魂在一刹之那边黯淡了下来。
从虎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看到那个化为虎形的女人,居然连一丝抵抗都不做,任由神魂就这么随着胎珠的震颤一同崩裂,居然是真的要碎珠?
疯子。。。。。。
疯子!!
他怒吼一声,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着迸发出来,体内胎珠咔嚓一声,动用了极为宝贵的一次使用次数。
万里长空一道狂风。
一刹那大雪原空寂无人。
。。。。。。
。。。。。。
棋宫八尺山。
仙吕宫内凭空多了一人一虎的身影,那道人形双足踩踏大殿,刹那狂风灌满山巅,他猛然掷出那头老虎,将其狠狠砸入血池之中,溅出的血气被大风卷起,将大殿高耸铜柱砸出一片斑驳红色。
从虎盯紧那头砸入血池之中直接坠底的老虎。
大殿之上一片寂静。
咕咚咕咚两声。
一角素白衣袂从血池浮了起来。
那一角衣袂着实白得过分,在血池之中明明蘸足了“墨水”,却偏偏妖异至极的不染纤毫血腥气息。
浮上来的是一个女子,她的面容一副惨白,看起来柔柔弱弱,眉尖挑起,此刻双手捧起血池之中的精气,粘稠血液自她指缝隙间缓缓汇聚滴落。
她低低笑了一声。
在从虎听来,这笑声听起来实在有些反客为主的嘲讽。
只是风白并不是在笑这个。
她低垂眉眼,凝视着自己白皙到了极点的手指。
她笑的是这偌大棋宫,巍巍八尺妖山。
一尊白虎大圣的造化宝座,便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大敌当前,居然还有心思较量高下。
她望向从虎,眼前这个从血池之中厮杀而出的低劣生灵,即便得了妖族大圣的造化,也不懂得智慧二字,究竟对于一个人有多么重要。
人族能够将妖族囚压在西域如此多年。
妖族有了修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化形。
并不是因为人族有多么强大的修行天赋。
而是因为他们的传承,一代继承一代,从远古而来,剑修的诞生,再到如今,佛道儒的落魄,都顺应着一个道理。
适者生存。
淘汰愚蠢的。
留下智慧的。
世间之事,皆是如此。
风白在血池最底层的时候,便明白一个道理。
越是活得久远,便越是智慧,越是想要活得漫长,便越是需要聪明。
因为腐朽的,不久便会死去,所以想要活下去,就要不断洗涤自己。
她捧了捧血池,洗了洗自己的脸。
惨白没有血色。
风白想到了那个布衣男人在自己额前符箓刻下的那个字,此刻扪心自问,居然破天荒没有一丝怒气,而是多了几分反思。
她坐上这个位子之后,便有了极多的念头。
可最重要的,还是眼前的战局。
自己没能带回易潇,被那位齐梁二皇子半路拦截,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
接下来的烽燧大战。
容不得自己出一丝一毫的差池和闪失。
她反复深呼吸。
从虎有些愕然看着血池里的女子,胸膛来回起伏之后,居然缓缓抬手,以指尖蘸取血池血水,在自己额前写了一个字。
蠢。
这个字用力极深。
堂堂白虎大圣,居然在额前刻了这么一个字?
风白用力捋了捋自己的长发,胎珠碎裂四次之后,她的雪白长发便被精血染成了红色,估摸着需要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才能休养回来。
她将额前长发捋了捋。
很巧也很不巧的遮住了蠢字的上半部分。
春字被遮之后,余下的便是两个挤在一起的虫字。
从虎面色有些难看。
这两个虫字的意思难免有些令人值得琢磨。
从虎听说人族有将猛虎称为大虫的习俗。
风白自然也知道。
她微微瞥了一眼从虎面上的表情,接着低垂眼帘,摸了摸自己额前刻下的蠢字,一春两虫,轻柔笑道:“春虫啊。”
两只大虫挤在一个王座之上。
“只可惜西域一直是大雪天。”风白抬起了头,目光透过仙吕宫大殿,望向雪域苍穹。
她平静说道:“很快妖族就会迎来春天了。”
从虎忽然有些忌惮这个浑身浸泡在血池之中的女子。
作为西域最高层次的几位大人物,他比几位大棋公还要了解西域的计策。
这一整条计策,全都出自于这个叫风白的女人手中。
零零散散的线索。
山海经的开启,妖动的汇聚。
八尺山上老妖宦的连夜逃离。
人族所有探子的灭杀行动。
还有特地放出那一铁骑的意味。
这一连串,只是一个开端,一个开头。
赤土的大雪此刻落了漫天的大红,烽燧很快就会意识到,妖族的“南下”兽潮,是恐怖的二十万!
