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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宗然的身体忽然软软的塌陷下去,断了呼吸。
才让仁宝哲抱着宗然,只觉得自己抱着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塌软的皮囊。
因为屡次扭转因果律,宗然的内脏全部粉碎,骨头亦全部断成一截截的。他是忍受了怎样的剧痛折磨,才支撑到现在。
才让仁宝哲的泪水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日暮的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夹杂着红、白、黄、黑的四色珠子,降落在地面。
“法王圆寂,现吉祥异象!天降舍利!”旁边有喇嘛大喊,走进雨幕之中,伏地跪拜,恭恭敬敬捡起地上的舍利珠。
除了抱着宗然尸身的才让仁宝哲外,几乎所有藏民和喇嘛都来到雨中,伏地跪拜齐诵六字真言,拾取舍利。
一时间,诵经的声音震天动地,仿若在为宗然送行。
才让仁宝哲抬眼望向前方,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他能听到巨大的诵经声,却看不清那些成千上万跪拜的人。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
噶玛立在细雨中,仰脸望天。
雨中一地跪拜的人群中,只有噶玛站着。
红、白、黄、黑的四色舍利,从天而降。
天降舍利,历来是高僧的证明。
宗然是高僧,是上天也会为他降舍利、庇佑加持的转世法王。
宗然坐床,他本不想来。但在听说坐床典礼上发生神迹之後,他忍不住还是来了。
因为他从不认为宗然有资格,成为昆印不灭法王。他恨宗然,恨宗然害死了他的阿姐。
然而在目睹宗然死去之後,他的心并不觉得快慰,反而怅然若失。
或许,正因为宗然是法王转世,阿姐才会在阴错阳差中死去……他们之间,是上天注定有缘无份吧。
其实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思忖,错,并不在宗然。
噶玛忽然双膝落地,跪在雨水中,放声痛哭。
那麽,现在宗然也死了,错又在谁呢?
……
深夜,佛前的大殿之上,就着酥油灯的明亮光焰,才让仁宝哲注视着宗然的尸身,慢慢将藏刀从鞘中拔出。
刀尖插进尸体的皮肤,刺入,拉下,再剖开,就露出了白色的、碎断成截的骨头。
因为死亡已经有一段时间,并没有很多血流出。
才让仁宝哲剜出臂骨,放在手边的铜盘内,发出砰的一声响。
响声不是很大,但在这静谧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惊心。
“法王,请你放心。”才让仁宝哲道,“我会按照你的吩咐,把你的骨头剔出来,送到工匠那里去,让他们制成风铃,再放在佛前供奉……这样,你就可以长伴央金姑娘了。”
“法王……对不起。”才让仁宝哲神情怆然,将刀刺进宗然的小腹,开始取盆骨,“我已经老了,离圆寂的日子也不会很久……所以,我在下一次轮回之前,恐怕没有办法再去寻找法王转生……法王的今生会变成这样,完全是我没有早些找到法王的原因,都是我的过错……”
才让仁宝哲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的先师,想到宗然,再也说不下去,呜呜的哭出声。
才让仁宝哲取出宗然的一片盆骨,捧在粗糙起皱手中,泪水滴落在沾血的骨殖上。
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在有限的寿命之内,好好教导多吉仁宝哲的转生,使其因循正道,将来能够替他寻找法王转生,替他弥补他的过错和遗憾。
(1。46鲜币)骨风铃(十二)
十二
哲伦寺泥金的佛像上方,挂着一串风铃。
哲伦寺的供台上,放着一个手鼓。
风铃是人骨制成,手鼓是人皮制成。
每个清晨和每个黄错,手鼓都会被敲响。
每当风吹过,风铃就会旋转着,发出一连串清脆动听的撞击声。
除了哲伦寺的老喇嘛才让仁宝哲,谁也不知道,手鼓的声音和风铃的声音,它们真正的含义。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入僧房。
