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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老师已走近树丛,手中掣出一件形如令牌的奇门兵器,拨开树枝。
步崧大声道:“金元山老师虽是一代高手,多年来威震高丽国,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须得多加小心才是……”
金元山嘿嘿一笑,道:“只要见到人影,老夫就给他一把火尝尝!”
马延道:“金老师的火器功夫独步天下,那是不用说的了,不过若是一见人就烧死,却也难以交差……”
步松也同声附和,金元山觉得也是道理,停手不动,道:“这便如何是好?”
此时病僧已站起来,身躯摇晃几下才站得稳,随即向洞口走去。
那个套着黑布袋的汉子踏前两步,举起细棒,指住病僧,病僧想是晓得这黑衣人的厉害,脚步一停,倦怠的面庞上的两只眼睛,却发出凌厉的光芒,盯住好人。
裴淳回头瞧见他们僵持的情状,心中甚感惊异,忖道:“这黑衣人好生诡秘怪异,想不到连武功也这等高明,居然能使少林病大师忌惮停步。”
正在想时,耳中忽然听见一阵洪烈啸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接着便听到金元山凶暴的声音道:“大喇嘛碰上敌人,正在出手,想必就是那小子了?”
马、步二人齐齐道:“咱们快去瞧瞧,若果真是那小子,便省许多气力啦!”当下三人一齐奔去,眨眼间,去得无影无踪。
裴淳舒口气,道:“他们都走啦……”
病僧有气无力的道:“你是谁?”
裴淳讶道:“在下是裴淳呀……”答话之时回转头去,才晓得病僧问的是那黑衣人。
黑衣人一言不发,退到洞底。此洞洞口虽是低狭,但内部甚是深广。病僧举步迫去,身躯摇摇晃晃,口中还发出呻吟之声。黑衣人冷冷道:“你这和尚病得快要死了,还这等好惹事非,早知如此,刚才该当让你出去!”
病僧呻吟数声,才缓缓道:“原来你识得外面之人,因怕连累你也泄露行藏,是以拦阻贫僧出去,是也不是?”
那黑衣人万万想不到病僧如此机智,只凭他的一句话,就参透许多机关,心头一惊,口中却淡然道:“你爱怎样猜都行!”目光移到裴淳面上,冷冷喝道:“裴淳,你过来!”
裴淳问道:“干什么?我才认不得你!”
病僧接口道:“他头上的黑布袋取掉,也许正是老朋友!”
裴淳抗声道:“在下从未听过这位大哥的口音,决计不是老朋友!”
黑衣人点点头:“不错,咱们都未见过面,但裴淳你过来一趟……”裴淳不知不觉举步上前。
病僧斗然喝道:“站住!”
裴淳停脚讶道:“怎么啦!”
病僧道:“江湖上人心险诈,这人如此神秘诡异,你怎可听他的话?”
裴淳拱手道:“多谢大师指教!”他是个实心眼之人,一旦觉得病僧之言有理,不但不向前走,甚且退回原来立足之处。
黑衣人嘿嘿冷笑两声,道:“此子功力虽是高出病和尚之上,但全无城府之计,较易对付……”
话未说完,病僧已接口道:“裴淳一身功力虽是不俗,但却不见得高于贫僧!”
裴淳老老实实地道:“大师说得不错!”
黑衣人道:“你懂个屁,这和尚入洞之时,我也曾不声不响地给他一剑,他虽是躲开了,但双手已被剑尖划伤四处,这还是正面入洞。而你却是屁股先入,居然有法子抵住一剑之厄,这当中自然大有高下之分!”
病僧哼一声,道:“贫僧若不是先伤于西藏喇嘛手下,你的偷袭焉能得手?”
黑衣人凝目打量着他,过了一阵,道:“那喇嘛就是西藏密宗三大高手之一,名叫札特,他的‘金刚密手’和‘天龙顶’的功夫,果是举世无双,和尚你居然只伤不死,已经足以震骇武林了!”
裴淳大大不以为然,大声道:“少林七十二种绝艺之中,就有不少足以媲美金刚密手和天龙顶的功夫,像这位大师的‘病维摩禅功’只要练到双目无神,齿发皆落之时,金刚密手便伤不了他!”
