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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也未曾多说话来,只是听范慎言罢转身入那桃红姑娘房中。
桃红姑娘。其实在张宏看来也不过就是一十七八之少女,她的模样不能说为好看,仅仅能以姿色普通带过罢了。而由高不危刚才的那些话,张宏本以为他会见到地乃是一位饱含哀怨,满面凄苦的女子,但却实不能想到面前这位见到高不危后,显得异常欣喜而险些扑入高不危怀中的少女,居然便是高不危口中地桃红姑娘。
高不危有些尴尬,当大人张宏前他自然不敢放肆。故而在他连连后退时,却也对桃红言道:“这是我家大人。”
桃红先是一怔,随即撇了撇嘴,却是自嘲一笑而看着高不危:“还以为高公子乃是挂念小女子,却不曾想到高公子如此高看小女子,竟是引荐贵客。”
“不可妄言。”高不危急忙阻止她再说下去。
看着面前这位所着服饰甚为破旧,完全不像一青楼女子那般水粉无数地少女,张宏眼中真的不曾有半分鄙夷,他当然能够理解这些女子阴暗地生活。故而在高不危言罢。张宏也是微笑向她道:“桃红姑娘想来是误会了,不危今日带小可过来。其实只是想看看桃红姑娘。”
“看?有什么好看,不知公子是喜欢附弄诗曲还是由小女子来抚赠琵琶?”这女子言语极快,在她这时清冷的神色下皆是习惯了己身命运的悲哀,但却没有绝望不甘。
张宏微觉压抑,由先前依凤阁不愉快地经历到之前高不危所言的青楼中枉死无数的幼女,再看见面前这桃红姑娘对于命运地无力反抗,都让张宏心存不忍。所以如此之下,张宏暗叹罢终于不再开口,只是向高不危使了眼色。
高不危会意,好言与桃红说了几句后,这才去问:“莫非你不曾记得我先前曾要你留意那些话?这些时日来,不知你有何道听途说?”边这样问着,高不危也拿出一贯钱来放在桃红身旁那张破旧的桌案之上。
眼睛瞥了眼那贯铜钱,张宏清晰捕捉到桃红嘴角那抹自嘲甚浓的意味:“高公子果然豪绰。”顿了顿,这女子话语中极尽苍凉尖酸:“在三位公子先前来时,曾有一个自称在黄门侍郎魏大人府中做事的,好象说甚有个叫张说的明日便会回来,他家老爷怕还会高升。”
高不危不再言语,恭身而向着张宏时有那么些炫耀成果的意思,但这女子这一句她眼中与她毫无关系之事却是让张宏暗惊,随即而看向范慎时,仍是不能相信这般无丝毫地位堪称最底层的人居然也能随意得来这样消息!
便连当日封赏为尚书左仆射一步登天之时也未曾回京接旨赴任的张说,竟在明日回转,更有那黄门侍郎魏知古下人的那些猜测,由这些事别人若是看不出些什么,但张宏隐约可知历史地自然十分清楚来日将会发生之事。故而张宏再看向那桃红时,眼中有些惊疑不定,但却更多赞赏。
随后,张宏只是在一旁听着这女子与范慎,高不危二人不时说些话来,他在这时也注意到这女子说话之时总是饱含许多世道俗心,话语中也偶尔流露卑贱之人身上随处可见的浮躁尖酸,若是以常人之言来说,这桃红姑娘怕已仅仅是两个字可言,庸俗。
过了不多时,张宏便觉心中一阵不畅,于是向桃红道完谢罢,他也退出房内,轻轻而站在楼中二层看着楼下一片热闹调笑。这里,是小人物,是卑贱之人的天堂,但这充斥着庸俗不堪刺鼻水粉味的如此一楼显然不比那些金玉其于,败絮其中的光鲜场所要来的更为阴暗。
看着此时眼中复杂全然的张宏神色甚为落寞,高不危与范慎皆是位处其两侧而不敢开口。也在张宏看着楼下尽兴着的许多下层之卑贱人时,突然开口时言语间自有许多深沉意味:“因贫穷而卑贱的贱民不应轻视,因为他们为了生存而能够各自挣扎出一套顽强且狡黠地处世体系;因家世而尊贵的少爷也不能轻视,因为带着他们荣耀与富贵的长辈大都会去教他们如何去做一个笑里藏刀的傻子。”
这是张宏由先前偶遇吴戈三位少爷,再到此时这桃红的处境所让张宏心生的感慨,故而在他轻叹之时,却是苦笑又道:“如此看来,活着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呢。”
高不危与范慎皆在深思张宏这突然一言,但接着张宏却随即又道了句令前者微喜,后者诧异的话来:“依你二人来看,我此时应不应当开始经营这些东西?”
