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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王子进挠着脑袋道:“是不是‘阴亲’啊?”
“子进!”绯绡听了俊脸上露出笑容,似乎对他颇为赞许,“所去不远矣!”
“到底是什么吗……”还没等说完,就见绯绡眼中突然精光大盛,接着一翻身就从床上站了起来,伸手拉开了木窗。
“你这是要干吗?”王子进话音还没有落地,就见窗外的黑夜中,一点荧光划着弧线慢慢悠悠的飞了过来。
绯绡朝窗外伸出手去,只见那荧光一下落在他的手掌中,不再动了。
那是一只翅膀破损,奄奄一息的青虫。
“怎么还有?”王子进见了那青虫纳闷道:“这只好像去了不好的地方啊,怎么这般狼狈?”
绯绡却不理他,剑眉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非常棘手的事。
过了半晌,方缓缓说道:“子进,我们明天就出发吧!”
“去哪里?”王子进见他突然这样说,感到意外非常。
“去一个,”绯绡缓缓的转过头看着他,王子进见他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眼中却全是忧虑神色,薄唇微启,轻声道:“人间地狱!”
王子进听着这话不由呆了,只觉得这烛光忽然都不甚明朗起来,颤声道:“你不是开玩笑?”
绯绡却不再理他,笑而不答。
王子进见他这模样,八九不离十已经找到了事情的根源,再看那绯绡掌中的青色虫子,完成任务后,翅膀微颤,触角也耷拉下来,显是活不了了。
王子进望着那濒死的虫子,竟而呆了。
12、次日,几人就出发了。
王子进和绯绡皆是一脸忧虑,不知这前途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只有兰香见事情有了转机,异常的开心,一路上净是逗弄容儿,那女孩却一点也不领情,笑也不笑,只是阴沉着脸,啃着自己的手指。
绯绡去雇了一条船,几人又顺着长江顺流而下,王子进几次问他,他却都不说目的地是哪里。
在船上行了几日后,又换了马车,王子进一路颠簸,只觉得这路程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而且所行之处,人烟越来越荒僻,触目所及,一片萧瑟凄凉,简直让人无法相信此时是春末夏初。
终于行了十几日,王子进见前面简陋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个石头的界碑,上书了三个红色大字:沅州界!
那红色大字衬着满地黄土,分外醒目。
王子进方知道这是到了沅州了。
“绯绡,绯绡!”王子进见了急忙纵马过去,赶上前面带路的绯绡。
指了指这满地黄土说:“这里是沅州?沅州不是靠近沅水,怎么这般萧瑟?”
“不错!”绯绡道,“这里正是沅州,沅州西部大旱,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所以此处民不聊生,稍微有的体力的人都远离了这里!”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王子进听了不由咋舌。
绯绡望着这满目黄沙,似乎四野无人,无奈道:“我们要去旱情最严重的地方!”
王子进听了,只觉得前路艰难,但又无法打退堂鼓,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又行了一日,到了集市上,绯绡将骏马卖了,换了水和少许干粮,又带着一行人继续赶路了。
一路上兰香愁眉苦脸,似乎有非常不高兴的事情。
“兰香,我来帮你抱着容儿吧!”王子进见她似乎力不从心,急忙要去帮她。
“王公子!”兰香笑道:“你莫要忘记我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缕魂魄,又没有肉身,怎么会累?”
“哦!”王子进讨了个大大的没趣,看着头上如火似荼的太阳,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倒是艰难了。
三人在烈日下走了整整一天,眼看日头西沉,绯绡还没有停止的意思,王子进不由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个人一个是没有肉身的鬼,一个是千年狐妖,只有自己是凡夫俗子一个,怎么能和他们相提并论。
“绯绡啊,我说我们歇歇吧!”王子进在后面哀号道。只觉得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口干舌燥,被太阳晒了一天,浑身简直能冒出火来。
“快到了!”绯绡说着指着远去的一个村庄,“就是那里!”
