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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隐农讶道:“师妹你怎么啦?”
紫燕杨岚泛起一丝苦笑,说道:“裴淳之死,我杨岚自应负全责,但大错已经铸成,人死不能复生,我这就当着众位面前,仍用此剑自尽!”
众人大感意外,郭隐农大声道:“师妹岂能说出‘大错铸成’这句话……”
杨岚苦笑道:“我见穷家帮上上下下听知裴淳惨死之事,都如此悲愤。因想裴淳纵是大奸大恶之徒,也决计不能骗得倒整个穷家帮,我们的确是做错了!”
淳于靖退开数步,举袖遮面,说道:“杨姑娘明达通理,敢做敢当,乃是大勇之人,敝帮自当厚殓遗体,年年设祭拜奠,以示敬仰之意!”这话一方面表示钦佩,一方面也是叫她自尽,解决今日之事。
郭隐农大喝道:“师妹使不得!”
钱二愁长老应声道:“莫非你肯代令师妹一死谢罪?”郭隐农一时之间答不出话。
不过这时杨岚目光茫然地望住淳于靖,心想:“他以袖遮面,不忍目击,可见得他对我……”她心中迷惘地想着别的事,所以没有听见郭、钱对答。
她接着斗然记起一事,便缓缓垂下短剑。淳于靖听到背后之人议论,移开衣袖,讶道:
“姑娘敢是改变了主意!”杨岚点点头。
郭隐农透了一口气,大声道:“如此才对,咱们纵是敌不过他们人多,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
杨岚摇头道:“我不是这意思,只是想请问淳于帮主一声,裴淳可是当真已死!”
孙三苦长老暗叫一声“不妙”,当即冷笑道:“杨姑娘以为他死了没有?”
杨岚点点头,李四恨长老省得孙二苦之意,接口道:“这就是了,那七宝诛心剑乃是世间第一等神物利器,裴少侠怎生禁受得起?”
淳于靖道:“杨姑娘忽然问及此事,敢是内中另有缘由?淳于靖愿闻其详!”
杨岚说道:“我的手被拍中之时,曾经尽快歪侧剑尖,当时似是平着撞在他的背后穴道之上。不过也难说,听闻此剑锋快无匹,刺人人体,如引刃人水般毫无感觉……”
淳于靖听了,亲自奔出厅去,不久厅外帮众都得令解散。杨岚直到此时,面上方恢复一点血色,随着五老走到一间房内,只见裴淳仆卧床上,背上殷红一片。淳于靖正在剪开他背上衣服,查看剑伤。不过裴淳未曾断气却已可确定,只是呼吸极是微弱,如非细心查察便难发觉。
淳于靖看过他的伤势,说道:“只划伤了一点皮肉,决不致命,想来必是真元大耗之后,被郭兄一掌之力传入穴道,是以血液闭塞,呼吸微弱,宛如死了一般……”
杨岚举手加额,喃喃违:“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穷家帮五老面上喜色不久都消隐不见,换上忧愁之容,一望而知他们都怀着极重的心事,只有淳于靖仍然十分欣慰地照料着裴淳。
忽听一阵步声响处,跛丐叶九进来,说道:“禀告帮主,朴国舅派人谒见!”
淳于靖头也不抬,应道:“知道了,请来人到前厅相见!”叶九领命出去,穷家帮五老面上愁色更重。
郭、杨两人都发觉了,郭隐农装不知道,杨岚却忍不住低问道:“朴国舅敢是差人下战书来了?”
赵一悲长老应道:“不是,他着人送银子来!”
杨岚道:“哦,我明白了,这叫做先礼后兵!”
钱二愁长老说道:“地也不是,这笔银子是送给裴少侠的!”
郭隐农哼了一声,道:“原来他是个有银子就买得动的人。”
孙三苦长老淡淡道:“也可以这么说,那朴日升是用十万两银子买一个消息!”郭隐农鼻孔中嗤一声,说道:“师妹,咱们走吧!此处铜臭熏天,尤其是其中夹有胡人膻腥之味,可厌得紧!”
淳于靖忽然接口道:“郭兄这话甚可敬佩!”
穷家帮五老齐齐点头,道:“帮主说得是!”
杨岚却不肯走,问道:“然则诸位长老为何面露忧色,敢是另有隐情?”
赵一悲道:“姑娘猜得不错,这十万两银子若是吞不下,就须以人头抵偿!”郭隐农心中暗喜,表面上不动声色。
他原是深沉多智之人,这刻一见众老都肯答话,已知自己两人对他们必有助力。当下说道:“十万两买一颗人头两不吃亏,师妹,咱们走吧!”
