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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爱-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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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夏天,我没有穿睡衣的习惯。我1959年转业写作以来,基本上不上班,为使自己进入上班境界,我总是把衣服穿好,连拖鞋也不穿,只有在夏季,我穿无袖睡裙——是可以穿着去弄堂或游泳池的。有时穿睡衣睡裙是在随摄制组出外景或外出开会时,但睡进被窝我就嫌睡裤裹腿还是脱了。前几天让裁缝改了两件绒睡裙,我有毛巾浴衣没长的棉的morning,再说吧。夏季到了,也不是置这种装的时候。我不知我箱子里有一块花呢,如做morning会不会像大花猫。有个斗篷是卷毛面,夹的,是出客用的。也许我应该蜷在斗篷里,可到浴室时,被你孙子看到,岂不要笑我神经不正常!再说吧。我还有件牛仔式长大衣,一回没穿,如果以之代棉晨衣,岂不像要掏出双枪跟你干架!再说吧。    
    我最近习惯了每天午后给你写信,以便对中午看收到的你的信有所呼应。恩恩爱爱说不完也说不出口。    
    爱你的小妹         
    1993年5月30日      
    我的感冒已基本好啦,勿念。今天看了好几本《 作家 》,你来信好像不大提到我寄给你的剪报。    
    


第二部分情书(3)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5月31日 )    
    亲亲我的宝贝儿:    
    昨天真是天从人愿,儿子在上午就打电话来说要来看我,我当然高兴,10点多钟他来了,我便叫他坐下,说我要结婚了,他说那太好了,我们就没法常常来看你,怕你一个人寂寞。他又问是何人,我告诉他是你,他说你们都搞文学,那倒很配对的。听了他的话,我很高兴。我的儿女还是很孝顺的,他们都顺从我的意见。可惜那时给你的信已经发出,不能及早地通知你。后来接到来信,我早点告诉他们,而我在三天之内,便把事情办好了。至于亲友方面,等我俩在一起,再通知他们。    
    …………    
    这两天,似乎我的创作欲又高了。我一直在捉摸写篇鸟鸣的文章,中国人对鸟叫太不研究,除了婉转、呖呖、啁啾、清脆、鸣啭等,呢喃是专门用于燕子的,就找不到更多的,可一篇文章也不能只用啁啾几个词,所以正在翻些老诗词。中国人养鸟似乎专门看它们相斗的。你能找到一些形容鸟声的词条吗?这方面,我的知识太贫乏了。    
    为了写《 西书拾锦 》,我正在啃一篇深奥的文章,是专谈犹太人问题的,虽然啃得很苦,却也长了不少知识。    
    你这两天过得如何?不要整天想我,我们现在应当从云端里落下来过平凡的日子了。但我虽然对你这样说,自己却不这样做。因为我还是在想你,无休止的想你,想我们八月里的见面,想十一月里的日子。也许你把我想得太好,会失望,可是这种失望也是甜蜜的,因为两股水终于汇合在一起了。这几天,我要设法告诉一些朋友,他们虽然会感到奇怪,因为我们居然在分居两地的情况下谈恋爱,但他们一定赞成,因为我们是珠联璧合的。他们听到,一定欣然而不是哗然。我不知这十几年你的生活怎样过来的,幸而你是个豁达的人。我现在知道一个人心的寂寞生涯是难过的,你真是个坚强而又柔和的人。    
    每天早晨就是我对你倾吐胸臆的时候,我们见了面将有多少的话要说。八月里也许给我的时间不多,但十一月以后,就完全是我们的时光了。我盼望这个日子早些降临。上帝我求求你。    
    亲着你的二哥          
    1993年5月31日6∶30am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6月1日 )    
    亲爱的可怜人儿:    
    上午报来了,但是没有你的信,我原是有思想准备的,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复原,因为上海还是阴雨天气,但今天北京太阳当头照,温度也回升了,我想上海也会好起来的。你这几天就是休息,休息。第三个还是休息。我当然有点急,不是急你的信,而是急你的身体能够早日恢复。我真个心疼,你疼我,我也一样疼你,宝贝。    