依旧是未等他二人说话,张宏轻嘲时,又是向高不危言道:“你今日带我来这许多地方,我也都做了,说说你的意思吧。”
带张宏如此走了一天,高不危显然不会仅仅是要张宏看他地成果这般简单,因此在张宏问后,高不危一时间倒也不再去想张宏先前地两句话,沉吟一番后,这才凝眉而言:“自黄少爷离京,大人应知我这些事暂时办不来,既是如此,依不危所想,先前大人所见过的那些青年此时也可派上用场,这是其一。”顿了顿,高不危低头再言:“其二,不危以为这些青楼女子可更得善待,更得许多用途。”
只有这两个意思么?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两个意思。张宏细看高不危,在察觉对方无意再说下去后,便也言道:“依你想法去做罢,余下地事我会想办法来解决。”
高不危恭身,神情微有激动:“在下替这许多苦命之人先行谢过大人。”
夜间本该回归黑暗的平康坊却是处处灯火通明,只是此刻原本应属于黑暗的世界,是否会有人觉得那些通明的灯火对此是种亵渎?
江南楚氏第一百三十四章锋芒
大多人都喜好光明而远离黑暗,究其原因也不过是伴随着黑暗的通常都是许多阴秽不堪之事,所以惟恐心中向往着的光明会被黑暗遮挡湮没的我们本能的排斥抗拒着黑暗,甚至也一并排斥了生活在黑暗中的人,这本身无可厚非,但若仔细想来,造成黑暗造成阴秽的不也正是我们心中的那些向往,在逐渐腐化蜕变为野心时所留下来的残渣?
因为光明而存在的黑暗,最终便只能在仰视着光明的同时心存怨恨不甘,这个绝妙的讽刺便如当下张宏所见到的桃红姑娘,他在这女子身上所见到的最为卑贱的世俗尖酸以及言语中的堕落淡漠,都让张宏心存许多不忍。但好便好在,起码由这桃红在第一眼看见高不危时所流露出的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喜悦,当可看出她心底仍存的半分希望,这绝望中孕育着的一丝希望,确实让张宏生出了更多的希望。
依旧是站在这人流穿梭不已的平康坊街道上,张宏那单薄瘦小的身躯在这两旁通明的灯火下被拉出很长的一道影子,堪堪遮住了高不危与范慎二人视线的同时显得异常寂寥。
由先前刚来这平康坊将要见识所谓的青楼时张宏所存在的那些期待相比,这时的他已然深为不屑,来的时候他以为能够见到想象中的风流,印象中的才子配佳人,但在现实毫不留情而击溃了他的想象时,他所见到的却只是依凤阁那老鸨贪婪的嘴脸,周围衣着光鲜看似荣贵实则冷漠自私的许多人,以及那桃红在挣扎着命运时所最终选择的沉沦黑暗,这些都让张宏心中戚戚然的同时莫名其妙的愤怒了起来,他的太多想法在这唐朝没有人能够理解,所以张宏此刻忽然感觉异常的孤单。
命运女神对于这时地张宏而言完全是了个婊子,她见不得世间的美好,便选择这种方式让人们堕落让世间黑暗。
但,当张宏自回到唐时这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黑暗感受到悲哀之时。这心中愤怒的少年也暗自攥紧了拳头,他一向崇尚将命运把握在手中而不是任由命运女神这个婊子随意折腾。
先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张宏都一直在为他的生存而挣扎,所以当这时心中微安不曾再那般惶恐时,他终于有了勇气面对这现实面对这大唐,与前者相比显然后者来的更要怨气冲天。
深明制裁黑暗地只能是更为晦涩的黑暗这一浅显道理的张宏,在他转身而看着犹自在他脚下挣扎于黑暗与光明间的影子时。眼神坚决无比:“我将要这黑暗,再也遮不住我的眼。”
由桃红那处听来的消息让张宏极是惊讶,他这是初次意识到原来往往许多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能有这般效用。但且先不提这些,仅仅是那个消息而言,都让张宏感觉得到将来的风暴。
