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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收集者-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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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们在郝家的院子里,李光智的眼神在四周扫了一圈。说是院子,其实也就是屋前被竹篱笆围起来的一小块区域。西头是茅房,茅房边上有个猪窝。隔了老远,那股子粪便和猪臊味,还是能够闻到的。人住的屋子是坐北朝南的,虽然是下午,可土质的屋子里因为光线不好,黑漆漆的,视野所及的客厅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是个大海碗,里面盛着半碗咸菜。有几个民警正在里屋提取证据。

李光智用手指了指屋前的小木凳子:“坐着聊吧。”

“警察同志坐。”郝老汉慌不迭地把小凳子端到警察站的屋子门口。

坐下的时候,李光智看到站在院子角落的两个女性。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发现李光智看她后,一下子就躲到了一个中年女人的身后。

那是郝志梓的母亲和妹妹。郝家一共四个孩子,郝志梓排行老三,除了他全是女孩,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在家的只剩这个幺妹。

“赶紧交代,人家来一趟不容易,我跟你说包庇也是违法的,你家老三犯的可不是小事儿。”和李光智一同来的还有当地派出所的一个满脸横肉的民警,正摆着手凶巴巴地吓唬着郝老汉。

郝老汉被吓唬得有点不知所措,竟然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卷,颤巍巍地给众人递烟,是九毛钱一包的桂花。

“少来这套,还想贿赂警察,这也是犯罪,知道吗?”

郝老汉触电似的又把烟收了回去。

李光智皱皱眉,这样简单粗暴的工作方式可不好。“抽一支吧,我正好烟也没了。”他微笑着对郝老汉说道。

按照郝老汉的说法,儿子已经一年多没有回家了,没想到现在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消息:“三个月前打过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就没联系过。”

“电话里说什么了?”

“说他找到工作了,现在还在A大学习,攒点钱之后,他准备报名参加城里的高复班。”

“高复班?”李光智抽了一口桂花,劣质烟抽上去很辣,“他不是20多岁了吗?应该过了高考的年纪了吧。”

“可不是嘛,”郝老汉干涸的眼眶湿润起来,“这孩子心太高了,老想着上大学,一连考了四年大学都没考取。我和他娘商量着,如果不是这块料,就回家种田好了,家里也没那么多闲钱供他读书,没想到他倔脾气上来后,自己跑城里去了。”

李光智皱皱眉头:“你家老三啥时候出去的?”

“去年过完年就出去了。”

“他有说过在外面是干什么工作,住哪儿吗?”

“这些都没说,只是让我们一切放心,他现在经常去A大,很快就能成为那里的正式学生了。”

李光智琢磨着已有的信息,一个接连四年高考落榜的青年,在向往的大学里蹭课,却被无情粗鲁地赶了出去,这是否就是他犯罪的动机呢?

“我们家三小子会枪毙吗?”郝老汉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把李光智问住了。

郝老汉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是高考考魔怔了。”

“不就是现代版的范进吗!”一出郝家的院子,轮子就把衬衫的口子解开了两颗。

“是啊,逼得太紧了。”李光智摇摇头。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光智调用了手上的所有警力,发动群众,将寻找郝志梓的工作缜密而又高效地开展起来,可竟然没有任何消息。嫌疑人刚刚有了些眉目,又停滞不前了,偌大的A城,郝志梓究竟藏身何处呢?接下来他要干什么呢?

这天他们刚刚走访完一个居委会,出来后坐上车,轮子刚准备启动汽车,又停了下来:“要不、要不——我想到一个人。”

李光智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轮子笑笑:“我也想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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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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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402信箱

月川已经守一个星期了。除了周末,每周二、四放学后,他也会换两趟公交车,辗转来到这儿,然后坐在街对面的一家豆浆店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出现。

豆浆店的老板是个20岁出头的小伙子,大概是新开的缘故,他对只点一杯豆浆,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的月川并无厌烦之意。况且,月川一来就把作业本摊在桌子上,老板可能以为他是附近的学生,用不了多久,就会带上小伙伴们,来照顾豆浆店的生意。

