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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者-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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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空空如也的手掌,在小破视线的凝视下,张开,仿佛抚摩面前一扇看不到的门,所掠过之处,光影幻成的银幕逐渐出现,闪烁深水之滨的泠泠光色,是一部没有经过剪辑和配音的电影。
小破在电影中看到了熟悉的角色。安,阿落,从家里出来,父亲送儿子上学,一路上还有小小争执,阿落坚持要去,安不断试图说服他回家。他们在行驶中,急刹,阿落撞上挡风玻璃,看样子受了伤,但没有流血,而导致他们急刹的原因,是车前猛然从地底钻出的一个人。
都是熟人。
胡佛。学校霸王,格斗好手,但是不久前喉结刚挨了阿落一拳的胡佛。
他出现的方式如此奇特,却还不足以成为注目焦点,更为古怪的是他的样貌,校服,却戴了样式不合的高顶帽子,帽子下似被什么撑起,而贴在车玻璃上的那双手…那是铁灰色,坚硬而锋利的爪子。这对爪子抓起了阿落,而另一道古怪的光线透进车窗,将安的身体托起,徐徐上升,翻出窗户,消失在高空中,那光线的来源,隐隐是一双巨大明亮的眼睛,犹在眨动。
看到这里,银幕忽然闪过数道波纹,断电一般,暗淡了下去。
小破这才真的大吃一惊:“谁消除了空间场景遗留痕迹?胡佛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在他,这是常识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空间场景遗留,而更少人可以消灭空间场景遗留,更不可能消除得那么彻底。他不甘心地再次确认,果然在意外的一清二白中,捕捉到最细微的一条气味线。
什么都可以被清除得一干二净,最顽固的始终是气味。
离别许久后,眼和耳所不能分辨的,都还被鼻子牢牢记忆着。
觉得已经被完全埋葬的爱情,复活的原因是因为那种一生无法忘记的香水味。
这条线的直指方向,是学校。国际丝米学校。
小破撒丫子就跑,这一次他担心阿落,就管不了交通管制这一说了,如果之前他的速度跟球形闪电差不多,那么这一次就直接赶上线型闪电了。
这位闪电行者很快来到国际丝米学校,如往常的学习日一样,大门禁闭,森严拒绝不容打扰,四围幽深绿荫加强了肃穆气氛,在渐渐来的黄昏暮色里,阴冷呼之欲出。
小破抬起头打量这所他刚来过两天的学校,无名烦躁之意轻轻自他心灵深处爬升,去向每个血液流经的地方,他看到整个学校被一个非常大的淡灰色光圈包围,像生物实验室里罩住小白鼠的玻璃罩一样,没有一丝破绽。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这个光圈,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突破进去。他如是想。
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他突破不了的东西。这是与生俱来的自知,甚至无须经过证明。
在走进学校大门,也走进那个保护圈的时候,小破脑海里闪过一点犹豫:要不要跟我爹和辟尘说一声呢。
但是接下来,这点考虑被大海潮汐一般强烈的狂热之情淹没,在本能里碾碎,沉潜。
该来的都会来,该走的都要走,在十公里外的家中,猪哥在专心的砌墙,天色已经暗淡,他不时往小破离去的方向看两眼,以手上不停顿的动作,压抑一份不安。
  
