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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哈特道。「我很乐意。」
「我也要去。」艾许道。「我可不要错过这场好戏。」
艾利克森瞪了他一眼,然后再度耸肩。「为什么不呢?依现在这种情况,我需要所有朋友的帮助。」
艾许深表理解地点了点头。「上面还在持续施压?」
「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我已经竭尽所能,但是我就是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我从来没想过我会需要这种训练。谋杀基本上应该是不可能在这里发生才对。影子瀑布的本质就是如此,若非如此,这么多利益冲突的团体怎么可能在这里和平共存?如果这项本质改变了,不论是什么原因,我们都将面临非常严重的问题。现在,为了维持秩序,我动用了所有资源。你要喝那杯啤酒吗,李奥纳多?如果不喝,拿来给我。」
艾许交出他的酒杯。「我好像记得执法人员不该在执行勤务的时候喝酒?」
「我认为你把我和某个在乎规矩的家伙搞混了。」艾利克森喝了一大口酒,然后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怎么样?干脆我们下午请个假好好放松一下如何?我需要休息。好啦,我们先喝个痛快,然后去找女人。」
「我不认为……」哈特说。
「好吧,那我们就先找女人,再去喝个痛快。我不在乎。」
艾许看向哈特。「问题在于,我想他是认真的。」
吧台附近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吸引了二人的目光。六名身长六英呎、发色鲜艳的过胖小精灵正在跟六只身穿挂有许多锁链的机车夹克的大灰熊展开推挤。大灰熊不甘示弱,一边推挤、一边嘴里还不肯闲着。艾利克森重重叹了口气,无奈地站起身来。
「这些顽劣的家伙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还有那些一逮到机会就喜欢惹是生非的家伙也一样。我最好在他们拆掉这个地方之前先采取行动。再见了,李奥纳多、哈特先生。希望一切都有圆满的结果。」
他迈开大步,对着吧台骚动处走去。艾许神色阴郁地摇了摇头。「全镇即将要深陷地狱了,詹姆士。若非如此,那必定是地狱即将浮现世间。不管是怎么回事,总之影子瀑布已经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哈特冷冷地看着艾许,说道:「请原谅我问个私人的问题,李奥纳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跟我说?我是说,你又不喝酒,又不会感到炎热……还有,你为什么全身都穿黑色的衣服?」
艾许微笑。「我是在悼念我的性生活呀。没错,我是有件事情没有跟你说。我是个归来之人,詹姆士。我死了,然后又复活了。」
哈特坐直身体。四周气温仿佛突然下降了。在确定艾许不是在开玩笑之后,他突然觉得肠子开始打结,颈后的寒毛似乎也全部竖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喉咙,深怕一开口声音会抖。「你是鬼?」
「不是,」艾许耐心地解释道。「我是个归来之人,跟你一样拥有肉体,只不过你的肉体是真的,我的不是。这种事情很复杂,我也不是非常了解。你知道,这种状况并没有使用者手册可以参考。」
哈特神色肃然地看着他,艾许心中马上生起一股惧意,他认得那种表情。那表示对方即将提出那个问题了。
「那么,」哈特若无其事地道。「死亡是什么感觉?」
「我也说不上来。其实我死亡的时间并没有长到足以感受死亡的地步。我记得的景象十分模糊。我经历过所有传说中的濒死经验跟灵魂出窍的现象:在一条长长的通道之中奔向耀眼的光芒,同时还听见许多吵杂而神秘的声音。但或许我经历过那些只是因为我心里有所期待的关系。根据我的了解,那种现象很可能是人类出生时在脑中所遗留下来的最后回音。关于死亡,我只能明确地告诉你:你永远不会缺乏聊天的话题。这绝对是宴会上最能够打破沉默的话题。不管你的生活有多糟,绝对不可能比我还糟。」
「至少你还记得你的一生。」哈特道。「我的生命消失了十年。李奥纳多,鬼魂在这里……是常见的现象吗?所有鬼魂都会来到影子瀑布吗?」
「除非他们有来此的理由。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想……或许我父母……」