自韦后被诛朝局逐渐安定已然将近一月,但二王爷薛崇简却仍未曾回京,依然驻扎在均川一带,这其中所透露出来的讯息轻易便可让人联想到二王爷与临淄王一向地交好,所以很显然。二王爷之所以迟迟不回京是在均川阻止着均州焦王回京。皇室间关于大统的争议已越发激烈,最有希望继承那把椅子的除了临淄王地父王相王外便仅仅剩下了均州焦王,可焦王在这关头却是回不得京。这当然能够看出二王爷用兵的意图以及京中似乎注定不会再有变动的定局。
可事过这许多天后,在这种时刻二王爷突然谴回了早该上任的尚书左仆射,如此一举用意自然明朗,所以这才有黄门侍郎魏知古的那些猜测,他本来便是相王的人,若是张说回了京,那相王之事大定后他也定能高升。故而,这也就有了现下京中许多人观望着新任尚书左仆射张说的回京可能会为京城带来怎样的变动。
但。与这许多人心存地观望不同。张宏倒不曾去细细考虑日后之事。他此刻最深地疑问乃是究竟这张说地突然回京是出自何人之意?毕竟若是二王爷薛崇简或是临淄王地意思那自然是好。但也不能排除可能会是相王或是太平公主地意思。再如何来说。二王爷薛崇简仍然乃是太平公主最为宠信地儿子。
不过这些心思张宏终未去与范慎或是高不危言说。只是自平康坊离去时。张宏一路上也极是肯定高不危所做之事确实成效不浅。无论是先前那处破败贫居处所见到地十几青年又或是此时这些生存于阴暗中地青楼女子。都在无人察觉地情况下孜孜不倦地成长着。用完早食后。仍是在范慎地随从下前往太平公主府。不过与往日不同地是。当张宏与范慎赶到公主府时。却是发现今日地公主府比往日要热闹上许多。一路而向知清殿行着。倒也看见了许多熟悉之人。比如崔缇。比如岑羲。这很轻易地便能让张宏想到今日太平公主府地热闹自然是与尚书左仆射张说今日地回京必定脱不开干系。
行至知清殿。张宏收敛了一路上地轻松微笑。在他伸手去推殿门时已然是能够预料王冉。吴戈等人怕是早在恭候着他。不过。出乎他地意料。知清殿却反常地冷清。非但王冉吴戈那等京中出身富贵人家地清客一个也看不见。便连严庄这些贫寒士子也是甚少。这让张宏微觉诧异。
但更让他诧异地却仍在后边。当抬脚步入知清殿地张宏一眼看见他位置那处所坐地那名神态丰仪。极具威势之青年时。张宏面上不掩愕然之意。却也随即忙上前几步。对着那青年恭身而言道:“却不曾想王爷居然在此亲候。实是叫小可愧不敢当。”
临淄王李隆基。自韦后事罢心中知晓接下来太平公主与临淄王之事地张宏。由于毕竟乃是公主府之人。故而一时倒不敢去与临淄王往来过密。虽然他也知晓这本无必要。但张宏仍是心虚。所以事实上将近一月张宏都未曾去过临淄王府。
李隆基当然察觉到张宏此时地愕然。但他只是轻笑。他当然也知道这少年这些时日来未曾再与他谋面是因为他心中地那些顾虑。所以对这先前曾赐他制定规则这四字地少年李隆基自然不会心存不满。不仅是因为这少年对日后之事强悍地洞察力。更是因为在韦后事时连李隆基也多少察觉到了太平公主对他地态度。因此。这时地张宏与李隆基二人其实已然可以说是都是知晓了日后不可避免地局势。但二人却又都保持着那份虚伪地矜持。只差捅破那层薄纸罢了。
“有些时日未曾再见过你了,本王倒心中甚为挂念。”微笑着,李隆基在言语着并无半分矫情,全然乃是光明磊落之浩然正气:“况且,想来你也知晓了张说之事,所以今日公主府是要对那些事做下定论地,本王又如何不来?”
临淄王话中的那些事显然是关乎那把椅子之事。只是他如此轻描淡写般说了出来倒叫张宏微微汗颜,不过这时也终于知晓原来今日太平公主府的热闹不仅仅是因为张说之事,倒还关系着许多人的身家前程。
张宏斟酌着言辞。小心思量了一番,这才抬头迎着临淄王微笑的神情,不去提近来之事,反倒径自言道:“劳王爷挂念,倒叫小可万分惶恐,确为小可不是。”
临淄王摆了摆手,显然丝毫不在意张宏这明显敷衍之言语,他是了解这少年的,他知道在这少年表面张狂放肆之下所掩饰着地万分谨慎。故而,他倒也不想再来为难这少年,不去再提那些敏感之事,却是轻声一笑,取笑起张宏来:“听说近日来你与本王那妹妹持盈走的颇近?怎的今日本王在此地坐了许久倒也不曾见持盈过来?”