杨岚道:“你急什么?又不是我们的人头!”
郭隐农陪笑道:“愚兄是记起咱们大师兄之约,须得赶去会唔!”
杨岚道:“他又不是我真的师兄,我不需听他的话,再说我讨厌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口中胡说八道……”
郭隐农大是尴尬,道:“好吧!不去就不去,不过大师兄只是爱讲笑话,实在不是疯癫!”
赵一悲道:“令师兄想必就是足迹踏遍天下的九州笑星褚扬了,听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在宇内各处流浪,席不暇暖,虽说是练就师门神行之术,却也未必有点不近情理,郭兄定必晓得是何缘由的吧?”
郭隐农傲然道:“我当然晓得,我师兄并非锻炼神行之术才奔走天下,他是为了要找一样物事。”
众人见他提及九州笑星褚扬,便泛起傲然之容,可知他对这位师兄极是崇拜。李四恨问道:“是什么物事?能得教令师兄苦苦访寻?”
郭隐农环顾众人一眼,只见杨岚也露出想知道的神情,当即改变心意,道:“恕我不能奉告,这个秘密只许我们师兄妹知道。”
穷家帮五老见闻广博,深知那九州笑星褚扬一身武功极是高明,比之他的师父千里独行姜密,不过是在伯仲之间。此所以郭隐农行走江湖,许多门派都不敢惹他,便是因为姜密和褚扬加起来实是无法抵敌之故。这时都大感奇怪,暗想以褚扬的武功,世上之物何求不得?
不过郭隐农既是不说,他们也就不问。
这时裴淳长长透一口气,缓缓睁眼,说道:“闷杀我了!”
淳于靖喜道:“贤弟静心调养,目下已不妨事啦!”他站起身,又道:“愚兄出去一下,待会就来!”
杨岚等他走开,才过去坐在床沿边,柔声道:“我们真对不起你……”郭隐农一跺脚,走出房外。
杨岚也不理他,又道:“你休养期间,我一定日日来侍候你。”
裴淳摇头道:“我没有工夫休养……”
说时挣扎起身,杨岚连忙伸手搀扶,让他坐起,柔声道:“你就算有事,也得等身体复原才能去办!”穷家帮五老听到此处,齐齐退出房外。
裴淳道:“不行,我只有十日时间,若不办好那事,便须得赶回来在朴国舅前自割首级!”
杨岚吃一惊,道:“原来他买的是你的人头!”接着微笑道,“管他呢!若是过了期限,我把胭脂宝马借给你,一走了之,谁也别想追得上你。”
裴淳道:“那也不行,帮主大哥作保,我如果赶不回来,他得先割下自己的头颅。”
杨岚听了一怔,道:“这就难了,别的人犹自可,淳于帮主话出如山,乃是信义君子,谁也休想劝他逃走!唉,这叫做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裴淳但觉孱弱之极,连讲话也有气无力,如何能得跋涉长途?心念一转,说道:“帮主大哥为人最重义气,又是一帮之主,我决不能连累了他。杨姑娘最好帮我一个忙。”
杨岚道:“我一定帮你!”
裴淳道:“在下先谢谢你,请你助我去找朴国舅,我有话跟他说”
杨岚道:“这事何难之有,我把你背出去,放在马上,眨眼工夫就可到达朴日升的下处,你可是去跟他改约,不要淳于帮主作保人?”
裴淳怔一下,道:“这样使得么?”
杨岚道:“当然可以啦,你硬说不高兴淳于帮主作保,他若果不肯,你就宣布这事拉倒,不要他的银子……”她说得理直气壮,其实完全是单方面的理由,原来她一向骄纵任性,一副大小姐脾气,根本不讲规矩过节。
裴淳大喜道:“妙,妙,我们现在就去可好?”杨岚点点头,伸手托信他两肋,下床出房。
穷家帮五老见了大感惊讶,赵一悲问道:“两位意欲何往?”
杨岚抢着道:“我陪他去办事……”
钱二愁愕然道:“姑娘亲自陪裴少侠去么?”