    昨天把《 拾锦 》的文章写完了,今天便强压制下来誊抄稿子。一边还在修改。但愿此信到达你时,你已霍然而愈了。这里太阳大,风也大,“七重天”也好“听风楼”也好,可以听到呼号的风声,夹杂着鸟鸣啁啾,别有一番风韵,确是好听。    
    今天饭后人很累,居然一点钟就睡着了,一直到不久前醒来,先给你写几句,我的小妹,然后抄稿。2∶30pm    
    晚报来了,没有你的信,我惦着你感冒好了没有好,《 文汇报 》说上海还是阴天,那末你心里又要感到落寞了,有时相思也不能给人慰安的,反而增加了孤独感。小妹我那可怜的人,我给你祷告上苍,给你快快好起来,我伴着你,永远在你身边。5∶20pm    
    早晨一觉醒来,是个明净的天,阳光已经照着对面屋子的东墙上的窗户,玻璃发出闪烁的光芒,已经听到麻雀的声音了。我心里一阵喜悦,因为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上海也是晴天,兴许你的感冒已经好了,至少不会有那种落寞的心情。宝贝,答应我,以后一定不要受寒感冒,因为我不在你身边,谁来抚爱你呢,即使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你也不要生病,我多少心疼呀!又不能马上看到你。6∶10am    
    每天早晨给你写几段,已经成了我的日课。这时我的头脑比较清楚,可以专注给你。再过一点钟一上班,就可能有电话来了,甚至有人来,脑子便乱了。现在我的朋友被我训练得美国腔了,要来看我。一定事先打电话来,大概他们被我的不情愿的面容吓着了。我现在一天的时间是这样的安排的:清晨是属于你的,上午是写作的时间,下午是运动和阅读,有时文章未写完,时间就说不定了,晚间就是看电视。我规定自己一定在十时半到四十分上床,听一会儿音乐,便想着你睡,我盼望有一天我能睡在你的臂弯,那样甜甜入梦。我原来就是梦多,似乎一切白天没有宣泄的感情都在梦里宣泄了,但是自从有了你的爱,我的心情在蜜汁里,就很少做梦,而且睡得比较好,第二天早上也就精神气爽,医生除了讲药补,食补,现在也讲精神补,我现在似乎换了一个人,每天兴致高高的,那都是你给我的。如果我晚年还能有所作为,那是由于你给我的爱。想想就在今年一二月里,我还是生活在一切无所谓之中,而现在我是鲜龙活跳了,我突然想到歌德和他的迷娘。美国文学史的开山祖师,爱默生、梭罗、惠特曼,他们似乎将一生献给了自然——上帝。而我的晚年生活将是用爱写成的,这才是真正的上帝。我感谢你,因为你给了我幸福。小妹,好小妹,我感谢。    
    今天把《 拾锦 》的稿子抄完寄出,我要重新读你的信件,我总觉得你要我做的事,没有给你干好,所以一定得查清。大概在上个月里,我沉浸在爱河里,现在头脑才恢复清楚。上个月我说要处理,就是为此。请你原谅我,剧本不译了,也好,因为他们会不敢的。    
    我能找到世上最美丽的字眼来诉说我的爱吗?言语是多余的,只有我们抚爱的感觉才是永生的。好小妹,抱抱我。在心里亲着你的二哥。    
    1993年6月1日8∶00am  


第二部分情书(4)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6月1日 )    
    最亲爱的二哥:    
    我着迷地看你的《 西书拾锦 》,已看了五分之四,上次是跳着看的,不知被什么打断了,这次是顺序看下来。二哥,我不知道中国还有什么人能像你那样把英美文学连续着、明白易懂地介绍下来。二哥,这是你专有的事业,你应该继续下去,这是有益于青年和我这样的浅学而爱好者的。只是感觉到你读英美新作的来源并不十分流畅,谁供给你这些书籍呢?像北京图书馆这样的单位是否有规律地进书?董乐山那里新书源又如何?你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我真不知道我能帮你什么忙。至于你写其他散文是写主旋律之和声,作为一种享受,一种倾泻去写,不要写得太苦,好二哥。    
    我早早地买好了六月份游泳的月票,今日六一,依然是凄风苦雨,我不会去的,我将继续把《 西 》的五分之一读完。昨天没收到你的信,想你,今天该收到了。    
    我坐在你身边读书。    
