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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德帝狠狠地剜了弘晴一眼,阴森森地骂了一句之后,突然提高了声调,点了四爷的名。
“臣弟在!”
这一年来,四爷时常出入宫禁,靠着狠拍诚德帝的马屁,在朝中的地位早已不是当年的边缘之人,如今尽管尚不是军机大臣,却已然是诸位老一辈王爷中最为诚德帝倚重的一个,就连一向与诚德帝亲善的五爷、七爷都不如其受宠,今儿个诸位老一辈王爷里,也就只有四爷一人能参与这么场议事,足可见其在诚德帝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了的,然,纵使如此,四爷也不曾有半点持宠而娇之表现,应对之际,礼数周全不说,那满脸的诚惶诚恐之色要多逼真,便有多逼真。
“朕给尔一道旨意,将这两桩案子都给朕查清楚了,但凡有涉案之辈,一个都不许放过,朕倒要看看这帮狼心狗肺之徒的心究竟有多黑!”
隐忍了如此多的时日,而今终于抓住了战机,诚德帝自是不再似往日那般随和,高调得就宛若无上权威一般,压根儿就没征询弘晴以及诸般大臣的意见,乾坤独断地便下了旨意。
“启奏陛下,江苏的案子,臣弟自当全力稽查,断不敢有负陛下之重托,只是河南路桥垮塌一事涉及颇多,恐超出了臣弟之能为,若有误事,反倒不美,还请陛下明鉴则个。”
诚德帝这么番话语一出,四爷脸上的诚惶诚恐之色顿时便更浓了几分,但并未高声应诺,而是诚恳万分地出言解释了几句。
“嗯,四弟说得也是,那尔便专心负责提调江苏一案好了,至于河南的案子么,唔……”
对于四爷的推辞之言,诚德帝并未见责,反倒是从善如流地准了,而后便即作出了一派犹豫不决状地沉吟了起来。
“皇阿玛,儿臣以为河南一案干系重大,影响极其之恶劣,须得尽早查明真相,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若是皇阿玛不弃,儿臣愿自请为之,还请皇阿玛恩准。”
诚德帝正自支吾不已间,却见五阿哥弘暹已是昂然出了列,亢声请命了一句道。
“皇阿玛,儿臣以为五弟素来办事勤勉,确是最合适之人选无疑。”
五阿哥话音刚落,三阿哥便已大步从边上闪了出来,高声地附和了一把。
“不错,三哥说得甚是,此案能有五哥前去审理,自可真相大白于天下,儿臣肯请皇阿玛恩准!”
“皇阿玛明鉴,五哥行事素来审慎,为人又公正廉明,确是审案之最适宜人选,儿臣附议!”
“皇阿玛,儿臣以为三哥所言有理,儿臣亦附议。”
……
三阿哥这么一带头,二阿哥等人自是纷纷跟上,七嘴八舌地附和着,一时间大殿里声音噪杂得有若菜市场一般。
“嗯,小五确是不错,朕亦自信得过,晴儿,你说呢,嗯?”
众阿哥们这么一嚷嚷,诚德帝苍老的脸上立马泛起了红光,嘉许地点了点头,随口附和了一句之后,却并未就此下个决断,而是转手便将问题丢给了兀自跪在殿中的弘晴。
呵,他娘的,这就是个鸿门宴么,一帮混账东西!
一听诚德帝将问题丢了过来,弘晴第一个反应便是坚决反对,然则话到了嘴边,却又停了下来,没旁的,只因弘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便是自打进了这养心殿起,诚德帝虽是呵斥连连,可却愣是不曾提过岳钟琪被弹劾一事,这显然有些不对味,这会儿真要是跟这帮家伙争执将起来,诚德帝顺势来个勉为其难地准了自己所请,回过头来再谈岳钟琪之事的话,弘晴似乎还真不好强硬到底了,若不然,也未免显得太过跋扈了些,回头一准又是谣言漫天飞舞,哪怕弘晴无惧,却难保岳钟琪会有甚旁的想法,而这,确不是弘晴所乐见之局面。
“皇阿玛圣明,儿臣别无异议。”
心念电转之下,弘晴很快便已有了主意,也不去多争辩,而是极其恭谨地便回了一句道。
“嗯?”
