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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吴,老吴,你这是干什么?”那痩弱商人已经吓得半死。
“干什么?”那被叫做老吴的商人叫道:“本想到没有人的地方再解决了你,哪想遇到这等事?”
还没等说完,就听“扑”的一声,一把钢刀已经透胸而过,一股鲜血就溅了出来,染红了满地的白雪。
是驿站的差役先下手为强了,那胖商人的身躯,扭动了几下,慢慢的从刀尖上滑了下来,倒在地上。
这一下变故太快,那个瘦小商人沾了一身的鲜血,吓得委顿在地上狂叫起来。
“这贼人死了吗?”一个差役拎着沾了血的刀过去看了一眼,“这厮就是那个欠了无数人命的贼人吗?没有想到这么快就露出本相了!”
周围的人也跟着议论纷纷,商人重利,自古皆知,少不得为了钱杀人的。
那个死去的商人圆睁着双眼,鲜血染红了大片的雪地,似乎心有不甘,似乎随时都能拿着刀再跳起来,挥舞着钢刀,威胁世人。
“你不要紧吧?”李彦回过神来,急忙去扶坐在地上的瘦小商人。
“你不要过来!”那人头发蓬乱,眼露红光,似乎受了不小的刺激,“离我远一点!”
接着又大喊道:“和我相交了三年的好友尚是人面兽心,想要谋财害命,你不过与我同了几日车,我干吗要信你?”
说完,一转身就拿着行李奔入无边的黑夜中。
“喂!你这是要去哪里?”
李彦喊了一声,只觉得心灰意冷,在这乱花飞雪中越来越理不清自己的头绪,相交了三年的朋友尚暗藏杀机,这世上还有几人可信?
4、李彦站了不知多久,回过头来对自己的旅伴说:“冯公子,我们也该上路了!”
夜色中的冯公子,锦衣玉裘,白着一张脸,两片薄薄的嘴唇正在发抖。
“你在想什么?我们一起走吧!”
“不,恕在下不能和李兄同行了!”
“为什么?”李彦只见他目光闪烁,不知他在想什么。
“李兄,就此别过吧!”说完颤抖的指着地上的一滩血迹说道:“人说白首相知尤按剑,我之前是不信的,可是现下我是不再相信任何人了!”
“你不能这样!”李彦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想,“实在不行等到明日再出发啊!”说着就去拉他衣袖。
“你不要碰我!”冯公子一把摔开他,“我家就在附近,晚上也能走到,我要一个人走,不要任何人跟着!”
说完回去拿了细软,又给差役看了举荐文书,快步走出驿站,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来福,你去把他的行李挑过来,把他送到家,我在这里等你!”他见状急忙吩咐。
来福急忙拿着冯公子的行李,与官差说明了情况,也跟着去了。
只剩下李彦一个人呆立在雪地中,当初父亲出钱让他去大城市见见世面,多结交名人雅士,以为仕途铺路,哪想这一去五年,自己却连这样凶恶的人也看不透。
一时间不免心灰意懒,看了看雪景就回去睡了。
只等明日来福回来再一起上路。
哪想刚刚睡到半夜就被人推醒。
“李兄,李兄,快醒醒啊!”
李彦车马劳顿,睡得正香,好不容易睁开惺忪睡眼,只见眼前一张如珠玉般的脸,黑发如瀑,正是同车的那个美貌少年。
“你,你不是走了吗?怎生又回来了?”
“莫要多说,李兄赶快与我走吧!”那少年拽着他就往前走。
“喂!那也得等我穿好衣服啊!”李彦扭不过他,穿了衣服,从行李里取出贵重物品,裹了裹衣服就和他出去了。
一推开客栈的大门,一股冷风夹着雪花就飘了进来,把他冻得发抖。
“你确定要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去?”
“不错!”那少年回头一笑,灿若春花,“李兄请信我!”
李彦极不情愿的跟着他走了,也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想去看看再说,只是苦了来福,回来找不到他不知该怎么哭呢?