「很抱歉。」艾许道。「不过可能性真的不大。听着,我们去找时间老父吧。他比较了解这类事情,而且他肯定知道关于你的预言跟童年的事情。只要他今天记得自己是谁就行了。」
哈特皱眉。「他是年纪太大,还是有点奇怪?」
「有点奇怪,」艾许道。「绝对是有点奇怪。」
他站起身来,耐着性子等哈特喝完最后一点啤酒。哈特放下酒杯,看向吧台。灰熊和妖精都已经离开了,警长也是。如今坐在吧台上的只有一匹把头埋在一桶香槟里的荧光小马。小马一双脚上穿着长袜,另外一双脚穿着吊带袜,眼睛旁边上了一层很浓的妆。哈特本来想问,不过最后决定还是算了,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很想知道那是什么马。他站起身来,对艾许点了点头。艾许领着他再度回到街上。
「我们先去骸骨长廊看看,」艾许道。「希望他此刻心情不差。」
「万一他心情很差呢?」
「那我们当场转身就跑。你要知道,他手上的那把大镰刀可不是装饰用的。」
※※※※
停尸间里寒冷异常,不过这点丽雅本来就知道了。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要在这么冷的地方等待将近二十分钟。如果你没有办法弹指之间就让别人跳起来服从命令的话,那当这个镇长还有什么意思呢?当然,米兰医生有他自己的一套规矩,就和大部分的医生一样。丽雅双手缩在胸前,暗自希望自己有带更厚的夹克出门。
以停尸间来讲,这间停尸间并不算大,只有二十英呎见方,而且墙壁和天花板上还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所以看起来就更小了。冰柱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寒雾。不管当初为了省电而在这里施展寒霜法术的是些什么人,总之他们的法术非常成功。如果再稍微冷一点点的话,这里就会挤满北极熊在做……反正就是北极熊会做的事。丽雅发现自己越想越远了,决定不要继续乱想下去。
一具尸体躺在检验桌上,丽雅十分庆幸地看见尸体上盖着一张毯子。她看过其他尸体身上的伤痕,所以一点也不急着知道这具尸体被搞成了什么样子。此人名叫奥利佛·蓝度,曾经是六〇年代一系列侦探小说的主角。他风光的岁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七〇年代,除了少数几名收藏家外,根本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他在一九八七年来到影子瀑布,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听过他的消息,直到现在为止。丽雅是在读完艾利克森警长的报告后才知道有这样一号人物。
身后的门突然开启,吓得她忍不住跳了起来。她缓缓转过头去,看着米兰医生关上房门,但是他的眼中似乎只有桌上那具尸体及手中那份笔记夹板。纳森尼尔·米兰医生是个四十出头的矮胖子,发线已经开始后退,脸上随时保持不开心的表情。他讲话尖酸刻薄,无法忍受蠢人,对待病患的态度很差。但是由于他的诊断十分精确,又擅长解谜,所以大家都尽量忍受他的脾气。必须和他接触的时候,大家都咬着牙、忍一忍就是了。丽雅认识他很久了。他们曾经在市议会上为了他的研究经费而争论过好几次。每次必须见面的时候,她都发誓不要被他惹火。但是每一次他都有办法挑起她的火气。光是靠着走进屋内却假装看不见她的那个死样子就足以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了。她瞪着他不为所动的背影来到桌上的尸体前,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他的身边。
「怎么样,医生?这次验尸有验出什么线索吗?」
「没有。」米兰道。他不太高兴地看着笔记板,似乎在上面闻到了某种恶心的气味,接着随手将板子丢到尸体的胸口上。丽雅对死者感到十分同情。米兰拉开毯子,露出死者残破的脑袋,丽雅尽可能地不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头骨上布满血肉模糊的皮肤和碎骨,如果不是藉由凝固的血液固定住的话,只怕早已敞开了。脸部一侧塌陷,五官都已经无法辨识。牙齿断的断、掉的掉;下巴脱臼下垂,几乎已经不再和脸部相连。米兰在头骨各处轻轻触摸,然后将这堆模糊的血肉盖回毯子底下,再度拿起笔记板。