男人将会从那儿出来,月川很有把握。他现在所坐的位置视线也刚刚好,马路对面一座大门边的墙体上,钉着蓝底白字的门牌——赣州路239号。

从地图上找出南北走向的马路并不难。几天前,月川把A城地图平铺在家中写字台上,先是用红色的颜料笔,将他心目中可能的目标都标记了出来。

那张三人照片牢牢地刻印在月川的脑海中——白大褂站在最靠近高墙的左边,妈妈在右边,月川在中间。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天天气晴朗,所以三个人右边的地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子——如果这还不够,那么画面之外的树也留下了可以用来判断朝向的树影。无论是上午还是下午,南北向的街道是不可能留下那么长的这个朝向的阴影的。

将这些街道锁定之后,根据“白大褂”判断出那是在一家医院的门口,也不是很困难的事儿。本市所有的医院明细,列在他的眼前。将已有的信息交叉对比,有三家综合性医院、一家专科医院和一个特殊机构符合要求。

那家特殊机构本不在他的探访名单上,可当他走完人满为患的医院,包括那家门口混迹着很多形迹可疑年轻人的妇产科医院之后,他不得不将此备选提上来。

那家机构的外墙有些变化,粉刷过新的油漆,尽管这样,最终找到这里的月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便是照片中的背景。

月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与一个陌生男人有了合照——他吮着杯子里的豆浆,对面的大门上竖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A城精神卫生中心——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精神病院。

月川看了看表,已经下午5点多钟了,照片上的那个男人马上就要出现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自然不是月川事先能想到的。

自己是个疯子?这是个问题。度过了最初的惊讶期,月川开始冷静地分析来龙去脉:老是做相同的噩梦;对13岁前的自己一无所知。仅这两条也确实足以证明这个悲哀的事实。

男人肯定认识自己,月川想起了前天的那一幕。

前天,当白大褂下班走出大门的时候,月川故意来到他的面前:“你好,我想问一下,东方百货怎么走?”那个男人转头看见月川的那一刻,简直可以用吃惊来形容。

“嗯,看见那个红绿灯了没?”男人指了个方向,“走过去左拐,第二个路口就是。”月川很有礼貌地谢了谢那个男人,然后不动声色地朝前走去,当他再回过头的时候,男人已经不见踪影。路上行人匆匆,月川有预感——自己的身世,他一定知道。

所以时隔一天,他再次来到中心门口蹲守着。

又是下班时间,马路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络绎不绝。月川不敢放松,死死地盯着门口。豆浆快喝完时,拎着公文包的那个男人终于出现了。

他步行,沿着街道一路北去,月川把帽子压了压然后出了豆浆店的门。

月川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在渐暗天色的掩护下,隐藏得很好。男人一直没有变向,也没有坐车,他的家似乎并不远,经过一座桥,拐进了居民小区。

月川一边跟踪,一边记着路线。男人住在进大门后第四栋楼三单元。月川站在楼下,看着楼梯声控灯亮到四层,然后朝西的那间亮起了白色的灯光。

402!

月川确认着。他左右端详,走进楼里。楼下402的信箱锁着,月川拿出手电筒从信箱的缝隙里往里照,几张纸单子沉在下面,他又拿出一根铁丝,一点点地把里面的纸张拨了出来,有张水费单夹在广告单子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宋志平。

※※※

当晚雷声大作,可月川毫无知觉。本应该做噩梦的夜晚,他却睡得特别踏实。妈妈还以为他去晨练了。直到早饭做好,久等不来,打开卧室的门,才发现月川还躺在床上。

“妈妈,我居然睡过头了。”月川揉着眼睛说道,过长的睡眠反而让他筋疲力尽。

“你没生病吧!”妈妈惊讶地看着月川。他的脸色苍白,而且那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赖床的习惯。