安齐眉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翻身从卡垫上坐起,然後怔怔的发愣。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清晰的梦。
她梦到了陈庆之的一生。
白袍将军,刀光剑影,血流漂杵,一将功成万骨枯。陈庆之的一生,是沙场征战、在战场上不断创造耀眼神话的一生。
除了战争之外,在陈庆之的生命里,还有个很重要的人。
婵儿。
婵儿与陈庆之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婵儿十六岁那年,成为了他的妻子。
她长着和安齐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婵儿和陈庆之一起在不平凡的日子里,渐渐变老,两个人都觉得很幸福。然而不幸的是,陈庆之五十六岁那年,得了急病,眼看着就要身亡。
但陈庆之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还有他没完成的大业,他还有他的婵儿。
这个时候,有异人出现在陈庆之面前,为他献上“恒常”。
陈庆之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的接受了“恒常”。
然而接受了“恒常”的他,还是死了,被皇帝厚葬。
之後没过数月,婵儿也因悲伤过度死了,与他合柩而葬。
当时打开棺柩,放婵儿尸体进去的人,看见陈庆之在棺内颜色如生,觉得很是诧异,但也只当是勇将有灵,不比常人。
其实,陈庆之并没有死。
他只是因为“恒常”而陷入假死状态,从而逆转自己的时间。
於是三十八年後,恢复至十八岁模样与状态的陈庆之,从假死状态中醒了过来。
这时,陈庆之的墓已经早被盗过,棺盖被掀在一旁,墓里值钱的东西也大多被拿走。
陈庆之从棺材里坐起来,看到自己的身边,睡着一具凌乱白骨。
他从白骨发间散着的一根桃木簪,认出这具白骨是婵儿。
那根桃木簪,是陈庆之尚未发迹之前,买给婵儿的。虽然不值钱,但婵儿一直当宝贝带在身上,还常常开玩笑,说死後也要拿它陪葬。
婵儿随身值钱的陪葬物品,大都已经被盗墓贼拿走,甚至尸骨也弄的七零八落。
那根桃木簪大约正是因为不值钱,才被留了下来。
陈庆之因为一直保持着鲜活如生的容颜,盗墓贼本就心虚,看了更觉得忌讳,反而没有动他分毫。
陈庆之醒来之後看到这一切,几欲疯狂。
他试着走出坟墓,却发现世界已不是他的世界,哪里都容不下他。甚至,还有许多操灵者,想要得到他身上名为“恒常”的秘宝。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墓室属於他。
他回到墓室,开始了幽闭的独居生活。
墓室的地下,被异人布了法阵,所以操灵者进入皆无法施展灵力。他身受“恒常”,身体永远保持在最佳状态,不饮不食也能活下去。
他的墓室对他而言,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也是他唯一的归属。
近乎诅咒的归属。
直至五百年後,宗然一行人的到来,才终於将这诅咒打破。
……
安齐眉坐在卡垫上发了一阵子呆之後,微微偏过头,然後“吓”的叫了一声,迟疑道:“你是……安奇陵?”
她看到,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青年,披散着长发,神情阴郁,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坐在她的身旁。
青年的五官和神情很像安奇陵,但她并不能确定。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安奇陵还是十二岁的少年。
青年望向她,神情和她一样迟疑迷茫,道:“安齐眉?”
“哈,是我没错!”安齐眉笑了起来,“喂,我能在白天看见你了……虽然有点奇怪,不过算了,能看见就好。”
这还是第一次,她在白天看见安奇陵,也是第一次和安奇陵说话。
安奇陵也笑了,喃喃道:“没错……是有点奇怪。你看上去,已经是大姑娘了。”
安齐眉不由错愕──
难道说,不仅仅是安奇陵,连自己也长成大人了吗?
她注意到僧房一角放着面避邪的铜镜,连忙跳下卡垫,鞋都来不及穿,赤脚冲向铜镜。
铜镜里映出的,是一张属於成年女子的美丽容颜。
眼睛大而明亮,鼻梁挺直,红润的唇微微上翘,不笑时也像笑的模样。
“我长大了?”安齐眉喃喃道,继而又欢喜的重复,“我长大了!”
天知道,她一直以来就恨不得自己快些长大。
现在她只是睡了一觉,就长到足够大,又生得这样美丽,真是让人欢喜。
“不行,我要去见宗然师父!”