驿站旁边的丛林中,从枯树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拎着一把柴刀,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笑了一下。
只差一点,不过不要紧,书生体弱,他很快就可以追上他们。
他这样想着,快步追了过去,那刀上有红黑色液体一点一点的滴了下来,在雪地上开了一串玛瑙般的花。
也不知走了多久,李彦渐渐的觉得腿脚麻木,实在是走不动了。
“你这要带我去哪里?能不能说一声啊?”
“快走吧,他就要追过来了!”那少年说着还要拽他起来。
“谁?”李彦听了一愣,“你说谁在追我?他为什么追我?”
那少年的双眉一拧,“就是那个杀了好多人的吧,我也不甚清楚你们是怎么叫他!”
“不会,不会!”李彦听了摆了摆手,“刚刚在驿站那贼人已经被官差宰了,你定是搞错了!”
“怎么会错?”那少年轻笑一声,眼里有狡黠的光闪动,“那死了的贼人脸上刻了字不成?”
李彦听了只觉心中发冷,“你是说那贼人另有其人?”
还没等得到回答,就听见背后的雪地里传来“簌簌”的声音,正有人踏着雪,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两人都是一惊,急忙向身后看去,只见一望无际的雪原中,一个身影正慢慢的从山下上来。
先是只有一个黑色的剪影一样的头,后来是半截身子,再后来整个人都出来了。
李彦见了这人,不惊反喜,“来福?你怎么来了?”
“公子!”来福一张窄脸上堆满了笑容,“可找得我好苦啊!”
李彦坐在雪地上,真正是心花怒放,从来没有觉得来福这样可亲过。
而他身后的白衣少年,衣裾飘飘,一双美目只是死死的盯住来福,眼中全是戒备的神色。
5、“公子,你怎么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了?我回去见你不在便跟了出来。”
“我就是着急回家,所以先行一步了!”
“公子,把手给我,我扶着你回去!”来福说着朝李彦伸了一只手去。
正巧李彦半夜赶路,已经把力气全都用尽了,也急忙伸手去等来福拉他。
哪知来福的手腕一翻,一把就牢牢的握住了李彦的手腕,紧紧的抓着他。
“你这是干吗?”李彦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赶快拉我起来啊!”
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眼前一道乌光,来福拿着一把乌黑的柴刀就劈了下来。
李彦望着他平日熟悉的仆人的狰狞的笑,和那沾了血的,索了命的刀,一时失神,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是怎么了?这是来福吗?怎么平时熟悉的人全都变了?
“去死吧!你!”来福这刀眼看就要劈下来,却只听“咯”的一声,生生的在半空中停住了。
似乎是一刀砍在了木头里。
却见那个白衣的少年伸出一只手,牢牢的抓住了来福的刀刃。
“还不快逃!”那少年斜眼看了一眼李彦,平平淡淡的说道。
“是,是,是!”李彦急忙手脚并用,飞快的往前跑,山上的积雪甚深,没过膝盖,他只知趔趔趄趄的逃命,完全没有了方向。
大概逃了能有十丈远,他实在是跑不动了,趴在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是了,是了,就是来福!
他怎么早没有想到,任是官差本领再大,也万万不会想到到书院去找劫财害命的人。
想着来福平日低顺的眉眼,谦恭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像是踏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看来他是把自己当成最后的猎物了,在这深山中杀了自己,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了。
此时远处那个少年和来福斗得甚欢,来福把一柄柴刀舞得呼啸生风,完全不是平时低眉顺眼的模样。
那少年却身姿灵动,如一段白绫穿插于乌光中,每每都能在极危险的时候闪了过去。
李彦在旁边观战,手中捏了一把冷汗,这少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一双眼睛似乎还含着笑意,似乎在耍弄对手一般。
只见两个人越斗越欢,来福生生砍了几十刀都没有砍到人,不禁气喘吁吁。
眼见那少年占了上风,李彦不由暗中叫好。
狂风暴雪中,一个是玉树临风,一个是凶神恶煞,两个人僵持不下,似乎这风雪全然不关他们的事。
李彦在一边观战,又觉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坐视不理,急忙要去寻一个顺手的东西去助战。
哪知东西还没有寻着,就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过来了。
这深山雪夜,怎么还会有其他人?