丝米国际学校里,浓荫渲染过的天色浓重到化不开,压在高楼之上。
往常这个时候,操场上一定有体育赛事进行,看客围观,喧哗不已。
用功的孩子拿了书包书本,或拿一部手提电脑,去图书馆或教室继续学习大任。
休息时间可以换回便服,偶尔也有令人眼前一亮的豆蔻少女姗姗经过,留下银铃般笑语。
平静而青春蓬勃的日子,日复一日流转。
而现在,一切死寂。
在小破幼年受过的教育里,有一部分是中国古代文学。虽说施教方法颇为惨烈,家庭教师们付出了没事就进医院躺半个月,而他自己吃太多纸张,坏了肠胃的代价,最后考核结果仍然非常难看。
不过,有一些东西他还是记得。
比如,面对现在的场景,小破居然会想起一句诗。
连朝细雨刚三月,小院无人又一年。
他还记得当时是辟尘为他讲解,之后自言自语道:“阴森森的。”
阴森森的。
他慢慢穿过教学楼前的功能操场。脚底下传来沙沙的声音,不是他踩踏而致,却更像是嬉笑声。冥冥中似有无数双眼睛窥探他,在地底,在天空,在角落,在树荫。
在树荫。
的确在树荫。
小个子的人形物体,背上长着翠绿色翅膀,掩映身前,犹如保护色,双手的部位,单趾粗长,顶端有极锐利的钩子,深深插在树干里,使他稳稳蹲于其上,向下窥视。
只是微微眨眼的时间,他所窥视的对象在视线里消失,来不及惊讶,脖子后面忽然一紧。呼吸被堵塞在喉管里。
他艰苦地转头,看到本来在地上走的小破。足下悬空,站在虚无之中,正在仔细地打量他。
身体内的能量在向外急速奔涌,汇集在小破的手指和他的皮肤连接处,像一大批被拒绝入境的难民一样,在周围经脉中反复冲击,感觉犹被万蚁嘶咬,痛不可言。
他的嘴巴狂热地翕动,极欲表达。小破的手微微一松,他冲口而出第一句话:“不要杀我,我帮你进去。”
小破很不满意:“没骨气,怎么出来混的。”
在打晕他以前,他礼貌地拒绝了了对方提供协助的要求,他说:“我爹告诉我,不要随便接受人家的帮助。”
他一边落地,悠闲地继续向教学楼走去,一边说完那句话:“因为你最后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面对教学楼,三十米之外。窥视的感觉仍然无处不在,有一道目光,尤其令他感觉灼热,在他额头上游离,红外线瞄准般,度量着针对哪里扣动扳机。
敌在暗,我在明。他不喜欢。
左手,举在比头高一点的地方,透过拇指和食指的弓型,他的视线定格在教学楼的最高层阳台,那里有一点点的红色垂下,正在轻微荡动。
小破移动他的左手,锁定那点红,右手食指勾起,滑过左手弓型中不存在的一条弦,后拉,瞄准,弹。
有什么东西,在这瞬撕裂了空气,发出响尾蛇进攻时危险的嘶吟,电光石火之间,扑向红影所在,小破分明听到惊异的一声低呼,红影从攻击范围内逃逸,但阳台和房间墙壁都没有幸免,轰隆轰隆巨响过后,最高一层楼半数崩塌,在残损的墙壁后,暮色中闪现许多幽绿眼神,密密地从高处看着小破。
人看我,我也看人,输人不输阵,这五字箴言,乃是猪哥立身之本。小破耳濡目染,尽得真传。唯一的障碍是―――爹,什么是输?
彼时猪哥便露出极尴尬表情,一开始还试图通过口头或动作加以阐述,每每无功而返,次数一多,为父的颜面无存,幸好辟尘及时拍马来救,丢下一张几何数学的考试卷子,言简意赅:“这个分数就是输。”
明不明白?了不了解?
小破负隅顽抗:“我读文科。”
猪哥现学现卖,丢下一张历史卷子。小破不干:“光行说这些标准答案都是错的。”
一说这个猪哥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考历史,不要光行给你打小抄。”
光行永远告诉你历史的真相,两百年或五千年,他都亲临现场,万一当时不在,也可以跑回去重新看看,但是你考试的内容是历史课本,而不是历史本身,你按真相来答题,不但会扣分,而且会被视为挑战权威,胡说八道,麻烦一摞,后患无穷,understand?
