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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杨异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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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如此,若林还是一头冷汗。

这个周郎在价钱那一刀上还斩得真狠!自己念了十几年的书,自是两袖清风,现在居然已放债在外一百两。

若林坐到桌边,问:“听先生说彭翎死时,冰龙也在洛阳,对那案子他可有什么看法?”

桌上一灯如豆,周忘杨道:“因为冰龙也不曾亲身参与此案,只是与同僚谈话时得了些消息。他告诉我,那日几个衙差把彭翎的尸首扛下井棚时,发生了一桩怪事。”

“什么怪事?”若林问。

周忘杨倒也不急,提壶酌了一杯女儿红,举杯轻啜,道:“血。”

“血?什么血?”若林追问。

“冰龙说,那几个衙差在把彭翎解下井棚时,有个人的佩刀滑出了刀鞘,恰巧割破了尸体的手臂,血涌出来流到了地上。那时,天际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劈来正中井边的一棵老树,带火的树枝落下,掉在血上,那火竟像被风吹过一般旺了起来。”

若林托腮,疑惑道:“这火碰到了彭翎的血怎会越烧越旺?”

圆桌另一侧,周忘杨神秘一笑,随即将手中的酒杯微微一倾,半杯女儿红已被泼到了地上。他接着拿起桌上的烛灯,蹲下身将火苗向地上贴去,那酒迅速就被点燃,烧了好一阵。

若林见状一惊,“难道说彭翎死前喝了大量的酒?”

周忘杨坐回圆桌,夹菜吃饭,半晌才道:“事隔十年,死无对证。我也没见到尸首,不可随便下定论。”

若林不死心,又问:“那你觉得他到底是不是自尽的?”

“若是被人掐死再吊上井棚,这一方法太过愚蠢,死者脖子上的手印将清晰可见,但并无人提到这点,我想彭翎即便是遭人杀害,也绝非是用这一方法。”周忘杨放下筷子,“但要说他死前喝了大量的酒,我就搞不明白为何其他人都没发现。足以让血燃烧,绝非喝了一壶两壶,这么多酒下肚,尸体又怎会不带一点酒味?”

看着地上焦黑的痕迹,若林问:“那桩案子当年是由谁办理的?”

“洛阳知府李培林。”

周忘杨又倒了一杯酒,品上一口,“你姐姐称,何福燕因怕她多分家产,而下毒令她无法生育。照这思路推测,我想何夫人一定也认为是何福燕换走了真正的何喜儿。她可曾与你提过怀胎十个月内,何福燕的其他古怪举动?”

如同嚼蜡般地送了些米饭入口,若林摇头,“这倒没有,姐姐只说她怀上孩子后,何福燕便说要去郊外的庵庙清修,替何家的子孙消业积德。这一去便是一年多光景,直到孩子满百天,她才回到何府。”

“呵,就她那副口舌心肠,想必也不会费这工夫。”周忘杨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喃喃道,“这么说来,惠蕾怀胎至分娩,何福燕根本没待在府里,若要调包婴儿只需在她嫂子临盆那几天忙些罢了,为何她一走就是一年多?”

放下杯盏,他又道:“事隔十年,惠兄现让我来寻真正的何喜儿,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认识至今,像是从没见识过这样考虑他人感受的周忘杨,若林把身子向前挪了挪,道:“先生请直说。”

“惠蕾说何喜儿出生时胸口有颗朱砂痣,寿宴那天死去的丫头身上没有。但我猜,你姐姐的亲生女儿只怕也不是这何府的大小姐。”

若林闻言一震,追问道:“此话怎讲?”

看他模样着急,周忘杨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彭翎之死重叠着何喜儿的出生,两者的关系应当非比寻常。”

若林听后摇头,“听彭管家说,他的长子彭翎是因偷了何府上千两银票遭发现,过意不去才上吊自尽的,他与喜儿又有什么关系?”

