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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住,季斐然慢慢踩下地面。封尧抓住季斐然的手腕道:“小贤,你知道这是假的。”街上的人提着的灯笼青焰孤寒,莹如云母。季
斐然抬头看着封尧,眼睛眨也不眨。街上的人还在四处奔跑。路过季斐然身边时,稍停一下,放大声音吼道:“齐大将军回来了!齐祚大将军
回来了!!”
季斐然眉头微绞,一脚蹬上车,坐回座位:“走。”
至城门的路上,车中更是鸦雀无声。
白虎门前,两个守卫东倒西歪地站着,满面倦容。封尧的马车到时,他们只用长枪象征性地拦截。封尧露出头,两人立刻精神抖擞,跪下
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封尧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其中一人道:“游大人回来,奴才们给他开门,便再睡不着,直接出来站岗。”封尧还未说话,季
斐然便率先问道:“游大人回来了?何时回来的?去了何处?”封尧在车中握了握季斐然的手。
那守卫道:“回季大人,游大人一盏茶前回来,听他与随从说的,直接去早朝了。”季斐然眼中一亮,回头对封尧道:“我们回去。”封
尧道:“小贤,不要急,极可能是常及在玩名堂,刚才在城中说齐祚回来的人,八成是他的眼线。别轻易进了他的网。”
季斐然道:“这次一定是真的,快回去。”封尧道:“游信回来又如何?你还是逃命要紧。”季斐然干脆不答理他,跳下马车,加快脚步
赶回皇宫。
宫殿朱红,天灰蒙,门紧锁。门前站了两个人,一随从,一主子。一管家方从车上下来,正给主子换朝服。主子仰头看看宫殿,朝尚书府
的方向看一眼。待衣服穿理完毕,顿了顿,迈上白玉墀,却似有感应一般,停下脚步,回头。
管家瞅一眼季斐然,又瞅一眼游信,突然拉住随从,开溜。
季斐然慢慢朝游信走去,顿时把前夜听到的事,全丢脑子后。直到走到他面前,才停下,含笑。游信拱手,回之一笑:“季大人,好久不
见。”
季斐然又朝他迈了一步,双手扶住游信的肩,两人的距离顿时仅剩拳头般大。游信低头看了看季斐然的手,又抬头看着他的脸,睁大眼,
不知所措。手慢慢游移到游信的脖子上,十指紧扣住细嫩皮肤,季斐然微笑道:“子望。”
游信生平第一次语吃气阻:“你,有什么事?”
季斐然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千种风情,万分酥骨:“子望。”
游信的脸微红,头别过去,手背盖住双颊,试图消温。季斐然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另一只手扭过他的头,脸慢慢靠近,一个吻覆
在游信唇上。
游公子游大人这辈子最嫉恨的事,则是失控,这一回同样不例外。原本一个温柔细雨的亲吻,一经失控,辙成了狂风暴雨的狂嚼。火燃起
来,偏生在皇宫前,想灭也灭不掉。憋了一肚子的火,还得强忍着,坚持着,维持一整个早朝。
本等约着季斐然早朝后于宫前会面,可到了时间,哪有季斐然的踪影。
第 32 章
情生智隔,这绝对是条亘古不变的真理。断袖迷煞人,却也害煞人。古有董贤,今有季贤。董贤是红颜,季贤是汤圆。董贤是鲜花,季贤
是王八。
一事本将大成,却给这厮搅了局。凌秉主如是说。
隔日,凌秉主大婚,帖子早就下过,满朝大臣都挺给面子,仅差二人未到:封尧,季斐然。凌秉主喝酒容易上脸,一会子脸就红了,拖着
新娘子到处敬酒,笑得傻兮兮。游信心情大好,在凌秉主家的草园子里观花赏月,诗酒作伴。只有归衡启越瞧游信越不对劲儿,恁的不看书不
陪客,跑去学季斐然玩风情。心里想是这么想,却还是在旁边打着摆子吃东西。
转眼间,大半个晚上过去,后院里头,又是一群烂醉泥巴人。几个苟延残喘的,还在继续划拳玩色子。常及还是和以往一样,顶着白生生
的脸,大喊我醉了我醉了,然后倒在旁边睡觉。
游信心思早给雷劈飞,根本不理睬凌秉主那边发生的事。以往喝酒,凌秉主没几口就会挂掉,还会发颠。这一晚脸红得快,却醉得极慢,
也不大说话,只靠在旁边,逼着刘虔材听自己说话:“其实京城也没啥好玩的,刚来时觉得新鲜,时间长了,还是想着回家。可这贼船跳了,
我还能下去么我?”刘虔材横他一眼,不动声色。
凌秉主醉醺醺道:“其实交了损友,无妨,陈酒味醇,老友情深么~~而且,我来这里,也成个状元,给爹撑够老脸了不是?哎,若无遇到
那家伙,我可能真是雷打不动,一路冲到底。”两条斜飞的眉拧成一团儿,声音也越来越低。刘虔材的耳朵可不是背的:“什么,什么人?”
