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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逼着自己不给你写信,我怕打搅了你的写作。两天我一共收到你五封信,但是资料还未来。你要我写英文信,天呀!我已经四十多年没有写英文信,我不知能否考试合格,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一定把学生交给老师的功课做好。放心?不写信了也因为上下午都来了客。
说说我检查的初步结果吗?一切及格就只有一些脂肪肝,因为我在重庆时曾经生过黄疸病,同吃饭的,四个人得了黄疸,留下命的只有我一个,真是你福气好,老来还得了我这个活宝。另外是心跳过速,七十几跳一分钟,没有关系。但是他治不了我的病,我一定去找宗江的朋友,开个方子,看看他能否回天有术,你信里说你总是我的,我衷心地感谢你。因为这几天,为了这问题,使我过着煎熬的日子。但是你的纶音,使我一如重生。谢谢你,我的宝贝儿。2∶30 pm
我从医院回来已经11∶10了,折腾了半天,又是空肚子,人很累,但看到了你的三封信,拆开一看,你那张照片。天呀!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美丽的胴体,那样的光泽四射,我真想一口水给你吞了,小生何幸,老来还得到这样的艳福,我一定要吻遍你的全身,向你感谢。饭后我躺在床上,但是睡不着,想你,每一秒都是对你的思念。我知道看你的照片,会使我睡不着,但不看,也还是睡不着。我要把你这张玉照放在哪里,我可以只要一瞥,就可以看到。于是我想了又想,决定把她放在我书桌的玻璃板下,这样我随时都可以看到你,而别人看不到。我妒忌别人看到了而且生爱心。你为什么长得这样美,是谁的耕耘,是天意也是天赐,宝贝,我的好宝贝,我的可人,抱抱你,亲亲你,吻吻你,但我笔下的话太平淡了,即使是出于一种崇敬疼爱的心情,也无法表达我对你的感谢。如果有个选美会,观众的眼光都会向你投过来的,奥林匹克泳池里的,哪一个能盖过你呢?她们有好纪录,但是她们没有美,那夺人的光彩!11∶00 pm
现在我知道了,附近的邮筒,是在上午九点半来开启收信件的。你预定20日去南通,今晨我把信发出,也许还能赶在你行前到你的手里。小妹,你说我该送个花篮吗?如果你同意,你给我代送一个。如果今明也下葬,也给我送一个。给阿丹的是表示我对他的爱意和感谢,我不怕他妒忌,因为现在你是我的了。至于给今明送,那只是对他的敬意。我恨不能插翅飞来,祈求阿丹的同意。我想为了你,他也一定会同意的。你几时从南通回来呢?
我真得收收心了,要做的工作太多了,因为这几天我一直心思不在工作上,我甚至爱看的书也无兴趣。我觉得老天太不公平了,他一面赐福于人,一面却又如此吝啬,惟恐人们太幸福了,昨晚上我一边看电视,一边伤心,因为你没有在我实质性的身旁,这无底的相思。
我有两篇序言要写,一篇关于爱伦坡的,另一篇是关于一个系列丛书的。还有一篇散文要译,要给报刊写稿,都是连续下来的,还要动手写我的回忆录。两本今年未出版的书,也须催出版社。我是在矛盾里,想日子快点过,那是为了我们的团圆,想日子慢些过,那是为了那些文债,哈哈,债多不愁,旨哉言乎,我给你算算,你的心情大概也和我一样的。
等你南通回来,我们再谈共居的事。我要赶快把这封信寄出,希望在你离上海前能收到,这样你可以心里好过一些。
你写的那个“千百遍”真是好形容词,我要吻遍你的全身。我又为你的光彩吓住了。
等着亲你的二哥
1993年5月17日6∶30am
第一部分情书(17)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5月18日 )
亲爱的哥哥:
我正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心里在喊冤:哼,我一天一封信,他真守规矩,三天一封,还不准时。哼……这时阿姨把你的信送来,掂掂分量,心就释然了。
