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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小路虽然已仔细清扫过,但仍然有些滑。太后年事已高,是万万不能摔倒的。
青王走在太后另一侧,两人分别扶着太后的一只手,向着寿宁宫的方向慢慢走去。
到了寿宁宫,江女官点起宁神熏香,太后坐到凤榻之上,面上哪里还有先前的疲惫,反而带了一抹促狭之色:“东夙,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习惯同母后讲实话。”
青王闻言,一怔,随即会意,莞尔道:“便是儿臣不说,也逃不过母后法眼。”
贺莲房被他俩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下一秒,垂在身侧的小手便被青王握在了手里。她下意识的想要甩开,如同抓住一块烧得通红的黑炭。可青王抓得紧,这力道不至于让她疼,却也教她无法挣开。
两人虽然订下白首之盟,可从来都没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像今日这般牵手,可是破天荒头一回。对贺莲房来说,更是前世今生做鬼当人第一次……紧张也是难免的。
“莲丫头当真以为哀家不知道?”太后瞧着贺莲房别别扭扭的小模样,顿时笑开来。“哀家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更是和先帝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你二人虽然不说话,可眼神又怎么骗得了人呢?”太后终于明白小儿子为何那么严肃认真地想要说服他们不能让贺莲房做皇上义女的原因了。也难为他,当初想出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却愣是没说一句实话。
这世上,你若是有心爱之人,便是远隔天涯海角,你想起她时,眼神也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太后这样的年纪,什么都看得透,青王再优秀再不食人间烟火,那也是从她肚皮里生出来的,别人不懂,她难道也不懂吗?每次莲丫头出现的时候,青王就显得格外温柔,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似乎生怕给人留下什么坏印象,而贺莲房更是拘谨,明明是个大气端庄的孩子,可一旦东夙出现,便手足无措,窘窘的样子,实在是格外的惹人疼。太后也有那么点瞧好戏的心理,不过这两人拖得时间未免也太长了……难道真要将她和皇帝蒙在鼓里直到莲丫头及笄不成?
青王握着贺莲房的手,小指在她掌心悄悄挠了一下。贺莲房一激灵,下意识去看他,顿时跌进他深邃乌黑的双眸中,小脸突地一片飞红。真糟糕,这阵子她面对他的时候似乎特别容易脸红,明明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母后圣明。”青王轻笑,“只是阿房年纪小,我年长她这么多,她又尚未及笄,消息传出去,怕是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太后点点头:“正是如此,眼下皇上正在犯愁立储君一事,若是你与莲丫头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保不准有些人会怎么想。合着丫头年纪小,待到她及笄再说也不迟。”横竖在这之前是没人能把小姑娘抢走的。太后太了解她这个儿子了,但凡他想要的,想做的,就没有做不到的,他真心欢喜莲丫头,便不会因为自负而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与麻烦。
贺莲房脸红,不知该说些什么。平日里她能哄得太后眉开眼笑,可这时候她的嘴巴却变笨了。青王瞧见她拘谨的模样便忍俊不禁,伸手捏了下她的俏鼻,动作亲昵:“别担心,母后喜欢你,可比喜欢我多。”
太后瞧出贺莲房格外的不好意思,心疼她,也就没再打趣,反而推说乏了,要他们先出去。闻言,贺莲房如释重负,行了礼后便与青王出了寿宁宫。
一路上他牵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贺莲房试着挣脱了几次,全被他不动声色的紧握了回去。她也就不挣扎了,老老实实地被他牵着走,这皇宫这么大,七绕八弯的,也不知他要带她去哪里,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离寿宁宫几乎有半柱香距离的西殿。
这里是……先帝在世,他还是皇子时所住的宫殿。当今皇上未立太子,对数位皇子也都一视同仁,所以不仅储君所住的东宫空着,就连西殿也很近没人住了。
里头仍然一尘不染。即使青王有了府邸,这西殿也仍然是他的住所。
贺莲房跟着他走进去,殿里的宫人们都被遣出,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们二人。
安静的几乎落根针都能听到的大殿里,青王轻声说:“我曾经很不喜欢这座皇宫。”
贺莲房眨了眨眼,望着他,静静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不曾问我,我却明白,你也想知道,为何我会给你一生只有彼此的承诺,是吗?”他问。
贺莲房诚实点头。她的确很不能理解。莫说他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王爷,便是民间最普通的男子,也都做着三妻四妾的美梦,有权势与地位的男子,谁不是软玉温香环绕,哪有人会洁身自好这么多年,甚至还抱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呢?