安齐眉又兴奋的冲回卡垫旁,穿上鞋,然後转身冲出房门。
“喂,等等我!”安奇陵紧跟在她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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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齐眉刚跑出门外没多久,就迎而撞上一个小沙弥,小沙弥被安齐眉撞的往後退了好几步。
“啊!对不起!”安齐眉皱了皱鼻子,连忙向小沙弥道歉。
小沙弥站稳了,看清安齐眉的模样,忽然“啊”了一声,道:“你就是那位,一直在房间里沈睡不醒的姐姐啊……才让仁宝哲说了,这几天是你要醒来的日子,让我们多注意些,没想到真的醒过来了。”
“嗯,你说什麽?”安齐眉听不大懂藏话,有些困惑不解。
“总之,才让仁宝哲说了,你醒来之後,就带你到他那里去。”小沙弥搔了搔光脑袋,拉了安齐眉的手,“跟我来吧。”
……
安齐眉跟着小沙弥,来到了大殿。
才让仁宝哲就让在大殿的中间,面朝着她的方向,似乎在一直在等她到来。
安齐眉在看到才让仁宝哲的瞬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说才让仁宝哲原本就老,然而现在,更是老态龙锺。
原本花白浓密的胡须,现在全白了,变得稀稀疏疏。他的脸上丘壑纵横,像是干裂的河床,布满了点点老人斑。
“大师。”安齐眉上前,朝才让仁宝哲行了个礼,疑惑道,“为什麽我睡了一觉之後,就长到这麽大……然後,大师又变成了这样?”
“你因为我的错误判断,沈睡了六年。”才让仁宝哲苦笑了一下,“六年的时间,足够少年成长为青年,也足够我变老。”
安齐眉大吃一惊之後,又道:“那麽……宗然师父呢?宗然师父在哪里?”
才让仁宝哲看着安齐眉,将青筋纠结的双手,放在她的肩上,道:“你先答应我,无论我说什麽都不会激动,我就告诉你。”
安齐眉咽了口口水,朝才让仁宝哲点头。
才让仁宝哲深深吸了口气,道:“宗然他……远行去了。”
“那,他什麽时候回来?”安齐眉问道。
“我不太确定呢。”才让仁宝哲微笑道,“因为他在中原远行,不好照顾你,所以让你住在寺里。”
“那,他去了哪里?”安齐眉又问。
“宗然这次旅行,没有固定的地方。”才让仁宝哲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该怎麽办啊?”安齐眉眨了眨眼睛,眼中泛起泪光,“宗然师父看不见,没人在他身边,他被人欺负怎麽办啊?他一个大男人,没人在他身边帮他洗衣服做饭,又该怎麽办啊?”
“如果你愿意,可以回中原找他。”才让仁宝哲说出善意的谎言,“……我老了,已经走不动那麽远的路,所以陪不了你。不过,我可以派一名僧侣照顾你,并且给你足够的路费。”
为了安齐眉和安奇陵好,他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继续留在西藏。
如果留下来,用不了多长时日,这两个孩子很快就会发现,宗然已经在两年前死了。
因为这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佛前所挂的那串风铃,是宗然的骨头制成。
依这两个孩子对宗然的感情,如果得知宗然已经死了,不知道会做出什麽事情来。
这两个孩子,现在已经具有了操灵的能力。
虽然尚不知其灵力强弱,以及特有灵能为何,但如若失控,相信也会对因果律内造成不小的危害。
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让这两个孩子离开西藏,派遣一名高僧跟着他们,照顾的同时进行引导。
“那,就多谢大师了。”安齐眉收了泪水,朝才让仁宝哲欢欢喜喜的一躬。
这时,风自殿门吹进大殿,吹起佛幡,吹动佛前挂着的那串牙白色镂花风铃。
风铃开始滴溜溜的转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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蜿蜒的长长山路间,一辆马车正朝中原方向行驶。
安齐眉坐在马车内,扳着手指朝对面的青年喇嘛道:“操灵者第一禁忌,不能使用灵力干扰因果律内……也就是说,使用灵力救普通人和杀普通人,都是不被允许的,否则必遭天谴,是这样吧?”