弘晴倒是爽快了,可诚德帝却是犯难了起来,没旁的,其之所以将问题丢给弘晴,为的便是要激起弘晴的抗争之心,以便后头之谋算,却愣是没想到弘晴居然会没意见,情形显然与诚德帝事先料想的大相径庭,如此一来,诚德帝还真不知这么场戏该如何接着往下唱了,竟自傻愣在了当场。
“陛下,微臣以为既是仁亲王亦无异议,此事便就如此定了也好。”
诚德帝这么一发愣,大殿里的气氛自不免便有些个冷了场,一见及此,李敏铨可就稳不住了,但见其几个大步从旁抢了出来,紧赶着便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第1028章 风起云涌(二)
“嗯,也好,那就这么定了。”
诚德帝到底是老了,尽管年岁其实并不算高,而今也才刚五十出头,可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已是真的不行了,反应明显地慢了好几拍,饶是有了李敏铨的打岔,他也愣是呆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勉强地吭哧了一声。
“皇阿玛圣明!”
原本按照预定之剧本,五阿哥这招出头自请不过只是个引子罢了,为的便是要诱导弘晴起而抗争,却没想到弘晴居然不争,如此一来,这么份差使也就顺顺当当地落到了五阿哥的手中,当真令五阿哥兴奋得几乎难以自持,这不,诚德帝的话音方才刚落,他已是忙不迭地便谢了恩。
“罢了,此事干系重大,尔切不可掉以轻心,回头朕自会给你旨意。”
说实话,诚德帝对向来毛糙不已的五阿哥其实并不甚放心,也不觉得其可勘大用,只是转念一想,任由其到工部地盘上闹腾上一番,或许也算是好事一桩,至不济也能让弘晴顾此失彼上一把,自也就没再往细里想了去,也就只是挥了下手,声线平和地告诫了五阿哥一句道。
“皇阿玛放心,儿臣自当竭力而为,断不叫宵小之辈逍遥了去!”
五阿哥自小便与三阿哥交好,也一向以三阿哥马首是瞻,与弘晴之间么,本来是无太大的矛盾的,只是因着站队的问题,自诚德帝等基时起,便已是彻底交恶了,自是巴不得能借此事狠狠地整弘晴一把,此际表起态来,凶戾之气可谓是浓到了极点。
“嗯。”
诚德帝对于五阿哥的表态显然并无太大的兴致,也不曾再多啰唣,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可满是探询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李敏铨的身上,显然是在等着李敏铨提出今儿个真正要议之事,然则李敏铨却始终低着头,愣是没个表情,一见及此,诚德帝心中自不免犯起了嘀咕,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开口去问,无奈地等了片刻之后,也就只能是一挥手,悻悻然地开口道:“今儿个就先议到此处罢,朕累了,子诚留下,尔等都道乏好了。”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诚德帝既是如此说了,诸般人等自是不敢再多逗留,也就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句,就此退出了大殿,各忙各的去了。
“子诚先前为何不提岳钟琪一事?”
人老了之后,性子当真就有若孩童一般,此际的诚德帝便是如此,哪怕明知道先前那等场合下,已然不适合再紧逼着弘晴不放,可心底里却始终不愿接受这等结果,这不,诸般人等方才刚退下,诚德帝便已是眉头紧锁地发问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事还是待得两案皆明之后再提,或许效果更佳,此际仓促而为,却恐仁亲王铤而走险,反倒不美。”
面对着诚德帝的责问,李敏铨自不敢大意了去,但见其忙不迭地躬了下身子,满脸诚恳之色地便做出了个解释。
“嗯……,此番未能趁热打铁,却恐久拖生变,到时那厮若硬是不肯,朕又当何如之?”
