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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丽觉得她自己像个白痴，拼命理着自己的思路。
顾客接着说：“滨城市这个地方还算不了什么呢！听说滨城这些人只不过是二道贩子而已。真正的大老板在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呢！滨城这边的人收购来瓶子再卖给那些大老板，然后由那些老板统一拿到ABC公司去退货。那些大老板可赚了大钱了！听说有的老板几个月就赚了上百万呢！我说小吴呀！你还卖什么ABC产品，又辛苦又赚不了几个钱。干脆你也去收ABC瓶子得了！”
这个顾客的话很快在ABC公司得到了证实。
一个月后的一天，吴小丽被通知去广州ABC公司总部开会。这是一个宣布ABC产品新的退货制度的会。ABC中国公司的董事长吕中杰在会上说：“今天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来，主要是想通报一下公司新的退货制度的事情。相信大家这一年来也听说了这个事情。这是我们公司当时没有考虑到的。我们没有想到：我们对消费者做出的‘无条件全款退货’承诺会成为别人的发财之道，这是我们公司包括公司驻美总部都没有想到的。大家知道，ABC公司从成立到现在已经近40年历史，在全球80多个国家和地区销售产品，在这些国家和地区我们实行的都是‘无条件全额退款’制度。就是说就算你用完了一瓶ABC产品，你觉得感觉不好，都可以拿去ABC公司要求全额退款。在其他国家和地区虽然也有人来退货，但退的数量是很少的，很少有人恶意退货的。没想到我们对消费者的这一承诺在中国市场上遭遇了水土不服，被那些聪明过头的人当成了摇钱树。在公司的发货点，每天都有人拿着大量的空瓶子伪造电脑购货单来要求退货要钱。刚开始我们还不是很在意，心想这可能是消费者还不太接受ABC产品的缘故。但是到了后来我们就吃惊地发现，那些拿着空瓶子来退货要钱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甚至每天都来，成了公司员工天天见到的老面孔。后来我们调查发现，在广州、上海、北京这些大城市，竟有了一种新的职业，那就是收购ABC的空瓶子！我们真的很吃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吕中杰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这大半年来，公司每天的退货额高达100多万，有时候竟达到200多万！几个月下来公司就损失了上亿元人民币！我们就不得不和有关政府职能部门商量，修改了退货条款。以后，一般顾客在购货后7天内退回仍具有销售价值的产品，仍可获得100％的现金退款。优惠顾客在购货10天内退回具有销售价值的产品可以获得百分百的现金退款，退回剩余量至少达一半的产品可获得50％的现金退款。大家以后要多向自己的顾客解释说明……”
吕中杰最后苦笑着说：“其实ABC公司也不想把几十年来一直沿用的无条件全额退款制度在中国发生变化，但我们面临的损失又使我们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自我保护措施。我们当初确实没有充分考虑到中国的国情，这是我们的失误。我相信随着中国消费者消费心理的逐步成熟，ABC公司会重新恢复无条件全额退款的！”
吴小丽听了吕中杰的话，眼睛瞪得大大的。
这天晚上，吴小丽没有其他的安排，早早地就回家洗漱上床睡觉了。
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的确是该好好地睡上一觉了。吴小丽每天都是把时间排得满满的，除了吃饭睡觉，她几乎没有一个时间段是空闲的。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台上紧发条的钟，每天都紧张有序地走着相同的程序：认识陌生人——销售产品——向别人展示ABC的事业机会——给团队人员进行业务知识培训——帮助合作伙伴一起发展他们各自的ABC事业。这样的生活虽然不能说枯燥，但是日子长了也有觉得累的时候。