“恕我直言,昨夜你姐姐前去祭拜彭翎,撞见我们后眼神闪躲,就怕被人看到她篮里的纸钱。如果她要避嫌,大可带上两个丫头,甚至叫上彭氏父子一同去祭拜,之所以孤身一人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若是遭调包的何喜儿是惠蕾与彭翎的私生女,那一切就顺理成章,说得通了。”

“你!”若林一拍桌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狂傲不羁的周忘杨,说话怎么也没个遮拦?线索在他口中一绕,竟将姐姐的声誉也绕了进去。

“要想探出真相,中间不免要出现上百种假设。我这人心直口快,望你尽快适应才好。”

不说“不要见怪”,不说“多多包涵”,周忘杨只让若林习惯他的说话方式。

若林不悦,道:“假设也要基于证据之上,无凭无据,实在是……”

周忘杨不给他长吁短叹的空隙,又往下说:“在这何府中,奇怪之事除了何喜儿的真假外,还有那隔几夜就能听见的铜铃声。玉珠与我提过,彭翎生前一直戴着一串铜铃,走动时会发出声响,是他父亲彭德海所赠。而他死后,那声音却仍会在何府大宅内响起,惠兄入住后,可曾听见过?

若林道:“我来这里不过几天,倒没听见过那铜铃声,不过听丫头们的谈话,好像确有此事。”

“那今晚,不如你我熄灯静候,听听那鬼魅之声肯不肯赏脸出现。”

周忘杨风趣至极,倒把这一恐怖之事说得浪漫起来。见若林惴惴难安,他便聊起别的来,问他原在家乡做些什么。

相比周忘杨的作为,若林有些惭愧,只是简单地提了些过去之事,言语间还是被对方察觉出他郁郁不得志。

“怀才不遇并不可怕,只要你坚信自己有才便可。”

周忘杨想起方才阅读的手抄书册,若林那字体隽秀唯美,恰是应了那句“字如其人”。不过当着本人的面,他是不会轻易夸人的,只是调侃道:“除了前途,我看惠兄还有一事缠在心头,难分难解。”

见若林一愣,周忘杨接着说:“想必你是念着哪一家的姑娘,又不知她芳心何许,是不是罗敷有夫吧?”

这话一说,若林恨不得找个屏风把自己的心彻底遮闭,不让周忘杨再多洞悉。他忍不住问一句:“这……周先生是如何而知?”

“哈哈,我随口一说,你居然自己承认了。”周忘杨大笑,“惠兄莫急,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那女子真若回绝了你,也不必心灰意冷。”

几句话间,自己已在他股掌中被把玩得不识南北。

若林气不过,道:“她可没有回绝我。”话一出口,立即心虚。

穆清素确实未曾回绝过,是因为他从未向她开口表示过,又何来回绝之说?

桌对面,周忘杨仍拿若林取乐,“是么?难不成像西晋那段广为流传的化蝶传说一样,门户不相对?”

“不是不是,都不是。”若林不耐烦了,干脆反问,“为何这一话题总停留在我身上?周郎你才貌出众,想必红颜知己泛滥成水,怎么不谈谈你的风流韵事?”

没想到被这一问,周忘杨突然收了笑容,垂下眼,说:“我没有心爱之人。”

他态度转变之快,瞬间变得黯然神伤,任谁都能察觉得出那话有假。

若林心软,不愿在别人伤口上撒盐,语气一转,道:“那一定是你自身过于优秀,要求高,看不上人家。”

正要接着往下说,忽见周忘杨直视而来,神情严肃。

赫然间,若林只感头发就快竖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听见门外传来一串铜铃摇晃声!

那声音由远渐近,又由近渐远,不觉轻快,空剩阴森。周忘杨呼一声吹灭了桌上的残灯,静静端坐,侧耳倾听。那声音像是离得无限遥远,又似无限临近,叮呤叮呤如同冥府传来的招魂之铃。

彭翎的阴魂不散?

这一刻,若林大气不敢出,黑暗之中,唯独可见对面人的纤瘦身形。

叮呤……叮呤……

诡谲的铃声徘徊于外,除此以外,整个何府像一座空宅般寂静。里面的人都已睡着,又或许是都蜷缩着,不敢动弹,任那可怕的声响在院落中肆虐。

周忘杨听力甚好,精致的耳垂微微一颤,他已辨出那声音确实是配饰一类东西所发出的。黑暗的房间内,他与若林无声相对,却都绷紧了神经。

外面那铜铃声渐渐小了下去,直至全无。候了片刻,仍旧无声,周忘杨估算了一下时间,应是持续了半炷香不到。

复燃烛灯后,若林问:“我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可以。”周忘杨正色道,“昨晚施笙被袭,你没注意到一个细节吗?他穿了你的衣服,背影酷似于你。”

“你的意思难道是?”若林一听,脸色大变。

“不错,我怀疑犯人真正想袭击的人是阁下你。”周忘杨悠悠道,“那人从背后出手,看不清施笙的脸,等拉到储物房后才发现搞错了对象,随即弃人逃走。”

若林的心被说得扑通扑通直跳,他眼神游移,问:“可为什么是我?我才刚到几天。”

“许是爱,许是恨,许是你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又许是为了声东击西,障我耳目。”周忘杨语气悠然,显然把这看成雕虫小技,他起身向门边走去。

若林问:“先生要去哪里?”

