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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崧听到魔影子三字,身上汗毛都不禁竖起,赶快道:“我晓得啦!”
裴淳无意之中见到病僧和胡二麻子都流露出肃慎之容,暗想在这等密不通风的岩洞之内谈论起辛老前辈,他们居然还是这等敬畏交集,可见得辛老前辈果真有慑服天下武林的神通,当下不禁泛起佩服之心。
裴淳钻人洞内,步崧叫声好冷,退开一侧,胡二麻子道:“越往内走越冷,此子内功虽是深厚无比,但若是不见机退回,势必冻僵在洞内。”
他的话声甚低,不虞裴淳听见。病僧心中甚是踌躇,两次三番想传声叫裴淳出来,只因他虽有杀死裴淳以便为世除害之意,可是这等行径却非是侠义之士所应为,该当堂堂正正地把罪行告诉他,然后出手处死才是。
病僧正在迟疑不决之计,忽听步崧说道:“咱们被困此处,若是当真出不去,早晚也是一死。那厮当日不但抗御得住冷如冰的‘雪魂功’,甚且行若无事,这条秘道内虽是寒冷无比,却未必难得住他呢!”
病僧一听这话,顿时打消了通知裴淳之心。
裴淳在秘道中走了一程,但觉地势渐见低矮,而且这通道似是向地底延伸而下,因此甚是难走。
这时天光已透射不到,四周一片漆黑。他贴着地面慢慢地溜下去,好几次差点就被尖锐的巉岩撞到头面等处。
此时气温越发寒冷,若是常人至此,早就冻得四肢僵硬,即使武林高手也得不住地运气御冷。但裴淳腹间升起一股暖意,遍布全身,竟一点也不觉冷。
又溜落十多丈,陡觉地面宽敞平坦,当下舒口大气,站起身子缓缓地向前走去。对面阴风阵阵吹扑上身,这时他也微微感到寒冷,尤其是他身上衣服被锋利的石角岩尖挂破多处,寒冷的阴风吹到皮肤,竟像是一片片寒冰刮在肉上一般。
他回想起早先的一段路,深感胡二麻子曾说通道内天险难越的话,毫无夸大吹牛,他若不是身怀太阳玉符,仍须运功御寒的话,在那等四肢百体僵冷发硬的情形之下,早就被锋锐岩骨石棱撞死。
阴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竟不知发源何所。他探手入囊取出两件物事,一是太阳玉符,一是辟毒珠。
那太阳玉符一旦握在掌心,便大不相同,但觉全身真气运转得比平常活泼如意,阵阵阳和之气充满四肢百骸,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此时,他口中含着辟毒珠,放心大胆地呼吸吐纳,不怕有中毒情事。
他先向左右两方探索,发觉宽达三丈,地面甚是平坦,心想若是点上灯烛,此地倒也不坏。边想边走,不觉走了数丈,忽然间发现右面不远处似有些微光线,隐约见到地上有样物件的形体,以及黝黑矗立的洞壁。
裴淳素来沉稳,此时先不移步,自个儿微微一笑,想道:“敢是我在黑暗中呆得太久,眼前出现幻象?否则哪有光线从地下发出的?”转念又忖道,“即使是幻象也不妨过去瞧瞧,反正下来是为了探道……”
于是举步走去。越是走近便越可确定不是幻觉,果真是有光线从地面透出。不过极是微弱,虽是走到切近,还无法瞧得清楚。
他小心地探索光线来源,渐渐走近洞壁,蓦地左脚脚踝上一紧,似是被一条钢箍勒个正着,而且这条钢箍力量极大,立即深深嵌人肉内。裴淳吃了一惊,但觉血液积滞,左边身子微感麻木,连忙运起“天罡闭穴”的功夫抗御,这才感到好过一些。
然而这一圈钢线箍勒的力道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渐渐增强,这还不说,最骇人的是右脚脚踝上又突然一紧,另一条钢箍缠绕一圈,猛力的收缩,他双脚都上了钢箍,若不是练就师门独步宇内的天罡真气护住经脉穴道的话,那就等如被高手连点左右两脚穴道,哪里还能活动?
裴淳可不敢伸手去摸,要知他出道时日虽是无多,可是也算得是经历过不少风浪,挨打次数相当的多,然而即使劲道强如杨岚的铁琵琶,马延的判官笔打穴,也及不上这两道钢箍那样的强劲紧韧,因此他怀疑这两条钢箍必定大有古怪,决不可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这两道钢箍越发箍得紧,力道有增无减。裴淳心中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但觉双脚渐渐发生麻痹之感。原来这两道钢箍不但力道强劲绝伦,最难当的是体积十分幼细,因此难域抵御。正如刀刃越薄越锋利的道理相同。
裴淳咬紧牙关忍熬,眼望着双脚前面两尺之处微光下隐隐现出的物体,不知是石块抑是什么,心想难道微光就是从这物事下面发出的?
