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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当的控制一下等等。
“好了吗?”易青合上剧本问道。
依依点了点头,习惯性的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道具驳壳枪上的红缨子。
易青高举手臂,打出询问的手势。下面各单位纷纷做了“OK”的表示。
“好……”场记对着镜头举着场板,大声道:“《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场板啪得一声合上,几个机位中间的依依与小意开始表演……
……
“姐……我,我懂了!”
“要想着家乡的父老,才能握紧手里的枪!只要我们不屈服,那就人人都是让鬼子丧胆的双枪老太婆!小鬼子的日子长不了了,一定长不了!”
……罗纲亲自主持的短焦镜缓缓的平推向前,有意识的微微自下而上来了一个小角度仰拍,推出一个完美的面部特写,把依依的面部线条拍的异常优美……
“好……Cut,好,过吧,过吧……”
易青挥手示意,这一条过了。当然说不上什么精彩,但是毕竟中规中矩,达到一般标准就是了。今天过年嘛,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里,做导演的就是要知道什么时候苛刻,什么时候迁就。
“不行!”依依毅然坚决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地上响起:“导演,我要求这一条重来!必须重来!”
第十七章 特殊的大年夜(中)
依依那并不响亮却异常坚定清澈的声音像一记惊雷一样在大伙儿的头上震响;彷佛重了某种法术一样,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场中站着的女主角,正在欢天喜地的收拾器材和道具准备过年的大家,一下子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因为出声的人是全公司、全剧组的人一向尊重的依依小姐,而是换了一个什么大牌明星的话,全组人早就“嘘”她了。
什么事儿嘛!太不识相、太不应景了吧!
对于一个在剧组工作的人来说,不分时节、不分日子的工作,错过一年中大多数的节日以及错过这些节日时与家人团圆的机会这种事,确实应当算是家常便饭了──谁让你吃的是这行饭呢?
但今天毕竟有点特殊,今天毕竟是过年,毕竟是中国人最要紧最重视的一个节日呀!
从早上开拍第一个镜头开始,全组人就根据公司一贯的规矩,把自己的手机都关了──谁的手机要是在录音的时候突然发出一点点声响,照易导的脾气,那是要上来动脚踹人的,不开除解雇都算好的了。
所有的人都巴巴的等着收工了,可以给家里早就等待着自己消息的亲人们去个电话;向自己家里的老人长辈问声好,祝个健康;听听孩子们的声音,问问小家伙在家里是不是又调皮了,再问问家里年夜饭吃的啥……
那些年轻一点的,没有家累的剧组里的小伙子、大姑娘们,早就盘算好了。盼着今天剧组早点收工,几个人约好了,搭车进文化城,找几象样的小馆子,支起羊肉炭炉,叫上几样好菜、一瓶好酒──怎么说也像象样样过个年不是?
好容易盼到了最后一个镜头,就在刚才,大家的心跳都加速了,彷佛都回到了校园时代,变成了一群急等着下学的学生娃娃。
平时在工作上、艺术上异常严厉苛刻的易导,今天居然也破天荒的放宽了标准──这条说不上好、说不上差的镜头,他居然就点头放过了,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导演。
可是就在大家欢呼着、哄闹着一拥而上,急着拆下器材布景赶紧收工的时候,依依小姐偏偏又来着这么一出……
……
依依大声制止了大家拆卸布景、器材的动作,低头一溜小跑,来到了易青的面前。
凭易青对她的了解,他太知道她要干什么了。连易青都作难的挠了挠头,大感头疼──这姑奶奶,吃她不消。
果然,依依跑到他的面前,伸手压下了导筒,低声问道:“你今天怎么搞的,这样也让过?”
易青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小姐,你火星上来的吧?今天这个日子对我们地球人来说是比较特殊的啊!我不提早给他们放工能行吗?”