凌秉主随口道:“问这么多,你想则撒?六儿!”
刘虔材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看了一眼常及,额上冒出汗珠,却擦都不敢擦,只清了清喉咙,倒在一旁睡觉。凌秉主道:“哦嘿嘿,你瞧我
这德性,太想家,连家乡话都来了。说到我的家乡啊,那怎是一个美字了得!白居易不是有首诗么~嗝~~‘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美啊,美啊,美得一塌糊涂。”
刘虔材的汗水已湿了头发,站起来就想开溜,却给凌秉主抓住衣摆:“刘大人,你说他要死了,我怎么办~~我怕我那损友害死他,我怕得
紧~~~”刘虔材道:“凌大人,你醉了。”
常及打了个呵欠,翻身继续睡。刘虔材匆忙起身,在凌秉主衣包里一摸,离去了。
凌秉主靠在桌旁,自言自语道:“我从未想过要赔这么大的,可是他那么恨他,我不赔上这么多,真该拖出去斩了。可让男的睡就算了,
还是个糟~~糟老头子~~”趴在桌上,咳嗽起来,“今天我成亲。真想见他,想见得紧,他要出现在我面前,叫我去撞门板都使得~~”
不过多时,一个随从过来,搀扶凌秉主离开。洞房,恐怕不够体力。
游信已在凌府外等候。刘虔材从怀中摸出手卷,放入他手中:“今儿来的时候,凌大人说拿了个东西,一会子要给你,大抵说的就是这个
。”游信打开一看,竟是季斐然偷到的起兵计划书,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连声音都有些不稳:“他现在在常及手中?”
刘虔材点头,想说什么,总算还是忍住。
游信捏紧那手卷,平淡道:“我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不必多说。要狠不下心,就干脆别进这紫禁城,我清楚得很。国事情事若不能两
不误,我会断了后头那个。”
刘虔材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我怕你倒时见着他,又受不住。”
游信沉默片刻,微笑道:“不会的。”
常府,地下牢房。刘虔材下去时,还要捏着鼻子。里头乱得一塌糊涂,脏得人仰马翻。几间小房,只有一间有人。衣服单薄破烂,白皑皑
,湿嗒嗒,染了红斑。那人披散着头发,脚趾,膝盖,手臂,手腕,颈项,包括脸颊,鞭痕交错。他靠在墙头,理了理裂开的衣服,盖住伤口
。见刘虔材来了,眼中一亮,一个打挺儿站起来,却因头昏退了两步。
刘虔材看了他一眼,咂咂嘴,尽量当什么都未看见:“季大人。”
季斐然站定身子,抓住牢笼的杆子:“你把东西给他了吗?”刘虔材点头不语。季斐然喜道:“那就成。”想了想又道:“嗯,那,他怎
么说的?”刘虔材压低了头,微微抬起老眼瞅着他,迟疑许久,才打了幌子:“他说,叫你好好注意身子,等着他救你出来。”
季斐然松手,拍了拍衣角,十分得意:“子望做事,我一向放一百二十颗心。我在这里守着,叫他动作快些。我要不小心给常老头干掉,
定会化了厉鬼去缠他。”
刘虔材逼着自己不去看他的伤,可眼珠子偏生不受控制,几乎长在季斐然身上。以前多少听过点消息,季斐然大病没有,小病到处都是,
尤其是那年轻人都不会得的风湿,实在令人头疼。这会子给人抽了又抽,打了又打,晕了还用水泼,也不知身子还耐得住否。刘虔材忍不住摇
头,也不知是自己老了,还是年轻人都太冷血,反正他再看不下去。
季斐然见他这格样,还当他在多心,便拍胸脯保证道:“我可没把子望的事说出去,再说,他的事儿我知道的就那三两样。我要说出去,
立刻就天打五雷轰了。”语毕,还举起手作盟誓状。刘虔材强笑道:“你今儿怎的这么兴奋?猴儿精。”
季斐然一时哑巴,却给刘虔材捉了手道:“你这手怎么回事?”季斐然收手,藏住裂缝流血的指甲盖:“行了,斐然不是花姑娘,这点小
伤,出去调养调养就好。”
一口三舌嘘寒问暖过后,刘虔材离开。季斐然坐在地上,疼得脸都拧了,数次看向牢房,真连个被子也无,只得扯点稻草盖在身上。
两三个时辰过去,又来了个人。那人方进来,季斐然便打个呵欠躺下。那人打开牢房,替他加了一床被子。季斐然似碰到脏物般,一下拨
开。那人低声道:“小贤,别这么睡,会中风寒。”季斐然道:“你只要别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不会中风寒。”
那人叹一口气,走出门去道:“就丢这里。”
接着,真有个人被扔了进来,扑倒在季斐然身边。季斐然回首一看,大惊,只有一个感慨:是非颠倒,绝对的是非颠倒!面前的人,不是
凌秉主是谁?