小破眼睛发直,猪哥乃长叹一声:“难怪你语文也不及格,名词解释都听不懂。”
不管怎么说,小破对输都没什么概念,就算门门都不及格,辟尘也会四菜一汤伺候,上学前的小点心种类说不定还多起来,以安慰他在考试中受到创伤的心灵。
所以,小破仔细数了一下那些眼睛的数量,连同躲闪的或藏匿的,他喃喃念着那个最后的统计数字,从旁边的田径功能区跳远坑里,抓了一把沙。
下雨,下雪,下冰雹,下沙。
无论下什么,如果来势很大,都会算入灾害一类。不过这本来是大自然的特权,现在却是小破的杰作。
一把沙,扬出去,在空中得到短暂的生命,整体组合成圆形,优雅地展开,飞舞,绕着那破损的楼飞舞,然后和渔夫撒网一样,兜头盖在了大楼的顶层,上面顿时大乱,许多声音在鬼哭狼嚎:“我看不见了”“谁有眼药水”“帮我吹吹”“叫你帮我吹,你为什么咬我”。。。
小破捧腹大笑。

世界是他的游乐场。
 


只不过以前都被禁止入内,或者大多数游戏项目,都不卖票给他。
担心他会损坏所有设施。
这时候他看到那点红影再次出现,渐渐扩大,站立在塌了一半的阳台上。
那是一条红色裙子,也是两只红色的翅膀。
红色之上有一个雪白的笑容,温柔深湛的眼睛,逃过了沙的袭击,安然不迫。
梦梦公主。
小破遥遥望到红衣胜火的梦梦公主,后者微笑凝视他,十六岁女孩子的身材,已经发育得很好,将那一盘剔透玲珑密密包裹的,却不是任何质地的织物,而是一层红色肌肤。
无比艳丽,犹如烧灼后的火焰宝石,细腻而莹润,臀后飞出一圈薄薄的裙翼,肋下,与身体大小极为协调的翅膀微微开合,红底之上,有繁花般纠缠交织的纹路,望之令人目炫。
蓦然临风展开,徐徐浮起,轻灵地转了一个圈,向学校后操场飞去。
小破仍然坚持用他走的方式继续,虽然这一点不影响他的速度。
穿过教学楼后出口,来到两栋楼之间的巨大草坪,小破第一眼看到的,是全校的学生,都聚集面前。
乱斗。
真是无法形容的混乱场景。每个人都在舍生忘死地搏斗,没有特定的对象,溺水一般狂乱,汗水和血水混合着流淌到草地上,将青色染成红色,四野皆润,被撕扯的衣物满天飞舞,男孩子或女孩子,脸上都呈现出疯狂的呆滞神情,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肉体嘶咬,击打,冲撞,踩踏。被伤害的人无视自己的血液流失和肢体残损,永无停止般战斗,直到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张开的口里喷涌血沫,却没有任何呻吟,呼喊或哭泣。这方圆两百米的场地,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安静的地狱。
在地狱的周边,并没有围绕阻绝人类的火焰,却零落站着几个人,或者说,半人。
梦梦公主,她从空中落下,足尖轻轻点在一个小亭子顶上,东南方向是胡佛,他的站姿活生生就是一只正欲出击的螳螂,弓身,扁平的头昂起,两条手臂悬在胸前,那也不是手臂,而是镰刀一样的东西,闪烁着铁色的锋利。
西北方向,站的是非力斯,差点被小破一把掐死的非力斯,身形似乎更加小了,紧紧团在一起,脸上似乎只剩下两只眼睛,其他器官都自动隐退了,即便如此,都可以看到他狂喜神色酣畅淋漓,投向眼前惨不忍睹的杀戮。
然后,小破看到了阿落。
在他的对面。背靠一棵树,坐在地上。他的样子很奇怪。脸色通红,额头青筋暴涨。他没有穿外套,贴身一件白色恤衫,明明没有风,却轻轻飘拂。
同样有人冲向他发动攻击,但阿落随手一挥,就把对方打出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阿落俨然变成一个非常强大的战士,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他,靠近也只带来被痛扁的命运。他专注地看着周围,没有注意到小破。
小破开始向阿落走过去。他穿过正在舍生忘死乱斗的人群,像摩西穿过红海,上帝的光照耀他前去的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事实上根本没有人阻挡他,那些失去理智的人还保留本能,而他所能激起的本能,就是恐惧。
这场面引起了周围观战者的注意,梦梦的脚尖又是轻轻一点,升起在半空,发出耳语一般的声音:“大人,我们有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参赛者。”她所呼唤的却并不是一个人,那影像更像两只眼睛,若有若无的在苍穹中微茫地闪烁。
很快两个人就聚头,小破向阿落弯腰:“阿落。”
风声在他背后响起,有一个硕大的拳头正要招呼到小破背上,阿落忽然狠狠踢出一脚,从小破身边擦过,拳头的来势消失了,而比较远的地方,发出人体落地的闷响。
小破笑:“忽然很生猛的样子。”
生猛是很生猛,阿落的状态就非常不妙,似被人催眠一般,瞳仁没有流动,满布呆滞,直到小破盯紧他,牢牢注视两分钟之后,阿落忽然脑子一摆,从梦魇中挣脱般,大喘气,眼神的清明纯真回来了:“小破。”
他惊慌地要站起来,对面前的场面反应剧烈:“这是怎么回事?”
摸摸头:“我爹送我来上学,怎么我在课堂上睡着了吗?”
还给自己一两个耳光:“我们一起睡着了做梦?”