当下举脚拨去,这只脚却几乎不听指挥了,脚尖无力地拨到那物,觉得不甚紧硬,也不沉重,脚尖过处,突然间眼前亮了一下。
他不禁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弯腰伸手推去,着手处似是碰在水湿的衣帛之上,衣帛之下另有硬物,疏疏落落一根根地排列着。
他用点力量推去,眼前绿光闪耀,登时瞧得清楚,原来地上有个圆形光环,约如儿臂大小,光环后面还有一条长形尾巴,定睛一瞧,原来是个剑鞘,鞘口处的一圈不知镶嵌何物,发出绿色的光芒。同时也瞧见推开之物敢情是具尸首,因地上潮湿,故以衣服尽湿。这尸首肌肉已经腐烂,面目难辨。他刚才触手处想必就是一排肋骨。
他已不暇查看别的,赶紧捡起那剑鞘,以光环凑近足踝处照着,只见一条乌黑泛亮的黑线缠绕脚上,裤脚已经勒破大半,被勒的两边肌肉贲起,瞧来如果不是练有天罡真气,双脚可能齐足踝处被黑线勒断。
这黑线还有一截托在地上,微微颤动,分明是活物,裴淳惊讶得呆呆发怔,过了一会,双脚更觉麻木。他用剑鞘光环一碰拖在地上的那截黑线,突然间剑鞘一震,原来已被黑线的另一截缠住。这黑线动作迅快如电,简直瞧不清楚。
裴淳暗暗庆幸,想道:“我刚才若是伸手去摸,这只手势必也被缠住,那时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思忖之时,袖中掣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剑,向缠着剑鞘及足踝的那条黑线当中处割去,黑线应手而断。他已试过运力拉址这条黑线,却纹风不动,坚韧无比。若不是身上带着南奸商公直的七宝诛心剑,决计无法弄得断这条奇怪可怖的黑线。
他接着又斩断另一条黑线,可是缠在脚踝上的两道圈箍毫未放松。他虽是容容易易就把剑鞘上那道线圈剔断除去,但脚上的两道却束手无策,只因还未碰到线圈,须得先割伤自己。
裴淳踌躇了一下,咬一咬牙,决意不惜剑伤及骨,也得弄断这两条线圈,方自弯腰出剑,猛觉被箍勒之处松了不少。便停手静观其变,又隔了一会,两道线圈都自行松散跌落地上。
他松一口气,一面运功催动血气,一面用光环照亮那几条黑线,细加查看,这才发现,这些黑线有头有尾,虽是十分幼细,也瞧得出头部形状如蛇。忖道:“这种怪蛇我听也没有听过,当真雇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哎!待我瞧瞧那尸首的双脚还在不在……”
一照之下,果然双足齐踝处少了底下的一截脚板脚趾。裴淳浑身起了无数鸡皮疙瘩,脑海中仿佛想像到这人临死时的惨酷景象。
他再也不敢查看这具尸首的其他部份,连是男是女也不去辨别,持着剑鞘照路,缓缓向前走去。剑鞘上的光环发出的绿光虽然不亮,可是以裴淳的眼力也能瞧得到五尺以内之物。
地上十分潮湿,阴风不断地吹拂,却不闻一点风声。
他走了几步,就又发现一具尸体,同时又查看出尸体旁边有两条黑线怪蛇。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无意中见到那具尸首也是双足齐踝断去。
这等景象实在使人恶心恐怖,当他横避之时,走了数步,又搜现一具尸首,也有两条黑线怪蛇在旁边。
他心中若有所悟,慢慢横移,果然又见到一具尸体和一对黑钱怪蛇。这时他已敢断定凡是有尸首的所在,就会有一对黑线怪蛇。
前后左右查视一遍之后,共有七具尸首,由于此地极为寒冷,故此衣服都十分完整,只是头面身上的肌肉都腐烂了,不知是由于潮湿之故抑是这些黑线怪蛇之故。这七具尸首之中显然有一个是女性,其余是否全部皆是男性则不能确定。
他想了许久都想不出这七具尸首的来历,要知此洞奇冷彻骨,他若不是有太阳玉符在身,也非冻僵不可,以此推测,这七人的功力绝对不会在他之下,既是如此,则他们定必是武林中极负盛名之士,但却从未听师父提及过武林之中有七位高手,为了探取五异剑而相继失踪丧生之事!