依依不说话了,气鼓鼓地瞪着他。
易青连忙背着人伸出手来,一掌平摊,另一支手屈起食指中指叩在掌面上做了个下跪投降的姿势,一边赔上个笑脸。
依依白了他一眼,樱红的小嘴噘了噘,似喜还嗔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神荡漾,恨不得在她唇上咬上一口。
易青无奈的问道:“你说说吧,刚才那条有什么不行的?从监视器里看,好像还可以啊!”
“废话!当然还可以了!那是你从小看主旋律电影看多了,习惯成自然!”一说到这些,依依立刻得理不让人,她走到易青身边,敲着监视器道:“我不用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就是因为这一段太标准了、太主旋律了,所以不能过!”
易青和依依在表演艺术上的认知一向是同步而默契的,毕竟当初他们互相都做过对方的表演老师,易青的表演是依依还是启蒙的;依依只是这么一说,他马上就懂了。
易青无意识的挥了挥手,咬着下唇想了一会儿,然后举起导筒,对着扩音器大声道:“好,各单位各部门注意了,全体回到岗位,做实拍准备,刚才这条我们再来一遍……重复一下,各单位做实拍准备……”
“啊?”
“唉……”
大家垂头丧气的低声抱怨着,互相看了看身边的人,一样的提不起干劲来,只好彼此无奈的苦笑一下,把刚拆卸下的布景和器材重新归位,准备重拍。
易青招了招手,场中央一直傻站着不知所措的小意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跑到了导演这边来。
易青和依依来不及顾虑剧组其它成员的情绪,低头商议起这段戏来。
一直以来,中国的主旋律电影就沉溺在一个怪圈里──只要是主旋律电影,一定赔钱。事实上,所有投拍这些电影的投资方、有关部门以及执导这种电影的导演,在开拍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尤其对一个导演来说,拍这种片往往意味着自己艺术生涯减分而不是加分,就像当年张艺谋拍《美洲豹》一样。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韩山平替易青接下这个活的时候才战战兢兢,一副对不起易青的样子。
主旋律电影最为观众所诟病的,莫过于“人不像人”的人物塑造手法。
主旋律电影中的正面人物,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必须是大义凛然,永远站在人类思想道德光辉的顶点,不能有半点个人的**和利益考虑──那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不是一般人在生活中能看到、能遇到的。简单说,就是不把人当人来演。
事实上,作为一个中国观众,从小看了许多主旋律电影以及其它主旋律作品长大的易青他们这一代人,对这种教条的、程序化的、无视客观事实、无视人性规律的创作方式,早就已经麻木了、习以为常、不以为怪了──这就是依依说的“习惯成自然”。
刚才的这一段戏,就是落入了这种套路。前一任“双枪老太婆”满怀革命理想,一腔民族大义的教下一任“双枪老太婆”打枪,并且饱含着热泪教导她,要为饱受JP侵略者欺凌残害的中国人民而战──像这样的剧情、这样的表演,甚至包括易青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只要是中国人的,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多少年来,主旋律电影不就一直是这样演的吗?不这样,怎么能显示出女英雄的高大形象,怎么能显示出女主人工作为正面人物的伟大情操呢?
但是在依依看来,这种表演创作是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可以说,刚才她是照着剧本演的,台词也是照着剧本说的。但是作为一个优秀的演员,她越演就越觉得不得劲──这是一种表演水平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演员固有的艺术感觉。
正所谓人演戏,戏饱人,好演员遇到好的剧本、好的戏,自然会有一种极度兴奋和充实的感觉,常常是导演叫停了,自己还觉得激情澎湃,还在人物的感觉里没有出来,感觉什么东西释放不出似的,有种亢奋;反之,要是遇到不说人话、不做人事的这种假模假式的戏,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所演的人物和所说的话,那就只能靠摆姿势做表情这么生演、干演,那就会难受的使劲盼望导演叫停,总觉得这一段怎么还没过去啊!