王子进在夕阳中远远望去,只见那村庄的土地因为太过干旱,沟壑纵横,几棵如木雕一般干瘦枯萎的树立在周围。
还有几户人家,都是泥砖的房子,似乎没有半分人气。
王子进万万没有想到目的地竟是这样的地方,一时心灰意冷,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而他身后的兰香,拉着容儿,望着这贫瘠的村落竟而痴了,似乎在很久以前,她曾经在这里居住过,好像她很熟悉这村子的一草一木。
在很小的时候,她仿佛还在哪家的门槛上坐过,那个时候,这里还是绿草葱葱,溪水汩汩,然而好像一瞬间,天堂就变成了地狱。
“兰香?兰香?”王子进见她发呆,急忙拉了她一把,“你在想什么?绯绡说天黑的时候最好能够到达!”
“没有什么!”兰香望着王子进憔悴的模样,心下不由愧疚,“王公子,此番真是多谢你了!”
“兰香,你不要苦恼,我都想好了!”王子进笑道,“如果你真的找不到那一字箴言的含义,我就把容儿交给我娘照顾,待她与一般孩子无异!”
“王公子!”兰香听了这话,心中感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高兴的时候还能来看看她!”王子进接着道:“也许那字里也不是蕴藏着什么真意也未可知,字的涵义都是人赋予的,对于任何事,过分执着都是不好的!”
“我明白了!”兰香说着低下头,“王公子是要我不要过分追究,能够潇洒的生活!”
王子进挠着脑袋笑道:“我的意思只是说我能够帮你看孩子,如果你不想找这字里的涵义,也尽可以放心去玩!”
兰香听他这么一说,一时哭笑不得,拉着容儿的手,继续赶路去了。
13、
终于到了天色完全黑了的时候,三人才走到那村庄里。
只见诺大的一个村庄,能有几十户人家,偏偏如死寂般沉静,好像没有一丝人的声息。
“有人吗?”王子进见这阵势,不由害怕,随手敲起一户人家的大门。
“有人吗?”他见没有人应声,更加卖力的敲了起来,那门板却不甚结实,被他这么一敲居然“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砸起一地的灰尘。
“这是什么鬼地方?”王子进问绯绡。
绯绡甚是爱洁,急忙扑落落在自己身上的灰,“这里几年大旱,早就变成了人畜都不愿居住的地方,说是人间死地也不为过了!”
“你说的人间地狱,就是这里?”王子进望着周围的栋栋空房,萎败垂柳,突然觉得如果真有地狱的话,也不过这般模样。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死地!”兰香听了眼中突然冒出异样的光辉道;“我记得,我知道,这里曾经绿水长流,因为紧靠沅水支流,所以年年丰收,是少见的富庶之地!”
“兰香,兰香!”王子进见她有些不对劲,急忙拉住她问:“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知道!”兰香说着回眸一笑,也不管容儿了,几步走在前面,脸上似乎挂着幸福的表情,“这里就是我长大的地方!”
“喂!你往哪里走啊!”王子进说着就要把她唤回来,却被绯绡一把拉住。
“这次看来没有错,我们且看她要去哪里?”
只见兰香在黑暗的,空无一人的房子间穿梭,似乎非常熟悉道路。
走了一会儿,只见她停在一户人家前,低头说道:“就是这里了,我曾经天天坐在这门槛上看这街上人来人往!”
说完,一推门就进去了!
王子进和绯绡紧紧的跟在她身后,见她一推开大门,脸上就是一副惊恐表情,似乎看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
王子进和绯绡见了,急忙的冲了过去,探头一看。
门里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枯瘦如柴,坐在自家地上,手里抓着一截树根,正在往嘴里塞,眼窝完全的凹陷下去,脸上已经分不出什么颜色,这老妇怪异的模样在夜晚看来分外的可怕。
兰香一看到这老妇,却立时如石头一般僵住了。
“你认识她?”王子进见她不言语,急忙悄声问道。
“佛、佛祖……”兰香声音发颤,小声道:“我看到的佛祖就是这个样子的!”
王子进听了这话,更加的惊讶,只见地上坐着的老妇一副落魄模样,怎么会是兰香所见的佛祖?
