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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驭龙-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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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淳茫然道:“画圣吴道子之名我可能听过,但杨惠之是谁?想必是擅长雕塑的名家?”
  周祥道:“不错,杨祖师也是唐时人,和吴道子同学于张僧繇画迹,号为画友,后来吴道子之名独显,杨惠之祖师便焚笔墨,毅然发愤,专肆塑作之道,卒与吴道子争衡艺苑之域。”
  这些都是裴淳从未听过的故事,不禁对这位周祥更为钦佩。周祥又道:“司徒祖师和吴祖师都还在人世,但当我离开司徒祖师门下之时,他们两人时时为了争论各自的成就而面红耳赤,我晓得他们终究会分手的,两位祖师都有几个弟子,我们这些门人都尊称他们一个是雕圣,一个是画仙,按诸事实,他们都可当之无愧。”
  这个话题结束,两人回到外面坐下。周祥道:“云儿若是得传我的绝艺,日后不愁衣食,若能发愤攻研此道,更可以传以后世,但他不但不用心研究习作,还荒废时间在拳脚刀棒之上,我不知他将来想做什么?做一个不事生产的强徒,抑是流浪各地寻事生非?”
  周兰道:“哥哥不是那种人!”
  裴淳也道:“练武也不一定是坏事,只要练到有成就,一样可以扬名于世,又可以抑强助弱,打抱不平!”
  周祥冷哼一声,周兰忍不住道:“哥哥练武的意思是要反对强暴的元廷,他见不得汉人被人欺凌虐待。”
  这话一出,屋中登时静寂无声,连裴淳也呆住了,望着这个清秀的女孩子,心想那周云不知跟她还说了些什么话,怎的会有这等大胆叛逆的思想?
  周祥连连喘气,过了一会,道:“你们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我……我没有这么叛逆不道的儿女!”
  裴淳低声道:“姑娘说话要小心些,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到啊!”
  周兰肯定地瞧着他,道:“你不是告密的人,我晓得,自然爹爹妈妈都不会举发我和哥哥,对不对!”
  裴淳道:“虽是如此,也得小心才行,我告诉你,此刻在门外有人偷听咱们说话,你知道不知道!”
  周祥面色一变,跳起身奔到门口,拉开木门,只见那计大婶正站起身,周祥一手抓住她拉入厅内,顺便闩了门。怒道:“你干什么!”
  周兰尖声道:“怪不得官府晓得哥哥跟李芝姐之事,原来是她告密!”
  周祥怒道:“我养活你多年,你为了一点奖金,就去告密?”
  计大婶一手甩开周祥的手,泛起凶悍的神色,道:“谁去告密?我可没有……”周祥气极之下,挥手给她一个耳光。
  计大婶大怒跳脚道:“好!好!你敢打我,少不了你们灭家大祸……”转门便向门口奔去,周祥听她说得凶狠,惊得呆住,计大婶正抽门闩,斗然间仰天跌倒,口吐白沫。
  周祥又惊又喜,道:“敢是老天爷保佑,教她老病发作!”
  裴淳应声道:“不是老天爷,是我!”
  周祥怔了一怔,才道:“早该想到是你,要不我们都不晓得外面有人,独独你知道,且别的人挨了廿七下竹板,伤势再轻也有好些日子不能坐椅,但你却若无其事,这是米粒打穴的手法对不对?”
  裴淳大为惊异,道:“大叔竟晓得这等内家上乘武功手法的名称?”
  周祥道:“我以前跟随司徒祖师,也学过几日武功,但我性不近此,只听两位祖师有时讲究各种武功,所以得知。”
  他怀疑地瞧着裴淳,又道:“你这一身武功,怎肯被那些公人抓起?连我那孩儿只懂得一些皮毛功夫的人,那些公人谅也擒他不住。”
  裴淳这才明白陈老大他们为何口发恫吓之言,敢情是晓得周云谙晓技击之道,怕他反抗。
  他道:“在下实是为了不想因我逃走而发生误会,以致连累无辜之人!”
  周祥道:“你可以说出真实姓名乡里籍贯,找个朋友证明便可没事。”
  裴淳道:“实不相瞒,在下在金陵城内,只识得一个人,那个人却不能到官府作证!”
  周家父女三人都睁大双眼,周祥道:“是谁?”
  裴淳道:“便是我的盟兄淳于靖!”
  周祥身躯一震,道:“穷家帮帮主!”