他回头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见三丈远处有一个白衣的女人正缓缓的朝他走来。
那个女人的白衣破落了些,头发也没有束住,在风中飘摇着。
整个人都带着一种死亡的氛围,夹着落雪,要把活人都拖入到死地。
李彦见了,吓得一下就坐在了地上,这个女人又是谁?
只见那女人飘飘乎乎,慢慢的走到李彦身边,只是轻轻的瞥了他一眼,就走了过去。
那是冷冷的,没有任何人的生气的眸子。
这些都没有什么,山中的女人,穿着白色的衣服,都没有什么,
最让李彦害怕的是——那个女人是赤着足的。
赤着足的女人,发出轻轻的叹息,就往那激斗中的两人走了过去。
李彦渐渐的觉得意识不清,寒冷突然渗入骨髓,让他无法抵抗,这就是雪妖吗?所过之处没有人会活下来。
今天看来就要葬身在这雪地中了,先是杀人的魔鬼,后是雪妖,纵是有神仙来帮自己也是难逃劫数了。
他只觉得身下的雪越来越冷,而自己简直要与这雪融为一体。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白色的背影,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李彦万万没有想到,在人世间看到的最后一个风景,竟是这漫天的,无尘的,脱俗的白色。
这给他的童年带来了多少欢乐的白色,竟成了他最后的坟墓。
6、不知过了多久,李彦只觉得掌心温暖,似乎握着一块炭火。
“李兄,李兄,快点醒醒啊!”又是那少年清脆好听的声音。
这是地狱吗?李彦想着不由心酸,自己死了倒也罢了,怎么竟连累了别人?
“我们还要赶路啊!”
“赶路?”李彦听了睁开眼睛,是深蓝的天空,片片的雪花如鹅毛般飘洒下来。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说:“我还活着?”
只见旁边的人轻声一笑,“自是活着!”
李彦急忙坐了起来,摸摸自己的头脸,突然兴奋异常,“太好了!太好了!”他第一次知道生存是如此的可贵。
“对了,来福呢?”他突然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在那边!”那少年说着站了起来,引着他往前方走去。
只见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人摊着四肢躺在雪地上,李彦远远的看着,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颤声道:“你杀了他?”
那少年却不置可否,带着他直往前走。
只见来福紧紧的握着柴刀,圆睁着一双眼,脸色铁青,赤着双脚倒在雪地中,已然死去多时了。
“来福,来福!”李彦见了不由心酸,这个陪伴了他一年多的仆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走吧!”那少年伸手拉住李彦,牵着他往前走去。
李彦只觉得浑身无力,“来福是怎样死的?”
“冻死的!”那少年只是在前面牵着他走,并不回头。
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又想起了那个白色衣服的女人还有来福光着的脚。
“莫非是雪妖?”
“雪妖只跟着血腥味重的人,会带走他们罪孽深重的灵魂。”
是吗?带走人的灵魂吗?
来福那凶恶的脸庞,依旧让他心有余悸,这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
“这么说冯公子已然遇难了吗?”
那少年却并不答,只是拉着他往前赶路。
李彦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一时心酸,哽咽道:“我去苏州游学几年,哪知却连自己身边的人都看不透,还陪上了自己同窗的性命!”
“李兄莫要自责!”那少年宽慰他,“富贵有命,生死在天,旁人也是没有办法的!”
“当初听我娘的话就好了,如果不觊觎仕途,便没有这样的事发生!”
他伤心过度,迷迷茫茫的跟着眼前人机械的走着。
他只见那少年的身影纤弱,白衣飘飘,似乎随时都要乘风去了。
却根本没有发现,身后晶莹的雪地上,只留下了一个人的足迹。
长长的,寂寞的,一行足迹。
也不知行了多久,李彦只觉得浑身发软,惶惶忽忽,这一晚上连惊带吓,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我们歇一歇再走吧!”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不行,在这样的雪地里歇着便与自寻死路无异!”那少年拉着腿脚不稳的他,一路直往前走着。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救我?”