凌秉主坐直身子,横季斐然一眼,嘴里还喷了些酒气:“看什么看,若不是季大人,我还在怀拥美娇娘呢。”季斐然笑道:“凌大人说话
真有意思,洞房都得扯上我。”
凌秉主瞥瞥嘴角,一双眼睛扬起,一副奸相,怎么看怎么像缺心眼儿的,却和游信搭了同一条船。季斐然道:“凌大人怎么也住这里?莫
不成是惹了主子,被罚了?”
凌秉主抱着腿,靠在墙上,讲了个小故事,比他人还傻。
主角有三个:小甲,小乙,棉花糖。配角有两个:丙爷,某某。
西湖湖畔,有一对小朋友,一名小甲,一名小乙。两人自小鸡黍深盟,还歃血拜把子,羡煞邻居小朋友。小甲的老爹是个当官的,还是个
给朝廷逼到归田的官,暂称他为甲爹。话说甲爹虽被一脚蹬了,却在短期内拜托苦恼,终于明白如下道理:蜚鸟尽,良弓藏,讨饭三年懒做官
。红尘客梦之后,觉睡踏实了,日子过得还蛮滋润。
小甲自幼失娘,常常与老爹挑灯夜谈,某一日听了老爹的官场生活,大感兴趣,于是乎天天追问。甲爹原是摆龙门,却不料某一日,小甲
提出一个惊天动地的要求:我也要混冠盖场,我要替爹报仇,灭掉那些个某某。甲爹自然不允。小甲一哭二闹三上吊,说什么也得让甲爹传授
官道。甲爹招架不住,终于答应。本等觉得这孩子单纯,学不出名堂,未料这孩子是个当官的料,同一件事,可以考虑得比自己还深远。
有其父必有其子,老爹奸诈,儿子更诈。后浪刮得猛烈,眼看儿子愈发奸诈,愈发变态,甲爹再次招架不住,令他考取功名,早日迎接宦
海风波,祸害朝廷。
是个人落了水,都习惯扒拉一个跟着,更别说是落了水的狐狸。在小甲三寸不烂之舌的淫威下,小乙动了心,对功名有了期翼。再听过甲
爹的事,心中那股儿正义之气,砰,爆发。
奋斗数年,两人一同参加院试,相当顺利成了生员,再是乡试,会试,统统是小甲夺得桂冠。终于在殿试之前,小甲拖着小乙说了说自己
的想法,意为我和你反着干,某某一定会抢你走,然后我顶刀枪你卧底。这等便宜,如何能不占?