这七具尸首散布在方圆三丈之内,再往前去又只是一个狭窄的洞口,站在洞口外面之时,才晓得阴风冷气乃是从洞内透出来。
裴淳深深吸口气,正待奋勇入洞一探,忽然间想到此洞既是透出严冷酷寒的通口,自然不会有路径可以通到外面的世界。
这么一想,便暂时不钻入去。此时又记起那七名故世高手所欲找寻的宝物,不知下落到底怎样,会不会已被第八个高手取走,抑是还是留在此洞之内?
他毫无贪得之心,只想晓得这件事的结果,于是回转身用那剑鞘上的光环,一寸一寸地查照地上。这一阵搜索细查足耗去两个时辰之久,他若不是往常习惯了掘石坑的话,早就挺不直腰肢了。饶是如此,也累得腰酸背痛,靠着石壁微微喘息。
这偌大的一片地方,除了尸首覆盖之处没有翻动过之外,其余每一寸的地方都查看过,哪有什么剑器宝物?
他觉得很不舒服,心想明明已得到一个剑鞘,怎会不见鞘中之剑?想必是被其中一具尸体压住,就像这个剑鞘一般。于是喘息了一阵,先走到第一具翻动过的尸体。这回他决意细细查看,所以抑制住心中的不安,缓缓照看尸体下面的地方以及尸体之上。
从尚未腐朽的服饰上可以瞧得出这具尸首是个男人,而那衣服式样一望而知乃是先朝大宋之人,因此这位业已遭难故世的先朝武林高手,最少也在一甲子以前踏入此地。又因此地特别寒冷,说不定早在一二百年前就发生这一件惨剧了。
他略略觉得安心,因为这七位先朝高手,决不是二十余年以前,被薛三姑姑一一诛杀的三贤七子之列,要知他脑筋虽然远远不及薛飞光、朴日升等人那么机变灵活,但为人小心谨慎,每一事听过之后,慢慢地在心中琢磨,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关于薛三姑昔年独力杀戮武林三贤七子之事,他时时无意中想起,证以近日接触过的种种迹象,便渐渐觉得这事好像有点不可能。因此,当他发现此地竟有七位高手尸身之时,即曾联想到三贤七子,暗想薛三姑若是利用这等天性险恶的地方弄死三贤七子最合道理。
他又找到第二具尸体,只见这一具的衣饰却是个女子,面部俯覆地上,两手露风处的肌肉已经腐烂见骨,因此可以猜想得到,她的面部也将只剩下可怖的骨头。
那两条黑线怪蛇就在尸身旁边,裴淳掣出七宝诛心剑,觑准蛇身连挥十余剑,登时剁为二三十段。
他然后翻起尸身查看,空无所有。如此斩蛇翻尸,一直都毫无所获。直到最后一尸之时,只见这具男尸腹下压着一尊木佛像,通体漆作黑色,高约尺半。
这位先朝高手临死之时,还没有丢掉这尊黑木佛像,诚是可怪之事,因此裴淳伸手拾取那具佛像,此时光线黯黑,无法晓得明白,便暂不多看。
再查看尸体身上,突然发觉在他右脚外侧嵌着一把利剑,剑身已锈蚀不堪,但仍可瞧出此剑昔年必定极是名贵,剑柄末端镶着巨大的各色宝石。
这柄剑末端深嵌入脚骨中,剑尖齐足踝处已折断,似是随同他的脚板一同被黑线怪蛇勒断。
裴淳骇然半响,伸手抓住剑柄运内功一抖,登时拔了出来,试向手中剑鞘插入,果然吻合无缝,正是此剑之鞘。他不觉微微失望,忖道:“五异剑乃是神兵利器,决计不在商大哥的七宝诛心剑之下,那黑线怪蛇岂能将剑尖勒断!”
但转念一想,五异剑莫说到底怎生模样无人识得,便这五剑之名武林之中只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焉知其中没有质地较差不能削铁如泥的?若是如此,则被黑线怪蛇勒断了也不是奇怪之事。
于是他又回到透出酷寒之气的洞口旁边,暗想这五异剑既不可得,还是探一探此处有没有出路的好……
站了顷刻,突然又发奇想:“我现下虽是首当寒冷之气要冲,但手握太阳玉符,是以毫无冰冻之感。设想放下太阳玉符,便不知能不能抵御得住?”