“王爷勿怪,小公主一事小可实在是”张宏苦笑,却是知晓临淄王仅仅是取笑于他,言语中也不曾有些不喜责怪之意。
又是轻笑,临淄王给张宏的印象便是时时显得自信且深具人格魅力。而更有韦后事上让张宏清楚了许多临淄王的果决手段。在临淄王轻笑罢,先是随意看了眼殿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清客,这才故作神秘而轻声言道:“你与我那妹妹之事乃是我父王之意,本王自是乐见其成。再者,你大可不必顾忌心存你那出身,其实这时还有谁人敢来否认你日后的作为?”
看着临淄王那认真的神情,张宏慌乱而垂头,神色极是古怪。由临淄王这一言他不仅好奇着向来怀柔的相王为何这般高看于他?又为何突然显得坚决而要促成持盈之事?除了这些疑惑,张宏倒也还有一些不自然。这时却是已然知道持盈那位小公主看来是将她这些时日来与张宏一起时地许多事情都与临淄王言过了。
“小可实在惶恐。相王与王爷的厚爱确实叫小可不能明白。”张宏犹豫了番,终于选择装傻充愣。
自是能看透这少年的伪装。所以再次看着张宏地临淄王颇有几分打趣之神色,但最终他也只是言道:“日后你便会明白。”说罢此言,临淄王显然也意再就此事与张宏说些什么,故而微笑罢,倒去与张宏说上一些算不得闲事的闲事,好比如他府上的一些事。
与临淄王在知清殿中说话说了许久,当天色堪近晌午,而边令诚又过来唤临淄王时,他二人这才知道原来公主府正殿那处已然开始,其实张宏本来无意去参与那些事,但终归还是奈不住临淄王的邀请,因此后来张宏无奈下也只能唤上范慎后随临淄王一同前去公主府正殿。
未至公主府正殿,却已闻殿内传来向太平公主见礼之声,声势浩大足以令人侧目而可见殿内人数不少。而这时也正随在临淄王身后的张宏却是清晰发觉临淄王的脚步也随着那浩大声势微微一顿,即便很快复又抬脚,但依然能够看得出临淄王些许心思。这,也正是张宏对太平公主这些时日来的张扬高调百思不得其解之处,乃因自张宏投身公主府后,无论是先前中宗时期还是后来韦后之时,太平公主府都是极为低调内敛,跟本无丝毫长安第一公主府之气势,所以张宏很不理解在韦后死后为何太平公主完全收敛了韬光养晦。
入得殿内。此时众人已各自落座,而仅仅是这一时,原本宽广诺大的公主府正殿此时竟是拥挤不堪。张宏随临淄王入内时极是随意,故此起初并未曾引起太多人的注视,不过,即便仍旧是随临淄王站在大殿最后。只能遥望着对面地太平公主,却很快引来许多朝臣官员的眼光,在太平公主也是向着临淄王这处看来时,已有一部分官员却是起步向张宏这处而来,自然是对临淄王请礼。毕竟,诛除韦氏一事,临淄王所表现出来的魄力胆识以及铁碗手段都可称得上是长安第一王爷。只是,也在临淄王应酬着这许多人时,张宏却是暗自观望着太平公主。由她那双隐约可见的凤目间,张宏当然能够瞧得出太平公主殿下那张绝美地容颜颇为耐人寻味。
当临淄王李隆基仍为太平公主最喜爱的侄儿时,深具慧眼而能瞧出日后端倪的人。始终不多。
终于,这殿中所有人都是坐定,张宏也是在临淄王的拉请之下而也不得不坐在了临淄王的身旁,这时,面向满殿地朝上众臣,太平公主殿下却似乎并没有要开口说话地意思,只是见她连闪凤目而环视着殿内众臣,待她眼睛落在张宏与临淄王这处时,却是妩媚一笑。随即而转身对身后王公公说了些话。
王公公得太平公主意,轻轻点头而上前两步,堪至太平公主左侧,但却未曾越过太平公主半步,显得极是尊崇太平公主,待他轻咳两声后,随后这才开口,声音沙哑且尖锐:“今日诸位能亲至公主府,却让公主殿下甚为欣慰。”顿了顿。王公公却是转而又道:“今日一宴无关国事,可为家宴。”
在王公公言罢,殿内群臣也适时而高呼:“谢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