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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观念上,中国也确实在变哩!
小妹
1993年9月13-14日
第四部分情书(27)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9月15日 )
小妹娘子:
今天醒来就是六点钟,一夜好睡,因为昨晚到傅惟慈家吃饭累了,天气又突然热了起来,出了一身汗,也睡晚了。而昨天下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的两位编辑也来谈告翻译人的事,也谈累了。那是关于周勤丽的两本译文的,以后给你详谈。
今天上午还须去八宝山,刘尊棋的告别式,他是我在国际新闻局的老同事,自肃反运动起就吃了冤枉官司,在农村劳动了二十多年。等到平反,再做英文《 中国日报 》的总编辑,已经遍头白发了,真是一生坎坷,我一直很同情他的遭遇。这几年我是不参加告别式的,他是例外。虽然我的遭遇比他好,总有物丧其类之感。
《 西书拾锦 》这一次我写的是英国间谍惊险作家勒·卡尔。冷战消失,写间谍不行了,他就改写国际军火商和贩毒犯,已成一大家,连《 纽约时报书评周刊 》也为他写评介了,也许他将是这一方面写作的一大家。介绍过来,可以为通俗文学开一新路。
现在是7∶22,我刚吃完了早饭。昨天下午来了客,晚上又出去吃饭,搞得很疲倦,到现在似乎还恢复不过来,老了,尽管我心和精神不老,但身体还是老了,以后你来了,我们一定采取不应酬的方式,因为话说多了,也累人,这是不能欺骗自己的。至少主要的是心不能静下来,好像身前堆满了未完的事情的样子,其实有些事说过也就算了。
我每天还在吃西瓜,因为可以通肠胃。现在也不过卖6毛钱一斤,一个西瓜至少吃两天,由于没有人和我分着吃。女儿冯陶总买哈蜜瓜给我,二元一斤,太贵了,而且我也嫌它太甜。
见的人大都问你什么时候来?他们似乎比我还心急,好心的人总希望眼前看到的都是美丽和平的事情,这心情是和我们一样的。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床被的问题已经解决,就是个搬电视机的问题了,因为有天线的关系,还得找电工来,预备下周内解决这个问题。床23日就可以来了,我没有定做太好的。不多写,似乎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明天谈。吻你。
你的二哥
1993年9月15日7∶42am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9月17日 )
小妹娘子:
昨天下午收到你13、14日发的信,知道了张阿姨已经回来,不免为你高兴,这样你不必厨房学校两头跑了。但是你写到打的去接Jenny时在下雨,来往途中是否顺利,也使我牵挂。昨天上午又收到你寄来的四本书,当即看《 我与萧乾 》,一直看到晚上上床,一共看了160页。他们受的苦,真是比我受的多了,所以我无法写那时的事的考虑,也是对的。我还是个幸运者,除了干校,既未去劳动改造,又未受皮肉之苦,这一点也不得不“感谢”我们机关的造反派。“反右”前,作协曾要调我去做外事工作,幸而未调成,如果调成,那就该有苦吃了,恐怕现在你也不会与我成就好事了。
我今年预定可出的《 听风楼读书记 》( 三联《 读书文丛 》辑内,已在排字中 )、《 湾流集 》( 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已可印刷,是我这几年的抒情散文 ),还有一本《 西书拾锦 》( 深圳海天出版社,已出版,是西书的书论 )。翻译的文章,散见《 世界文学 》,未辑成书。这是我这几年的出品。至于明年交稿的暂时不必写了,因为都在商量中。
