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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已经停歇的战鼓,重新擂响。
千万大军压境,久攻不下,第一拨涌来的铁骑已经死尽,中间的战场,隔出了一段距离,大雪白茫茫,一片雾气,在此刻被狂风吹散,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千军让路。
有一匹黑马,在大雪当中奔驰如电。
莲衣盛开,拉出一条长长的直线,颠簸当中,速度快得让人晃眼。
城头的弓弩手早已经顶上,沉默而又快速的拉弓射箭,无数准心指向了那个策马奔腾的年轻男人,这个男人的出现,让压在城头所有人的心上,都多出了一块大石。
小殿下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天狼城恢弘的城头,由风雪浇铸的城头一片惨白,无数箭镞的黑点铺天盖地拥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胯下的黑马猛然长嘶,速度更快三分,一路在瓢泼而下的箭雨当中奔驰,所有落在头顶三尺距离的箭羽,先是箭镞尖头一颤,接着寸寸崩碎,四溅开来——
火星擦燃,大雪纷飞。
易潇面无表情看着四周,插在这段冲锋距离的,是飘摇而折断的大旗,倒在地上的骏马尸体,四散的甲胄,这些都在眼中急速倒退。
他选择了骑马而行,一人破城。
城头之上,有铁索射来,狼骑的精锐之师踏着铁索含刀冲下,约莫有五十人,从十条铁索之上俯冲而下,如虎如狮,迅猛如豹。
这是铁骑冲锋,这样的形式。。。。。。并非是大修行者的出手屠杀,而是一种征服沙场的战争兵器。
易潇抬起手臂猛地横切,从城头射出钉在大地之上的铁索铮然发响,刹那被一条黑线切得断开,五十狼骑落地之后拔出腰侧两柄长刀,来不及结阵,便被那条黑线拦腰斩断,血花迸溅!
易潇策马奔过战场——
就像是一柄重锤,在前行的路上睥睨无阻,所有的箭羽,所有的障碍,通通被砸得破开,擦出无数火花。
最后。。。。。。撞在了城门之上!
“轰”的一声,天狼王城的城头猛地震颤一下,张文远的身子都在颤抖,他扶住城头,低下头来,努力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无数的烟气钻出升腾,剧烈的高温从城底掠来,冻结了数天的坚冰,像是被人凿开了一个口子。
天狼白袍什么也看不清,他的喉咙里一阵哽塞,想要说什么,满脸的震撼,望着王爷,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人冲了过来,然后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城,破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冲破连一千人都无法打破的壁垒?
张文远没有见识过烽燧之战,也没有亲身经历西壁垒被西妖一人破开的绝望,所以他不知道,一个人,真的可以攻破一座城。
叶十三对这个结局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沉默而严肃的说道:“宁先生,现在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城头上的惘然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剧烈的白烟冒了起来,以至于城头的将士在茫然之中,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原本停歇的远方,再一度迸发了激烈无比的,冲天的喊杀声音。
宁风袖站在城头。
他轻轻的,木然的开口。
“好。”
接着转过身子,望着张文远,平静说道:“城破了。”
天狼白袍怔怔看着自家的王爷。
宁风袖再一次重复说道:“城、破、了。”
张文远眼前一片发黑,他甚至看不清王爷的影像了,只觉得心脏跳动的无比剧烈,像是远天迸发的火光,剧烈的不适,让他情不自禁想要勾下身子,鼻涕眼泪在这一刻全都涌了出来。
天塌了。
一片喧嚣当中,宁风袖轻柔说道:“带着夫人跟着叶先生走吧,天狼王府里选出来的那些人,让他们活下去,去南海,等战乱平息了,回来好好生活。。。。。。把仇恨忘了。”
张文远的喉咙里,像是钻进了无数条虫子,带着血丝,说话之间满面都是泪痕,胸膛犹如刀割,艰涩无比。
“啊。。。。。。啊?”
宁风袖面无表情,上前踢了张文远一脚,将这个白袍男人踢得跌倒在地,踉踉跄跄,接着又拎起他的胸膛软甲,面贴面,再也不复之前平静模样,满面狰狞:“啊?滚啊!”