“那时母后还很年轻,也很美丽。那时她住在椒房宫,也就是现在皇后住的地方。那么大的宫殿,她一个人。父皇总是不能每日陪伴她,她总是独自一个人,倚在床头默默地等待,一开始她还会流泪,后来她再也不哭了,就那样坐在那儿,父皇来了,她就笑,父皇不来,她就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过得一点都不快乐,哪怕父皇心底最爱的一直是她。”
贺莲房听了,轻声道:“后宫佳丽无数,皇上自是要雨露均沾。若是他只为太后一人停留,太后的位子又怎么坐得稳呢?”史官们的口诛笔伐,便能让人遗臭万年了。独霸后宫,嫉妒成性,便会毫不留情的出现在太后身上。“这世上的女子都希望丈夫能够只有自己一人,可人心难测,命运无常,谁都没有办法抵抗。”
“我和皇兄都没有办法叫母后开心,只有父皇出现,她才会笑。”青王淡淡地说。“那时候我便发誓,若是有朝一日,我若遇到心爱的姑娘,必然叫她一生快活,决无二心。若是遇不到,那便一直等到死。”
话落,他温柔的吻落到她乌黑的发上:“我很庆幸,阿房,等到你了。”
这朴实无华,却又无比甜蜜的情话叫贺莲房心跳不已。她试着反手去拥抱青王,轻声唤了句夙郎。
他的怀抱可真温暖,她做鬼的时候,曾经尝过这世间最深刻的疼痛,感受过最严酷的寒冷,还曾浸透在漫天鲜血里,被仇恨蒙蔽双眼。可这一刻,贺莲房却觉得佛祖已将自己救赎。否则,又怎会有他的出现呢?她的仇恨仍然在胸口澎湃燃烧,叫嚣着要用仇敌的血肉来填补缺口。可初醒的时候,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想法却不见了。这几年来,她做了无数善事,宣扬出大义大仁的名声,可心底却无时无刻不在嘲笑和鄙夷自己的虚伪。她所做的一切善事都不是发自内心的,她只是想要为弟妹积阴德,恳求日后他们能够一生平安。然而内心深处,贺莲房从未停止过报仇雪恨,疯狂的毁掉世上一切为上一世的弟妹陪葬的想法。
如今青王将她拥入怀中,他身上的浩然之气让她从无边的梦魇中挣脱,他的声音他的手他的一切都格外的温暖,贺莲房无法抗拒。
她终于深深拥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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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飞扬跋扈聂家二少
也不知道在青王怀里待了多久;贺莲房终于平息了自己澎湃的心情,想要从他胸膛离开,却被青王勾住了腰肢。“东夙?”
“再待一会。”他声音低沉地请求;把她杨柳般的细腰锁在掌心。“我现在还不想你离开我。”他想再多抱她一会儿。
贺莲房桃腮泛红,应了一声;两人就这样安静地抱了好久,青王才突然一笑:“改日我请你到青王府去,以后也是你要住的地方。”
“去青王府做什么?”
“赏花,赏月;对弈,抚琴,看我练拳。”他说了一连串可以两个人一起做的事。“若是能颠鸾倒凤你侬我侬,自是再好不过。”
贺莲房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但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就目前来看,恐怕是不能的。”他们两人还要避嫌,怎么可能光明正大的去青王府做客呢?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即便身为异姓公主,却也不能这样大喇喇的去青王府。
青王叹了口气:“还要等一年。”
“你等不下去了?”
“这倒不是。”他诚实的摇头。“我是怕到时候,岳父大人与靖国公会更嫌弃我老。”虽然外表看不大出来,但实际上他的年龄的确要比阿房大上“一些”,他也一直为这个问题困扰着。
贺莲房不禁莞尔:“王爷怎地连这点自信心都没有了?当年以数千精兵歼敌数万的青王爷哪里去了?”