从虎觉得梁凉是个疯子。
那头朱雀心中没有振兴妖族的念头,即便到了最后一世的转生,执掌了那个天大杀器的山海经,也只是为了稳固八尺山,静心等待那个传说中的大君回归。
在妖族的山海经内,记载着这么一段话。
【会有一位大君带领着妖族走向彼岸。】
从虎不知道彼岸是什么。
但他向来不相信,会出现所谓的“大君”,能够做到以一人之力,将整片妖域与人族的关系都改变。
他只知道想活下去,就只能依靠自己,不断的变强。
弱肉强食。
在西域这片土地之上,大鱼吃小鱼,这就是一层又一层的阶级。
妖兽如此,人族亦是如此,妖兽吃妖兽,人吃人,只不过人吃人的时候更加斯文一些,并不如妖兽一样撕开血肉生吃,而是换了花样的折磨,不沾染血腥罢了。
梁凉就是西域里最疯狂的那人。
她就是朱雀大圣的本尊,连命都不要了。
只等一个虚无缥缈的大君。
而风白是一个不逊色于她的疯子。
因为。。。。。。即便是这二十万的妖族巨大兽潮,也只是她计谋之中的开篇。
还有漫长而恶毒的后续。
从虎此刻抿紧嘴唇,想了片刻,觉得那个继承了玄武传承,样貌有些清秀的人族男子,应是这片棋宫之中唯一还算理智的人物了。
在很久以后,从虎发现自己错了。
他们都是疯子。
而疯子之中,以顾胜城为最。
妖域的疯子。
将会把妖域的寒潮带下。
风白面色凝重:“西域的风雪太大,人族的日子太安逸,阳光,和风,露水。。。。。。”
她神情肃穆:“这样的日子,我们也想要,怎么办?”
怎么办?
把大雪赠给人类好了。
血池里的女子,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眉心。
抵达烽燧赤土的巨大兽潮,隔着极远距离,听到了仙吕宫内,那位大圣的幽幽声音。
“凛冬。。。。。。将至!”
第三十五章 天地一长线
车厢颠簸。
半个身子探出车厢的萧布衣面色平静,他望着已到眼前的浩袤赤土。
隔着一截极远距离,他便看清了远方雪原之上,有着细碎飘红的大雪,还有一股极浓的血腥气息。
唐家大小姐未曾探身出去,此刻也蹙了蹙眉头,拿自己衣服裹住盆栽,两袖捂住怀中青叶,轻轻问道:“战况惨烈?”
二殿下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唐小蛮眯起眼,不说话。
三万的兽潮,便已经让烽燧的守军有些吃不消了,更不用说那“倾尽西域”的二十万后续。
这是要出事的。
出大事。
只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并不是担心赤土之外的兽潮来临。
唐家大小姐认真端详着车厢对座,额前贴了清梦符箓的那人,此刻正昏睡不醒,身子软软斜依在车厢内,占了不小的一部分空间。
易潇已经救下,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将他安全送回齐梁烽燧长城的本垒。
照夜玉狮子拼尽全力奔跑在大地之上。
这头猛兽看得出背后车厢主人的神情虽然平静,但心底难抑焦急。
即便照夜的灵智未能抵达化形阶段,它隐隐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即便是它也知道,刚刚那可以随意驱使狂风的大妖,在被主人逼走之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人记仇,妖同样记仇。
整截车厢都被巨大的照夜玉狮子驮在了背上,唐家大小姐端坐车厢之内,怀中的青叶随车厢颠簸而枝叶摇晃不止。
她深吸一口气:“怎么走?”
若是绕路,最为稳妥,只是来到烽燧,那后方的妖兽兽潮可能已经来袭。。。。。。
“直走。闯过去。”
二殿下挑了挑眉,五根手指,扶住车厢厢门。
他的面色向来平静,此刻唇角扬起,看似若无其事的按压车厢厢门旁,五指用力之后,车厢的铁皮发出清脆啪嗒声响。
五行触目惊心的血迹随着车厢的凹陷之处开始缓缓向下流淌,随着颠簸不断飞溢而出。
二殿下的怀中,一张又一张的符箓随大风飞起,在空中自行卷动,沾染血色,那些血色已经不成字形,单纯是简单到了极点,常人不能理喻的符号,或是怪异形状。
儒术最基础的形。
萧布衣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容他画符箓。
他积攒了两年的符,已经在对阵白虎大圣之时被他尽数甩出,压箱底的杀手锏此刻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