“当日,就是她,在我的手心上写的字!”她说着摊开手,掌心上的一个“如”字在黑暗中发着光。
王子进望着这字,又望了望那老妇,心中突然觉得一阵失落,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事情的谜底就是这样。
难道这字根本就没有任何涵义?难道佛祖只是指引她来见这老妇一面?
兰香见了这老妇,突然觉得万念惧灰,一下蹲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只觉得五年以来一直魂牵梦萦的一字箴言终于化为泡影。
就在几人都要失望的时候,那老妇干瘪的嘴却突然动了一动:“是香儿回来了吗?我是娘啊!”
说完,干瘦的手又向前摸索了一下。
兰香听了这话突然呆住了,这黑夜中,一下寂静得可怕,连大气也没有人喘一下。
那老妇又侧着耳朵听了一下,不见人声,自己喃喃道:“香儿怎么会回来?香儿五年就被他们捉了祭河神去了!”
王子进听了这老妇的话,突然觉得一切问题皆有了答案,那与死亡牵系的婚姻,那结婚就必须死的新娘,那穿着嫁衣的兰香。
因为新娘本来就不是要嫁给人的,是要做为河神的祭品而被杀掉。
他想到此节,只觉得浑身发颤,急忙用询问的眼神望着身后的绯绡。
只见绯绡的眼睛里一丝表情也无,只是缓缓的点了一下头。
“你早就知道了?”王子进颤声问。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祭的什么地方的神而已!”
“那你还瞒着我,还带她来这种地方?你真的这般无情吗?”王子进只觉得心中难过,一时口不择言。
“子进,你认为让她千百年就这样漂泊就是幸福吗?”绯绡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问道。
王子进听了一时语塞,不知无法回答,只觉得心里一股郁气,不知该如何发泄。
正在这时,只见兰香目光迷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只留给两人一个红色的背影,像是彩蝶一般舞在夜色中。
“你去哪里?等等我啊!”王子进急忙一把抱起容儿,跟着她后面追去了。
地上全是干旱造成的沟壑,王子进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她后面跑着,怀里抱着一个如鬼似妖的孩子,只觉得这景况倒像是在地狱里狂奔。
兰香奔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
“兰、兰香!”王子进气喘吁吁的道:“你要去哪里?”哪知还没等说完,就觉得有人拉了一把他的衣领,王子进收脚不及,一下坐在了地上。
只见脚下是一条深深的沟壑,能有几丈深,里面有厚厚的一层泥沙,正是一条干枯的河床。
王子进见了,心有余悸,若是自己刚刚往前再跑两步,怕是现在早就没有命在了。
拉住他的正是绯绡!
14、王子进没有时间和绯绡道谢,急忙看向兰香,只见兰香一袭红衣,无限哀怨的站在干枯的河床边。
“兰香,我们回去吧!”王子进叫道,生怕她再做什么傻事。
“当日,我就是在这里被人砍了头的!”兰香望着那河床幽幽道,“我的血流到河床里,可是却还是没有水流过来!”
“兰香,兰香!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兰香缓缓的摇了摇头,回首朝王子进凄然道:“我回不去了!”
“为什么?”王子进听了心下一凉,“不是没有什么一字箴言吗?为什么不能回去?”
兰香却望了望绯绡与王子进二人,眼波流转,凄苦的笑了一下:“谁说没有?我已经知道了!”
王子进听了急忙望向绯绡,却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估计也是不得要领。
“多谢二位了!”兰香像初次相见一般朝他们做了一个万福,“可惜兰香无以为报!”
“那一字箴言是什么?”王子进急忙问道:“为什么你不能和我们回去?”
哪知兰香却并不回答,只是望着那干枯的河床,面带安然之色,“我这个人,多么的可笑,是做为神的祭品死的,却又要神来指引我解脱的道路!”说是可笑,言语中却有无限凄凉。
说罢,走到王子进面前,用手摸着容儿的小脸道:“容儿,容儿,你日后可会记得姐姐?日后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不要像姐姐这般薄命!”