张文远脑海里一片恍惚,是王爷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孔,还有震颤耳膜的声音——
“快点滚啊。。。。。。要不要命了,你想死吗?!”
一个巴掌抽了过来,接着又是一个巴掌。
他清醒了一些,手指扶在地面,血肉都已经蹭破,鲜血淋漓,浑不在意,整个人跌跌撞撞向着城下闯去,冲着城主府夫人的方向莽去。。。。。。
一路上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风过袖,宁死不屈
马匹喊至嘶哑,冲至乏力,像是一柄重锤砸进了城头,前面双蹄硬生生踩得一片血肉模糊,沉重的身子,在极速的骤停之下倾倒翻滚,最终双膝砸在地面,溅出一滩血花。
冲锋到了尽头,眼前是一堵厚厚的城墙。
数丈厚的坚冰,将这座原本就钢筋铁骨的巨城,重重的包裹起来,易潇记得这座城池原本的模样,现在全都隐匿在了大雪当中,被冻死在了冰里。
他整个人身子险些砸进了冰层当中,此刻站在天狼城的城下,深吸一口气。
然后伸出一只手掌,缓慢的贴在城墙的冰层之上。
掌心与冰层接触之面,炽烈滚烫的烟雾顿时升起,不仅仅是结得极为严实的寒冰,还有来不及结冰,刚刚滚落流淌而下的水珠,全都被高温焚至,化为嘶然的烟气——
剑气从掌心疯狂的冲掠,轰然一声,整座天狼城的正面,冻结浇铸的极为严实的冰层,以易潇的掌心为圆心,掀开了无数蛛网——
像是一柄大锤砸下!
巨城的城门,在坚韧寒冰的冻结之下,数吨重量,被剑气砸得倒飞而出,烟雾升腾当中,城内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此刻站在门外的那道模糊身影。
莲衣鼓起。
城门飞出,重重落砸在大地之上,血肉横飞,戍守的甲士愕然而微惘,来不及反应,就被大门砸中,剐蹭出一条猩红的血迹长路。
大雪狂飞。
一片寂静。
破开城门的小殿下,对着还处在惘然状态的幸存者们,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城、破、了。”
远方的喊杀声音猛地响起,此起彼伏然后愈发高涨,战鼓更加激烈的擂打而起,整片大地都在震颤,轰隆隆如同雷鸣。
易潇又一次重复开口。
“城、破、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看去,天狼王城有四座城门。
正面战场的南门已开。
易潇并没有直接进入城内,而是向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并不算快,走在天狼城下,身子一侧是破开冰面的孤城,另外一侧,则是齐梁蜂拥而来的虎狼之师。
整个大地都在马蹄踏地声音当中震颤。
接连破开了东西两侧的城门,整座城池,三面受敌,烟雾从城底升腾,最后蔓延来到城头之上。
。。。。。。
。。。。。。
城头之上,一片混乱。
四处都是烟雾,原本训练有素的弓弩手,心怀死志的守军,全都乱了阵脚。
宁风袖站在城头之上,他没有卸下戴在头顶的狼冠,而是以手重新扶了扶两侧,到了此刻,脑海当中的酸麻已经逐渐远去,思绪越发清晰。
叶十三并没有离开城头。
“你,想好了?”
