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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常霸走在前的张宏知道高不危也随了过来,他有些奇怪,因这时高不危其实应是留在前院以应策变的。但虽是奇怪,张宏却也未曾转身去看高不危,所以他并不能看到高不危此时神色。
穿过长廊,已是恢复了神色平常的张宏在将要步入后院那道圆门之时,身后的高不危却是突然出声,言道:“大人留步,在下想要与大人讲个故事。”
张宏微奇,这个时候讲个故事?奇怪间,已是停步转身看向高不危的张宏,在高不危脸上却是看见许多神色,犹豫,踌躇,决意,痛苦等等神色不一而表。便是变脸如常的张宏也确是没曾想到一个人的脸上竟然可有如此多的神色。
本是要赶往去见阿娘的张宏,在看到如此的高不危后,仍是选择留下来听高不危讲他那故事。所以,他转颜微笑,对常霸道:“常霸先去妖妖那处,告诉阿娘与妖妖,已是无事了。”
常霸傻笑着,他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好,告诉妹妹,没事了。”重复着这简单的言语,常霸转身先行步入后院。
目送常霸离开,张宏这才复看向高不危,并无微笑,神色平静:“为何会是此时?”
一向喜怒不颜于色的高不危,竟然苦笑:“大人先前曾言,大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不会等不危太久。”
忍着心中暗喜,张宏自然也猜出了高不危之意,其实在他先前转身看见高不危那般神色之时便已经猜到了高不危心中所想,一向阴沉至斯,神色清冷的高不危能有那般神色,那定是心中有了许多决意。
只是,虽是知道了这许多,但张宏仍是皱眉:“我是说过,但此时似是不适谈及此事。”
高不危看着张宏。忽然叹了口气:“还望大人切勿计较不危以往不敬。只望大人能容不危讲完后再作定论。”
张宏还是有些奇怪高不危怎地如此急切。但仍点头允许。
深深地对张宏恭身罢。高不危似是陷入了那些过往之事地回忆中。而在此时。张宏从高不危身再也感觉不到他以往地阴冷之意。此时地高不危竟是在尤其痛苦中带着些许依恋。以及深切地哀伤:“不危原乃定州人氏。出身于大人一般。倒是自小清贫。不危年少时。也与这天下所有读书人想法一致。苦读诗书。只望有朝可得金榜提名。从此光耀门楣。”高不危在叙说着他先前地经历。这让张宏更是莫名。因为此时此地地确不适合如此长谈。
但他并未阻止高不危。仍听高不危继续言着:“六年前。那日不危在夫子处读书未归。而不危甚至此时也还记得。那时夫子正教不危背诵(春秋左传)。是邻家阿叔赶来地。他告诉不危定州别驾正在不危家中。”说到此。高不危却是全然皆是痛苦之色。甚至是痛苦地狰狞:“可恨当时不危还以为别驾是听闻了不危之才!”
由高不危开口时。张宏便发觉高不危除了那些依恋。以及痛苦。他地言语间竟仍是平静。高不危顿了顿。显然也是不想再去回忆那些往事。径道:“后来不危才知道!那别驾是看上了舍妹兰儿可怜兰儿那时不过十二年岁”高不危并没有眼眶湿润或着动情流泪。他只是轻轻一叹。又道:“家中二老。以及不过十二年岁地舍妹又怎能挡住那如虎狼般地别驾随从”
张宏看着高不危。他忽然发现随着高不危讲到后来。竟是越发地平静!如此不堪回首之往事。他不应如此平静!
所以虽是被高不危所言之故事较为打动的张宏,轻声开口问道:“后来呢?”
高不危看着张宏,竟然笑了:“死了全死了”
张宏心中大震,他想到了如此结果,但他实是没能想到高不危如此神色!
像是看透了张宏的心思,高不危又道:“六年了,每日每夜不危都会将此事说予自己,说的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麻木了自然,也就不那么痛苦了。”
毛骨悚然。张宏看着高不危,他忽然觉得面前这阴郁极浓的青年,竟是如此的残忍。不是指忘却家人仇恨,而是张宏实是没能想到高不危竟然对自己如此残忍!
