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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意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李亦瑾捂着辛重的眼睛,正小声安慰:“莫怕莫怕,丑是丑了些,但里头还是你的林哥哥。”
林少意:“谁丑?”
李亦瑾:“你丑啊。”
两人一个皱着眉头,一个笑意盈盈。李亦瑾还不忘提醒他:“粉没糊牢,你别皱眉,小心又掉下来了,还得再贴过。”
给林少意乔装打扮花了最多时间,司马凤和迟夜白对十方城的人来说是陌生人,两人只简单换了束发的方式和衣着,不再捣鼓别的东西。司马凤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船工,裤脚和袖口都高高挽起,上面抹了一层黑的,又贴了几根面粉揉捏而成的疤疤,似模似样的。迟夜白则十分简单,他脸色仍旧苍白,身上草草套了件白色长衣,腰背微微佝偻,头发凌乱,浑似一个病鬼。
司马凤盯着迟夜白猛看,迟夜白不解:“看什么?哪儿没做好?”
“都很好。”司马凤笑道,“小白,你怎么总那么好看呢?天上地下,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迟夜白眉头一皱,脸上一红,低声道:“这种青楼调笑的话,不许再跟我说了。”
司马凤连忙收起脸上嬉笑神情,郑重点头。
一旁的辛重已经不哭了。他坐在李亦瑾怀中,抽泣着,看李亦瑾把林少意鬓边没梳好的头发整齐别到了耳后。
三人从十方城东面城门入城,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东菜市。
和城门热闹熙攘的景象不同,东菜市即便在白天也一片死气沉沉。内河的另一边同样也是十分安静的烟花巷,只是那处色彩艳丽,眼前却破败凌乱。
三人按照之前说好的,分头行动,很快走入了东菜市中。
虽名为菜市,但面积很大。由于没有规划,许多房舍都胡乱占地建起,巷子又小又窄,地面污水横流,十分难走。司马凤跟在迟夜白身后不远处,听到迟夜白低声向人询问东菜市中的“薛神医”。
自然没有什么薛神医,只是一个捏造出来的人物而已。巷中的人不多,愿意搭理病鬼的更少,迟夜白继续往前走,偶尔扶着墙,戏很足。
司马凤跟在他身后,装作找地方的样子,四处张望,偶尔低头看看手中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经过一个拐角时,他差点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一个人。
那年轻人步履匆匆,手上提着两筐鱼,显然也是被他吓了一跳。
司马凤粗着嗓子骂了他一句,年轻人弯腰把鱼捡起来,也不生气,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这位大哥这么面生,是来这儿做什么的?”
“关你屁事?”司马凤瞪他一眼。
那年轻人起身往他纸条上看了看。司马凤现在是个大老粗,反应不能这么快,纸上的内容便被他看了去。
“找薛神医啊。”年轻人点点头,“那你走错地方啦。从这儿往回走,到米铺那儿往右边拐。薛神医在东面呢。”
司马凤没想到真有薛神医这么一个人,顿时装出气愤的样子:“你说在东面我就一定要信?”
年轻人还未说话,从一旁的门里钻出个小孩子,怯生生喊了句:“长庆哥。”
“哎。”年轻人回头笑道,“要买鱼么?”
“要。娘说要一条小的。”
年轻人立刻将鱼筐放下,为那小孩翻找起来。
司马凤忽地皱起了眉头。两个鱼筐放下的位置,恰好将他前路堵死。眼见前方那病鬼拐到了别处,他跟不上了。
事实上迟夜白听到了后面传来的说话声,但他现在与船工并不相识,且今日主要是来探一探东菜市的道路与是否有可疑迹象,他便没有停下等司马凤,继续往深处走。
巷子越走越深,极易迷路。迟夜白谨慎地记忆着这个路途。他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人推门走出,便慢慢走过去,向他询问“薛神医”。
那人年约四十来岁,或是更加年轻,因衣着与东菜市中人略有不同,迟夜白悄悄地多看了几眼:气质沉稳,身材高大,举止间尽是书卷气,仿佛一个文士。
中年文士打量着他,立在台阶上略略弯腰,笑着问道:“你要找谁?”
第61章 蛇人(12)
迟夜白装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问他:“薛神医可在此处?”