月川赶紧起床洗漱,拿着两个馒头就匆匆赶往学校。路上是湿漉漉的,到处都是积满了雨水的水坑。远远地就看见脸色难看的徐教练,月川迟到了。徐教练穿着一套红色的运动衫,脖子上挂着口哨,双脚叉立气势汹汹地站在跑道旁。

“干脆就不要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刁磊今天竟然也没来,空荡荡的操场上只有一老一少师徒两人。月川不敢作声,低着头乖乖地换上了田径鞋。

刚刚两圈匀速跑,月川就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远远地站在教学楼旁,他心里一抽,估计徐教练又要失望了。果不其然,教导处的张老师沿着跑道走过来和徐教练说着话。徐教练颇为不满,大致听到他在说:“马上就要比赛了,搞什么搞嘛,你把我学生都拉走了,我还怎么训练?”张老师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大概正在说服徐教练。过了一会儿,张老师朝着月川挥挥手:“来,有两个警察找你了解点情况。”

车里,月川坐在后座。他现在知道,这两个警察一个叫李光智,另一个叫轮子。

“嗨,福尔摩斯,早饭吃了吗?”那个叫轮子的年轻人转过头,手里还拿着一个奶油面包。

月川身子前倾,闻到了一股奶香:“我已经吃过了——你又不早说,早知道我就留肚子了。”

李光智笑了:“月川,现在我们都熟了,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月川眨眨眼:“可是快要上课了。”

“没事,我已经和你的老师交代过了,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月川想了会儿,最终点头以示同意。

“那就好,现在我们带你去个地方。”说着话,汽车就启动了。

他们穿梭在城市的街道里,从主干道一路前进,然后左拐到了一片破旧的矮平房前。

“这不是A大吗?”月川看着窗外,“我好像来过这儿。”

“嗯,不过今天不去大学。下车吧,我们走进去——哎,书包就不用背了,放在车上。”李光智下去后,从后备厢取出了三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月川。

月川捧着矿泉水,随着他们走进了一个小巷子。路边的居民和一些小卖部的老板,似乎认出了这两个是警察。因为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所以纷纷探头过来瞧个究竟。五分钟后,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看上去还没有成年人高的破房子前,蹲守着两个派出所的辖区民警。

“辛苦了,有什么情况发生没?”李光智拍拍对方的肩膀。

对方摇摇头,然后用手里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小门。

昨晚的雨,让整个城市都凉了,但因为小屋并不通风,所以走进去反差很强烈,让月川感觉到一阵闷热。屋里的陈设简单且破旧,四周墙壁斑驳。

“这是嫌疑人曾经住过的地方。”李光智介绍道,他绕到前面,然后转过身望着一脸茫然的月川,“是这样的,我们希望你再帮个小忙,看看能不能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什么线索,告诉我们嫌疑人现在在哪儿。”

月川的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惊讶之意不言而喻:“这怎么可能!”

“没准以你的视角能发现我们发现不了的东西。没收获也无关要紧。”话虽这样说,但对黔驴技穷的李光智来说,对月川还是抱以厚望的。

“哦,那我试试。”

屋子里尽量保持着原样,其实几个重要的证物已经被带回去了,不过本身里面就没什么陈设,所以现在和几天前的模样并无太大区别。

“这里原来有一堆化学实验用的玻璃器皿和试管,还有——试管后面还留下来一些作业本的纸张,上面写了字。”李光智从轮子的手里接过几张放大后的照片,递给月川。

“这是什么?”月川接过照片,上面的公式他没有学过,只零星认识一些符号。

“是大学程度的化学及化学公式。”李光智补充道,“我们找人‘翻译’过,没有特别的意思,也没有涉及TATP的制作,他好像是根据一本教科书后的习题,在自行解题。”

“好学的学生?”

“嗯,可以这样说吧。”李光智将郝志梓在A大实验室门口蹭课的事儿描述了一番,再穿插了一些嫌疑人家中的状况,“考了四年,年年落榜。”

“那肯定心灰意冷了。”月川感觉有点不适,站了没一会儿,背后的汗水就渗了出来,“那他以何为生呢?”