张宏没有去说些安慰的言语,因为高不危不需要安慰。所以张宏又问:“那别驾呢?可是死了?”据张宏所想,能对自己如此残忍的高不危,在当时做出任何疯狂之事,那都是不足为奇的。
但出乎张宏意料,对于唐时阶级制度仍不很清楚的张宏,自然不知道一介贫寒书生,便是想接近那定州别驾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高不危叹了口气,他明白张宏的意思:“那时,不危便离开了定州,本以为凭不危那些年所学,以及不危之才,想要诛那别驾满门,实是大有可能。但”
张宏知道高不危未说完的话是何意义,他知道高不危这些年在京城的怀才不遇。所以叹息罢,张宏又问:“我明白了,我不怪你,其实你想考验我,想看我是否真的能够替你复仇也是理所当然。”顿了顿,张宏微有犹豫,但终于还是问道:“那定州别驾是谁?”
高不危看了看张宏,有些古怪,但更多的却是大恨之意:“那别驾如今便在京中。”又看了眼张宏愕然之色,高不危有些苦笑的意味:“他如今不仅官职越做越高,便是身后之人,也不是大人所能得罪。”
张宏丝毫不奇怪为何高不危明知他不能得罪那人,却仍告诉了他。那是因为已然隐忍了这许多年的高不危并无此时报复之意,他看中的那是张宏未来。明白这些的张宏,并不恼怒高不危之不敬,只是又问:“前些日子你所整理那册子中可有此人?”
京中五品以上之官员,高不危所整理那册子中都有。
张宏言罢,高不危却是又显得十分犹豫,他看着张宏紧皱着眉头,却是十分奇怪。而只是这般看着张宏的高不危,在察觉到张宏那些不耐之意时,终于还是开口,轻吐二字:“崔缇。”
张宏大惊,他盯着高不危,面色极为凝重:“你应当知道,他是公主殿下的亲信!”张宏显得恼怒,因为高不危此意分明是要张宏处于太平公主的对立面。
“不危知道。”顿了顿,高不危又言:“但大人应当明白,不危并无要大人此时相助之意。”
高不危此言,给了张宏一个极大的惊喜。他能在此时说出要张宏帮他对付崔缇,那只能说明高不危看出了张宏日后可能会与太平公主作对的可能。
楚图能猜到日后太平公主与相王之间的争斗,这是张宏尚能接受的。因为便连他也不知道那楚氏弃子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能量。但高不危不同,高不危只是出身寒门,即便他这六年来斯混于京城,但他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那个层次。所以张宏看着高不危,显得有些古怪:“为何如此肯定?”
高不危仔细看着张宏,其实在张宏问出此言后,他便已经知道他的猜测是对的。所以言道:“因为临淄王。”看着张宏明显不是十分满意,高不危又道:“大人对临淄王较为恭敬。”
张宏大骇,他知道李隆基终将为帝,所以潜意识中他会对李隆基更为恭谨,而他却丝毫不能察觉其中区别。但现如今经由高不危说出,张宏却是冷然一片。高不危能看出,那太平公主自然也能。
显然是瞧出了张宏此时的巨大不安。高不危又道:“不是随在大人身边,是无人能知晓的。便连二王爷也是。”
稍稍平复了心中恐慌的张宏,看着仍显痛苦的高不危,他听出了高不危此言语间的自夸,他也知道高不危不会与此事上欺瞒自己,那与他无丝毫好处。所以张宏相信了高不危。
皱眉沉思了良久,张宏终于开口道:“我应下了你。”
高不危像是本就料到了张宏会答应于他,所以他无丝毫感动之色,只是平静道:“不危定会倾力相助于大人。”
张宏点头,却是忽然又奇怪问道:“在你看来,让一个人痛苦,是要给他,他所能承受之极限痛苦,还是超过他所能承受之极限?”