“薛神医呀……”中年文士笑道,“小兄弟,那你可走错了。薛神医在西面呢,你得先走出去,再往另一边拐,走大约四五个巷口就看得到他招牌了。”
没想到真的有这样一个人。迟夜白立刻低头装作咳嗽,掩去面上诧异神情。
这文士谈吐有度,且十分温和,他有心多问他一些事情,便继续说了下去。
“听闻这薛神医治病救人要许多钱,若是救不活便胡乱扔出去,有没有这样一回事?”
中年文士露出些吃惊神色:“是么?这我倒没听说过。”
“他医术真的那么好?”迟夜白装作怀疑,“我听人说,这段时间他治死了人,夜里悄悄抬走扔了。”
中年文士仍旧笑笑:“这我确实不知。”
迟夜白十分失望。这中年人看似温和,但口风却这般紧,他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了。他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时,忽见中年文士身后出现一个人。
那是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眼珠子很黑,看人的时候面无表情,有些凶悍和可怕。
迟夜白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但那青年只是不眨眼地盯着他,浑似一个不会动的人偶。迟夜白心头涌起一股诡异感觉,不再停留,匆匆走了。
他走到拐角处,那卖鱼的青年也正好拎着两筐鱼站起来。
小孩谢过他,提着鱼跑了。司马凤和迟夜白飞快对了一个眼色,各自装作不认识,走了过去。卖鱼的青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直等到两个人都没了踪影才转身走回去。
他径直走到迟夜白方才停留的地方,推门进入。
“文先生,那两个是什么人?”他问。
中年文士正是文玄舟。
他相隔多年,再次见到迟夜白,只觉得这孩子长得很快,面对面时认不出自己,十分有趣。听到青年询问,他草草点头:“身怀武艺,且都是不得了的人。”
他转过头,柔声去问站在角落里的沉默青年:“苏展,那病鬼长得好看么?”
青年点点头:“好看。”
文玄舟笑道:“喜欢么?”
青年思忖片刻,点点头:“喜欢。”
文玄舟温和道:“想要么?”
青年面无表情:“想要。”
文玄舟哎了一声,对卖鱼的青年说:“方长庆,听到了吧?你去帮忙把那病鬼抓回来吧。”
方长庆脸色忽的沉下来,和方才判若两人:“是你说的,那两人都身怀武功,我怎么去抓?”
文玄舟像是随口一说,被他反驳也不见恼怒,脸上仍旧挂着模模糊糊的笑意。他又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拍拍膝盖:“我去普云茶楼喝茶听故事了,你们暂且别乱来。长庆,你多多看着你表弟,别让他跑出去。”
苏展站在角落里,茫然地看着他。
“他最听你的话了。”文玄舟低声对方长庆说,“你看,他现在是不是乖多了?不会打你,也不会挠你了。放心。”
方长庆肩膀颤抖了一下,看着文玄舟推门而出。
房子不大,天窗漏下来一片光,照得室内一切清清楚楚。床褥换了一床新的,沾血的那床卷成一团,扔在地上。方长庆在门前呆了一会儿,反手把门锁上,走到苏展面前抱着他。
苏展闻到他身上的鱼腥味,紧紧贴着他磨蹭几回,起了反应。
“长庆哥……”他哑声说着,把手伸进方长庆的衣服里。
方长庆咬牙忍着,呼吸渐渐粗了:“苏展,最近别拐人了,好不好?”
苏展认真听着,末了点点头:“你陪我,我就不拐那些人了。”
他说完便笑了,露出一排白牙齿。
这头的司马凤和迟夜白转了一圈,没什么收获,另一边的林少意却问出了些事情。
他给自己补充了一些剧情,装作是弟弟被薛神医治死了连尸首都找不着的一个悲伤的哥哥,逮着人就凶巴巴地问。走了几条巷子,忽见巷中窜出几个男人提着裤子跑过身边。他拐到巷口,正瞧见一个女子衣衫半敞,蹲在地上一面呸呸地吐口水,一面捡掉落的铜板。
“嘴巴酸得很,现在做不得。”女子看到林少意,以为他也是来找自己做生意的,上下打量着,“我妹妹可以,就在屋里,来不来?”
林少意露出凶恶神情,问她知不知道薛神医。
女子数着铜板,估计是这一日的伙食有了着落,心情似乎不错:“你找薛神医做什么呀?”
“那厮治死了我弟弟,我要找他偿命!”林少意压着嗓子吼道,“我连弟弟的尸身都没有找到,你可以知道最近东菜市,有没有人弃过尸?”
“大哥,问事情呢,不是你这样问的。”女人娇笑着,一手把铜板揣入怀中,一手在林少意身上摸来摸去,“你不给点银钱,谁会跟你说话呀?”