他想到就试,先运功调气,然后放下太阳玉符。玉符一离掌心,顿时冷得全身僵硬,牙关碰击发出响声,几乎便支持不住,尚幸他为人一向老实小心,未曾放下玉符以前曾经先运功调气,否则此时血气凝结不通的话,立时便得冻僵。
裴淳一面竭尽全力运功御冷,一面缓缓伸手摸索那方太阳玉符。这一霎那在他感觉之中却极是长久,脑中有点昏昏沉沉渴欲倒头酣睡,他晓得若是双眼一合,心志一懈,登时便长眠不醒,是以奋起精神不让自己睡看,转瞬间已摸到那块太阳玉符,但觉一缕热气从指端传入,经手臂背脊而入丹田,紧接着从丹田冒起,穿行于全身经脉之间。
这一缕热气投人丹田而再度升起之时,触着玉符的指端以至丹田这一节,那一缕热气顿时消失,只感到从丹田冒起的热流通经透脉,驱寒祛冷,并且使他精神大振,无复萎靡思睡。
他曾经握着太阳玉符运功多次,但从来不曾感到像这一次的生动鲜明,尤其是从丹田冒起的热流,迅快地透行于经脉之间,使他除了感到不泠和舒服之外,还有一种奇异的滋味。
这种似有似无,如真如幻的奇异滋味,他从未试过,也从未听师父讲究过,是以无法明白。
现在他已经深知此地奇寒酷冷的威力,竟是到了这等地步,心中对那先前七高手更为佩服,暗想他们没有太阳玉符在身,居然能够直入此地,最后才被怪蛇害死,可想而知他们的功力造诣何等高强!
此时阳和之气充沛全身,既不感到寒冷,同时也感觉不到那股热流的存在。他摸到洞口边缘有个凹洞,便略作准备,才把太阳玉符放在凹处。
这一次虽然仍旧奇冷难当,可是比第一次较好一点。他运功抵御了七次呼吸之久,才伸手触摸太阳玉符。
情形完全一样,先是一缕热气投入丹田之内,然后化为强大的暖流涌起,遍走全身经脉。
他所以要再试一次之故,便因这股从丹田内涌起的暖流,似是有一定的路线穿行于经脉之间,并非同时向诸经脉透去,所以他决意再试一次,果然查觉这股热流运行之时循着一定经路而去,次序与他平日所练的内功心法有许多颠倒之处。
他练武的天资极为聪颖,迥异于平常做人的拙朴忠厚,如此试了四次,便牢牢记住各经脉的次序先后。第五次太阳玉符放手之时,便即催动真气依照这新学的次序运行,运遍一周天之后,身上僵寒之意减去大半,再运行数遍,已经只剩下一点点寒意。他停止运气片刻,体内阳和之气,仍然十分充沛,寒意增加得很慢。
这时裴淳心中惊喜之极,把太阳玉符放回囊中,自知无意之中识得了一种专门御寒的内功秘法,从此之后,纵然跌落在南北两极的万丈深窖之中,也不怕冻死。
他把黑木佛像系在腰间,左手持着发光的剑鞘照路,右手捏着七宝诛心剑,缓缓地向这个透出冷气的洞口钻了入去。初时只可佝偻蹲行,走了数丈,忽然宽大,可以直立行走。他又注意到两壁以及地上的石色由黝黑潮湿而逐渐变为灰白及干燥。
此处较外面陈尸之处地势高出不少,因此他一路进来之时路面都是向上倾斜,不过据他估计,此地比起最外面的岩洞最少还相差二百来尺,也就是说这一处深入地底达二百余尺之深。
他暗暗感到有点希望,只要这条通道一直向上斜伸,总会通出地面,若是向下倾陷的话,可就说不定会走入地肺了,因此他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又走了十来丈,四面上下的石色尽皆雪白,干燥洁净,回想刚才所经的陈尸之处,便仿佛是黑暗地狱一般。
蓦地里一阵奇异声音遥遥传来,这种声音他平生未曾听过,极是幽深细袅,袅袅不绝,十分清晰地传入耳内,初时似是银笙轻吹,极饶韵味,当真是幽院谱成花下弄,高楼月好夜时吹。
裴淳讶异地听着,但觉心中情绪随着这阵优美声音起伏缭绕,微有沉醉春风之意。
过了好一会,这阵幽细悦耳之声,更为酣美动人,可是裴淳只到了微醺光景,就自然而然地收住心猿意马,他也不是故意地镇敛情绪起伏,而是他一则天性淳厚寡欲,少有杂念,一则练过佛家止观法门,根基深厚,情绪自然而然地不会纵逸。
异声突然一变,化作凄寂之音,如空庭孤馆,潇潇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