微微愕然,高不危随即明白张宏之意,竟然略显感动:“谢大人”
放下了许多心事的张宏,此时终于回复他平时微笑:“随我去见我阿娘,之后我有事情要问你。”
高不危颔首,紧随张宏身后,像是影子一般。
第六十六章搏弈
或许是因及乔迁之喜。在张宏要高不危在门外侯着后,他走进阿娘房间后一眼便看到依偎在阿娘身旁的妖妖,妖妖已不再穿着前些日子里阿娘为妖妖寻的旧衣裳,而是换上了阿娘亲手为妖妖缝补的新衣。全然为红色的衣裳,套在妖妖身上根本无一丝大红色之俗意,反而在妖妖那冰冷的气质之下,尤显妖异,妩媚。便是一向对这时代女色从无太多在意的张宏,也是眼前一亮。
日后的妖妖,定为尤物。
微笑着走到妖妖身旁,张宏轻轻蹲下身来,捏了捏妖妖的小脸:“我们的妖妖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儿呢。”
阿娘不知方才门外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现下已是无事,也知道宏儿不想她操心此事。所以阿娘也绝口不提,只是拍开张宏的手:“不许胡闹。”说罢,将妖妖轻搂了搂,阿娘显得有些遗憾:“只是只有这么一套衣裳,颜色也不大合适。”
看着妖妖小意躲开自己的手,藏身在阿娘身后。张宏不禁又是一笑,他听到了阿娘的话,但并不敢接口。因为阿娘不喜他现下去接受那些阿娘不喜欢的人之馈赠。
见张宏如此,阿娘也注意到门外的高不危,温温一笑,对张宏道:“你有事便去办,不用在意阿娘,有妖妖陪着,阿娘不会孤单。”
张宏挠了挠脑袋,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也是稍有愧疚。但他确实无奈,因为他不得不为阿娘和他自己能够活着,并且很好的活着而尽一切努力。所以即便愧疚,张宏仍是笑了笑后,便与阿娘说了几些闲话,走了出去。
黄宅后院也是极大,除却中间那片圃园外,环绕于四周的皆是极为奢华的琉璃房屋。
只是随意选了处房屋,在高不危将门关上后,张宏才盘腿坐于一处方桌之前。唐时,大户人家极少用些凳子之类,一般均是盘腿坐于地上。
高不危并没有坐下,恭身站在张宏面前。而张宏似乎也无意让他坐下,只是垂头,中指无意的敲击着桌面,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大约足有一柱香地功夫。张宏这才似是有了头绪。抬头看着高不危。在发觉对方仍是一如既往地神色清冷后。轻声问道:“为何是此时选择相信于我?”
高不危自是知道张宏定会有此一问。所以想也未想。道:“不危心想。既是此时权势滔天地工部尚书。于此时地大人。仍不将此人放在眼中。那想来日后地大人也当不会将崔缇放在眼中。”此时地高不危便像是从未提起过他那些往事。那些依恋。那些痛苦。早已被他掩埋。一脸漠然。与往常无异。而在他说着这些话时。心中却仍想着早时张宏在那原先家中邻居所言地那番话语。那些深深震撼于他地雄心。或可说是野心。
张宏闻言。轻轻笑了笑:“不担心我是自不量力?”
十分认真地看着张宏。高不危回道:“以往确有担心。”顿了顿。续道:“但方才大人那般张狂却实是让不危大为侧目。其实便连范慎也能看出大人张狂中地谨慎。”言罢。高不危又是看着张宏。轻叹:“不仅范慎。黄不学。便连不危也是对大人深为拜服。实难想象大人不过仅是十三少年。”
这些赞赏。并无让张宏有任何得色。只有他最清楚他为何能让这些人赞叹。只因这些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十三少年本就不是十三少年。所以张宏并未理会高不危地赞言。反而皱眉:“我所谋划之事。你都知晓。我想知道你对于我这般做有何异意或是建议。”
紧皱眉头地高不危似是不知该从何言起。他对张宏地这些计划。先前其实一直不是太为赞成。但张宏既是如此做。那高不危先前倒也只有期待。只有张宏表现出足够强大地实力。他才会选择附辅佐张宏。
迎着张宏那极为期待的眼神,高不危微微整理一番,这才道:“其实不危倒无所谓异意。大人这般做,定有大人计较,不危不可妄加揣测。”顿了顿,高不危深锁眉头又道:“若是由对弈而言,大人似是显得有些急切,不危以为,大人是在抢先手,只是抢到先手自然是有益处,但也是因人而异。似大人现下这般,根本无任何助力,与那工部尚书的起点也是悬殊。那在不危看来,这先手抢的极为不妥。反倒不如因势而为。”说到此,高不危却是稍停了停。因为他注意到此时的张宏在看着他之时显得极为古怪。
张宏不能不叹!他看着高不危,竟是极为畅快的笑了起来。
高不危不知道他此时言语有多么深刻的影响,但张宏却是知道!对于搏弈论,张宏前世也只是略有耳闻,他知道搏弈论可用于任何方面,并且极有效益。而张宏也只是隐约知道真正的搏弈论直到这千年以后才会有所成型。但此时高不危打的这个比方,根本就是搏弈论的雏形!这不能不让张宏惊叹!