病僧和黑衣人双双惊异地哦了一声,病僧因知道他是赵云坡的传人,惊异之情还有限度。
那黑衣人却惊讶得摇头摆脑,道:“好小子,瞧你虽是笨头笨脑,眼力学识却高得教人难以置信!你可认得我手中此剑的来历?”话声中一丢那根细棒,落在裴淳面前七八尺的地上。
裴淳茫然道:“这根细棒也算得是剑么?”举步上前拾起瞧看,但见一端的柄上有两料枢纽,一按底下的枢纽,嗤一声响处,细棒末端吐出一截细薄狭窄的锋刃,长度恰如那根细棒。
病僧见那神秘黑衣人,两次三番地设计引诱裴淳离开洞口,知道必有阴谋,可是他无论怎样推究都查不出阴谋何在,心想我病和尚倒要瞧瞧你安的什么心?反正裴淳若是死在你手底,也是一件功德!于是默然不语,静待变化。
那黑衣人冷笑道:“此剑名列武林五异剑之内,剑身狭薄细长,又是从棒中吐出,就像蛇舌一般,名曰毒蛇信……”
裴淳道:“原来是五异剑之一,果是古怪!”
黑衣人道:“既已瞧过,该当还我!”
裴淳按一下前面的枢纽,惊响一声,剑锋迅快缩回细棒内。接着走过去递还给他。病僧几乎出声叫他不要走过去,但终于没有发话。
黑衣人接过细棒,突然纵声大笑,道:“你们可想见见我的真面目?”说时一手掀掉黑布袋,露出一张尽是麻孔的面庞,原来是个大麻子,年纪约在五旬左右。
病僧情不自禁地迫近数步,定睛望去,看真之后,失声叫道:“哎,施主敢情是胡二麻子!”
裴淳茫然道:“哦!胡二麻子……”
病僧道:“胡施主早在二十余年以前成名江湖,论起来比贫僧早出道十年之久!他的大鹰爪功夫凌厉无匹,罕逢敌手……”
胡二麻子狂笑道:“不错,我就是胡二麻子……我就是胡二麻子……”声音远传洞外。
洞外传来一阵拨打枝叶之声,接着两个人先后钻了入来,并肩一站,阻住去路。其中一人阴阴笑道:“想不到在此地碰到老朋友,胡二兄可还认得马延兄和我步崧?”
旁边的马延接声道:“胡二兄岂能如此健忘,咱们阔别了十多年,这一向可好?”
胡二麻子喝道:“谁跟你们是好朋友,想当年我胡二麻子供职元宫之时,你们只是小伙计而已丨”
裴淳和病僧见他们言语冲突,便都分别退开一步。步崧不住地嘿嘿冷笑,马延厉声道:
“此一时彼一时,难道胡二你目下还是我们的上司不成?”
胡二麻子阴森森地凝视他们一阵,才道:“听说元宫出重赏买我麻子项上人头,瞧你们这等奋不顾身地扑入洞内,可想而知悬赏极重,请问是什么物事?”
病僧、裴淳二人都伸长耳朵聆听,他们都是心存汉室之士,因此不约而同地立定主意只要双方动手,便都出手痛击步、马二人,皆因这胡二麻子既是叛出元宫,自该援助。
步崧冷笑之声一歇,道:“告诉你也不妨,这赏格果然极重。一是银龙令牌一面……”
胡二麻子点头道:“此牌可以免死,又可为所欲为,役使天下地方官府,当得起重赏二字……”
步崧接着道:“第二是宝库一座!”
胡二麻子道:“这一来有财有势,可称富贵双全!”
马延大声道:“第三宗你猜一猜是什么?”
胡二麻子沉吟道:“莫非是晋爵封侯?”
马延摇头道:“习隋什么希罕!银龙令牌比封侯强得多啦!”
胡二麻子道:“这话有理,然则难道是列土封王不成?”
步崧道:“列土封王之事,连圣上也难作主,老实告诉你吧,十五年前宫禁中第一美女是王妃身份,你自然晓得,无庸多说。但目下的第一美女却是位宫女,芳名燕燕,她就是第三件重赏!”
胡二麻子咽一声吞口唾沫,道:“她比起拉慕妃怎样?”步、马二人一齐摇头晃脑地评论起来,竟是难分高下!这些话只听得裴淳、病僧二人甚是没趣,连出手援助胡二麻子之心也淡去不少。
胡、步、马三人谈起女人经,大见亲近,敌意消退了许多,他们有说有笑的,倒使得裴淳、病僧二人心中暗暗嘀咕,不晓得他们会不会化敌为友,合力来对付自己,裴淳还不打紧,病僧却极是紧张,原来他离开裴淳之后,经过此地,正在山路上走,忽见两个雄纠纠的佩刀大汉从石后闪出,拦住去路。
病僧暗暗好笑,心想这两人若是不法之徒,这回可是碰上对头克星,当下停步打个问讯,道:“两位施主敢是有意布施出家人?”