依依从学生时代起,就是近乎虔诚和苛刻的要求自己的表演创作,她对表演艺术的整个理解,都是建立在当年学习的“齐派表演理论”那一套理论基础上──讲究真听、真看、真感觉;讲究由角色内心体验生发出角色行动;讲究个人在戏中、人戏不分……
所以像她这样的演员,是绝对没有办法容忍一切假、大、空式的表演的。
其实,在拍摄《双枪老太婆》之初,易青和依依就已经在对人物塑造上,达成了一种共识──就是要拿人当人来演,要真正把角色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来挖掘和理解、体会。
在中国近代的历史上,有那么多了不起的英雄人物,他们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和未来,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在历史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做出了最符合国家和民族利益的选择。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在人生的紧要关头做出了那些选择?难道他们都是天生的圣人投胎转世,天生就带着伟大高尚的使命而来?
支撑着他们做出那些伟大的行为、伟大的取舍的内在动机是什么?难道真的像传统主旋律电影所表现的那样,都是伟大无私的道德情操和精神,使他们确信自己应该那样去做?
他们有没有自己的**和私念?有没有怯懦、犹豫、脆弱和退缩的时候?
一直以来,依依是站在这种思维的角度思考自己所创作的这个主旋律电影的人物的。
依依蹙眉凝思了一会儿,一种知性和思考的美丽使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晶莹的玉雕美人儿一样,在易青的眼里熠熠生辉。
“我有个想法,你看,我打算这么来演……”依依笑着拍了拍手,眸中灵光闪现,开心的对易青低声说道,然后伸手在剧本上比划了起来。
第十七章 特殊的大年夜(下)
软弱和虚伪的人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恐惧。面对包括自己和亲人的生命在内的美好事物,被外来的邪恶力量所破坏时,首先产生的恐怕不可能是什么国家民族自由生命尊严之类的伟大情操,而是──恐惧。
这是依依作为一个表演者在剖析角色时对自己也是为人物所选择的一个最基础的切入点。她需要最大可能的还原人物的内心真实,然后把自己“变”成所要演的那个人物。因此,她眼中的双枪老太婆并不是一个高高供奉在神坛上的女英雄,而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跟千千万万中国女性一样的普通女人。
基于最普遍和正常的人性,依依假设了一个像双枪老太婆那样的一个中国女人,在面对战争、面对侵略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或者说她拿起枪来面对侵略者的最原始的动机是什么?
──是恐惧。就像一个害怕蟑螂的女生一见到这种爬虫就会情不自禁的尖叫而发了疯似的不停抬脚去踩踏它,直到把它踩成一团烂泥却还依然不知道停止一样。人类面对强大的外来伤害力量时,最初最原始的感觉就是恐惧,而最直接的想要消除这种恐惧和掩饰自己的软弱的行为,就是毁灭这种力量的源头。
一个中国女人面对JP侵略者这样的魔鬼,面对他们近乎变态的虐杀同胞、奸淫妇女的兽行,所能产生的第一情绪必然是恐惧;而由这种恐惧而生发的潜意识,则是必须彻底消灭这种令自己的恐惧的源头──这才是迫使一个女人拿起枪的最初动力。
首先是恐惧;然后是经由这种恐惧而产生的愤恨,对这种恐惧的来源的愤恨;再然后,是由于这种恐惧和愤恨而激发出来的对同病相怜者的感情,具体说,就是对同样受苦的同胞的爱;有了这种恐惧、愤恨和爱,才会把抗击侵略者的行为,从最初发泄逃避自身的恐惧,上升到自觉自发的去抗争──这才是一个英雄之所以能成其为英雄的思想轨迹。
而以往的主旋律作品之所以虚假,很显然,是因为那些作品把一个英雄原本应当属于人的最基本的低级情操,或者说基本情感与意识给抽空掉了──彷佛这些英雄都是不具备正常人的情感一样,在他们的世界里似乎是永远没有恐惧、发泄这一类近乎软弱的情绪的,有的只是天生的对国家民族的伟大的爱,和抵抗外侮的神圣使命。