“术业有专攻,我会打仗,可不代表我也会讨姑娘欢心呀!”青王摇头叹息,揽着贺莲房朝西殿里头走去,穿过圆形拱门,眼前呈现出的一片绿色叫贺莲房诧异不已。
这……“西殿怎地会有这么多的万年青?”整个院子几乎都被种满了,一眼望去,触目所及尽是绿色,叫人看得十分舒服。
“我种的。”
……贺莲房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她见过青王手执长枪宝剑,身着威武铠甲,英挺不凡的样子,也见过他单手拈子,气定神闲在棋盘上厮杀的样子,更是见过他柔情似水体贴温和的样子,可任她再想再猜,也决计不会想到,他竟然还有如此普通平凡的一面!“你种的?”她更奇怪了,“种这么多万年青做什么?”
“若是可以,我倒是想种点白菜跟红薯。”青王眼底困扰一闪而过。他仍旧搂着贺莲房,语气有些失落。“可惜我常年征战在外,难得有时间来侍弄,也只好种些万年青,它们的生命力比较强,哪怕一年只浇几次水也活得下去。”
可她还是不明白他种树的原因。
青王也察觉到了她的不解,带着她到走廊边上坐下,脱下自己的狐裘大氅给她披上,借以遮挡冬日的冷风。他静静地望向眼前这一大片的万年青,面露向往之色:“在战场上,我希望自己是顶天立地骁勇善战的大颂男儿,可下了战场,我只想与心爱之人,修葺房屋,浇水拔草,快快活活的过日子。”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也没有王爷公主的身份,就只有他们两个,相濡以沫,再容不得第三人。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青王又叹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是一个严酷冷厉的人,但多年来他已习惯戴上冷漠的面具,因为那样可以杜绝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只是心里有了贺莲房后,他却总是怕她被自己的外表吓到,而这面具戴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拿不下来了。
其实他是一个温柔到看到一只小猫都会露出微笑的人哪!
贺莲房目光柔和地望着那一片青绿,半晌,笑道:“我喜欢莲花,以后,你可得给我种上一池莲花才行。”
青王先是一怔,随即柔声道:“阿房喜欢的,自是要种的。”
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再说话,却又仿佛将能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每年的元宵花会,都会有高门千金大显风采,今年也不例外。其中以户部侍郎裴正之女裴晓晓、大理寺卿唐理之女唐晶莹最为出挑。贺莲房对唐晶莹还有印象,因为对唐家那位庶出的小姐唐清欢很是喜爱,所以她对唐晶莹的印象并不很好。不过今日这样的正式场合,又是在皇宫之中,唐晶莹倒是收起了她平日里的嚣张跋扈,表现出一副高贵的端庄模样。她生得很是美貌,即便是在美女如云的元宵花会中,亦非常引人注目,所以不时会有俊俏的公子往她这边看,唐晶莹很享受这种众星围绕的感觉,她的脸上也因而露出急不可见的得意之色。
不过只要她不闹事,贺莲房并不怎么注意她的存在。令她一直颇为纳闷的是,赵溪若老实的要命。她一直安静柔顺地待在皇后身边,沉默的仿佛一个不为人所注意的影子。这和以往神采飞扬的赵溪若简直判若两人!
元宵花会结束后,贺莲房先是去了寿宁宫看望太后,然后才准备打道回府。可在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却见到赵溪若的身影一闪而过。赵溪若今儿个穿了件淡粉色绣着蝴蝶的罗裙,裙摆处如同一层一层的波浪,十分特别。贺莲房很肯定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就是赵溪若,却犹豫要不要跟上去。
天璇在身旁小心地询问:“公主?”
“走,去看看。”贺莲房想了想,还是提起了裙摆追了上去。
赵溪若在前头一路小跑,还不时回头或是观察四周,似乎很怕被人发现。贺莲房不敢跟的太进,只是跟着跟着……她怎么觉得这眼前的景物有些眼熟?
竟来了西殿!