“这个说在点子上了。”李光智点点头,“就我们对他家庭的了解,很贫困,出门的时候嫌疑人身上不可能揣很多钱,而且他已经出来一年多了,就算再节省,毕竟也还是需要开销。所以正在对全市的工地进行排查,最有可能做过的工作就是临时工了,但走访起来难度很大,很多工地都是按件计酬,没有劳动合同,有时候甚至连彼此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月川没有回应李光智的分析,他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默默地观察着房间里的一切。在他的眼中,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结合着照片,月川努力还原着当时的情形。

靠墙的是床,说是床其实就是两把椅子,中间架了一张门板。门板上铺了一条印有牡丹花图案的床单,颜色已经脏得辨不清了,上面全都是汗渍,而且还皱得像一块洗碗用的大抹布。

这是因为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才会留下的痕迹吧!也难怪,过去的几个月里,天气炎热,夜不能寐,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如同蒸笼一样的狭小空间。月川不禁惊叹,人的忍耐力真是可以无下限地延伸。

月川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瘦瘦的男生,满身散发着难闻的汗馊味儿,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而导致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更加憔悴。

“这是什么?”地上有几个圆弧形的印子。

“应该是坛子或者缸之类的什么玩意儿,曾经放在这里,一共有四个。”一直没有打扰月川思考的李光智,这才接过话去。

“做什么用的?”

“不知道,积水吧,也许有别的用途,我们发现的时候也只有印子,东西已经被拿走了。”

“哦!”月川应了一声,把脸转了过去。

嫌疑人应该很少离开屋子,月川接着想象,床边有把方凳子可以证明这一点。那凳子的表面被磨得蹭亮,显然是长时间坐在上面导致的。顺着这个思路,月川接着观察,果不其然,凳子不远处的桌子,有一片泛着同样的油光。他就是伏在那儿认真解题,认真学习的。

月川走到方凳子边,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提着凳子靠到了桌边。他趴在桌子上,抚摸着嫌疑人曾经抚摸过的地方,桌子的边缘有些毛棱之处,月川手指触碰着,那些被嫌疑人指甲划出来的一道道印子,油漆已经被划掉了,露出了里面木材的颜色。

月川觉得有点不对,他皱了皱眉头,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而且越来越强烈,就像有股微弱的电流,一次次地穿过他的心脏。

月川的脸色骤变。

“怎么了?你看上去好像不舒服。”李光智倾过身子关切地问道。

月川摇摇头。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似乎若隐若现地捕捉到了嫌疑人的感受,他忽地一下站起来,又缓缓地坐下去,“——恐惧!”

“什么?”

“他害怕!”

“啊?”

月川把脸转了过来,表情骇人。李光智也吓了一跳。月川慢慢地蹲下身子,然后钻到桌子底下,随即探出了头:“桌子,桌子底下有字。”

李光智赶紧把月川拉出来,把桌子倒翻过来,桌底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着一排小字:

“虽然我现在很贫穷,贫穷到可以去当乞丐,可你也无法置我于死地!”

完全不知道嫌疑人要表达什么,同样的话,被他一共刻了7遍。

※※※

“这小子好像能‘看见’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轮子在李光智的耳边轻声嘟哝着。话音很轻,可还是被月川听见了。

他们已经站到了屋子外,正在安排着人员,将那张有新证据的桌子搬回去送检。

“你怎么样了?”李光智站在原地,远远地喊着。

“没事儿,可能是里面太闷了。”月川疲惫不堪地坐到路边的台阶上。刚刚那段像心灵感应似的经历,耗费了他不少体力。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代入感呢?

月川喘着粗气,情况并不像轮子所描述的那样那么神奇。他前面之所以发现了桌底的刻字,是因为他好像回忆起了自己童年时代的某一个片段。没错,是一个片段,月川的脑门子就像电影镜头似的闪回,一次次地还原着自己当初所经历的事情。

那是在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也只有一张木头桌子。一个少年坐在桌子前,安静地等待着人。在等谁呢?他不知道。镜头慢慢地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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