“嗯。”
“他就要来了。”
“嗯。。。。。。”宁风袖轻声问道:“我就要死了。”
叶十三轻声说道:“你可以不用死的,现在反悔也来得及。”
头戴狼冠,披着白甲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温柔说道:“叶先生,不用再问了,我意已决。。。。。。我相信叶先生的实力,这场战争已经不可挽回,请将我的亲人带回南海,给他们新的生活。”
说话之时,城头已经有了一声轻响,落地之人在惨白的烟雾当中,显得阴森而黑暗,莲衣的衣袍边角轻轻飞掠,两个最先反应过来,持枪戳来的甲士,人头便飞了出去,溅开的鲜血在烟雾当中灼烧弥漫,将白雾染红。。。。。。
不过数个呼吸,城头上的上百守军,便被剑气杀得干干净净。
叶十三面色复杂,点了点头。
他双手拢袖,轻轻一揖,站在白烟红雾当中的那道身影微微怔了怔,同样还了一揖。
然后叶十三转身离去。
城头之上,便只剩下了两个人。
宁风袖攥紧了手中的那杆大枪,枪身包裹着漆黑的黑布,密密麻麻的杀气被裹得滴水不漏,他紧紧盯着那片红雾,莲衣无风自动。
“许久不见。。。。。。”
雾气当中,是一个行走在黑暗当中的修魔者。。。。。。亦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宁风袖有些自嘲的想,时间真的过了很久了呢,第一次踏进天狼城的易潇,只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最后烟雾当中,走出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披着黑袍,却没有沾染鲜血。
不像是恶魔,也不像是修魔者。
易潇缓慢说道:“宁先生,北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
。。。。。。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四周都是拥挤的人群,狂乱的铁蹄声音越来越密集,不是城外蜂拥而来的,而是城内紧急制动的禁军,破城的情况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实在没有预料到,会发生的如此紧急而不讲道理。。。。。。
天狼城的狼骑从正面冲了出去,领着一万的守军,准备与齐梁的冲阵铁骑拼个你死我活,但冲出正面之后,左右两侧依次发出了剧烈的轰鸣,侧门洞开,齐梁的大军并没有选择将主力放在中线,而是两翼绕开夹击。。。。。。所有人都心生绝望。
城头的白雾弥漫,天狼城的将领咬牙死冲,王爷没有发话,那位白袍大将也没有发话。
张文远此刻挤在人流当中,城内的百姓再是众志成城,到了如今的时刻,都无法避免的开始了轰乱,已经有齐梁的铁骑从侧门冲入城内,开始大肆屠杀,腰刀挥斩,血雨如飞。
他抹了抹满面鲜血,最后来到了城主府邸,人群轰乱,城主府的大门紧闭,他翻墙而入,院内还算安静,王爷的府邸内没什么杂人,春花秋诗早已经在前几天收拾好了行囊,府里早早选好了两个孩子,此刻居然也都没有哭泣。
出乎意料的安静。
张文远要做的,就是打晕夫人,然后等叶先生来到,把府里的人都带走。
他还要去指挥狼骑,去死守孤城,城头上的事情。。。。。。已经顾不得了,自己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孟起了。
张文远狠狠擦了一把面颊,免得自己脸上的血污吓到府里的人,然后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屋子内门的门栓有些严实。
他皱了皱眉,整个人猛地发力,冲了进去。
府邸内的桌台被他撞倒,噼里啪啦的物事摔在地上,茶盏,瓷器,碎了一地,碎片在地上来回滚动,最后叮叮当当。。。。。。熄灭声响。
八尺高的汉子,怔然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地,被瓷盏刺破了掌心,浑然不觉疼痛。
他看着吊在屋顶的那根长绳,来回晃荡的那个身子,脑海当中那股昏眩的冲击再度袭来。
“不。。。。。。呃——”
“不啊。。。。。。”
张文远的喉咙里,最后的那口气,撕破了嗓子,带着哭腔,屋内的灯火扑闪,然后熄灭。
“夫人。。。。。。怎么会,这样呢?”
屋内的男人起了身子,以头不断磕墙。
“怎、么、会、这、样、呢?”
他嚎啕大哭,像是一个孩子,哭出了心肝肺。
张文远颓然而无力的跪倒在地,最后挪动身子,就这么爬着,在屋内四处翻找什么。
。。。。。。
。。。。。。
叶十三赶到了天狼王府。
他先是沉默而又无声的来到了井口,缓慢转动吊绳,将井底的尸体升了上来。。。。。。两个丫鬟抱在一起,依偎在一起投了井,浑身湿透。
接着他推开了屋门,看到了两具尸体。
宁夫人吊在屋顶。
屋子里一片狼藉,墙上有着溅开的血迹,被人用力极深的磕出了裂纹,地上尽是一些碎裂的细小物事。
叶十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忍心去看倒在墙边的那具尸体。
张文远找到了一件锐器,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溅在墙上的鲜血像是一朵妖冶盛开的花朵。
满地拖曳的腥红。
叶十三看到屋内床榻上,有着两个沉睡在襁褓当中的婴儿,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之所以没有哭声,是因为他们被喂服了安睡的药物,而可惜的是。。。。。。他们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叶十三忽然有些后悔。
他不应该从战场之上救回宁风袖和张文远,除了更大的痛苦,他们活到了现在,并没有其他更多的经历。
彻底击垮一个男人的绝望,该有多绝望?