  裴淳道:“正是!但在下此来还没有见到他,却听说他身遭大难,那是一个蒙古军官告诉我的,后来得到穷家帮中之人证实了,这两日发生许多事情,使我莫名其妙,好像坠入五里雾中,所以我独自在荒野中乱走,神智不清,才会碰上公人。”
  周祥定一定神,道:“哪一个蒙古军官把淳于靖遭难的事告诉你?为什么会告诉你?他知不知道你们是盟兄弟!”
  裴淳道:“他当然知道我们的关系,而他口气之中又好像愿意帮我去救淳于大哥,我压根儿就猜测不出是何缘故,我也不敢去见穷家帮的人,因为我偷听他们的话,知道淳于大哥是突然离开,留言命杜独出任帮主。”
  他满面苦恼之色,一瞧而知不是假装。周祥几次欲言又止,周兰叫道:“爹爹,你在大都中一定听到许多消息,告诉裴大哥吧,他决计不是坏人。”
  周祥道:“我晓得他是侠义之士……”他停歇一下,又道:“蒙古军官想帮忙穷家帮也不算奇怪,要知他们朝廷内派系甚多,每次皇帝死了,都发生争位之事。
  如太宗窝阔台死后,接下去的定宗和宪宗都不是太宗指定的继承人朱烈门,宪宗蒙哥传位给世祖忽必烈亦有阿里不哥及海都之乱,其后成宗铁木耳死,又有海山及爱育黎拔力八达两兄弟夺取皇位,这两人先后成为皇帝,一是武宗,一是仁宗。仁宗传当今皇帝英宗,虽然未有乱事,可是我在大都内得知英宗皇帝的叔父晋王也先铁木耳大有谋位之意,英宗甚为忌惮。
  而此外前一代仁宗的哥哥武宗皇帝也有两个儿子,一个名和卉辣封周王,一个名图帖睦尔封怀王,这两王都是英完皇帝的兄弟辈,也是有夺位之心的人物,因此,有些蒙古人暗助反对元廷的穷家帮,也有些要消灭穷家帮,这都不足为奇。”
  裴淳直到此时才对元廷的争权夺位的情形略有了解,他虽是没有接触过政治,也从没有想过这等事,可是此刻却直觉的感到元朝将因内部争夺帝位而致于败亡,所以他十分有兴趣,继续询问有关元京大都的种种情形。
  最后,他问起周祥怎生得知穷家帮有变故的?周祥支支吾吾闪避过这个问题,其时还有两大问题不易解决,一是那贪图密告赏金的内奸计大婶如何处置?二是裴淳这次虽是骗过官府,但周家的亲友邻居等不久仍然晓得周云不曾回家,若是有人报上官府,又是一场大祸。
  正在商量之时,周家亲友陆续地来探问,周祥把计大婶扣到她自己房中,这计大娘穴道被制,就好像熟睡一般,裴淳则躲在周云房中,把房门闩牢,亲友来到。总是由周兰扣门大叫哥哥出来,裴淳在房内发出,“唔唔”之声,却不开门,于是周祥便向亲友道歉,说儿子心情不好,不肯见人。
  如此这般的应付到晚上,厅子里的人声隐隐透过房门,裴淳暗暗着急,心想为了假扮周云,已耽搁了许久,但事至如今,却又不得不演下去,心中正在烦恼,忽然听得一阵细碎步声走到后窗下,接着有人轻轻扣弹窗框,低声道:“周云,把窗子打开,让我进来。”
  裴淳背脊冒起一股凉气,心想这回糟了,别的人都可以闭门羹,但这个少女娇软口音,分明就是周云恋人李芝,如何可以置之不理?正在寻思计策,只听得那女子口音又道:“我是李芝啊!”
  裴淳心中道:“我早就晓得啦,正因为是你李芝才糟透了。”
  李芝又低低道:“听说你受了笞刑,真把我急死了,我也不管双亲反对就溜出来,现下已回不去啦!”
  裴淳又是一惊,手足无措,李芝伸手推窗,不曾推开,便又道:“我们前已约好,只要有一天我舍得离开双亲到这里来,你就带我私奔到天涯海角,你敢是忘了此约!”
  裴淳心道:“我怎知道你们的密约?是了,只要我一直不理不睬,她定然当周云变了心,怏怏回去……”
  李芝等了好一会,发急道:“你再不理我,我就依约行事啦!”