小破拍拍他的头:“你刚才倒像在做梦,梦里挺能打,怎么醒过来就傻呵呵的。”
把阿落挡在身后,他看了看四周,交待了一句:“你等下,我收拾一下场面。”
所谓的收拾场面,通常是辟尘的口头禅,扫把,拖布,偶尔动用到灭绝式的飓风清洁器,这个世界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把场面收拾起来,生活都可以继续。是乐观还是漠然?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的答案。无论如何,小破一定是该论调的忠实拥护及身体力行者。
他摩擦着自己的手,好像在考虑用什么办法来收拾,很快就有了主意,他从手指上取下一片指甲。
阿落吓了一跳,凑上来看,发现那片指甲透明,泛出健康红色,并无特别,但取下来以后,指甲下毫无血肉受损的迹象,只是有点灰蒙蒙的,像一层保护的薄膜。
小破对他的大惊小怪一点兴趣都没有,把那片指甲放到地上,一边问:“你的指甲可以做什么?”
他们两个聊天,混乱场面在继续,没有人来骚扰,主战场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远。阿落胆战心惊地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安全,才答:“挖挖鼻子喏,还能干什么。”
小破放在地上的指甲,已经消失在草丛中,钻入了土地。
他摇头:“能干很多事。”
大地忽然开始有点震动。为小破的话唱和一般:“我小时候,常常拿指甲挖地道,逃过辟尘的重尘包围圈,偷偷跑出去玩。”
震动加强,越来越强,强到了普通人根本无法稳当站立的程度,但震动区域似只限于两座教学楼中的草坪,树木和凉亭摇晃不止,草坪上的人东倒西歪,倒成一团,即使如此,都还在没完没了地互殴,直到猛然之间,大地开裂。
不是直线型的开裂,是裂出一个洞,非常非常大的洞,豁然出现,好像木匠在模板上切出来的洞,好不圆润,好不利索。
洞口周围的地势,削得比周边地方要低,因此理所当然的,草坪上那些翻滚着的糊涂斗士,好快皆入彀,厮杀声渐低不可闻,大约都陷入了昏迷状态―――世界终于清静了。
小破把阿落一拉而起,问他:“你怎么样?”
阿落恢复速度没得说,立刻生龙活虎,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伸伸胳膊腿,说:“怎么你一来我就精神百倍?”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记忆中,普通人跟小破在一起久了,精神常常会比较萎靡,连他家里那两位英明神武的也不例外,常常合家欢的节目都以两老开始打瞌睡而告终。
耸耸肩表示不理解,小破的视线落在了梦梦公主和菲力斯的身上,他们表情有点惊慌,但还算沉得住气,一边图书馆的走廊上,又悄悄出现了另外的几个人,每个人的五官和手足上都带有昆虫变异的痕迹,有的则长出了翅膀。其中一个小破见过,那是佩斯,而其他的阿落认识,都是本校在各门学科,或体育方面卓尔不群的人物,超级天才,运动英雄,校园霸王,身体或头脑素质均极出色。
阿落悄悄将情况通报给小破,后者有点苦恼:“看起来这个学校好像变成昆虫乐园了。”
而且是封闭的昆虫乐园,外面已经是夜色笼罩,里面的环境却始终维持在一个照明亮度上,蒙蒙昏昏,但可以见物。
既然变成了昆虫乐园,那我们也不用读书了吧?要不去寝室把剩下东西收拾收拾,我们退学回家算了?
阿落瞪着大眼睛把小破看着,跑去那个洞旁边侦查了一下,又跑回来,终于叫起来:“你不管他们了?”
小破说:“谁?”
气得阿落要命:“我们学校的人啊,我们班上的啊,他们会死的”
小破摸摸自己的鼻子,不是很有精神:“我都和他们不大熟呀。”

反过来劝阿落:“这个世界上倒霉的人那么多,还是不要管他们算了。”
这口吻十足辟尘,监护人的言传身教有多重要,由此可见。但他和阿落,却又完全是两个极端。
虽然自出生就开始不算如意的人生,虽然和安一直过着离群的生活,虽然偶尔进入群体之中,所站立的是被忽视,冷淡,甚至侮辱的位置。
尽管如此。
阿落对那个不欢迎自己的人群,拥有的记忆仍然是亮色。
这执著把小破也感染,拍了他头一下,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好吧,我把这里的人全部打昏,然后叫我爹过来把这些人变回去吧。”
阿落记忆中的那个小破爹,完全是个家居闲人的形象,对社会看起来毫无建树,说不定连生活费都是靠祖上遗产,难道其实有两把刷子?
小破不以为然地眨眨眼睛:“我爹什么都能做,只是看他想不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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