搞清楚了这一点,那么一切都好办了。从表演学的理论上来说,依依已经为自己的所有组织行动的表演依据找到了一个最佳的基点和爆发点──接下来要做的,对于一个外行看来也许很难很复杂,但是对她来说就如同在学校里按部就班的完成一个作业一样简单。
这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的情感,一种来自于一个中国妇女的最朴素最原始的情感,它揉杂了恐惧、愤怒、伤痛和坚韧不屈的意志──在这个情感的背后,是整个倍受欺凌的民族的吼声。
而这样一种人物情感,也恰恰能印证和升华整个影片的主题──人人都是双枪老太婆,一个双枪老太婆倒下了,必然有后人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枪。
……
“所以说,在这场戏里,妳所要表现的就是一种层次分明的思想过程。明白吗,小意?”依依对一直静静的听她分析的小意说道:“你所饰演的人物,从一开始的不敢碰枪,到后来疯狂的抢过我手里的枪射击,这个过程决不是苍白而虚假做作的那种,而是一种恐惧恐惧再恐惧积压到一定程度,累积出来的爆发;是人物要挣脱自己内心的恐惧;这是一个普通中国农家女孩向一个战士的蜕变。再开枪的那一剎那,你超越了,超越了对侵略者的惧怕,而萌发了一个战士不屈的意志……”
“我试试看吧。”小意轻轻的说道。这个女孩在成为了炙手可热的国际巨星之后,却依然是如此的简单质朴,她在片场永远只是这一句话──我试试看吧。
易青也已经完全陷入到依依的思路中去了,他飞快的在脑子梳理着这个人物的脉落,他沉吟着道:“这样表演出来的感觉,可能就完全颠覆了原有的剧本了。那么依依你一会儿所流露出的,就不再是一个革命前辈居高临下的对小意讲解革命到哩,而是一种同病相怜、却又不得不逼着她成熟,逼着她面对现实的一种复杂的情绪……除了人物自身的情绪之外,你们两个还要有一种彼此怜惜的情感在里面……这里的层次太复杂了,有点不好表现啊!”
“但是如果能表现出来,一定非常的精彩、充实和有爆发感!这样的两个人物,决不是以前那些主旋律影片里那些只会枯燥的传教式的拔高型人物,而是两个活生生的女人!”依依两眼放光似的说道,语气里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好,各单位准备好了没有?”易青抬起头来,用他一贯的充满煽动性的意识流的鼓舞语气,大声的喝问道。
早就准备好很久很久了──这是所有人没有懊恼的喊出来却全都写在脸上的一句话。
其实易青和依依根本没感觉到,所有人已经各就各位等着他们商量了半个小时了。这些着急着赶紧收工,好去自由活动过节过年的工作人员们,已经按捺不住要抱怨出声了──本来以为早就可以搞定的事,现在一拖又是这么久。再过一会儿天可就要黑了,还让不让人过年了?
“开始吧!”在易青的点头示意下,场记举起了场版……
“好……《双枪老太婆》第一百六十五场第十九……”
“各单位……预备……开始!”
场板啪的一声合上──依依站在四个机位中间,冷冷的看着小意,旋即将一把驳壳枪扔到小意的脚下,厉声道:“拿起来!”
小意畏缩着向后退了一步……
“姐,我、我不敢……”
“拿起来!”依依再度大声喝道。随即,她突然转头对着罗纲的肩扛摄影机──也是这一条的主拍机位,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她望向易青的方向举起手,大声道:“对不起,导演!给我三十秒……”
“Cut!”易青大声道。
“唉……”等待着收工的人们的心理承受力再一次受到了打击,一起低声的哀叹出来。
易青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各个位置的剧组成员,按捺下心里的火头,没有说什么。
依依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演员,在她的职业生涯中,像这样演了一半演不下去甚至“出戏”的情形并不多;而她的状态失常很大程度上是受到全场工作人员的这种情绪的影响。
一种懒散的、将就应付的、恨不得赶紧走完过场的情绪,像呵欠和咳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