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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又是掉了满桌子的眼珠子。
穆兰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刚满十六,容貌自可倾城,名满天下。
那几个蒙古使者听后,都惊得手忙脚乱,连连点头,说了一大串话。侍读学士道:“他们说,遇到这么重要的事,要先通知蒙古王。”游
信笑道:“你们派个信使去罢。皇上以及微臣在这里静候佳音。”
折腾了两三个时辰,蒙古使者离开了。游信神情凝重地坐着,俩眼直盯着一个地方看,纹丝不动。归衡启瞧了他一眼,试探道:“游大人
,在想和亲的事么。”
游信眨眨眼,迅速抬起头来:“是。”末了又补充一句:“在想穆兰公主和亲的事。”
归衡启夹了一块羊肉塞到嘴里:“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游大人真是‘为国捐躯’哪。”游信道:“什么为国捐躯?”
“真看不出来,游榜眼也有反应不过来的时候。方才季大人又做了傻事,要不是游大人出来混淆视听,估计皇上的清誉就这么给毁灭喽。
”说完还禁不住轻笑了几声,“哎,我跟了季大人这么几年,他的脾气我还没能彻底摸透。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凡事只要与振威将军沾了点
儿边,他定会反常。每次我都会给他吓得魂不守舍的,呵呵。”
游信点点头,又陷入了沉思。归衡启一边嚼着肉,一边喃喃道:“这羊肉还挺耐吃。蛮子的口味也算凑合。”
翌日,季斐然很不幸地误了早朝。季老爹火气冲冲地跑到他的屋子,把他从床上拽了下来:“我真想把你给丢出去算了!你昨天晚上又给
我闹出什么洋相了?!”
季斐然没弄清个所以然,就被季天策提了鸡毛掸子狂抽一顿。
原来早朝上公布了几条比较震惊的消息。首先,皇上与蒙古使者会了面,且初次定下蒙古王和穆兰公主的和亲;其次,礼部侍郎季斐然因
前日之事被贬,调到内阁当学士,官拜从二品;再次,翰林院侍读学士游信因立大功升迁,调到内阁担任大学士一职,官拜正一品。
第 11 章
季天策把早朝发生的事全告诉了儿子。原本季斐然出了这么大的糗就已触怒龙颜,外加不上早朝,皇上差点就罢了他的官。游信说,皇上
,蒙古人原本是听不懂季大人的话的。
皇上思虑了许久,最后降了季斐然的级,斩了蒙古堂的侍读学士。
季斐然道:“那侍读学士犯了什么错,竟要处以极刑?还有,子~~游大人又是从何而知是侍读学士说的?”季天策叹了一口气:“游子望
绝非池中之物。你以后和他相处要小心了,看他样子也就二十来岁,我还未见过如此能忍的年轻人。”
季斐然丈二和尚了:“他忍什么了?”
“他精通十来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并且对这些民族的风俗习惯了若指掌,包括蒙古族。可是你看人家说出来过么?哪像你这杀才,懂点芝
麻尖儿大小的东西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成不了大器!”季天策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又在季斐然身上捅了一下。
再经季天策一说,季斐然才明白了,皇上前几日召见游信是有目的的。
与番邦停战后,社稷安宁,五谷丰登,人物康阜。可近几年,蒙古那边又开始蠢蠢欲动,皇上为此头疼了许久,问游信有何想法。游信提
议实行怀柔政策。皇上没做答复,只叫游信也去接待蒙古使者。
后来游信从翰林院挑了一个侍读陪他一起前行,听到番邦使者与那侍读学士的对话后,立即叫侍读送了蜡丸帛书给皇上。皇上看了以后大
惊,最终还是把女儿给卖了。
季斐然道:“蒙古使者说了什么话?”
季天策道:“这事就我和刘虔材他们几个老头子知道,你可不要乱说。据说他们谈话的时候提到了进贡的宝物,压轴的箱子里装的是十来
把兵器。”
季斐然愕然道:“那几个番子真是肥胆了。”
季天策道:“是啊,否则皇上大概不会这么急就定了和亲。要除掉那几个番子容易,可是这样一来,朝廷里的和国界外的一起翻脸,就不
那么简单了。那蒙古堂的侍读学士到死都没肯说一句话,不过估计皇上心里也该有底。”
季斐然想起了游信在白虎门前对他说的话,突然觉得背上凉飕飕的,给人刮了骨似的。许久才喃喃道:“爹,游信哪有什么城府,我看他
也是个胆肥的。”
季天策又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有资格说别人么?人家不到一年就从个小小五品官跳到了正一品,你呢?不但没进步,还给贬了!”