林少意便给了她几枚铜板。
那女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那种做作的笑容立刻转成了惊喜。她在这脏兮兮的巷子里服侍几个男人得来的钱,竟和这问消息的人给的是一样的,让她怎能不激动。
眼看那张憔悴的脸上显出了一点儿活气,林少意立刻趁热打铁地问下去。
女人没见过有人弃尸,倒是听过类似的事情。不久之前听她的客人说,在来东菜市的路上看到有板车,夜间也在运送货物。原本东菜市就是夜间比白日繁华,一辆送货的板车没什么新奇的,但那客人瞧见板车的时候,正巧看到车上的大筐子里露出几个手指。他以为是自己喝酒太多看错了,连忙揉了揉眼睛。推车的是个精壮的青年,他没看清什么模样,但再瞧那筐子,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林少意问那客人是谁,现在在哪里,女人却说不出来。
“做了给钱了,就走啦。谁晓得叫什么呀。”女人笑道,“这郁澜江上南来北往的汉子那么多,若是人人我都认得,那我可了不起了。”
林少意被她摸得心烦,又不能推开,只好继续问了些客人从何处来,说什么话之类的问题。
等到和司马凤和迟夜白两人会合,他立刻将自己问到的消息告知二人。
那客人说的不是十方城本地话,而且力气很大,动作粗鲁,精力充沛,身上带着鱼腥味。林少意推测应是江上干活的船工,趁着船只停靠的机会,进城来寻乐子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从码头到东菜市便只有一条路,因此那人看到的板车与青年,也一定是在这条路上出现的。
“这条是东菜市去城西的必经之路。”看过十方城地图的迟夜白立刻开口,“他看到的可能是丢弃谢安康儿子尸体的凶手。”
无奈那客人是找不到了,但这条路上的铺子和住户,倒是可以再细细查问一番。迟夜白和司马凤匆匆寻了个僻静地方擦净脸庞,三人先去了鹰贝舍的十方城分舍,让探子们再探一探在这道路边上的人们,看是否有人见过可疑迹象。头领与探子们都分散各处抛尸点查探去了,迟夜白留了口信后便跟司马凤林少意一起回了少意盟。
司马凤怕他休息不足,连声劝他回去了就先睡觉。但迟夜白一点不困,跟林少意说起了神鹰策和神鹰营的事情。
三人一路说话,很快回了少意盟。
甘乐意已经回来了,正和宋悲言在厅堂里说话。
迟夜白在大白天里见到甘乐意,总算多看他几眼,突然想起离开蓬阳时边疆的叮嘱,于是跟甘乐意复述:“边疆让我问候你,说你若回去了,他再去找你学手艺。”
甘乐意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学什么学,他一个官家人,学这个做什么?不过是一时兴起,难道好好的一个捕快,真要学这种下九流的东西?”
宋悲言在一旁为边疆打抱不平:“边捕快对甘大哥很好很好,还很钦佩甘大哥。甘大哥这样说,边捕快会伤心的。”
甘乐意挥手赶他走:“我有事情要跟他们说,小孩子家家,不要胡乱插嘴。你去找阿甲阿乙玩儿吧。”
看着宋悲言走了,甘乐意一改方才的闲散与麻烦神情,罕见地严肃起来:“司马,迟当家,这事情古怪蹊跷,我自己解决不了。”
司马凤和迟夜白没见过他这么紧张,忙让他坐下细说。林少意见甘乐意只唤了这两人,便说自己去找李亦瑾练练剑,转身走了。
甘乐意说的事情和宋悲言有关。
他今日带宋悲言去刨坟,谁料到了坟头,发现陈刘两家都富贵得很,道士和尚一长条,都在呜里哇啦地念经。两人扛着锄头铲子,实在没法靠近,转了半天只好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这道场可能要摆一百天。”回来的路上宋悲言说,“死得太惨了,不这样做的话估计投不了胎。”
他心里十分高兴,因为不用刨坟了。甘乐意很不高兴,因为不能刨坟了。
“不是个当仵作的料!”甘乐意骂他,“今日咱们刨了坟头,验了尸,速速解决了这里的事情,才好赶快回去帮老爷和司马弄弄什么神鹰策。”
神鹰策的事,是来少意盟的路上司马凤悄悄跟甘乐意说的。甘乐意从没听过,但兴趣很大,若神鹰策里牵扯到这么多人的生死,那他这一回能摸到的尸体肯定非常多。