吴小丽侧卧在床上，眯着眼睛，期待着进入梦乡。但奇怪的是，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不知不觉就浮现出林月华的样子来。这段时间来，吴小丽一直在问自己：林月华为什么会突然自杀呢？遗书上写的“我太软弱，那个遭天杀的害了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是说ABC害了她？不会吧？ABC怎么会害她呢？她平时没有表现出对直销对ABC公司的不满呀？怎么在临死之前会写出这句莫名其妙的遗言呢？
是不是有其他什么秘密隐藏在里面？
吴小丽决定解开林月华的自杀之谜。因为自从林月华死后，她总是想起林月华父母那双充满痛苦和愤怒的眼睛。她知道他们心中痛失爱女的滋味，她知道他们因此恨直销恨ABC恨她。
吴小丽开始在自己所有的合作伙伴当中打听林月华最近一段时间来的表现，哪怕是细微的一点变化。
有的人说：“林月华好像没什么变化呀？我见她挺好的呀？怎么一眨眼就自杀了？真是不可思议……”
还有的人回忆起当时的不对劲之处：“我也觉得林月华那一段时间好像是没有以前那么快乐了，说话好像也少了，但是没看出像是要自杀的样子呀？”
众人的疑点还是集中在那句遗言上：“她在遗书上写 ‘那个遭天杀的害了我’？不会吧？谁会害她呢？应该是有其他原因吧？”
就这么问了一圈，没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倒是一些合作伙伴向她描述了林月华以前做ABC直销的一些心态。由于在ABC直销中业绩一直都没有多大起色，因此她心里一直很急躁，而越是急于求成就越是诸事不顺。她在ABC这个环境里面呆了半年了都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合作伙伴，虽然介绍了那么几个人进来，但都是游游荡荡来做着玩的。她的个人销售做得也不怎么好，每个月的销售额还不足两千元。但她一直都坚持去做ABC当中应该做的每一件事情，听课培训认识人邀约跟进没有一件事情马虎过，她对她团队的合作伙伴都出奇地友善，经常亲自带着他们去做销售。她是个很要强的人，说不在ABC成功就誓不为人，甚至还当着合作伙伴的面立下了一年之内上银章的“军令状”。
多好的女孩子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吴小丽叹了口气。
这天下午，吴小丽正在办公室里和一个朋友谈论直销的话题，林月华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吴小丽的办公室门口。吴小丽一怔，连忙起身把林母迎进办公室。林母一声不响地坐在办公室里的长沙发上。吴小丽用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开水，还在里面撒了一小把茶叶，她把茶水放到老人家面前，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大妈，您来了？”吴小丽微笑着朝林母说。
“哎……”林母叹了口气，算是回应。
“您有什么事吗？”吴小丽知道老人家肯定是为了林月华的事情才来的。
“俺闺女死的事情俺知道原因了。”老人家幽幽地说。
吴小丽心里又一怔，忙问：“是什么原因？”
老人家从手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带锁的日记本递给吴小丽。吴小丽充满疑惑地接过日记本。
“俺在收拾闺女的遗物的时候，看见了这个本子……”老人家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日记本上写满了林月华的日记——
1996年4月13日 晴
我今天正式加入了ABC公司，正式进入到了直销行业。介绍我的人是在街上认识我的，那天我下班回来在公共汽车站等车，她给了一张名片给我，还要了我的电话，没几天她就打电话给我叫我到她办公室去聊一下。我就去了，她就跟我讲了直销讲了ABC公司。
我后来去ABC听了一两次课，那些课讲得振奋人心得很，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这么让人兴奋的课。他们都说直销行业是未来一个很有魅力的行业，还说这是20世纪最后一次创业发财的机会。他们说得我心动动的，我就加入了。我加入后，他们都说我是一个有眼光的人，他们还说能看得懂直销的人都是很有眼光的人，没眼光的人是看不懂直销的。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有眼光，反正我加入直销加入ABC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因为他们说直销可以赚大钱，还说在ABC公司，你只要找3个人上直系直销商就可以上翡翠，找6个人就可以上钻石。翡翠一年有三四十万的收入，钻石一年有上百万的收入！