王子进听了,鼻中一酸,知道她这是在向他们道别了。
“王公子!”兰香说着望向王子进,“你是个好人,我多么想像你说的一样,潇洒的生活啊?可是你瞧,我这个没有用的鬼!”说罢两行清泪流了出来,“连潇洒一些的事都做不了!”
“你,你不要再说了!”王子进呜咽着回答,不知该怎么宽慰她。
只见兰香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满蕴着泪水,在夜色中闪着动人的光芒,“王公子,兰香最后求你一件事,你可答应?”
王子进听了狠狠的点了一下头。
“这孩子是江宁织造家的孩子,我以后不能再送她回去了,还望王公子代劳!”
“你放心吧!”王子进只觉得脸上泪水横流,啼不成声。
“那我就放心啦!”兰香说着朝两人笑了一下,身子一歪,那红色的喜服像是一朵谢了的花,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隐没在那干涸的河床中。
“兰香,兰香!”王子进急忙跑过去看,只见河床中黑黑的一片,俱是泥沙,哪里有人的影子。
“她这是怎么了?”王子进急忙回头问绯绡。
还没有得到答案,就觉得一股冰凉潮湿之意从河床里传了上来,似乎是一团水汽,那水汽渐渐的扩大,王子进只觉得一下从炼狱中掉入湿凉的水雾里,极为舒服受用。
“她这是在舍身求雨!”绯绡缓缓道,望着那深深的河床,心中有无限感慨。
果然,过了能有半个时辰,天空中开始下起了绵绵的细雨,那雨如绢似纱,又像女人温柔的手。
王子进背负着容儿和绯绡走在回去的路上,那雨水细细的如雾一般围在两人的周围,像是谁?细细的眉眼?浅浅的笑?
在夜色迷茫,细雨如丝的时候,王子进背后的容儿在这炎热的地方待的久了,突然得了凉爽,竟然在黑夜中发出“咯咯”的笑声,那是欢快而愉悦的笑声,与一般孩子无异。
王子进听了这铜铃般的孩子笑声,突然觉得眼中湿润了。
那落日中,那荒草旁,那曾经着了红色的嫁衣,坐在荒草中等他的少女哪里去了?
还是那只是一个久远的海市蜃楼,从此只能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沅州那场及时好雨足足下了一个月才停,不知解救了多少生命,王子进和绯绡乘船而下,把容儿送回了家。
那容儿与一般孩子无异,笑起来还有甜甜的连个酒窝,经常牢牢的拽着绯绡黑色的长发不放手,藕一般的手臂上会透出嫩粉的颜色,与先前那阴沉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在回来的路上,两人租了一条带着凉棚的船,赏着湖光山色,品着陈年美酒,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绯绡!”王子进望着远山如黛,问旁边悠然自得的绯绡道:“我一直没有明白,那一字箴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绯绡听了,朝他眨了眨眼睛,“开始我也没有明白,后来见了她跳到河床中方始明白了!”
说罢,拿出笔墨,又找了一块白绢,扑在桌子上,提笔写了一个“如”字!
“你看,这就是那一字箴言!”绯绡接着到:“你还记得兰香是怎么说那佛祖的吩咐吗?”
“用心思量,自会悟得!”
“不错!正是用心思量!”绯绡说着又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王子进一见那纸上的字,立时呆了。
只见白白的绢布上,赫然写着一个宽恕的“恕”字!
王子进见了这字,突然觉得心中霍然开朗,只有宽恕了别人的罪孽,自己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吧。
所以兰香化为春雨,带给了曾经杀死她的人一片生机,所以容儿才不会带着阴沉表情继续活着,皆因她心中恨意已除。
他想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所谓诸事无常,寂灭为乐,不知自己死后,看到的佛祖又是怎么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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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绡,绯绡!你看这湖水清澈,风景如画,是不是差了点什么?不然就真是人间仙境了!”
绯绡听了浅浅一笑,长身而立,笑道:“子进,是不是差了一道彩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