    爱你的小妹            
    1993年6月1日9∶50am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6月2日 )    
    我爱的小妹宝贝儿:    
    昨天我忙了一天,也真是无事忙,因为上下午都有人来,说话费劲而且我正在动手写那篇《 西书拾锦 》,不但文思打断,而且人搞得很累。今晨四时不到我醒来了,似乎你刚刚离开我的臂弯。忽又想到你来了,要空出一口衣橱给你,如此又迷糊睡去,到再醒时已是六点了。你今天早上是什么时候醒来的,想我吗?……这是个愚蠢的发问。    
    我把要结婚的事告诉了鼎山,但没有告诉他是谁,他写信给董乐山来打听,昨天乐山来电话。问一句成语的出处,接着便祝贺我,问我是谁,我说是你,他大为高兴,说是熟人,好极了。他说如果是不认识的,就会别扭,是熟人他放心了。连他妻子在电话旁边也笑了。我告诉他我们的计划,他说这样很好,一切归其自然,否则就太俗气了,何必大宴宾客,大事声张,应该是绚烂归于平淡而不是平淡追求绚烂。昨天李君维来了,但我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因为他的夫人有个同事原来住“三不老”一个院子,传到他那里就有许多不必要的人都知道了。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忽然想到你有没有收到《 英语世界 》,看了有没有兴趣。这种有释义的内容,可以省我许多查字典的辰光,须知不断查字典也会使我们减少阅读兴趣的。    
    昨晚7∶03,雨,今天空气潮湿,温度适宜,人也精神一爽。一只出胎不久的小麻雀,居然飞到我的阳台上了,她一叫便引起邻居那群鸟的竞鸣,真是好听。我不知鸟在冬季是否叫得这么欢,至少窗关上了总得减色吧,但愿你来了也能欣赏。    
    你可以不必考虑饭费,你能吃多少这一点不会成为我的负担,但如果你说安心,则当别说了。你说我们俩间不嫌生分吗。总之这一些我们八月里见了面再谈好了,其他你要给阿姨的都照你的意思办好了。有些事你得抱难得糊涂的心情,要不然你就不能好好休息。小妹呀,你受的苦太深了,我要舔好你的伤痕,所以不要为这些琐事去烦心,我心疼。最近我写了篇《 票根…… 》的文章,已经寄到广州《 随笔 》去了。我所以突然想到,因为这文章牵涉到安娜,当然我不讳言有时我会想到她,因为我对她负疚于心,我和她从“反胡风”起一直到“文革”完毕,没有过好日子,整天像小媳妇似的。你也是受苦的人,我将加倍地使你早日恢复宁静,我决不愿意再揪心过日子。因为你给我想不到的晚年生活,我怎样谢你呢?小妹呀,我的心情是无法用笔写出来的,我想我会拙于言辞表达,因为我爱你。    
    快8时了,阿姨要把信寄出去,以免使得你焦心。我就暂时搁笔,不过你知道我们的话是说不完,等我们一起的时候,你就听我的絮叨吧!哪天再给你写,不受时间限制,我会永远这样下去的。抱抱我。儿童节给你个吻表示祝贺你。永远永远是你的二哥。    
    当你在我臂弯时,你的失眠也就好了。    
    1993年6月2日8∶00am      
    


第二部分情书(5)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6月2日 )    
    亲爱的:    
    想到你二十八日和女儿女婿谈我们的事的紧张心情,我好疼。80岁的人了,向小辈谈是不大好启齿哩!幸亏他们同意了( 也许是照片先给了他们一些预告吧 )。我想关键是女儿女婿,如果他们不同意,门对门住着,我就感到有些为难。咱们不需要多一间屋了,咱们日夜挤在一间Cosy的小屋里多温暖,而夏天,小妹的皮肤是冰凉的,孩子们小时候都抢着往上躺。但你女儿的心意我领了。    
    我认得的北影的人,像谢添已80岁了,有的人已作古了。这个宿舍可能是近年盖的,可能有我认识的或想认识我的人住在那边。我和阿丹是1978年底、1979年初离开北影的,就是在我伴他去演周恩来,他被撤,离去,我留下来料理善后。以后,只一同去看过《 猜一猜谁来吃晚餐 》的电影,反正他再也不愿走这个伤心地了。于是我去云南采访,为他写闻一多的电影剧本。我未必是个好妻子,但我确实是个好伴侣,尤其在对方身处逆境的时候,但如今想起来,我本也还可以为他多做一些事情的,我哪里料到他会走呢。    