我差一点儿把我的嫁妆( 棉被、冬衣、长靴等 )给你送去,因为东运会一结束,有去北京的便车( 小汽车 ),后来觉得太神经病了,但八月我去领奖,我会带些东西去,不然十一月里非超重不可。八月带去放宗江家,看吧。
我不要书桌,我会把你的书桌弄乱的。我也会打游击,但我希望跟你在一个屋里。我设法买个学生单屉桌,或个体户大排档里的支架小桌,总有办法的。
我没有开始写《 艺痴录 》。那得像举重似地喘几口大气大吼一声举上去,还不能让它下来。我休息了两天,逛书店时旁边就是帐子公司,三斤的太空棉棉被挺好看,六十几元也不贵。但中国人没有在洗衣机里洗被服的习惯。我就省省吧。我家里有两个艰苦旅行拍摄用的鸭绒被套,我拆拆弄弄可以做我的“棉花套”。现在我的钱也是你的钱了,我们毕竟那么大岁数了,我们要留一些备用金。
我的《 艺痴录 》原本打算作为遗作的,以便我撒开笔无顾虑地写,我现在也还是这样打算。我一生绝少怨恨什么人,所以我可能写来“无冲突”,不吸引人——我是指作为长篇可能吊不住人。唉,不知为什么,十天十夜为之痴迷不眠去了医院,却浑都忘了。我想六月一日以后,有了游泳运动后,再动脑筋。
我认识《 文汇报 》笔会主编肖关鸿,他们最近压稿可能因为东运会。肖关鸿和我很好,但我看不懂。二哥,你难道真要发表我们的书简?切切不可!中国没到发爱情书简的时候。当我们以后住到一起的时候,那时候书简已告一段落,我们再一起重温把玩,商量怎样把它编成一本书。
我根本不会烧菜,但没人烧时,我也饿不着。可能我要自己烧的,只是因糖尿病( 指标已趋向正常 )医嘱少吃多餐,我偶尔烧些“多餐”牛的物事。这你别担心,北京多的是我爱吃的点心。
你写你的回忆录吧,为我写吧。
不要把婚后被打扰者看得那么可怕。如果是单独找我的,我可以在小厅接待,或约到外面去;单独找你的,我也回避,两个人的好朋友来,那我们就索性松弛松弛。我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招摇,我只是人缘好,出去总有人点头,说话儿。英文剧本哩!你仿佛没时间看,先发表合译为佳。亲遍你。
你的小妹
1993年5月18日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5月19日 )
亲爱的宝贝儿:
清晨醒来突然想到一句称赞你的话:“你不但在心智上是个尤物,在肉体上也是个尤物。”尤物这一词很好,再没有更好的字眼,可以赠送给你了,小妹,你同意吗?亲亲你,抱抱你,我现在整天都在梦想我们见面时的情景,这煎熬的时日呀!我真无可奈何呀!
不知昨晨我发的信,能否在你行前收到,因为我献给你的是一腔爱心,无法用文字形容,使你可以在阿丹的纪念会上少点悲伤。我将要在每天早晨给你写几句,积多了便给你寄去,以便你回到家里就可以看到,你知道,每天我是怎样急切地在等你的信,等到信来时,我的心又是怎样怦然。于是我看到玻璃板下的你,想着我们将要有的美好日子,当我们有一日漫步在小西天街头时,又将有多少艳羡的目光投射到我的身上,我是天下最富有的人,因为我有了你。
如果你十月里来,大概要过几天寒冷的日子,因为那时还没有暖气。要是十一月中旬来,那就屋子里暖暖和和的了。我们只要买一张床就好了。现在我的床是东西放的,那天表妹夫妇回来,他们都是练气功,讲天人合一的,认为我们的床应该南北放,这样才能顺应自然的磁场,有益于健康。我想就照他们的话办。这样调过来一放,屋子自然显小一些,但感觉上更cozy。
上次我告诉你房屋的方向,也许我学北京话不对头,照上海人的说,我的房是面向太阳的,而我女儿冯陶的房,则是背着太阳的,因此我的房暖和,她的房较冷。
你醒了吗?还是尚在熟睡?你梦见了你的二哥吗?我似乎抱着你睡了一夜,但醒来后身边是空空的,我又感到怅然。但是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我永远在想着你。