那两名大汉瞪眼作色,其中一个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快给爷们滚回去,若敢罗苏,便送你上西天!”另一个大汉锵地拔刀在手,面泛杀机。
病僧讶然想道:“这两人佩刀尺寸式样相同,显然是同一门道之人,我瞧他拔刀手法似是山右五凤刀的家数,不知何故如此凶横?又远来江南地面?”他暗暗提聚功力,口中呻吟一声:“贫道抱病在身,急于赶到前面歇脚,但望两位施主行个方便!”
话才说完,刀光一闪,迎头劈落,病僧呀地惊叫,身形一侧,恰好避过这一刀,外表上瞧来似是病弱脚软,故此倾倒。
另一名大汉也掣出佩刀,拦腰平削,刀锋劲锐,决计不是开玩笑。病僧跃开数尺,道: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挥刀杀人,难道不须赔命的么?”
一个大汉喝道:“好秃颅,原来练过武功的,我老实告诉你,大爷兄弟杀死十个人固然不须赔命,这是当今皇上的特旨,你懂不懂?”
病僧冷冷道:“哼!原来是元廷走狗!是什么人,命你们不淮老百姓经过?”
他们齐齐放声狂笑,同时之间挥刀斫劈,势道凌厉凶猛之极。那一个大喝道:“你闯得过此地自然晓得……”病僧向左一闪,脚下被石头一绊,踉跄欲跌。那两人迅即赶上斫砍,一把劈中他后背,一把砍在他背脊之上。
两柄佩刀落处如中败絮,竟砍不入肉内,那两人方自一惊,病僧蓦地袖扫掌拍,出手反击,那两名大汉一齐跌开,中掌的大汉口中狂喷鲜血,跌倒之后便爬不起身,中袖的大汉却连爬带滚的落荒而逃。
病僧冷哼一声,说道:“想不到山右五凤刀门下也被元廷罗致了去,贫僧迟早要到山右会一会你们的掌门人!”话声远远送出去,料想逃走的那个也能听到。
当下又向前走,心想若是碰上元官高手,好歹也杀他一两个,以示儆诫。走了三四里路,还不见敌人踪迹,正在讶疑之际,忽听一阵啸声起自左侧一座尖峰之上,啸声洪洪烈烈,声威甚是惊人!
他停步向峰顶望去,但见二十余丈高的峰尖上,现出一个红衣人影,面貌虽是瞧不真切,但仍可看出是个喇嘛。
那红衣喇嘛洪声道:“道兄面带病容,却不似负伤,想是练得少林七十二种绝艺之一,请到峰顶一叙如何?”
病僧大吃一惊,忖道:“我面上的病容居然被他瞧出,甚至认出乃是本门绝艺之一,这等眼力实是骇人听闻。如此高手若不会上一会,将是毕生之憾!”于是撩衣上峰,不一会已奔到峰顶,只见这峰尖上树林茂盛,但边缘处却有一块平坦空地,甚是宽广,足够动手拼斗。
那红衣喇嘛站在最边缘之处,迎风屹立,身量魁伟高大,头如笆斗,身有一种粗猛慑人之态。
他遥遥颔首,道:“道兄想必就是少林病僧了?怪不得五凤刀门下师兄弟两人不堪道兄一击!”
病僧凛然忖道:“他虽是来自蒙藏,但熟知中原有名人物,恐怕就是元宫倚作长城的,密宗三大高手之一了!”他面上神情丝毫不变,有气无力地道:“久闻密宗三大高僧个个智慧广大,只不知道兄是哪一位?”
红衣大喇嘛道:“洒家法名札特,德行浅薄,还望道兄指教!”
他的汉语十分流畅,病僧心中突然生出一个意念,道:“道兄尚且说得好一口汉语,当知汉化之力无可抵御,道兄何不返驾西藏修持佛果?”
札特大喇嘛洪声一笑,道:“想昔年天竺超岩一系,初传藏土,寂护、莲花戒师弟二人演述量论奥义,汉僧大乘和尚无从置喙,被藏王赤松德赞放还中土。道兄汉化之说显是浅见。”
病僧虽则一生勤练武功,但不是不懂经义之辈,若是考他经典疑难,也还不怕,然而关于密宗传入西藏的历史,他却是毫无所悉,这当儿只好张口结舌,无法答腔。
札特大喇嘛又道:“本宗修持之法,与中土各宗全不相同,入门便须修习‘对扎’之道,以辩难之法体认我佛奥旨,是以若是论及辩才,道兄恐怕还及不上敝宗入门不久的弟子。”
病僧倒是晓得这一点,当下转过话题,道:“道兄把守此地,不知有何打算?”