文采横溢的小甲,自不能与小乙竞争,来个殿试迟到,勉强当个榜眼。于是日子如水般哗啦啦流过,一起钻狗洞,一起指日高升,一切进
行顺利,偷情似的令人兴奋。
但是,小乙渐渐发现一件事:小甲危险了。小甲给人盯上了。
那人不是明枪,不是暗箭,而是一块棉花糖,软的,还加了砒霜。棉花糖黏上小甲,自个儿后头,还有块棉花糖,叫做丙爷。丙爷温柔,
体贴,服从,多情,无奈棉花糖不喜欢。棉花糖依旧贴着小甲,像只壁虎。小乙叫小甲别动情,小甲说你脑袋冲水,我又不是断袖。
刚说这话没多久,小乙就听小甲说,原来棉花糖早有心上人,不过升天当了神仙,棉花糖黏小甲,是在找慰藉。小乙替小甲松口气,小甲
却憋了口气说,棉花糖黏得紧,甩不掉了。
于是小甲和棉花糖黏上了,这其间,究竟谁黏谁,谁又突然不想黏谁,就他们自己知道。日子还是哗啦啦地流,终于流到某某要翻天的时
刻。原本一切都打好模子,铺好路子,理应顺利得不得了,可是出了两个岔子:一,原来卧底并不只是小乙,丙爷是某某的爪吻。二,小乙醉
酒露馅,一个不小心,在某某面前,把钱塘话和钱塘诗给抖出来。
小乙在中举时,一直报自己是河南河内人。
其他几个不用说,丙爷是封尧。
季斐然恍然大悟,问了许多问题,却没问凌秉主,为何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喝醉。
只要是个人,讲到自己故事时,多少都会有些隐瞒,更别说是在这等乡壤。任你官清如水,难逃吏滑如油。在外人眼中,小乙是个状元耶
。在朝廷里,去,小乙才是个状元。想靠文才纵横朝野,做梦。且文才越高越易招妒,难怪小甲不肯坐这位置。小乙发现,为时已晚。
宰相家奴,胜过七品县官。某某定不能得罪,所以要窜屏,就要窜得彻底,于是乎,小乙一长水灵灵的狐媚相,给人弄了也是该的。他心
里清楚,不因损友,而因棉花糖。
小乙早就见过棉花糖。
那一年,才是真正的葱花年华。小乙随着乙爹来长安做买卖,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这没看过,那没看过,丢尽了乙爹的脸。当时小乙土
得掉渣,京师人对他来说,都是神仙。可是,长得像神仙的人,他只见了一个。神仙和另一人,笑得极其张扬,极其傻冒。人群自动让开条道
儿,两人一边道谢,一边骑马,轰隆隆杀进城,真正潇洒倜傥。
因为当时,神仙抱住那人的腰,黏得像块棉花糖,故小乙叫他神仙棉花糖。
虽与棉花糖仅有一面之缘,再次见面时,却还是一眼认出。不过这时,棉花糖长高许多,好看许多,却再笑不出以前的神仙模样。把甲爹
的故事和棉花糖一联想,得了个开头结果,小乙的小心肝被鞭子抽了似的疼。心中的正义之火,砰,又一次爆发。
小乙指天发誓,要让棉花糖再神仙一次。虽然他们见面总吵架。
凌秉主回首看看季斐然,鄙夷道:“你这样,真像个捡破烂的。”季斐然一愣,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笑道:“撞着我,捡破烂也玉树
临风。不过我没看出来,你居然是只白乌鸦。”凌秉主瞪了他一眼,回头抱腿,暗自发笑。其实某某人不错,实现了他的新婚愿望。
拿棉花糖威胁小孩,通常具有一定杀伤力。可小甲早已长大。
第 33 章
次日清晨,季斐然被押出牢房,直奔皇宫。百官待漏,皆回首眼望之。季斐然靠在墙上,烂泥似的,也不尴尬。给人瞅了,还要瞪回去。
总算给人踢了腿,方站直。
朝鼓响,朝烛明。百官鱼贯而入,却未见游信的影子。季斐然心中隐有不安,却只能坐以待毙。被人扣押进去,大臣们纷纷跪拜,摁倒葫
芦瓢起来。皇上打头一个就是处理季斐然的事儿。季斐然被人按住双臂往前推,咬牙忍了身上的痛,昂头挺胸,大步笔直往前走,不像个囚犯
,倒像个穿红缎子的新郎官,等着拜堂。周遭人的目光,全当是赞赏。
总算到了皇上面前,季斐然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皇上坐得老高,看不清面目,大黄袍子亮晶晶,龙纹顾绣,精致得七倒八歪。常及
站在他身边,平静得像个如来佛。
季斐然冲他微微一笑,小声道:“常大人,听过一句话么:乳犊不怕虎。游大人可不省油,你弄倒了我,小油条还在呢。”常及冷哼一声
,回首对皇上举起一卷折子:“启禀皇上,犯人季斐然在此,老臣列了他的罪状,请皇上过目。”
季斐然耸耸肩,无奈。他季斐然能犯什么罪?直肠子,尖嘴子,厚皮子,还是断袖子?
皇上坐在龙椅上,季斐然从未觉得他这么高。皇上只嘴皮子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