这两天心绪总不能平静,我总想是不是我们的事太顺利了。老天爷含了妒意,想折磨人。你也许会笑我迷信,但我过去的确是在兴高采烈中摔下来的。我真怕重蹈覆辙,也许我夹尾巴做人惯了。当然现在不会有发配之事,但令你不痛快之事,往往还会有的。我真害怕,但想想我又怕什么?中国的知识分子,被折腾得全变成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的了。
今天窗外北风怒号,秋天真个来了。可是我窗前的太阳花,日中还在开花,去年留下的菊花,又长得很茂盛,但还没有花苞,不知将来会不会开花?读报知道现在有些观赏绿叶的植物出卖,我没有去买,等你来了,你去选购,我不懂。
你寄来的两本英文对照的诗很好,我是不会读诗的,更说不上欣赏了。我开始写作时也写过,大概这是钟情文学的人的必由之路。当然严格说来,我写的诗是不成其为诗的,后来把写的诗交给戴望舒看了,他倒真正一首首地看,看完便对我说我不是写诗的材料,还是写散文的好。从此我便不写诗了,但散文也没有写好,没有你那种横空出世的佳句,不过能够成文就是了。
今天中午我再去看一次针灸大夫,我的左腿痛便可以好了,这是睡中贪凉引起的,因为有一夜闷热,我开了房门睡,招了风才痛的,你不要挂念,我只是信笔写来告诉你情况的。大概再扎一次针( 通电的 )也可以好了。今晨屋子里只有24℃,虽有北风,但还有些闷,报上说上海尚在雨中,你感冒刚好,一切要自己当心,勤穿、勤脱衣服,不要受寒,我们老了,感觉有点木,往往到添衣时,天早已凉了些时候,所以必须自己当心。这样噜苏,你不会说我无话找话吧?但我们只能这样地相濡以沫了。
只有28天了,我高兴,我们终于要呆在一起了。
永远爱你的二哥
1993年9月17日6∶30am
第四部分情书(28)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9月17日 )
哥:
我昨天( 星期五 )没有给你写信,只是因为口腔科把我弄累了,天又奇热( 33℃ ),从医院回来,洗了个澡,吞了一碗冷拌面,开了卧室空调,服了止痛剂和镇静剂,睡了个午觉,我还以为晚上老魏的晚宴,我不知要怎么个受罪去吃,没想到不疼了。又想到先贤圣哲帝王美女如果牙疼也一样尴尬,也就处之泰然了。今天还得去,今天显然比昨天凉快些了,但太阳还是挺毒的。
昨晚是爱多亚路原皇后大戏院旁新开一爿月光大酒店,在试营业,要请些名人去,老魏就请了四位都叫绍昌的不同姓名人,五位姓王的女作家王周生、王安忆、王小鹰、王竹林,还有我,共十人。老魏是个爱请客并会便宜请客的热闹人,拍了好多照,又存资料了。他即将去台湾中央大学去参加个会……
美丽的床上用品买来了( 七件 ),除了一条丝棉被有芯外,枕头2件和椅垫2件鸳鸯枕1件,都没芯,可以去店里买,但我不在上海,买了,太憨了。这包东西将再凑一包,赶快寄出。我不写了,赶着去医院的路上把信发了。
竹林送我一本新写的《 女巫 》。
塞个粽子去弄牙。
小妹
1993年9月17日星期六
老魏在宴会上把咱们的喜事捅出来了,我想他会捅到台湾去。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9月19日 )
娘子:
你15日写的信,昨天傍晚来了,心头喜悦,加上昨天遇到的事都是开心的,而且宗江又解决了我的难题,因此精神为之一爽。昨天上午去参加了《 读书 》编辑部和湖南科技出版社《 第一推动 》丛书的讨论会,中午还在贵宾楼吃了午饭。遇到了童大林,但是因为不坐在一起,所以没有谈话,但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也感到如你坐在我身旁一样。认识了不少科学院的学部委员,这些都是第一流的知识分子,国家瑰宝,自己可以和他们坐在一起,不免长了志气。你是常和科学界人士打交道的,我则还是第一次,感觉自然不同了。
遇到写批评文章的许觉民,以前文学研究所的所长,他是老友,谈起我们的事,他说你是他少见的有风度的人,并称赞你的文字,祝我们幸福,我谢了他。