季斐然不说话了,只替游信捏把冷汗。游信居然把侍读学士的主儿都告诉他了,这算哪门子的城府。倘若他现在去找常及谈一会儿,再笼
络几个大臣,游信百分百升天当神仙。这年头,谁的胆子都肥了。常及坐不住了,番子耐不住了。
游信也疯了,居然敢去踩常及那个老狐狸。
季天策想了想又道:“话说回来,朝廷里有人说游信和你关系不简单,是靠着你爬上去的,又说利用你以后就翻脸不认人。我听了差点给
气死。”
季斐然摸了摸下巴:“嗯,游大人确实颇有几份姿色,我不是没想过。”
话没说完就被季天策给打叫出来。季天策怒道:“你与他才见过几次面,若不是你平时行为不检点,人家会怀疑到你身上么,给我好生反
省反省了!!”季斐然笑道:“我和皇上都有那么一腿儿,多个游大学士又何如?”
下午,尚书府派人买了一捆鸡毛掸子。
晚上季斐然去拜访游信。开门的是管家,学士府上热热闹闹的,季斐然问去的是什么人,管家说都是朝廷上的官员。季斐然道:“常大人
在么。”管家道:“主子和大人们聊天时提到常大人,说他还在病假中。”
季斐然点点头:“你给你们主子说一下,季斐然找他有事。”管家点头,季斐然又道:“慢着,只给他一个人说。”管家应声进屋。
没多久游信就出来了。见了季斐然,把手往里面一摊:“原来是季大人,快请进来坐。”季斐然迟疑了一下,垮入门槛。
一进大厅,所有官员都呆掉了。季斐然拱手道:“各位大人好,斐然也来混口酒喝了。”众大人们的目光先是停在季斐然身上,再看看游
信,又看季斐然。最后都笑着欢迎他。忽然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要不咱们先走罢,人家两口子要好好庆祝呢。”
说话的人竟是凌秉主。凌秉主双颊微红,一双吊梢眼已蒙上醉意,看着季斐然痴痴地笑:“咯,游大人相貌好,人缘好,脑袋好,酒量好~
~榜眼郎变内阁首辅,天子面前的红人儿~~~但是,季大人,您没有虎落平阳的感觉么。”
季斐然怔了片刻,用折扇挑起游信的下巴,也笑了:“这是何其精致的一张脸,总比找个老人家好点罢。”凌秉主脸色一变,砰地一拍桌
:“季斐然你玩人丧德!”
气氛瞬间变了。几位大人纷纷开始劝说凌秉主,游信撇开季斐然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玩笑归玩笑,莫要认真。”凌秉主打着酒嗝道:
“谁和你们开玩笑,咯,你们两个男人,咯……”
季斐然摇了摇扇柄:“凌鼎元此言差矣。斐然非无斩钉截铁刚方气,都只为惹草沾花放荡情。不过,游大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性格太温和
了,我还是喜欢泼辣点的……”说到这,别有用心地盯着凌秉主看。
所有人都看向凌秉主,脸色煞白。凌秉主正待发作,游信却道:“早在民间听说过季大人为人洒脱不羁,没想到大人还如此风趣。”
季斐然顿了顿,拱手道:“彼此彼此。”
散席时已近子时。官员们东倒西歪地走出学士府,游信转过身对季斐然道:“季大人准备在寒舍留宿么。”季斐然道:“不了,斐然原本
就是来恭喜游大人升迁的,顺便提示大人,有的事一定要藏好,以免招来横祸。”
游信道:“多谢季大人提醒,还有事么。”
季斐然笑道:“皇上若是没点能耐,就不是皇上了。功高过主,是会掉脑袋的。”说到这,转过身看看门外:“天晚了,告辞。”游信道
:“我送你。”季斐然摆手道:“花好月圆,还是一个人赏景来得舒坦。”扇子在手中摇了摇,走出门去。
游信看着他消失在门外,叹了一口气。
游信当了大学士后,成天跟着刘虔材俩人常伴皇帝的左右,充当顾问,且为皇帝办理公文,草拟谕旨;议政事,宣布纶音,忙得不可开交。倒
是季斐然,说是让他调到内阁当学士,实质仍在礼部兼任侍郎,也就面子上过不去。
两个人讲过一次话,也就是下了早朝,正巧碰上了,打了个招呼行了个礼,封尧又拉着季斐然去府上用膳,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迫不得已
离开了。
一个过得匆匆忙忙,一个过得优哉游哉,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等来了蒙古王的答复后几日,番子们终于决定要回去,顺便扯上了国色天香的穆兰公主。公主和公主的娘乐妃都哭花了脸,皇上直叹气。