青王之所以出现在元宵花会上,纯粹是为了能光明正大的见贺莲房一面。两人既然诉了衷情,他也就不愿再在御花园出现,而是留在西殿,说是待会儿要与皇上商讨一些事,此刻应是还留在西殿尚未离开。
赵溪若偷偷跑到西殿来做什么?她不是一直都待在皇后娘娘的身边吗?
贺莲房越想越奇怪。
西殿有宫人把守,可赵溪若手中有皇后的令牌,宫人们不敢阻拦,只得将其放了进去。贺莲房跟在后头也进去了——用的是太后给她的金牌,可以在皇宫内畅通无阻。
青王坐在大殿之中,面前案上摊开一本兵书,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赵溪若的到来让他微微拧起来眉头,隔得老远他便察觉到有不速之客。就在赵溪若想要冲过来的时候,他慢慢抬起了头,俊美的面孔如同天神,明明他是坐着,而她是站着的,可赵溪若却有一种自己被俯瞰的感觉:“王、王爷……”她轻声的唤,眼底透出一抹决绝之色。
“何事?”锐利的目光简直要将赵溪若穿透,青王看到了她手中紧握着的那面令牌,薄唇不由得抿了一下。便是皇后都不敢轻易擅闯他的西殿,如今赵溪若竟有这样的胆子。
“王爷!您救救我吧!”赵溪若似乎抛掉了什么,她猛地扑向青王,在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王爷救我,王爷救我!”
躲在一根大柱子后头的贺莲房看着这一幕,有点傻眼,谁还能威胁到赵世家嫡长千金的命不成?赵溪若竟然口呼救命?
青王的眼神没有丝毫怜悯,他看着赵溪若的眼神,还没有他看书来得有温度。“你该求救的对象不是本王。”
赵溪若抬起头,梨花带雨,真是说不出的娇媚动人。若是普通男子,早被这绝美的外貌所迷惑,可青王仍旧是那般冷酷的不近人情。赵溪若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的拜下去,再抬头时,泪珠如同晶莹的珍珠缓缓滚落,这种柔弱而又坚强,且对自己一往情深的美人,是男人最最无法抗拒的,偏偏青王看赵溪若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若是有反应,便不是名震天下的青王了。
“王爷,臣女对王爷倾慕已久,若是王爷不弃,臣女愿为奴为婢,只愿伴在王爷身边,结草衔环,决无二心!”
这番楚楚动人的表白并没有达到预期中的效果,青王冷淡地望着她,半晌,将兵书合起,乌黑的眸子状似不经意的瞟向某根柱子,道:“速度离去,否则休怪本王无情。”
他根本连几句安慰的话都不愿意说,甚至连一句“你已有婚约”都不肯说出口!赵溪若顿觉绝望,她匍匐在地上,“臣女不甘,守望王爷多年,王爷如今心有所属,却不是臣女!如今臣女被迫要嫁入信阳候府,原想着用最后的脸面来恳求王爷,为妾为婢,都毫无怨言,可王爷却仍是如此无情!”她觉得自己的一腔痴心,完完全全是付诸东流了!不管她如何努力,如何用心,青王都不会回应,他的心根本就是石头做的,捂都捂不热!
“你……”在她的一番指控下,青王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许改变。就在赵溪若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青王却问:“你是何人?”
贺莲房觉得,这便是有一百颗真心,也被青王殿下这云淡风轻的语气给碾成了渣子。
赵溪若险些昏厥过去,他竟还不记得她!
正要再说话,青王却懒得再理会于她,起身,收起兵书,举步朝殿外而去。赵溪若傻傻的待在原地,她好不容易从皇后那里争取到的一点自由时间,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这阵子父亲要她嫁入信阳候府,她始终反抗挣扎,足足被关了快两个月的祠堂,关的她心都凉了,原以为假装答应便可以争取时间,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难道青王没有心吗?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与深情,难道他就一点感动、心动都没有过吗?!
对青王的爱,逐渐演变成了怨。赵溪若觉得,自己没有哪里配不上青王的,可对方却压根不愿意重视她,甚至这么多年都不曾记得她的容貌与名字,这人,是多么的冷酷、无情、毫无人味!
“王爷!”
这一声王爷叫的无比凄厉,连同贺莲房都被吓了一跳,青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