杨岚道:“自然要我去才行!”五老只知她是说只有她的胭脂宝马能够日行千里,可以迅快送裴淳到达薛三姑下处,便都不言语。
郭隐农听得声音,过来一瞧,但见师妹托扶着裴淳,神态亲密,气得面色焦黄,掉头便走。
五老送裴、杨二人出去,劈面碰见淳于靖。赵一悲把早先杨岚的话说了,淳于靖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耽忧,说道:“裴贤弟,你身体不行,还是先歇两日再动身的好!”
杨岚接口答道:“帮主这话不对!”
淳于靖讶道:“地就请姑娘指正。”
杨岚笑道:“不敢,但我们去办这件事,纯以智取,非用武功,身体好不好全不相干!”
淳于靖大为佩服,说道:“多蒙姑娘启我茅塞,既是如此,即迅命人备马。”
他们走出大门之时,胭脂宝马已经备好,还有干粮饮水等物,系在鞍后,淳于靖亲自扶裴淳上成,说道:“银子已经送来,贤弟如何处置最好先说一声!”
裴淳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淳于靖点头道:“使得,愚兄这就派人专程送去,贤弟放心!”
杨岚也跃上马背,胭脂宝马洒开四蹄,霎时间已奔过三条街道。忽见人影一闪,一个人从巷中奔出,贴着宝马向前走去,原来是神木秀士郭隐农,他寒着俊面,冷冷道:“你们上哪儿去?”
杨岚道:“找朴国舅!”接着把早先的话一说,郭隐农不禁喑笑,心想:“朴国舅好不容易布下这圈套,岂肯答应?”
回心一想,裴淳也是重义轻生之人,若然朴国舅不答应改变保人,他自料无力办妥那事,势必当场自杀……想到此处,面色大见弛缓,说道:“师妹既是答允助他,为兄自是不能袖手,咱们一道走……”
街上行人都诧讶地瞧着这三人一马,但他们全然不理,视若无睹,不久到达朴国舅所居的府第。
只见大门洞开,十余俊仆排列两侧,当中台阶上站着三人。
杨岚一瞧当中的一个年轻人面目清秀,锦衣华服,气派与众人不同,大有不怒自威之概,便己猜出此人便是国舅朴日升。裴淳勉强振起精神,替郭、杨二人介绍认识朴国舅。朴国舅彬彬有礼地客气几句,便为左右两侧的人引见,左边的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神情阴险,乃是朴国舅的智囊权衡,右边的便是高丽国火器大家金元山。杨岚但觉这朴国舅眼神锐利无比,每一被他目光所注,心中便不禁一阵颤抖。
朴国舅讶道:“裴兄似是十分虚弱无力,不知是何缘故?”
权衡接着在他耳边低语数句,朴国舅微微颔首,又道:“只不知裴兄此来是向日升辞行,抑是另有吩咐?”
杨岚正要说话,被他湛亮眼神一罩,登时闭口噤声。郭隐农淡淡道:“裴兄想跟国舅商量一下,换回保人。”
这时权衡又低声道:“此人在国舅面前神色不变,除了自负武功之外,心胸城府更是深险难测!”
朴国舅点点头,微微说道:“郭兄如此说法,定必心中已感到行不通,只不过姑且一说而已。”
郭隐农暗中吃了一惊,心想这朴国舅名镇天下,果然有超人的才智。朴国舅已接着说道:
“裴兄乃是当事之人,可以置之不论,但冲着郭兄和杨姑娘面上,日升不便拒绝,保人要换也可,但须由日升指定!”他向杨岚微笑一下,甚是潇洒。
杨岚胆气为之一壮,道:“朴国舅想指定哪一个?”
郭隐农接口道:“恐怕就是兄弟了!”心中暗想,“若是当真指定我,我师门神行之术举世无双,你们休想追得上我!”不过白白便宜了裴淳这小子,却是大不甘心。
朴国舅徐徐道:“郭兄已猜中几分,但不是你,而是令师妹!”
杨岚吃一惊,呐呐道:“我……我……”被朴国舅冷电般的目光一罩,顿时做声不得。
郭隐农见她如此情状,心中不禁生疑,转头道:“师妹,你可犯不着作保!”
裴淳提高声音道:“朴国舅若是信得过在下,不须别人作保,那就最好。不然的话,也不能连累杨姑娘!”
朴日升微微一笑,说道:“杨姑娘自家不反对,别人何须多说!郭兄、杨姑娘请入内奉茶,裴兄最好别耽误时间,速速上路为是!”