“我吃了你的鸭子,定当报答啊!”
“哈哈哈!”李彦似是听了一个很好听的笑话,这一晚上,不过为了贪图钱财,旧交都变成了魔煞,倒是萍水相逢的人只为了区区一个鸭子而舍命相救。
如果这是人生,也太过传奇。
他正在感慨人生的当口,不远处的雪影中,出现了一个飘飘忽忽的光。
似萤火虫般照亮了他的前途。
“那是什么光?”李彦奇道,“是黄泉路上的引路灯吗?”
哪知这话问出去就没有得到回答。
他四处一望,周围一片白雪,哪里有什么白衣的少年?
这一切是梦吗?如果是梦,也过分真实了一些。
还没等他想完,就听见远远的有人喊他“公子,是公子吗?”
正是自己家家奴的声音。
李彦一时喜极而啼,急忙应了一声,直往那光的方向去了。
果然走进一看,那边有十几个仆人正打着灯笼满山的找他,为首的真是他家的管家。
“公子,你可让我们找得好苦啊!”那个老管家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我们听说驿站那边出了事,老爷太太放心不下你,就派人去接你,哪想你已经从驿站跑了出来,这才在这深山中寻找。”
“父亲也来了?”李彦听了又惊又喜。
“老爷就在那边!”
李彦只见一个人骑在马上,穿着厚厚的棉衣,头发上似染了秋霜,正在向他微笑,他见了这人,又觉得两眼濡湿了。
五年不见的父亲啊,被岁月染上了更多的风霜。
7、
“彦儿啊!你受苦了,快随我回去吧!”
李彦见了父亲,急忙把这一路所见所闻告诉给老父。
“爹,我真的见到了雪妖啊,正是穿着白色的衣服的女人!”
哪知他父亲听了眼中却闪出了狡黠的光,朝他笑道:“这世上是没有雪妖的!”
“可是我亲眼看到的!”李彦急忙又仔细的描述了一遍。
而他的父亲但笑不语,似乎在想着一件极好玩的事。
两人又行了片刻,只听他父亲说道:“彦儿啊,有些事情,为父一直瞒你!”
“什么事?”李彦听了心中又是一震,生怕再听到什么骇人的消息。
“咳!”父亲咳嗽了一声,似乎有的话不便出口,“我与你娘年轻的时候,经常在晚上幽会,谈诗论画什么的!”
“那又怎样?”这话好像和他今晚的经历没有多大关系啊?
“可是,你知道,这被别人知道名声不大好,咱们这里雪又多!于是你娘就经常穿着白色的衣服出来,比较不惹人注目……”
听到这里,他似乎有一些奇怪的想法了。
“那个,夜路上难免撞到几个人,或者被人偷瞧了去!”他父亲说着似乎极为不好意思,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后、后来,咱们这就开始流行雪妖的传说了!”
李彦听了一呆,这,这就是雪妖的真相吗?
他听了十几年的传说,原来有一个如此柔情蜜意的谜底。
不远处的一个雕花的马车旁,站着一个中年的妇人,正望着他们来的方向,两眼嚼着泪花。
她的云鬓被风吹起,满脸慈悲之色,站在满地的白雪中,真正是宝相端庄,宛如观音。
李彦看着她的母亲,觉得也许这就是雪妖的真身也未尝不可。
可是如果世上是没有雪妖的,如果这只是一个误会的话,那他今晚的所见又是什么?
在雪中央的,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冒着风雪赶路的又是谁?
他摊开自己握着缰绳的右手,里面紧紧的抓着一个破笔。
借着萦萦的火光,可以看到那竹子做的笔杆上,有一个清晰的伤痕。
那是一个被柴刀砍破的痕迹。
他笑了一下,又握紧了那杆笔,好像又见那白衣的少年,在风雪中牵着他的手,一直鼓励他前行。
也许世间的事皆是如此,如果过分的去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