  裴淳想道:“天知道你们怎么生约的,你要依约行事好了,反正我不能管。”
  窗外传来她低低啜泣之声,过了一阵,她长叹一声,说道:“我决不能怪你这样对待我,都是我的不好,再见!”裴淳赶紧在心中应一声再见,泛起如释重负之感。
  这是他猜想李芝所谓如约行事,可能是她从此回去,不再跟周云见面,并且嫁给别人。
  他抱歉地倾听着,但却听不到她的步声,当下甚感奇怪,忍不住用唾沫点破窗纸,向外望去。
  窗外是个小院子,一道侧门已经关上,天色虽是昏黑,可是裴淳仍然瞧得一清二楚,只见一个身材纤袅的女郎木立不动,在她左手臂弯内抱住一个包袱,然而在她右手却有一把短短的匕首,寒光闪闪,甚是锋利。她正把匕首指住自家喉咙,裴淳大吃一惊之际,她恰好垂下右手,匕首的尖锋也离开她的咽喉。
  裴淳忖道:“幸好她贪生怕死,不然的话,这个乱子可真是不小。”但他隐隐觉得这想法不对,只因那女郎面色十分的肃穆坚决,好像不是三心两意、贪生怕死之人。
  她自个儿点点头,低声喃喃道:“这儿不行……这儿不……”收起匕首,便向侧门走去。
  裴淳举手轻弹窗框,接着把窗户打开,李芝啊一声,转身急奔回来。黑暗之中她只隐隐见到窗内有个人影,但裴淳却瞧见她满面惊喜交集的表情。
  李芝张开双臂向窗内直扑入来,假如裴淳是周云的话,自可展臂迎接,于是李芝便不会撞在窗框上,裴淳自然不能那样做,伸出双手托住她双臂,轻轻一托,便把她托入房内,李芝站稳身子之后,低低道:“啊!骇死我了!”一面伸手摸索。
  裴淳轻轻抓住她的前臂,低声道:“李姑娘,我是周云的朋友!”李芝面色大变,不自觉地张嘴便要尖叫,陡然觉得对方手上传出一股热力,从自己小臂侵入,直到喉咙,堵住了这一声尖叫,同时全身也动弹不得。
  裴淳又道:“在下瞧你的神情像是要叫喊,生怕惊动外面的宾客,所以胆敢无礼,但望姑娘不要怪罪。”
  李芝虽是见不到对方,但觉得他口气诚恳无比,使人不能不信,顿时减去大半惊惧,她面色一松,裴淳便收回内力,放开了她,她吁一口气,道:“原来你当真瞧得见我,并且也不是坏人。”
  裴淳苦笑一下,却很惊异她的聪明。斗然间感到气氛有异,忖道之下才晓得是外面厅中悄无声息,刚才的谈笑之声完全停歇。他猜是亲友们都走了,正要开门或者点灯,突然一个雄壮的声音喝道:“周云滚出来!”
  周祥的声音道:“犬子已经出门访友,说不定明早才回家。”
  李芝全身发抖,面色大变。裴淳低声道:“你识得那人?他是谁?”
  李芝在他耳边道:“他姓刘名吉,是本府达鲁赤花(镇守官)的心腹,也是大流氓,凶恶非常,他……他看上了我……”
  她最后只说这么一句,裴淳已经明白,当即轻轻抽开门闩接着扶李芝出了窗外,轻轻道:
  “在下背你离开此地……”
  厅外传来那刘吉响亮的声音,道:“老子早就派了多人守在四周,不但周云没有出门,还有一个人暗暗潜入你家中,哼!他们最好听见老子的话之后,打后门逃走,那叫做自投罗网。”
  李芝惊道:“你听见他的话没有?他势力很大,本地所有的流氓都听他的话。”
  裴淳道:“不妨,在下送你出去……”他蹲低身子,但李芝十分惧怕,不肯让他背负。
  裴淳这时也着了急,心想她若是害羞不敢伏在我背上,怎生是好?
  房门碰一声被人踢开,灯光随之而人,幸而裴淳已掩上窗户,一时望不到院子,但以刘吉这等江湖人物,自然会立刻冲到窗边查看。他一急之下,猿臂伸出,勾住她的纤腰,腾身而起。他晓得此举过于突兀,李芝可能会惊叫出声,所以同时之间运内力闭住她的穴道。
  他们刚刚飞上墙头,窗户便自打开,裴淳提一口真气身子平平飞去,迅如劲箭,这一跃越过一座天井,翻上屋顶,此时后面已瞧不到这边,因此他运足眼神向外面望去,却是一条宽道,巷内两头都有八、九个人守着。
  裴淳猛可高跃,身形在空中划一个弧形,落在宽道对面的屋顶上,这一下身法极快,若然不是武林高手,决计瞧不出是人,稍差一点可能连影子也见不到。
  他落在对面屋顶,随即收回内力,低低道:“李姑娘,这里的道路我不熟!”