    你不管什么时候,尽管去北戴河好啦。我这是被人邀请的事,不是我自己订计划,我去了北京是可以住在兄弟家里等你的。如果八月去,我不在你家过夜,这,你能谅解。我十一月( 或十月中旬 )去就是你的新娘了,你说好吗?如果《 绿叶 》不颁奖,我又分身不开,八月我当然就不去了。我现在来来往往暂时都要带着张阿姨,这是医生关照的。何况阿姨又从来没去过北京,我已经让她准备带北京去的干粽叶,我想北京是买得到糯米的。    
    《 一篇无处投递的信 》现在发出了,很好。《 “复活”记趣 》我也没看到过,在方便的时候复印吧,我又不急。    
    好啦,我回到《 西书拾锦 》中去了。坐在你这心里唱着歌的怀抱里。    
    雨下得越发大了。    
    你的小妹娘娘           
    1993年6月2日2∶00pm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6月3日 )    
    亲亲我的好人心:    
    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感应了,从二十九到昨天,我都心头烦躁得不能午睡,好容易眯上眼睛却又突然醒来,就此不能再睡了。我总记挂着你,昨天上下午都收到你的信,虽然在下午的信里你告诉我你病了已经四天了,你该已痊愈,我盼望着。    
    天气也真奇怪,这两天这里突然变凉了下来,特别是昨天,因为前晚下了雨,天气阴沉沉,而且刮来的风也挺尖锐了。你怕这样的阴沉沉,我也一样。过去我不免要伤时感怀了,现在是对你的思念占据我整个身心。昨晚看天气预报,上海比这儿还凉,你一定要保重,如果觉得寒冷,那就冲个热水袋放在心头,躺着休息。白天不要老睡,这样夜间就睡不着了。护生液可以暂时不喝,还是喝你的珍珠液。    
    我想当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的心上有人,你的身上有抚爱,我这样想也这样相信。我的小妹啊,你真过得太苦太苦了,那些心上的创伤化为肉体的病痛,在你更年期时,必然会影响你的精神和健康。心的空虚除了爱是无法治疗的。我会给你爱的,除了缘分,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还能说什么呢,如果我们不铲掉罩在心头的障碍又会怎样呢?而我们这根红丝,确是在远隔重洋时连起来的。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我做什么事都不后退和懊悔的,我会一直走下去,我说的话,就是我们还不在一起。何论怎样的情书圣手也不及一个真正的吻、真正的爱抚来得有效,你说呢?你以为没有人会骂我们,你不要忘掉你是甜姐儿,你在舞台上和银幕上甚至在文字上你曾经唤起多少人的幻想。如今这个美人居然属于沙咤利,怎不令人羡煞。吃不到葡萄便说是酸的,又有多少人会妒忌我们呀!我自己就承认我这个人是值得妒忌的。    
    我除了外出,我没有到楼下去沾地气,我知道这对健康有益,但是我不愿在小花园里,踽踽独行。我要等你来一块信步,那该多愉快。    
    昨天我写了一天《 西书拾锦 》的稿子( 下午来了客人 ),今天还要写,大概可以写完了,因为要取舍要翻译,要使文章有趣能吸引读者。往往我找到一份材料,看一次不知所云,所以再看一遍两遍,看的过程中我加深了解,一篇文章的结构也出来了。你问的那个字usher在美语里指戏院里领座位的人,在英语里特指皇宫迎宾官,后者是专门用的。    
    这几天我除了大部时间写《 拾锦 》文章外,就在想回忆录的文章写法。如何写法?特别是儿童少年时的问题,如何将它们联成一气。我已经写过在重庆的生活(《 收获 》刊过 ),香港的也写过,刊在香港《 大公报 》,但那时夏衍还没有结论,所以我无法写,而他老人家对于我进入文坛是大有接引的,不能少,所以我必须重写这篇文章。然后写搞学生运动,搞报纸刊物( 在重庆和上海 )和解放后的生活。我还要重读爱伦堡的回忆录。    
    好好保重自己,不要使我担心。宝贝你的二哥。亲亲我。    
    1993年6月3日7∶20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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