高不危绝对是个人才,若能用得,定为一大助力!
这般计较着的张宏,这才终于不再太过担心自己轻易应下高不危之求,以及让高不危知晓自己以后所行之路而所会带来的极大风险。
察觉到高不危奇怪的看着自己,却不再言论。张宏忙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你继续说,无须理会我。”
高不危仍是多看了张宏几眼,自他追随张宏左右起,他从未见过张宏有如此快意之色。不过心中微有奇怪的高不危却也未再多想,只是皱眉继续道:“对弈注重的是充分利用可以用到的一切资源。而大人显然未能理解此道真谛,在不危看来,大人现下这种种作为,虽是看来疯狂,实则谨慎无比。但终归还是略显畏缩。”说到此,高不危小意打量着张宏,在发觉他并无因自己如此言语而有任何不快后,继续道:“除却这些,不危以为,大人所有决策,其实还显浮夸。其实大人应在谋策自己之布局时,也能考虑到韦后,或是张希又会有着怎样的谋划布局。”说了如此许多,高不危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微微顿了顿,却又强自说着:“不过大人毕竟已属不凡,似大人这般年纪,能做出这许多布局确实令不危刮目。”
张宏直接无视了高不危这最后一句劝解之言,而对于他前面的那番话,张宏有所赞同,却也有所不认同。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高不危,询问道:“我此番刻意与工部尚书为敌,是想引出武延秀,或是安乐公主。而在你看来,我为何会如此不自量力的会去拨撩他们?”
“表面上看来,大人是想看看自己究竟在太平公主和临淄王心中有着怎样的分量。”只是微微一想,高不危便直接道:“而其实,据不危想来,大人是想局势再乱些。甚至最好能将韦后也牵涉进来,越是乱,于大人越是有利!”已是全意决定要追随张宏的高不危并无丝毫保留,极为准确的分析出张宏真正所图之后,又是轻叹:“大人确实高明,不危拜服”
高不危说话间,张宏眼中连连异动,于洞察力,及分析力而言,高不危的确略胜楚图!所以张宏心下畅快间,也是深感能得这高不危相助,那他以后也当更为轻松。
张宏未曾理会高不危那神色与口中言语极为不符,他也不会期望高不危能在此时真的对他心悦诚服。所以张宏制止了高不危的夸赞后,只是言道:“不错,我确实是想要乱些,好浑水摸鱼。只是你如何也是肯定那工部尚书与我为敌后,安乐公主或是武延秀定会出面?”
高不危并未直接回答张宏,反而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却是忽然一叹:“大人,不危所整理京中五品官职以上之人手册,自然也包括了这些人,而于这些的品行或是性格,不危都有记载。”
张宏一怔,这才意识过来,微有惭愧,乃是因那册子他此时确还不曾看完。故此,张宏倒也不再问及高不危此事,却又提起先前高不危那番言语,道:“方才你说我并没有充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指是又是何人?你应当知道,我此时除了楚图,几乎无人可用。”
高不危微愕,但随即却也明白过来,有些意味深长,看着张宏,言道:“黄不学可以用。范慎此人虽也出自公主府,但不危并不了解此人,所以在不危看来,大人也要用,只须慎用。”也是直到这时,高不危才知道,原来对于黄不学,或是范慎,张宏根本未有一丝信赖。暗叹着那少年谨慎至斯的高不危,却是忽然有些奇怪他对自己的信任。
张宏认真的看着高不危,似乎是要从他眼中看出他这番话究竟有多可信。但显然,只是神色清冷的高不危并未有任何异变可让张宏察觉,所以张宏微微想了想后,便道:“好。其实你比楚图更要清楚我此时之险境,所以于此时而言,我只能选择相信于你。你莫要叫我失望。”高不危恭身,示以谢意。张宏终于作下决定:“自今日起,你不必再随于我身边,全意去办先前我与你之布置。楚图的人既已送走,那便尽早开始在京中各地培养我们的人,你知道,我时日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