只是他一时忘了宋悲言不知道这事情,说漏了嘴,连忙停了口打算糊弄过去:“你不知道吧,鹰贝舍里头有一只神鹰,据说能飞到最高的雪山顶端……”
他絮絮地说着,半天没听到宋悲言回答,才发现宋悲言一直站在自己身后,没跟上来。
甘乐意回头拉他,发现宋悲言的神情极为古怪。
他目光呆滞,眼皮耷拉下来,像是困了一样。但双脚站定在地面,怎么拉都不走,反而死盯着甘乐意。
甘乐意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想起这山间各种怪奇传说,以为他被什么脏东西迷住了,立刻从背囊里掏出一把刀子,准备放放自己的童子血来驱邪。
这血还没抹到宋悲言的脸上,宋悲言干巴巴地开了口。
他脸上没表情,只有嘴巴一动一动,声音也古怪至极,粗哑难听。
“神鹰策怎样了?”他问甘乐意。
第62章 蛇人(13)
甘乐意见宋悲言这样子,立刻知道出问题了。
宋悲言在进入司马家的第一天起,其实已经受到了司马良人的怀疑。宋悲言的师父是文玄舟,虽然彼时文玄舟还未暴露出真实面目,但他毕竟与清平屿上的人皮案子有关,不能掉以轻心。可宋悲言无依无靠,只在司马良人看来只是一个小孩子,若他确实是清白的呢?若他确实和文玄舟的事情毫无联系呢?
他将宋悲言安排给甘乐意,是因为府中诸人,除了甘乐意这个闷葫芦之外,没有谁能做到每日十二个时辰都看紧宋悲言。
甘乐意不知道司马良人让自己看紧宋悲言是什么意思,但司马良人平白无故给他塞来个徒弟,他便不留情面,使用得很努力。
歪打正着,宋悲言这下确确实实是被他看紧了。
甘乐意已经几乎忘记了司马良人的嘱咐。他看不出宋悲言和其余的少年人有什么不同,尤其是来到少意盟看到了阿甲阿乙,三人年纪相仿,性情也相近,甘乐意只觉得,宋悲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少年郎,偶尔有些不好不坏的心眼,做点儿不三不四的事情,他都能理解,也全都能原谅。
况且虚担着一个“师父”的名号,甘乐意觉得自己教宋悲言,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因而看到宋悲言出现异状,他终于想起司马良人的话,连忙从皮囊里迅速掏出个拳头大的白瓷小瓶子。
宋悲言仍旧是愣愣的,声音古怪,神情也古怪,只不停地重复问他神鹰策如何如何了。
甘乐意心头暗骂那什么神鹰策,手上动作飞快,已将瓶塞打开。
他现在不太喜欢神鹰策了。万一神鹰策什么的古怪玩意儿把他这个便宜徒弟带坏了,那可大大的不好。
宋悲言还在那里叨叨地问,甘乐意攥紧瓶子,紧走两步,迅疾地抬手捏着宋悲言鼻子令他张开口,右手一抬便将白瓷小瓶子里的药粉倒进他口中。
那药粉名为仙客醉,实际上是厉害至极的迷药。甘乐意几年前参与过一个案子,发现里头的犯人制作了一种十分强力的迷药,专行采花大业。他嫌那药的名字淫邪,又觉得这药的配比十分有趣,舍不得抛到脑后,于是自己根据几味药草研究了很久,终于制成比那药还要厉害十几倍的仙客醉。
仙客醉本来是以嗅闻方式入体,微带花草芳香,但入口滋味极其辛辣。他冷不防给宋悲言倒了半瓶子,宋悲言还没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但也被辣得伸着舌头惨叫一声,咕咚倒在甘乐意身上不动了。
甘乐意千辛万苦地背他到半路,实在坚持不住,干脆直接将他拖了回来。
等回到少意盟,他又取出仙客醉的解药让宋悲言闻了,于是宋悲言很快就醒了。
甘乐意告诉他,他身上的诸般伤口都是因为他脚底打滑翻滚下山所致,又说他摔晕了脑袋,所以一点儿都记不起这件事来了。宋悲言只是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加之对甘乐意无条件信任,所以甘乐意说什么他都点头,就连被甘乐意打发到一边儿去,也就乐颠颠地去了,毫无怨言。
听罢这事情,司马凤只觉得宋悲言十分可怜,甘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