尽管明知李敏铨所言有理,可诚德帝却还是不免为之忧心忡忡,此无他,概因其跟弘晴也不是第一次扳手腕了,每回算计得好好的,结果么,却总在弘晴面前碰得个头破血流,当真就已成了惊弓之鸟了的。
“陛下莫急,微臣有一策当可应对之。”
李敏铨乃是精明过人之辈,早在被诚德帝单独留下之际,便已谋算好了全局,这会儿听得诚德帝见问,自是一点都不慌,自信满满地便应答了一句道。
“哦?且说来与朕听听。”
一听李敏铨自言有对策,诚德帝立马便来了精神,紧赶着便出言追问道。
“陛下,微臣以为五阿哥此去,必会全力压榨那些涉案之商贾与工部诸官员,无论个中是否真有贪腐,审出来的一准是窝案无疑,此即是可资利用之处,但消大造声势,依此弹劾沈河等人之渎职,足可将事情闹大,如此一来,为平息事端,仁亲王怕也就只有上本请求重审一条路可走了,陛下大可顺势准了其之所请,而后派其前往河南复核此案,待得其一离京,陛下便可从容着手,以守孝为名,让岳钟琪归乡,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整顿丰台大营,到那时,仁亲王鞭长莫及,也只能徒呼奈何了的,此为调虎离山之策也,还请陛下明鉴则个。”
李敏铨其人本事是有的,无论谋算之道,还是文学功底,都相当之了得,只是性子偏阴暗,最喜的便是各种阴暗之算计,此际为诚德帝谋划起来,自然也就是怎么阴毒怎么来了的。
“嗯,好,那就这么定了,此事便由尔来主持好了。”
诚德帝想拿回皇权,已是想疯了的,这会儿一听李敏铨所言似乎有着相当大的把握,当即便兴奋了起来,却浑然忘了如今大清可不止是丰台大营的第一集团军,在各地还有着同样强大的七个集团军在,一旦他真在京中动了手,弘晴又岂可能会坐而待毙,正所谓天欲其亡,必先令其疯狂,不外如是者!
“陛下圣明,微臣自当竭力而为之!”
诚德帝想不到的事儿,李敏铨却是心中有数得很,不过么,他却并不打算说破,只因其心中别有谋划,不将弘晴置于死地,李敏铨是断然不肯罢休的,当然了,这话他却是不会说给诚德帝听,也就只是恭谨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王爷高明,老朽输矣!”
仁亲王府的内院书房中,弘晴与陈老夫子各自盘坐在几子的两边,中间搁着副棋盘,手谈至中局,随着弘晴一子落下,陈老夫子的一条大龙已是没了做眼的可能,不得不投子告了负。
“承让了。”
今儿个的朝局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弘晴其实真没啥下棋的心思,奈何陈老夫子有邀,他也不好不从罢了,尽管心思并不在棋本身上,可凭着远超出陈老夫子不止一筹的棋力,轻松获胜也是情理中事,然则弘晴却并无多少的喜色,也就仅仅只是声线平和地谦逊了一句道。
“棋如人生,人生如棋,进退有据方可保得不失,王爷既是下得一手好棋,对此应是有所体悟才是。”
陈老夫子之所以在这等敏感时分拽着弘晴下棋,自然并非是棋瘾大发了,而是担心弘晴再次冲动地发动兵变,这么下下棋,好歹也能缓和一下弘晴之心情,接下来么,也自好说话了许多不是?
“师尊说得是,人生么,总是有起有落,哪能事事遂意,纵使是皇阿玛在世,也难免有烦躁难解之事,更遑论徒儿这等蒲柳之姿,呵,先生且自放心好了,一帮跳梁小丑耳,徒儿还真未放在心上。”
以弘晴之智商,又怎可能会猜不出陈老夫子心中的忧虑之所在,尽管并不以为然,却也不愿在此事上与陈老夫子多辩论,也就只是淡然地笑了笑,一派风轻云淡状地顺着其所言发挥了一番。
“王爷能这般想便好,又是退也是进,暂时看似落了缓手,可收紧了拳头,将来击出去,也自更有力不是?”
陈老夫子对眼下的局势显然是有着看法的,然则出于担心,却并未明说,而是采取了隐喻的进谏方式,大体上是在劝弘晴姑且作出些退让,以换取朝局之平稳。
“师尊所言,徒儿心中有数,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徒儿便是退了,他人也未必肯领情,嘿,若是徒儿料得不差的话,此际一帮小儿辈怕是正在揣摩着如何陷徒儿于必死之境地了的,似此等局面下,徒儿也自没得选择,该如何便如何好了。”
弘晴先前虽是下着棋,可大半的心思都用在了考虑时局上,心中早有定策,尽管明知道陈老夫子所言才是儒家正道,但却并不打算接受,言语虽是说得平和,可其间却隐约透着股肃杀之气息。
“王爷打算如何行了去?”