昨天打了电话给宗江,他叫我take easy,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言语之中,似乎他也好不了多少。他说方大夫是看心脏病的专家,是御医,是忙人,很难找,特别这些日子有大人物因心肌梗死躺在医院里,那就无法找了。但他答应我试着去找,另外他要为我访得有效的药物,但是我有些惶然。
你信里说你找不到我写文章的笔调,我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苦恼。你是年轻人的笔触,每篇文章中必有神来之笔,而我呢?朋友们说我写得越来越苍劲了。神来与苍劲,又如何能配合呢?你的《 笑 》文,我读了又读,就是一股年轻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文章里,却没有这些。昨天我想根据你的思路,写一篇花草与仿生植物的文章,运用你给我赞美真花真草有益于人类的文章( 剪报 ),但没有写成,我今天再努力。我同意你暂时我们各写各的,但尽量靠近,等你来了,我们再研究。我虽然只要你有文章我就贪婪地读着,但你发表的范围广,我看不齐。我想《 栗子树 》也许是个开始,你把我的文章改了,放进你的文思,从美国的栗子绝迹,谈到我们街头的栗子又何不可,不是更有趣吗?你南通回来后,不妨试试。我的文章找不到算了,你告诉我,我这里留了底,我另外抄给你。
昨晚上看《 唐明皇 》,我把杨玉环玉瑶二人的胴体和你相比,我深切地感到你胴体的光泽,这是岁月给她的营养,不是化妆可以得到的,这便是我的结论,是这样吗?你说。至于那些跳芭蕾的,大都瘦得可怜,她们只有线条,没有成熟女人的光泽,所以我说你是尤物,大概说得还不够,也许“凝脂”二字用得上。我又哪来的这么大福气?好人哪,你真太美了,美得使我透不过气来,你说抱着这样的美人儿,我能take easy吗?
北京逐渐热起来了,我是喜欢夏天的,似乎气候和人的隔阂消除了,人又与自然结合在一起,这便是我高兴的理由。我猜想你也是欢喜夏天的,豁达的人是自然不能囚禁他的。你今年夏天是闭门课孙,我听说政协今年还请我们到北戴河去住二十天,如果确实,那我就去那儿了。我十年来每年去北戴河,因为广垠的大海使人胸襟宽广,我不喜欢山,山有山的好处,但我总觉得面对大山,总有些逼气。你呢?你喜欢山还是水?我想你是喜欢海的,因为大海和你一样宽广无垠。你的爱就如大海那样包围着我,我会在你的爱海里游泳,永远永远。
好人呀!我怎么向你倾诉我对你的爱呢?可惜我读的诗句太少了,就找不出适当的字眼来形容,其实我对你的情是无法用字眼说出来的,好人,你感到吗?小妈妈,我要躺在你的怀里。
爱你的二哥
1993年5月19日7∶20am
第一部分情书(18)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5月19日 )
二哥亲亲爱爱的:
你忍心让我等你的信,我不忍心让你等我的信。这话没有让你多写信的意思,习惯于平静些很好。我不会拽你去卡拉OK,也不会拽你出去跳舞,也许只在小屋里我们可以( check to check,face to face )跳个慢Fox,我还找不着磁带,只是活动活动。……
今天做好第四个花包,这一个归我了。我就把以后将要带到你那里去的短裤、袜子、毛巾……想着什么就把什么塞进去,因为你没说你卧室里有衣橱,我也不敢多带,也许板床下可放箱子,也许过了季节的衣物可以放阿姨屋……
如果我8月份去看你一看,你不会紧张吧。仅仅是看你一看。环保颁奖,我是想去的,我大姐回北京了( 82岁,属猪 ),我想她。你说呢?你看你啊,我像捧个玻璃瓶,轻重都怕碎了。我不该这么早跟你说的,只去看一看,文文雅雅的。
因为下午要上书法课,就先胡写些。你以后寄文汇稿,直寄主编肖关鸿,以前的稿子你告诉肖几时寄?题目?几千字?