临行的前一日,皇上把季斐然招到了御花园。
季斐然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笑吟吟地望着皇上:“皇上,您可终于把微臣记住了。”皇上微恼道:“这段时间没和你说话,你怎么还这副
德行。”季斐然道:“源清流洁,本盛末荣。”皇上看着他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随即指了指季斐然身后的椅子。
季斐然坐下,立即就有宫女为他上茶。皇上道:“这龙湫茶是从雁荡山运来的,朕品了,觉得不错。”季斐然道:“浙江雁荡山?子望的
老家么。”又端起茶杯,拨了拨里面的茶叶,浅尝一口:“香而不腻,苦而不涩。上品。”
皇上道:“你和游信很熟?”季斐然笑道:“不过点头之交。”说完又品了一口茶。皇上故作惊愕地说:“真难得你也会和别人撇清关系
,我还道你只会抹黑呢。”季斐然道:“对了,皇上叫斐然来有什么事么。”
皇上沉思了片刻,道:“我是叫你护送穆兰去蒙古的。”
季斐然拨弄茶盖的手停了下来。将茶杯放在了身旁的小方桌上,略有些茶水溅在手背:“皇上定了哪一日?”皇上道:“明天。”
季斐然怔了片刻,最后缓缓笑了:“臣遵旨。”
下了早朝,赶去内阁寻找游信。才知道游信前几日就请好了长假,说是有人捎信给他,说他母亲逝世十年,已经在朱雀门备马,准备回钱
塘替母亲祭奠扫墓。
急急忙忙地赶到朱雀门,果然看到游信和几个小厮正在整理长缨。见季斐然来了,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略显错愕地说:“真巧,在
这里都能碰到季大人。”季斐然摇了摇扇子,微笑道:“我是专程来送你的。”
游信也笑了:“季大人想多了,子望回老家待上几日就会往回赶。”
季斐然收住折扇,轻轻握住:“子望莫不成是不欢迎在下?”游信立即摆手:“绝非如此。”将长缨搭在马背上,对身后的几个小厮说:
“你们牵好马,随后来,我和季大人先走一段。”然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季斐然先走。
城外灵山,桥头玉水,满目新寒舞黄落。
两人走了一段,却一直沉默,最后还是游信先开口:“未想到季大人如此念情,子望委实受宠若惊。”季斐然在手中把玩着扇柄:“子望
说话太客气了。”然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隔了一会,又一起开口。游信笑道:“季大人先请。”
季斐然道:“子望若还把季斐然当朋友,就不必再叫大人了,我这人性子直,听不得别人跟我玩客套的。”游信一怔,许久才轻声道:“
斐然。可好?”季斐然眼睛一弯,道:“甚好。”游信微笑不语。
又走了一段,季斐然将折扇在手中一敲,道:“一会还要去见皇上,就先送你到这了。”游信点点头,拱手道:“再会。”季斐然愣了一
下,立刻笑得无比舒坦:“待君归来时,共饮长生酒,再会。”亦拱手回礼,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盈盈微笑。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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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护送穆兰公主的车马以及蒙古使者都已停在玄武门。老远就看到一个悠哉的身影,穆兰公主立刻下了马车跑过去:“季大哥!”季
斐然笑道:“这么快小穆兰要嫁人了,季大哥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没人要,真是羡慕~~羡慕啊。”
穆兰公主的眼睛都还微微发肿,这会儿又湿了眼眶:“穆兰说过,穆兰什么人也不想嫁,就想待在季大哥身边。就是当个小丫鬟,也比嫁
去番邦好!”