周忘杨回头,“既然报酬定了一百两,我也须尽职尽责才行。这凶铃刚散,说不定鬼魅未走,我这会儿出去,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撞上。”

“我也去。”若林怕周忘杨反对,补充道,“你说那犯人真正想害的是我,那我留在房里也不安全,还不如一起到院里转转。”

周忘杨一笑,也不说话,直接出了厢房。若林跟来,走在他身侧,两人出了厢房,见院落中有火光,烟雾中,还可看见一人蹲着,正在烧纸。

“清明?冬至?中元鬼节,还是又到了谁的忌日?”周忘杨径直向那人走去,自问自答道,“昨天何夫人与彭跃到井边祭拜彭翎,却不见彭管家,想必是把哀思放到了今夜。”

二人走近一看,发现焚纸的的确是彭管家。他没有回头,听到有脚步声,只问了一句:“是舅爷和周先生吧?”

若林上前问道:“彭管家刚刚在这里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眼前的火堆映照出彭德海满是褶皱的脸,他不时往火里抛扔纸钱,用木杆挑一挑火头,不答反问:“怎么了?”

“没什么。彭管家在这里烧纸,是不是在忌拜令郎彭翎?”周忘杨问。

彭管家叹了口气,“当年我刚刚丧妻,阿翎身染重病,阿跃也还在襁褓里,乞讨到何府门前。是老爷收留了我们父子三人,请大夫医好了阿翎的病。没想到他成人后却反咬一口,偷了何府的钱……唉,昨日才应是他的忌日,我这个做爹的却实在没脸祭拜。”

周忘杨道:“听说彭翎自尽前,已将赃款还出,何老爷也已不计前嫌宽恕了他,他何以还要上吊?”

纸钱燃烧殆尽,彭管家边收拾边道:“怪他自己不好,为人贪慕虚荣。起先,他与我说,想在东家捞一笔钱后离开洛阳。我当他一时糊涂,骂了几句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他真就做出那样忘恩负义的事来。

“当时商行正在锻造一批新货,老爷几乎押上尽数家产,那一千两的银票也是在外周转借来的,丢失后万分心急。

“那天,正逢知府李大人也在府上,派人稍一搜查,便查到是阿翎偷了去。东家人对我们这般好,即使查出了是他所为,老爷也没过多责怪,但他自小性情古怪,竟还是没能想开。”

“你刚才说东窗事发那天,李培林也在何府?”丹凤眼微微一亮,周忘杨道,“何府的生意做得大,交往的均是达官贵人。我听说,连李大人也是商行的常客。”

彭管家点头,“李大人算得上是商行的大买家,每年都会购置大量古董用以赠人收藏。”

“呵呵,没想到李大人除了要做父母官外,还对古董如此钟情。”周忘杨一笑,忽然话题一转,“彭管家,我看何府内的几株兰花甚是特别,就不知是何品种?”

幽静的夜色中,暗香浮动,却带着阵阵诡异。周忘杨并没忘记他送若林进何府的初衷是探寻那些极品山兰的出处。

第06章 兄妹分歧

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走廊上的山兰盆栽,彭管家道:“那便是极品山兰了,此兰每串只结二十七朵花苞且颜色各异,是今年过年时,李大人送给老爷的。”

周忘杨低喃:“听说这极品山兰十分珍贵,普通人难得一见,也不知李大人是如何得来的。”

彭德海弯腰收拾着纸灰,道:“听李大人说,这些山兰是得皇后娘娘所赐。他去年进京,带了些珍贵古董入宫,深得娘娘喜爱,随手一指,便把御园内几十盆极品山兰赐给了他。”

“如是皇后所赐,李大人应当好好珍惜此兰,何以又转送给了何老爷?”

彭德海道:“老爷当时也这么问,李大人却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娘娘厌恶此花,但看它乃世间极品,既然皇宫用不到,不如让大臣分发给别人。”

问到此处,线索像又断了。

周忘杨不知这批从皇宫运来的山兰,到底是不是源自兰岭镇。

一阵凉风卷过,未收拾好的灰烬急急飞散,园中灯笼的火光骤然一暗,鬼魅般的铜铃声再度响了起来!