尽管弘晴言语中的杀气不算浓烈,可陈老夫子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眉头自不免便是微微一皱,但并未急着劝谏,而是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道。
“师尊明鉴,徒儿以为那帮混球之所以折腾出如此多怪事,目的恐只有一个,瞄着的便是丰台大营罢,既如此,皇阿玛会如何做也自昭然若揭了的,无外乎是让四叔与五弟可着劲地胡乱审了案去,而后逼得徒儿不得不出面抗争,一旦如此,或许便会让徒儿去外地复核这么些狗屁案子,他也好在京中调控军机,所谋者,兵权耳,又有何难猜的。”
弘晴并未直接回答陈老夫子的问题,而是先行分析了下时局以及诚德帝可能采取的策略,言语间的讥诮之意当真浓得可以,就宛若亲眼瞅见了李敏铨与诚德帝的密谋一般,还别说,真就让弘晴猜了个准,当然了,这也不奇怪,无论是对诚德帝还是李敏铨,弘晴都实在是太了解了些,此二人会转些甚心思,自是早在弘晴的预料之中。
第1029章 风起云涌(三)
“王爷既是能看得通透,想必应对起来亦不算难罢。”
陈老夫子并未对弘晴的分析提出异议,概因弘晴之所言与陈老夫子对此事的判断几乎完全相合,然则这并不是陈老夫子关注的重点,他所挂念的只是弘晴将做何等之反应。
“师尊明鉴,徒儿对此事只有一个态度,那便是尊重事实,无论是刘三儿还是万和春等工部官员,若有违法乱纪之事,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徒儿断不会有半点的偏袒,此乃国法公义,非是私情可以替代者,可若是无辜受难,徒儿也自不会坐视不理,纵使引发朝堂之动荡,那也在所不惜,此便是徒儿行事之底限,断无可商榷处!”
陈老夫子尽管不曾明说,可弘晴却能猜知陈老夫子的未尽之言,所谓的进退得失之理,无外乎是要弘晴按兵不动,牺牲涉案诸般人等,以稳住朝局,对此,弘晴却是难以认同,哪怕明知陈老夫子乃是一片好意,弘晴也并不打算接受。
“王爷顾念下属之心,无疑是好的,只是眼下之局势微妙,动荡过巨,恐于社稷不利,还须得稳妥行事方好。”
这一听弘晴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陈老夫子虽不甚赞同,却也不好再直言相劝,也就只能是委婉地进谏了一句道。
“师尊说得是,徒儿自会有分寸的,而今案情尚不明,说这些都还太早了些,且待曹燕山那头的消息传了来,再行定夺也不迟。”
弘晴内心里其实早就厌倦了没完没了的党争,本就有着快刀斩乱麻的心思,只是几番欲动,皆因各种变故耽搁了去,索性也就看开了,动不动武,且就看形势如何再说了的,这等心思,弘晴自是不会说与陈老夫子听,也就只是淡然地笑了笑,敷衍地应对了一番。
“如此也好。”
这一见弘晴已微露不愿再多言之意,陈老夫子也自不好再多啰唣,也就只是深深地看了弘晴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便即就此结束了此番之议事……
“先生,您看这案子当如何办了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弘晴师徒在商议着对策,却说四爷与邬思道也在书房里商榷着眼前之局势。
“这案子您不能接,真要办,且就让弘历世子去办好了。”
四爷问话之际,神情虽是平淡,可实际上么,眼神里却是透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情,显然是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上一场了的,然则邬思道不单不曾为其鼓劲,反倒是狠泼了其一盆凉水。
“嗯?此话怎讲?”
邬思道此言一出,四爷当即便愣住了,眼珠子转了几转,也愣是没能搞懂邬思道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来着,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眉头微皱地追问了一句道。
“无他,此番风波之要害在京师,而不在案子本身,王爷莫忘了今儿个陛下可是连提都不曾提过岳钟琪丁忧之事,足可见陛下费尽心机如此周折的根本在于调仁亲王离京,他也好趁机在京中动手脚,值此微妙时刻,王爷不留守京师,跑金陵去做甚?”
邬思道不满地扫了四爷一眼,没甚好声气地便将时局剖析了一番。
“唔……,是小王想差了,好在圣旨尚自未下,午后小王便入宫去见老三好了,只是小王有所不明,老三竟敢如此悍然出手,他就不怕弘晴那厮调外地大军杀进京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