季斐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现在嫁到了番邦,尽管自己不乐意,但是全天下的老百姓因你而活得幸福安乐,人们将会把你的名字世世代
代传下去,你将名垂青史。换个角度想想,这样也很不错,是不是?”
穆兰公主又哭了:“我不想名垂青史,人都死了,他们再是歌颂我,我又能知道什么。我只想这一辈子都过得简单平凡,不想当什么公主
,不想嫁给蒙古王!”季斐然道:“季大哥又如何不是与你一样的想法。但事实难料,人生无定。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逆来顺受。”
穆兰公主已经哭出声音来了:“你以前不是这么教我的。”季斐然笑道:“那时季大哥也跟你一样是个孩子,不懂事。后来经历了一些事
,觉得什么都看开了。”
说罢看了看远处,青山连绵的地方。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成群而行的牛羊,有苍翠满丛的大青沟,有美丽清澈的哈纳斯湖,还有杂
草丛生的塞外战场。
梦里数行灯火,皇州依旧繁华。
钱塘。一片天机云锦,凌波碧翠,照日胭脂,正是西湖晴抹雨妆时。游信回家后为母亲扫墓上坟后,便到西湖旁去找父亲。游父名迭行,是
朝廷的前太师。自从辞官后就一直待在西湖边钓鱼,一钓就是好几年。
游迭行戴了个草帽,两只脚赤着放在椅子下。游信到了以后,恭敬地给他行了个礼:“爹,您为何不去看娘?”游迭行咂了咂嘴,抖抖鱼
竿,又咂了咂嘴:“今天运气不好,一条鱼都没上钩。”游信想了想道:“可能是天气不好。”
游迭行道:“儿子啊,你说我派人把这西湖的水车干了再捞鱼,如何?”
游信一怔,轻声道:“爹,儿子不明白你的意思。”游迭行收回鱼竿,两只老花眼朝他眯了一下:“我儿子这么聪明,这会儿犯糊涂了。
”游信垂头道:“儿子知错。”
游迭行慢条斯理地把线挽上:“一会儿就耐不住了,钓鱼像我这么钓是不行的。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当官像我这么当也是不行的。”游信
点点头,没有说话。
“当官像你这么当,更是不行的。”游迭行将鱼竿放在一旁,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篓子,咂了一下嘴,又道,“你是眼里容不了沙,还死赖
在朝廷中不走,这么快就锋芒毕露,你以为常及是你的下饭菜?”游信道:“儿子以为兵部的几个人还要难对付些。”
“常及成天吃花酒,逛妓院,笑得不伦不类的,老糊涂了,是不是?”见游信犹疑着点头,游迭行大笑几声,“而且他还是个病壳子,三
天两头请病假,是不是?”
游信道:“我知道他的病假是假的。”游迭行道:“傻儿子啊,朝中谁不知道他的病是假的?可是有人敢说么。他想请假,皇上都拿他没
辙。前几年的什么‘三少将军’,哪个不是骁勇善战,光辉灿烂,不都给他弄死了么。”游信疑道:“三少将军?”
游迭行道:“振威将军齐祚,武显将军封帛,武显将军龙回昂。”游信立刻抬头想问话,游迭行却道:“对了,儿子,皇上在琼林苑赐宴
的时候,有没有叫上武进士?”游信道:“只有文进士。爹为何故有此一问?”
游迭行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腿:“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呐。皇上年纪也不轻了,倘若文武状元再来一次轰轰烈烈的情爱,估
计他也受不住。”游信猛然抬头道:“爹,您的话是什么意思?”游迭行重重在他背上一击:“傻儿子,说话语速给我放慢一点儿。”
游信点点头,表情有些不自然。游迭行又眯着眼扫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咙,道:“权且当做讲故事,振威将军和翰林院修攥的故事。”游
信道:“翰林院编修?”
游迭行笑道:“当时他还是个修攥。后来就被调到礼部当尚书去了。我也给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