我的天！100万是个什么概念？我真的想上钻石！
1996年4月15日 晴
今天晚上我去ABC会场听课回来真的很兴奋！他们从广州请来一个银章给我们讲课，那个银章讲得我真是兴奋得快要喊出声来了！他说他是1995年加入ABC公司的，只花了3个月就做到了银章！我真的是太崇拜他了，他怎么可以那么厉害？他说他现在的收入有将近一万块钱一个月呢！
今天晚上听课的人都和我一样兴奋得很，大家觉得真庆幸自己看懂了直销加入了ABC公司。那个银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他说一个人穷主要是脑袋穷。说像我们这种没有任何经济基础的人，要想成为富人，直销是最好的一个途径。
我不知道我几个月可以上银章？我要是能上到银章该有多好！那可是一个月上万块钱的收入啊！我现在在单位一年的收入都没有这么多呢！
1996年4月20日 晴转多云
这几天我好像对直销没有刚加入的时候那种信心了。我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约人来听课他们都不肯来，害得我碰了一鼻子灰。他们都说没有时间来，有一个朋友干脆说得很直接，说直销是骗人的，做直销的人都是吹牛皮的，本来没那么好的东西从直销人的嘴巴里说出来就天花乱坠，做直销的人牛皮是一个比一个吹得大，虽然吹牛不用打草稿也不用上税，但是有必要吹那么大吗？牛皮吹大了总会吹破的。他还说我是被他们骗了。我说你怎么知道我被骗了？他说一看你就是一副好骗的样子，你一个纯情小姑娘不骗你骗谁？他这么一说我就无话可说了，我虽然一个劲地说直销不是骗人的真的不是骗人的，但是在他的嘲笑下，我的话显得很苍白无力。
1996年4月23日 晴
看来直销这东西真的不是当初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几天我每天都打电话约人，但是就是没有约到一个。电话费花了不少，收获一点都没有。约不到人我就心急得很心烦得很，我恨不得到大街上去拉几个人加入，可惜我没这个本事。我一心急就更约不到人，越约不到人就越心急，开始恶性循环起来。我的介绍人叫我不要心太急，说做直销是有个过程的，谁开始的时候都要经历过一段这样的过程的。她叫我不但要心平气和地去约人，而且不管约不约得到人都要保持平常心态。我心不急才怪！一个人都约不到能不急吗？你叫我如何能保持平常心态？
1996年5月2日 小雨
这几天的天气不是很好，老是下雨，像是天空破了一样下个不停。我的心情也不好，老是心烦得很，烦死人了。
这么长一段时间了，我一个人都约不来，产品也卖不出去。人家说我们公司的产品太贵了，一个沐浴露四五十块谁买得起？我就跟他们说我们的产品是浓缩的，洗澡的时候泡泡很丰富的，洗澡的时候比一般的沐浴露要爽要舒服，比在商场里面买的沐浴露泡泡要丰富得多。他们说不管你是什么浓缩的还是压缩的我反正不想买。我说买一瓶可不可以？他们说买半瓶都不可以。我说为什么不可以？他们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没有为什么，现在买卖自由，买东西还要问为什么？那你平时到商场去看衣服，你看见了就一定要买吗？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买？
真是心烦！干吗别人能轻松卖出去的东西到了我手里就卖不出去了？
1996年5月4日 小雨
这两天老是下雨，这种天气在北方是很少见的。
见鬼了！
我真的有点想打退堂鼓了。干吗人家总是不听我说呢？干吗人家总是说我们做直销的是骗人的呢？干吗卖产品那么难呢？
今天我的介绍人又找我谈话了。她叫我要沉得住气，还说做直销就是“剩者为王”，剩下来的就是王。她还说直销就是一个大浪淘沙的事业，你在大浪中能够留下来你就是钻石，你就可以得到100万。不要遇到一点点挫折就产生放弃的想法。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在直销行业中“剩”下来？
1996年5月7日 晴
今天的天气终于转晴了！我在直销行业也终于找到了我的第一个部门！我的心情似乎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