郭隐农故意不作声,瞧瞧杨岚怎生应付,杨岚一则心中不反对帮忙裴淳,二则被朴日升眼神所慑,竟乖乖地向屋内走去。
裴淳见事已如此,多说无益,只要赶紧打听出梁药王不肯出手救人之故,便一切解决。
转身正要上马,忽然灵机一触,忖道:“我何不先见见梁药王,说不定他肯说出隐情,再者我须眼见他安然无恙,才放心前往……”于是大声说出此意。
杨岚喜道:“好啊,我也久闻梁药王大名,且瞧瞧他长得怎生模样?”
朴日升暗喑好笑,心想这姑娘如此好奇,这次陪裴淳前来见我,料必也是瞧瞧我长得怎生模样。他也不说破,目光扫过智囊权衡,见他微微颔首表示赞同,更不迟疑,亲自带领裴、郭、杨三人穿过屋舍,直抵后园那座轩院。
此地裴、郭二人乃是二度重来,上次匆匆忙忙没有细看,敢情这座轩院建造得极是精美雅致。
四人人得轩内,只见梁药王悄然静坐,靠窗边焚着一炉好香,白烟袅袅,颇饶古雅之趣。
朴日升首先过去施礼道:“打扰梁先生清静,极感不安,现下有裴淳到来求见!”他的口气神情极是彬彬有礼,大出裴、郭等人意料之外。
梁药王睁眼微微一笑,道:“好极了,请进来坐!”
朴日升暗忖他自从到此之后,虽是百般礼敬,但多日来都未见他露出笑容,眼下他一听到裴淳来访,便不禁流露欢喜之色,教人真测不透裴淳这呆小子有何好处,能够令梁药王这等高人眷顾,云秋心这等佳人倾心?想到这里,更增杀他之心。
裴淳奔过去见礼,又替郭、杨二人引见过,梁药王对郭、杨二人甚是冷淡,只微微颔首,便皱眉道:“你身体不适,应该找个清静处所好生休养才行!”
朴日升接口道:“裴淳目下有急务羁身,须得赶赴远地,只怕难有休养的机会!”
梁药王道:“若是如此,你须将十日路程改做二十日慢慢走,尚可保住一命。不然的话,不出两日便心身交瘁而死……”
众人听了都惊讶得做声不得。梁药王又道:“你是真元耗损过巨之际,又受内伤,才会变成这等模样!只不知你为了何等人物竟不惜耗损如许真元?”
郭隐农应道:“裴淳是为了区区以致如此!”
梁药王心中大是讶疑,想道:“这郭隐农乃是千里独行姜密的弟子,瞧他眸子中时露凶狠光芒,可知此人心术性情与姜密一样,是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这等人品怎能与裴淳结交成为生死之交?”
朴日升暗自盘算道:“我本意想裴淳身死,但又想查出梁药王隐衷,以便为他解决之后可以请他上京。权先生业已策划好妙策,可以一举三得,目前决计不能让裴淳倒毙途中……”
于是朗声道:“裴淳既是如此危险,但事情又不能不办,梁先生可有两全之法?”
梁药王说道:“不难,不难,只须配一服药就行。但我有力难施,奈何!奈何……”
朴日升心想须得激他一激,便淡淡一笑道:“梁先生的医道举世同钦,那是绝无疑问之事,但若是说到真元耗损过甚之后,一服药就可复原,未免令人难以置信!”
梁药王果然受激不过,冷笑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表面上国舅的话果然是有理,若是一服,就可补益真元,恢复功力的话,我岂不是随时可把一个普通之人,变成绝代高手?”
他话声一顿,缓缓环视众人,众人面上都露出既同意又疑惑神情。朴日升说道:“梁先生说得是,只不知还有何种理由得以自圆其说?”
梁药王道:“这就是你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之处。要知练成深厚内功之士,不但内功充盈,同时筋骨体魄也大异常人,方能容纳这股内力。若是普通之人,突然间以药物使他体内增加内力,但筋骨体魄未改,势必容纳不住因而肌肤寸裂而死……”
众人都恍然点头,梁药王又道:“世间上并非没有能够增强内力同时又能改变体魄筋骨之药,但这等灵药千载难逢,我浸淫医药之道数十年,尚未有缘见过……”
裴淳说道:“老前辈不便出手,人人皆知,在下这就告辞,现下有杨姑娘的胭脂宝马,走起来容易得多,老前辈不用过虑!”
梁药王摇头道:“你除非是不想活,否则就不要劳动奔波……”
杨岚道:“既是这样,裴淳你何不向朴国舅请求……”底下的“延缓限期”四字尚未说出,忽然碰上朴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