张文远放弃了替天狼城最后孤战的机会,选择在这个屋子里,了结了所有的生命。
这座城,早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无非是死法的选择。
有人很幸运,可以活下来。
但他们全都死了。
。。。。。。
。。。。。。
城内的喧嚣持续了三天三夜。
天狼王城的城头,有一杆断为两截的大枪,黑布来不及揭开,大枪来不及挺出,就被剑气崩成两截。
大枪的枪尖破开了黑布,红缨抛飞,在破城之后的第三天黄昏,投出了斑驳的影子。
天狼王城终于恢复了一片安静。
叶十三登上城头,他看着背对自己的易潇,轻声问道:“最后。。。。。。杀了多少人?”
易潇沉默了片刻,道:“都杀光了。”
“都杀光了。。。。。。”
叶十三有些艰难的闭上双眼,胸膛一阵气闷。
易潇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投向更北的远方,轻声问道:“你觉得残忍?”
叶十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无所谓了。。。。。。”
易潇不想去辩解什么,只是低垂双眼。
然后他认真看着更远的地方,天狼城之后,再前掠,再前掠,要不了多久,就到了洛阳。
叶十三同样没有说话。
两个人内心想着不同的事情。
就这么站到了晚上,叶十三叹了口气,擦肩离开。
离开的时候,易潇忽然说了一句话。
“这样。。。。。。死的人会少一点。”
第一百七十六章 蝴蝶之灾
“陛下。。。。。。天狼王城,破了。”
“南线拉开了,南关十万大军拒抗不住,齐梁的推进速度实在太快了。。。。。。北关的支援还需要五天,东关还需要三天,按照这个速度,三天之内齐梁就能打到风庭城,拒西防线那一边江轻衣重新开始进攻了,我们该怎么办?”
“陛下。。。。。。森罗道殿会的急谏。。。。。。这已经是今日的第十七封了!”
“陛下——”
“陛下!!”
。。。。。。
。。。。。。
耳边像是有无数道声音,萦回缠绕,嗡然盘旋,脑海里一团乱麻,最后传来了一声急促的报声,其他所有的嘈杂声音戛然而止——
一名浑身是血的森罗道斥候冲上了大殿,最终狠狠扑倒在殿前,此前路上策马狂奔,未曾有过停留丝毫。。。。。。他参与了南线的战争,从齐梁大船登录开始,再到破开天狼城,到了现在,精疲力尽,冲上了大殿,脑海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却无法松下来。
斥候的浑身都在颤抖,他抬起头来,赤红的眸子里布满血丝,满是绝望,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天狼王,宁风袖。。。。。。战死。”
“孟起,张文远,天狼城麾下狼骑拢共三千,无一幸存。”
“王府满门被灭,天狼王城拒死而守,满城甲士屠尽。。。。。。齐梁坑杀了二十万人。”
年龄已经接近四十的斥候,嗓子里带着撕裂的疼痛,无力说道:“那边的人,说。。。。。。若是死守,便会屠城,一座一座的屠下去,直到洛阳。”
死寂。
满殿的死寂。
那个染血的斥候被抬了下去。
曹之轩安安静静坐在皇座之上,他的双手扶手旁边空空荡荡,曾几何时,左边是西关大藩王黎青,右边是年轻的天狼宁风袖,两位北关东关的大将军戍守防线,紫袍策定江北平灭三国,宗横怀抱玄黄镇守大魏剑道。。。。。。
可是现在呢?
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他面色无悲也无喜,轻轻念了一声退朝,离开大殿,一路上思绪飘忽,经过了凤仙宫,看到了那个紫衣女人坐在牡丹亭里发呆,他站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