他是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他是新疆人，大学毕业后也在滨城市工作。我们好久没联系了，那天我突然在街上遇到他，他问我现在做什么，我说除了上班还做另外一份事业。他问是什么事业？我就带他到我们公司去了。我的介绍人就讲了一个奖金制度给他听，想不到他竟然加入了！看来这是老天安排给我的部门！
看来我还是要在直销中在ABC公司坚持下去！
1996年5月9日 晴
真心烦！我那个该死的同学加入ABC公司才两天就说不想做了，说直销是骗人的，还叫我最好也不要再继续做下去。我说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骗人的。他说你知道个球！现在外面都说直销就是传销，传销是个骗人的事情，是个伤天害理的东西！我说你从哪里听说这些东西的？他说我都去问人家了，我身边的朋友都问了一大半了，他们没有一个支持我做这个“球东西”！他们都说我是二百五！
我那个同学就不做ABC了，不管我怎么挽留和解释都没有用。我打他的电话他也不接我的了。
真是心烦！
1996年5月12日 晴
今天我打电话给我的一个朋友，被他数落了一顿，搞得我心烦得很。
他说我们这些做直销的人真是太烦人了，整天都打电话骚扰别人，干扰别人的正常生活，一打电话就是说直销好叫人家去听课。他说他们身边的朋友都说最怕接到的电话就是我们这些做直销的人的电话，因为他们一开口就想打你主意，不是想卖产品给你就是想拉你进去，反正都是没什么好事情。他还说我怎么会去做这种事情，以后要是想和他谈直销的话就不要再打他的电话了，他以前本来就被直销人烦得够呛了，现在又多了一个我。
我们做直销的人真的有那么烦人吗？
1996年5月14日 晴
看来找我那些熟人是行不通了，他们一个个都像躲瘟神一样躲避我，我连和他们见面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我就想去认识陌生人。想不到认识陌生人更加难，我今天一直在街上转悠了大半天都不敢开口认识一个人，到了傍晚的时候还是两手空空的。我们ABC公司的人怎么那么厉害呢？听说他们一天可以认识十几个陌生人，我怎么一个都不敢认识呢？
我真的是太没用了。
1996年6月18日 阴
现在我终于从单位辞职出来了！虽然我现在的直销事业做得还不怎么样，虽然爹妈非常反对我辞职，但是我还是决定辞职。我的介绍人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只有全职才可以把直销事业做得更大！我本来还犹豫了一下的，介绍人说你还犹豫什么？上班打工是个挑水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挑水是一个你挑就有喝不挑就没有喝的事情。做直销是个挖井的事业，你现在努力挖几年井，将来你可以喝一辈子的水。被介绍人这么一说，我就按捺不住了，我就辞职出来挖井了。
虽然这段时间来我的进展不是很大，但是我的信心倒是比以前大了很多。我已经能站在街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大胆地和陌生人讲直销的美好前景了，尽管我现在还没约到几个人，但是经过一段时间来的学习培训，我的底气足很多了，腰板也很硬了。我的介绍人告诉我，做直销最重要的就是底气。
1996年7月15日 阴
从单位辞职出来我才知道，在没有任何经济收入的情况下做直销是很艰难的，这就好比勒紧裤带闹革命一样。
我现在手头的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积蓄，以前不到1000块钱一个月的工资，会有什么积蓄呢？向父母伸手要钱是不好意思的，他们年纪都这么大了，我没有本事给他们钱不说，还敢打他们那点退休金的主意？他们能给我提供一个住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我现在还是吃他们的喝他们的呢！
我真的不知道等我剩下的这几百块钱积蓄用完了该怎么办？虽然理论上说赶快把ABC事业做起来就有钱了，但是在做起来之前又该怎么度过这段严冬呢？我就亲眼看见我们那里有几个刚毕业的学生没有钱吃饭做得很艰难，几乎是做得歇斯底里了。他们经常是吃了上餐不知道去哪里找钱吃下餐，就这么在中心的合作伙伴当中这个五块那个十块地借钱吃饭，然后再赶快卖产品还钱。他们就这样还了又借借了又还，经常是口袋里只有十几块钱在周转。他们做得这么痛苦，就根本找不到合作伙伴和他们做，有的做了将近半年了业绩还是零。但是他们的意志又很坚强，说是死都要死在直销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