札特浓眉一耸,洪声道:“道兄知道问太多的话,有益无害,还是不要问的好!”
病僧明知他是密宗驻京三大高手之一,今日此举必与元廷有关,心想明问不如暗访,便微微一笑,道:“道兄既是这么说,贫僧不问就是……”
札特颔首道:“道兄甚是爽快,洒家也不必绕圈子,目下道兄若要再向前走,只须接洒家一记‘金刚密手’,若是安然无事,洒家从此以后见了道兄之面,便即合十让路!”
病僧微笑道:“这敢情好,贫僧若是受伤落败,那就不再向前走!”
札特立即凝神运功,只见病僧更加衰弱疲惫的光景,换了平常的人,还只道病僧奄奄一息,快要倒毙,哪里还能动手搏斗。
札特凛凛喝道:“道兄小心了!”
病僧呻吟道:“贫僧还堪一试道兄绝艺……”
札特道:“很好!”大踏步走到病僧面前,右掌徐徐举起,全身骨骼必必剥剥的响,接着洪亮大喝一声,举掌猛劈出去。
这一掌劈得有声有色,威势凶猛无比,大有石破天惊之威,果真当得起“金刚”二字。
病僧的护体掌功,被这阵威猛无俦的掌力,震得有点受不住,不禁连退三步。身形方自站稳,忽然感到一股无形无声的潜力袭到身上,五脏六腑一阵摇荡,喉头一甜,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这“金刚密手”乃是藏土密宗诸般无上绝技之一,能够在同一时间同一手掌发出两种力道,病僧的“病摩维禅功”,还未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焉能禁受得住札特这一掌之威。
病僧踉跄倒退七八步,合十道:“道兄果是高明,甚感佩服,但贫僧只要内伤能愈,终须再找道兄请教!”
札特挥手道:“洒家随时恭候道兄驾临,目下可速速离开此地,否则另有别人赶到,向道兄无礼出手,洒家也无法禁止!”
这话已讲得极是清楚明白,病僧何等老练,迅即转身落峰。他循着原路走去,不一会忽然听到骤急蹄声远远传来。他心中一凛,忖道:“莫非是元宫另有高手赶到?”游目四顾,恰好见到一处山峰可以暂时藏身,当即提气纵上。他的内伤虽然不算严重,但现下提气纵上峰顶,却也不禁呻吟一声。
那阵蹄声本来还在远处,可是就在病僧上得峰顶发出呻吟之声时,这一骑已到了峰下。
病僧心想此马脚程之快,只怕天下再也难寻其匹!
眼睛一转,原来是匹红马,当即记起此马正是裴淳坐骑,同时又见他仿佛回首一瞥,不禁大觉惊诧,心想此子听力好生惊人,怎的就听见了我的呻吟声?
于是连忙向对面石壁底下走去,闪入树丛之内,随即发觉有个岩洞。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一瞧洞口四周的草木留下践踏过的痕迹,便知此洞有人出入过。
他仍然弯腰钻了人去,迎面一缕尖锐金风射到,他早有戒备,迅快一掌扫去,左手几乎也在同时伸出,圈指一弹。
这个偷袭之人正是上文说过的胡二麻子,他早就听见病僧呻吟之声,是以这一招偷袭并未用尽全力,及至发觉对方甚是高明之时,赶紧剑尖微偏,打算另变招数,但已经来不及,只觉剑尖剧烈一震,再也无法控制得住,直向一侧荡开。
病僧这一指不曾弹掉对方兵器,不禁大是惊凛,心想我这一指已是平生功力所聚的绝艺,居然不能弹跌他手中兵器,可见得此人功力之深厚,已属当今武林高手之列。
他迅即查看好地势,抢占到有利的角落中。不久裴淳就退了入洞。在那时候,步崧、马延二人声音传入洞来,洞内的三人都各怀鬼胎,以为这些元廷高手乃是冲着自已来的,故此其时无人做声。
胡、马、步三人评论元宫前后两代的第一美女,说得兴高采烈,胡二麻子忽地叹口气,说道:“兄弟躲避了多年,今日瞧来仍然难逃大动。现下兄弟我反正也想开啦,像近些年来这等见不得天日的生涯,还不如死了干净……”
步、马二人暗暗大喜,步崧放软声调,道:“胡二兄也不必过于消极,只要你自行向朴国舅认罪,想必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