  李芝被他坚硬如铁的手臂勒住腰腹,连气也喘不过来,哪里能够回答。
  裴淳见她不答,这才发觉不妥,当即改用双手打平抱着她。李芝喘了一口气,道:“我也不认得路。”
  裴淳讶道:“你怎么来的?”
  李芝道:“我雇的车子。”裴淳不觉怔住,但迅即记起了蒙古军官普奇他们,念头一转,施展出轻身功夫,踏屋越瓦,片刻间已奔出老远,随后落在一条僻静的小巷,转出大街。
  李芝道:“你简直像神仙一般,会得腾云驾雾,你贵姓大名?我好像没听周云说起过你?”
  裴淳道:“在下敝姓裴,单名淳,与周云兄从未见过。”李芝的小嘴又张大起来,停住脚步。
  裴淳道:“其中缘由一言难尽,姑娘若是信得在下,以后再细说也不迟。”
  李芝点头道:“好,我相信你!”
  裴淳跟她一道走到街上热闹之处,李芝怯怯道:“这不是被人瞧见了?”
  裴淳道:“不要紧!”随即叫了一辆马车,说道:“到万户府!”
  他们坐上马车,李芝面色变来变去,裴淳觉得一时难以解释,也就闷声不响,片刻之后,李芝神态恢复平静,裴淳反而讶异起来,道:“你不害怕了?”
  李芝道:“我目下非相信你不可,怕也没用!”
  裴淳笑一笑道:“你袖管藏着的小刀子给你不少勇气对不对?”
  李芝道:“是的!敢情你早已知道。”心中想道:此人相貌老实愚笨,谁知极是精明。
  一忽儿马儿停住,他们下车一瞧,一道巍峨大门就在前面,门外禁卫严密,一队队的军士荷戈巡守。
  马蹄得得敲在石板街道上,很快就驰到了,裴淳走过去找着一个领队的牌头,那牌头是汉军,乃是北方人,见裴淳土头土脑的模样,正要叱喝。裴淳已道:“我是万户长普奇的朋友姓裴名淳,有烦长官通报一声。”
  蒙古兵制以十人为一牌,设牌头,又将军队分为蒙古军、探马赤军、汉军、新附军四科,所谓汉军就是灭宋以前灭金辽时归附蒙古的汉人所组成,新际附军则是宋兵投降者组织。
  那牌头一听这土包子是万户长的朋友,心中难以置信,但又不敢鲁莽得罪,当即叫他稍候,入内禀报。一会工夫,魁梧雄伟的普奇大踏步出迎,后面还跟着闵淳、完颜楚、马加、阮兴等四人,普奇走到裴淳面前,张臂欢迎,大笑道:“裴兄可是有意加入咱们兄弟行列?”
  裴淳觉得若是当众说出“不”字,未免太不给他面子,可是这事非同小可,怎能答应,他本来不擅应付之道,一时说不出话。
  普奇哈哈笑道:“你不必觉得难为情,现在既是不愿,我决不勉强,待你当真了解我们兄弟为人之后,那时若肯加盟,才是真兄弟。”他的笑声豪迈爽朗,裴淳也不觉心胸舒畅,泛起倾慕坦然的笑容。
  闵、马等四人上来跟他见过礼,裴淳道:“在下带了一位姑娘避难,想托于普奇兄羽翼之下。”
  他们四人都十分讶异地向李芝瞧看,见是个美貌少女,便都微微笑着。普奇道:“咱们用不着客气,来吧,到府内细谈。”于是拥着李芝入府,那普奇并非镇守本府的万户,只是借居府中的两座跨院。
  众人在厅中落坐,自有婢仆送上香茗细点,李芝已被安置在一间上房内休息,裴淳在外面把今日的种种经过情形说出来。
  老三最先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何甘心挨板子,若果是我完颜楚,非要了他们的性命不可!”
  长相最斯文俊秀的闵淳说道:“这就是侠义之心了,裴兄自然不怕公人,可是那些公人们不敢找他的麻烦,却会找到姓周一家头上,岂不是害了人家?”
  完颜楚恍然道:“对!裴兄做得好!”
  裴淳觉得这干人很是气味相投,拱手道:“承蒙过奖,其实在下对诸位也佩服得很。”
  阮兴道:“关于周家及李姑娘的事,大哥怎么说!”
  普奇如梦初醒地呃了一声,随口道:“你说怎么办?”
  阮兴道:“那就只由大哥出面,说是看中了周云,已命他充任跟班,地方官和工匠局便可圈出此人名字,李姑娘之事好办,若是两厢情愿,他们就是夫妇了,现在派人通知她家里一下,自然也得派人警告刘吉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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