昨天又拿回来一批赠书和赠礼,书都堆不下了,今天儿孙来给我搬组合柜( 一只 ),大概要忙一天,但心里是愉快的。现在除了为你写信,便在等你的电话,大概不久可以来了,这便是痴汉等老婆也,哈哈。我前两封信的调子不好,你一定在担心,如今可以释然了。真对不起,害你担忧。
昨天下午是一时半回的家,躺下睡到四点钟才起来,因为这几天太累了,是睡得少的缘故。但是心情不畅是主要的,心情好了,人也正常了,一切你可以放心了。我们都是重感情的气质,所以很容易受外界的影响而不时被动,我现在已好多了,我们是难夫难妻。
王映霞的《 我与郁达夫 》,使我知道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郁达夫的性情是多疑的、自说自话的,他之追求王映霞,就是一个表现。我以前对他们仳离的经过,不知详情,所以上封信我也说了些不公道的话。世事是复杂的,特别是男女间事,不能随意下判断,我过去也只是听了一面之词,受了影响,对她的看法是不公道的,以后听这些事决不孟浪了。现在我在看魏绍昌写的梁实秋与韩菁清的文章,这是情之所钟,金石为开。他们二人的结合在一起,的确是月下老人一线牵的结果。我不知你有否看过他们二人的书信,如有请给我一读。
天气预报北京这一周还有两次降雨,也有小寒流,大概一天天要凉下来了。但昨天上午出去,还是仲夏天气,贵宾楼冷气太凉了,许多老人都受不了,幸而我是多披了件夹克,后来冷气关了,才好受一些。上海老有雨,温度也低,你要多多保重。
现在是7∶09am,我刚吃完早饭,以为吃饭时你的电话会来了,但是没有。心里不免嘀咕,怕你又感冒了。今天的电话很重要,因为要决定请客的问题。你大概还来不及收到我17日的信,那是告诉你宗江不赞成请客的,他要我们淡处理,这原是我想出来的,真应该先和他研究。当然我的想法,也是由于含之可以供应场地,考虑不周也。亲你,吻你……
你的郎君
1993年9月19日7∶15am
第四部分情书(29)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9月19日 )
哥,由于口腔科周医生在我牙龈上钻木取火——取神经,而我又为来回省30元出租车费忍痛走路,终于不支……明天星期一,还去口腔科,该取的神经都已取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请放心。( 即:是硬病,疼过就好了。 )
打过电话后的近午收到你写的,你说是闹情绪的信,既然你已解脱出来,人间烦恼事总是少不了,什么房子、政协规定,我又闹不清。该办的办了,过去了也就算了,电视机的事使你伤脑筋,但我认为也是属早晚必办妥的事,既已挑明,早办晚办悠着办吧。
支持《 收获 》的笔谈,以前也发过,你写就是。我认为不必捐款,我从来没少捐款,但《 收获 》最后可能要有财团大户支持吧,我们的1000元无补于事。而且二哥,我们俩人我认为只适合在文学上学术上联名出头露面,捐款一事,表示我俩有钱?还是怎么的。总之不合适。你若想捐,就自己捐吧。孙大雨事,我没捐款,却起了作用,请再思。
周勤丽是《 花轿泪 》的事吗?我演过《 花 》片中勤丽的钢琴老师……
大哥不赞成操办请客,所虑甚是,我非常同意。本来我俩也是决定不请客宣扬的,后来你被人家哄起来了,并像个老少年似的开开心心要请客,我只得依你。我现在想,当然还是不请客好,逼到头上来,分散地小聚聚( 花钱也不少 ),只在诸亲好友之间。总之,不接受起哄,只声明两人归隐书林,两人年迈体衰,谢绝应酬,否则是没完没了的。我在上海就已经造出了“什么也不参加”的舆论和气氛,托病不出。你只管拿我的病挡驾吧,搞不清你“圆满”和“掉份儿”的尺度。
二哥心里可能还是觉得不请客不光明正大,我倒觉得我俩早些合写成文章最光明正大,其他都是小事。朋友嘛,总是会说:“什么时候喝喜酒啊?”总也是说说。
小妹
1993年9月19日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9月21日 )
小妹:
昨天收到了你两封信,是你在治牙的间隙中写的,听到你在受磨难,心里好不难受。我想“文革”中我作阶下囚时,突然拔了下颚的所有牙齿,每次进食堂,等于受难。幸而厨师老李为人厚道,总暗地里给我预备下一些稀的,才渡过难关。但自己除了忍受,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现在当然比我当年的遭遇好得多,但一旦镶好了,便永远消受了。不过看着你在受苦,我的心里总是难受的。
我昨天写了一篇小文谈《 收获 》的,今天誊清了给肖关鸿寄去,也许为了给你看先寄给你,由你转去,文章无深意,不过写了我对《 收获 》的一些反应。这是本好杂志,我们应当想一切办法支持她。如果夭折,那就太可惜了。《 收获 》既得不到拨款,那就只能由读者来维持了,我想应当来个集资的运动。
你买了称心的床上用品,我也高兴。现在我不愁没有被盖了,昨天儿媳李春来电话,定做的床,23日一定送来,还有一只小床头柜,来了就放在屋里,加上褥子,我就和你先在梦里相会了。我也收到你寄来的《 话人生 》这本厚书了,看了你的文章,却像一个青年在讲老人话,既清丽俏皮,也使我知道当时你的心情。
知道你出席了魏绍昌的宴会,从前我们说他“鲜夹夹”,现在不得不佩服他的收集资料了。如果把他收集的照片印成一个集子,每帧下写上说明,这便成了文物。“三反”前我们还时通音讯,以后才疏了下来,这也是一种人为的中断友情。见面时代为致候。
昨天,新凤霞打来了电话,向我道喜,说又有“二嫂”,心里很高兴,以后便称你“二嫂”了。我昨天打了个写给安娜弟弟妹妹的信的草稿,今天改了附《 一封无处投递的信 》一文的复印本寄给他们。我赞成你关于生活延续的说法,年玲说又翻过一页,不免寡情了。
只有24天了,你一定知道我的心急,当年张生“待月西厢下”,一定也是这样的心情。我们这个家逐渐露出它的雏形了,我高兴,你也高兴,但Jenny要受损失了,她少了Granny的体贴和照顾了。宗江说关于家宴等他回来不走时再定。我要誊抄《 收获 》一文了,我想还是先寄给你,看了,再交肖关鸿,但一定要在月底前。吻你……
你的二哥
1993年9月21日6∶10am
第四部分情书(30)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9月22日 )
三娘子:
昨天没有收到你的信,不知你的牙齿治得怎样了?行前能镶上新的吗?念念,念念。想到你在吃苦头,心神不宁,总想能替代你就好了。晚上睡到三时,突然听到闹钟的铃声,便惊醒过来,似乎在催我醒来,但我屋里是没有闹钟的。你那时醒了吗?是我们的心灵感应吗?真奇怪,不可思议。
写了一个连续的文章,名《 漫谈读书 》,是《 大连日报 》约我写的,十天一篇,已发表我的第一篇,昨天写了第二篇,每篇千字,作为练笔。你寄我的《 论人生 》,有好几篇谈到保持思索写文章,是老来追求健康之法,正和我总结的经验相合。有人有写无写,每天总是500字,我想的确是个好方法,头脑不老之术也。
天气冷了,奇怪的是黄昏总要热一会儿,昨天刮了一天北风,屋子里倒还温和,不过风声挺怕人的。到晚了就凉了下来。电视正在放《 根 》,我没有看,因为感觉上太沉重了。看电视原为消磨时间,何必去自寻烦恼,替古人担忧。看过晚间新闻和体育新闻,就收拾躺下了,做我的好梦,否则就只能承担独居斗室,无人对话的寂寞了。你来了就好了,可以谈谈悄悄话。一个人最怕是情感没有宣泄的机会。
昨天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来讨喜酒喝的( 当然首先是道贺 ),我告诉他们不预备请客吃饭,他们听了都表示赞同。姜德明和邵燕祥听了都赞成。他们怕我们太累了,因为待客也是个苦差使,而且的确太招摇,如果突然来一批不速之客,就难以应付了。真得谢谢宗江,他解决了我们的难题。
冯陶她们研究所成立十五周年,带了两大束菊花来,供在窗前,时时飘来香气,这是种幽香、清新之气。菊花可以傲霜雪,人也是越老越有睿智,我们以有幸福的晚年而自傲。徐迟劝我婚前要多考虑,现在据说因为有问题了,志趣不同,因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