「和之前六名受害者一样,死因是大范围的头部创伤。疯狂的攻击。在详细检查过无数不同的伤口后,我可以确认这些伤都是由一件具有一定份量的钝器所造成,多半是金属制品,约莫一英呎宽。根据我的计算,至少有七十三道不同的伤口,全是在短时间内以极快的动作连续造成的。」
「我可以很精确地判断死亡时间。死者的表被打烂了,应该是在举手护头的时候遭到破坏的,表上的时间停在五点十分。这个时间和他胃中食物部分消化的程度相吻合。我的检验只能告诉我们这些。再说下去就都是揣测了。」
他又将笔记夹板丢到死者胸口,然后瞪着丽雅,似乎在等她说一些挑战自己权威的言语。丽雅噘起双唇,作势沉思,让他干等两分钟后才开口说话。
「连续攻击七十三下。疯狂的攻击。我们的凶手会不会……不是人类?」
米兰哼了一声,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丽雅很肯定他已经想过这种可能。
「这可能是非人生物或是超自然生命干的,但是我必须说,正常人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只要动机够强烈。妳绝对很难想象盛怒或是恐惧之下的人类可以造成多么恐怖的伤害。」
「鉴识证据呢?你有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帮助我们辨识凶手身分的线索?」
米兰偏过头去,眉头越锁越深。他总是很不喜欢坦承任何代表自己无能的事情。「验尸并非我的专长。妳需要专家才能进行详尽的验尸,但是影子瀑布里面没有这种专家。我在有限的设备下进行了一连串的检测,但是找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对于这样的结果,我并不意外。如果想要让调查有所进展,妳必须允许我采取我自己的方法。」
「我不相信死灵法术。」丽雅冷冷地道。「我们不应该打扰死者安息。」
「妳是因为无知而产生偏见。」米兰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蔑。「我们没有时间管那么多了。之前的尸体送到我这里的时候都为时已晚,但是这具尸体还很新鲜。只要妳不妨碍我就好了。」
「你联络过死者家属吗?」
「死者没有家属。这是妳的决定,镇长女士。」
「你打算怎么做?」丽雅不太情愿地问道。米兰脸上露出微笑。
「首先来个样本显像,看看能透过他的血液看出什么端倪。然后我会召回他的灵魂,以强力咒语将他留在此地,询问问题。这里很接近永恒之门,我可以假借门的力量来突破生死藩篱,让我们能相亲爱的死者好好来个促膝长谈。但是妳必须尽快决定。连结灵魂与身体的银线已经越来越黯淡,再过不久,线就要断了,到时候就连我也没办法召他回来。」
「动手。」丽雅道。「照你的意思去做。」
米兰微微一笑,立刻转身在自己的袋子里准备需要的道具。丽雅偏过头,双手紧紧交握胸前。她打从心里感到一股凉意,而这股凉意和停尸间里的寒气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是在游走危险地带,而米兰的死灵法术根本还没有练到家。如果可以找别人的话……但是她又不能信任其他人,而他也知道这一点。再说,她已经无助到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不愿放过的地步了。至今已经有四个男人及三个女人被谋杀,而警长却连一个嫌犯都找不出来。于是她别无选择,只有将道德良心摆到一边,寻求米兰的帮助。希望透过他的黑魔法能够找出科学方法无法找出的线索。她必须对某人保持信心才行。
最麻烦的事情就在于她身为镇长,所有人都会找她寻求答案,要她下达决定。但是当她有疑虑的时候,却没有人帮得了她。她的家人无法理解她的压力,艾利克森总是在忙,而艾许又已经死了。她孤立无援,必须强迫自己成为一颗坚强的石头,让大家依赖的石头。不过,有些时候,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像是石头。她微微一笑。当年竞选镇长的时候,她就已经清楚自己蹚入了一场什么样的浑水。只有最执着、最顽固以及有点疯狂的人,才能胜任这个职位。没有人能在不被污染的情况下每天处理影子瀑布里的荒唐事件。大部分的时间里,丽雅并不在乎遭受污染。她想要这份工作是因为她可以胜任,她对自己的纪录感到非常骄傲,至少在谋杀案开始之前都是如此。如今每件谋杀案都像是打在她脸上的巴掌一样,不单是提醒着她没有能力解决谋杀案,同时也提醒着她根本不了解也无法掌控影子瀑布的本质。