Yours?摇小妹
1993年5月19日9am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5月20日 )
我的好人儿小妹:
昨天报来时带到你的信,我是想你不会来信而又等待着你的来信。但是我要和你说的是前天,你要我去检查,但找谁呢?宗江说方大夫很难找,检查也无用,要吃药,我真有些沮丧。昨天又读了你在15日写的信,读着我觉得有种压抑感。小妹,你好苦呀!我一直不知道这些事,看了你的回忆录才知道。其实,只要我们相爱,又想这些陈年旧事干吗。我一定要弥补你所受的坎坷,舔平你的创伤。回想我虽没有像你那样的苦恼,但我的一生也不是平平坦坦的。我们相濡以沫吧,否则又有谁来补偿我们呢?
这几天我已拿起了“蝴蝶”,因为是口语,不会太困难的,但要使人看懂,却不是件易事,他写得太现代了。在中国不一定能上演,不过这一类的写法,却可以吸收过来。以前我告诉你我去美时看不成这个戏,那是我记糊涂了,那时还没有这个剧本哩,想来是作者另一个剧本。
说起我的记忆,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你。你在上海演戏时,我在香港,不过1941年的早春,我曾经送安娜回上海养第一个儿子,我住了一个多星期,也看了戏。但是看什么戏呢?又只记得是《 葛嫩娘 》,其他的就记不得了。可是我对你又是这样熟脱,可能是因为阿丹的关系。即使是在梦里见过,也说明我们已是半个世纪的旧识了。我以前见你,感觉的确与对别人不一样。我遇到了许多“星”,即使我想望他们,我也知难而退,只在心目中保留一个美好的记忆。我写那封莫名其妙的信前,宗江把你给我的信和你给他的信交给了我。你给宗江的信里谈到了我,我看了简直不敢接受这个幸福,因此好容易写了那莫名其妙的信给你。现在我们可以不必谈这些了,因为我们二人都如愿以偿,谢谢你,我的小妹,我的好人,你把我已熄的火又重燃起来了。你常说我傻,因为我总怕害苦了别人。所以我装傻,亲爱的,原谅我。
昨天我写了一篇,寄给你看,你认为这样的写法好吗?说说我们共同的生活,这篇文章细心人可以窥测到春的消息的,你说呢?如果你同意,就拿去发表好了,但是我觉得文汇和新民都喜欢压稿子,我这里天津的《 今晚报 》,大连的《 大连日报 》都来向我约稿,我想如果不在上海发,最好在天津,那是你的故乡。
玻璃板下的你在向我微笑,我的好人儿,亲亲你。
永远是你的二哥
1993年5月20日6∶20am
黄宗英 To 冯亦代 ( 1993年5月20日 )
亲爱的二哥哥:
昨天喊我吃晚饭时,是ten to six,我想不会有你的信了。我没有“哼”你,谁叫你比我大呢,让着你。晚饭前我是在缝我将带到你那里的被里,后被阿姨抢了去缝了,也许我准备得太早了,也许我说我8月赴京领奖会到你家去看看你,又把你吓着了,你担心什么呢?难道我是王公贵族的娇小姐吗?我家里锅碗瓢勺都翘边裂口地我也还照样接待外宾哩!
我明后天不给你写信了。因为我得写那篇栗子,我要把它与中国的合成不那么容易,我试试,努力试一试,不然太单薄了,不是字数长短的问题。
我现在就开始啃那我看不懂的陈剑平的生化资料。6∶50am
我没有去南通,因为陪我去南通的曹孟浪先陪应云卫的女儿去杭州、宁波等三个城市,我不急,反正是十月里的事吧。届时我一定代你送花篮,这事( 整个要办的事 )我会找人办,我只是出出主意,敲定主意。如果去南通,也不过是三天来回吧,不急。如果市委经费有困难,就小办,这我也没什么想法,阿丹已经是超国际、超时空的。
我正欲开笔写《 植物的诗篇 》,毕竟半年多来没怎么写,有些涩,万事没有艰苦又哪能得好果子。你也忙着还稿债吧,它们也是我的,但并不妨碍抽空给我写一张纸。
吻你,吮你我的爱
渴望共枕的小妹
1993年5月20日2pm
第一部分情书(19)
冯亦代 To 黄宗英 ( 1993年5月21日 )
亲爱的小妹妹:
宗江一个电话,给我的一条思绪线打乱了,阿姨又说要带信出去买菜,真是乱上加乱。我寄给《 散文与人 》的那篇文章是《 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