“阿翎?”彭管家直起腰,四处寻找铃声的来源,“你还有什么不满么?为何一直留在何府里阴魂不散?”

那铜铃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依旧执著地响着,声源飘忽不定。彭德海捂着耳朵不愿听,可那声音却像与他作对般越逼越近。

眼看就要响至跟前,彭德海两腿一软,栽倒在地。与此同时,那铜铃声也猝然停下,沉静片刻后,渐渐远去,好似一个虚无的人戴着铜铃离开一般。

“你守着彭管家,我去看看。”周忘杨一声低喝,立即寻声而去。

若林不敢怠慢,连忙弯腰询问彭管家是否安好。

周忘杨行动迅速,跟着铜铃声纵身跃入长廊,他又向前跑了几步,蓦然驻足。

声音消失了?

莫名出现,凭空消失,倒真像传闻中鬼怪的行径。

来回踱了两步,周忘杨闭上眼睛,月光如洗,投照而下,使他的周身仿佛泛着淡淡光华,耳垂微微一颤,他赫然睁眼。

不对!那声音依旧存在,就在头顶上方!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抹黑影盘踞梁上。遭他盯上后,黑影飞快地沿梁而行,迅速逃离。

那东西移动极快且是在梁上倒吊着爬行,从下望去,犹如一只硕大的蛛蜘,不像人可以办到。周忘杨注意到只要它一动,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铜铃声就会跟着传出。

他一路紧跟,不觉间,彭翎自尽的水井竟突兀地出现在视线前方。

梁上的黑影无法摆脱周忘杨,又一次跃到地下,飞快地向井口爬去。周忘杨不再贸然上前,只见那黑影竟攀上井口,纵身跳了下去。

莫非真是彭翎的亡魂?

在井边站了片刻,不见任何动静,周忘杨便小心靠去,到了井口,他向下张望一眼,微弱的月光下,井内伸手不见五指。他上身微微前倾,向井内探去……呼吸!

他清楚感觉到就在这漆黑的井下,还有一个急促的呼吸。

周忘杨想要直起身的一刹,一双僵直的手忽然从井口伸出,一把抓住周忘杨的双臂。原就前倾的身子立即失衡,他想攀住井沿,不想底下那双手的力量竟如此之大,对方又一次施力,竟将他整个人拉下井去!

若林把彭德海扶到一边的石凳上休息,看他喘息逐渐平稳,推算周忘杨离去已有半炷香的工夫,道:“管家既然没什么大碍,我就去找周先生了,他去了那么久,也不知情况如何。”

彭德海拉住他道:“舅爷不可轻举妄动!鬼魅在暗,我们在明,你这一去,危险重重。”

“可是,周先生他……”

“周忘杨为人狂妄,先前是他自己决定去追,舅爷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闻言,若林一甩衣袖,硬是脱了身,“彭管家对周忘杨了解不深,并不清楚他的为人。他虽脾气古怪,却是外冷内热的侠士个性,何况他入何府也是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说罢,若林便撇下彭德海,向方才周忘杨离开的方向赶去。

他原想叫上几个人一同寻找,但细细一想,那铜铃声响得如此诡异,惊动众人怕是又将传闻扩大,于是把心一横,独自去寻。

前方便是长廊拐角,若林看见一道投射在地的影子微微一动。他心下一惊,放轻了脚步,慢慢向前,人未贴至墙壁,忽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嘴。

“是我……”

低微的声音从对方口中传来,若林睁大了眼,吃惊地望着全身尽湿的周忘杨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还来不及提问,若林已被周忘杨拽到了拐角另一侧,看他将食指放至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若林屏息,不敢吱声,顺着周忘杨的视线转过头,他望见一扇华丽木窗,透过窗户可清楚看见厢房内燃了几盏烛灯,何福燕背对窗户,取出一件红裘披风系到了肩上。

“这……”若林想问,但看周忘杨目不斜视,只得把话吞回,接着朝木窗望去。

此时,何福燕已吹熄了烛灯,惠周二人等待片刻,又见她出了厢房,左右张望了几眼,向院落的边门走去。

何福燕一走,周忘杨于后立即跟上,夜深风寒,他的衣袍都已湿透,本该冷得打哆嗦,但他却像毫无感觉般我行我素,没有一丝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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