曾经,她自以为很了解影子瀑布,但是在四年的镇长任期里,影子瀑布似乎出现了戏剧性的重大改变。基本上,影子瀑布应该是为接受永恒之门召唤而来的人们提供一个落脚处。一个让他们停下脚步、跟世界道别,然后进入死亡境界、完成天命的地方。但是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接受永恒之门的召唤,宁愿在影子瀑布如此诡异的现实之中定居,也不愿面对永恒之门后的未知境界。过去二十年中,影子瀑布的入口成长了将近一倍有余,尽管镇上的魔力足以保护本镇不受外界侵扰,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口也逐渐暴露出魔法的极限。她必须采取行动来抑止这种情形,并且得要尽快行动,但是,她必须先把所有清醒的时间都用在调查谋杀案上。她根本没有时间同时担心两件事情。
她将问题抛到脑后,把心思专注在米兰医生身上。他从桌上一个架子上拿出一根装满鲜血的试管,一边将鲜血倒入银盘中,一边小声地念诵咒语。深红色的血液在银盘里形成漩涡,起伏不定,三不五时就高高喷起,然后再度落下,仿佛在血面下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鼓动——虽然盘里的血深度不会超过一吋。
「这些血液样本是从脑中撷取的。」米兰顺口说道。「应该可以提供死者死前看见的所有景象。理想上,我应该要采用眼球中的玻璃体液,只可惜两颗眼珠都已经在攻击中毁坏了。这表示,如果没有更好的解释的话,凶手很可能想要防止我们使用样本显像。」
丽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接着饶富兴味地看着米兰用一根象牙法杖搅拌银盘中的鲜血。法杖所到之处,鲜血就冒出一股蒸汽。米兰口中念诵盖尔咒语,以法杖画出一系列的符号。血面突然向上喷起,形成了一张恶魔之脸。米兰向后跌开一步,神色讶异,将法杖抽出血盘。血红大脸的额头上冒出长角,轻蔑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是在无声地挑衅一般。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息与苍蝇聚集的嗡嗡声响。米兰迅速念出两个咒语,接着将法杖插入血腥大脸之中。大脸爆炸开来,溅得米兰跟丽雅满身是血。他们在原地呆立许久,除了大口喘气之外没有任何动作。尽管不知道原因,但是丽雅很肯定他们刚刚是从某种非常恐怖的东西手中死里逃生。她瞪向米兰,发现他正以衣袖擦拭脸上的血迹。
「那是什么鬼东西,医生?」
「我必须承认,我也不太肯定。」米兰小心翼翼地跨出一步,用法杖点了点残留在银盘里的几滴鲜血,但是没有引发任何反应。「非常有趣,真的,非常有趣。看来我们的凶手采用了十分有效率的手法掩饰自己的踪迹。样本显像行不通的,不需要继续尝试了。这表示我们只剩下一个选择,就是直接去问受害者。」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丽雅问。「如果尸体可以反制显像法术,多半也可以反制死灵法术。这上面可能附有各式各样的魔法诡雷,等着我们送上门去。」
米兰看着她,傲慢地微笑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可不是业余玩家。我以前干过这种事,妳知道。受害者才死去数个小时,他的灵魂还在可以接触到的范围之内。只要使用正确的方法、适当的辞汇与命令来召唤他,他一定会回复召唤的。他没得选择。」
「你最好不要弄错。」丽雅道。
米兰将这句话当作许可,于是着手展开召魂仪式。仪式十分简单,完全不像丽雅想象中那样恶心。米兰十分熟练地执行仪式,显然干过很多次这种事情。丽雅记在心里,打算日后再来调查这件事情。就算是死者也应该享有隐私才对。米兰开始念诵一长串咒语,其中包含了十几种属于死亡国度的语言。尽管室温极低,他的脸上依然冒出许多汗水。丽雅开始感觉停尸间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一股压力袭来,似乎有某种东西挣扎着想要进入现实之中。米兰突然闭嘴,热切地看着尸体,神情中几乎透露出一股贪婪的气息。
「奥利佛·蓝度,听从我的命令。藉由此仪式所赋予的力量,藉由神灵之间所达成的协议,我命令你现身回答我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