这已经是她出藏的第二天,青年喇嘛是才让仁宝哲替她准备的引导者,灵能虽不强,知识却是哲伦寺内年轻一辈最渊博的,且精通各国语言,能和安齐眉进行交流。
青年喇嘛神情严肃,道:“是的,不过除了杀人和救人的灵能之外,有一种游离於中间状态的灵能,是不受限制,可以在普通人身上使用的。比如说昆印不灭法王,就具有操纵人感知的紫芒之力,能令人照他的意思行动。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操灵者受到身体上的恶意攻击时,也是可以在普通人身上使用灵能的。”
“哦,这样。”安齐眉听青年喇嘛提起宗然,立即露出感兴趣的神情来,“昆印不灭法王,一定很厉害吧。”
青年喇嘛点头道:“法王固然灵能很强,然而仅仅是灵能强,并不能得到百姓的敬仰供奉。他最让人敬佩的地方,是他的慈悲、善良,以及包容宏大。”
安齐眉虽然听不大懂青年喇嘛说什麽,却也知道他在说宗然好话,笑的像朵花儿般道:“那大师你呢?你的灵能是什麽?”
“我拥有的背後灵,是黑翼白鹩哥,不算很强大的灵。”青年喇嘛道,“但它精通各国文字语言,所以无论怎样的精深佛学典籍,无论哪一国的语言,我学起来都会比别人轻松很多。”
安齐眉“哦”了一声之後,托腮望向马车窗外缓缓移动的风景,心想这人比宗然师父差远了嘛。
要是宗然师父能在这里,教她如何操灵就好了。
六年未见,不知道宗然师父现在怎麽样,模样有没有变?
不过,无论宗然变成什麽样子,她对待宗然的心情,都永远不会变。
“怎麽了?”青年喇嘛见她托腮发呆,出言道。
“大师啊。”安齐眉回过神来,用撒娇的口气和态度道,“总是学操灵的那套东西,很闷的啊……干脆,大师你给我讲个笑话听吧。”
安齐眉虽然是用小女孩的态度撒娇,但她的模样已经是个妙龄女子,青年喇嘛见状,脸上不由红了红,微微低头道:“我……不太会讲笑话呢。”
“随便讲一个嘛,就当解闷好了。”安齐眉看他脸红,觉得有趣,眯起眼睛笑。
“嗯……那个……”青年喇嘛憋了半天之後,才道,“我以前,听过一个汉人的笑话,讲的是两兄弟和一双鞋。”
“好啊好啊,我要听!”安齐眉拍手笑道。
青年喇嘛理了理思绪,开始讲道:“从前,有兄弟二人住在一起,都很穷,所以凑钱买了一双新鞋。鞋子买回来之後,哥哥白天都把那双新鞋穿出去,弟弟总轮不上穿新鞋。弟弟觉得很吃亏,於是就每天晚上都穿鞋出去,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独自走上一整夜……後来,因为兄弟俩不分白天晚上的穿鞋,那双鞋很快就破了,哥哥对弟弟说,我们再凑钱买一双鞋吧,弟弟回答,不要买了,再买就困死我了。”
安齐眉听完之後,哈哈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道:“怎、怎麽会有这麽笨的人啊!既然争不过哥哥,不要穿鞋就好了,晚上出去走一整夜,除了折腾自己睡不好觉,一点用都没有啊!大师,你真的很会说笑话!”
青年喇嘛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不好意思,讷讷的笑。
然而就在这时,安齐眉的耳畔传来抽泣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见依附在她身後的安奇陵正在哭,虚无的泪水沿着他半透明的脸颊,不停往下掉落。
“安奇陵,怎麽了?”她感到诧异,不明所以。
安奇陵微微摇头,道:“没什麽……”
他只是觉得那个弟弟很可怜,仅此而已。
“哎呀,只是个笑话而已嘛。不觉得好笑的话,也不用哭啊。”安齐眉觉得不太能理解安奇陵,苦闷的皱眉。
……
马车辚辚,在山道上一路颠簸,安齐眉斜斜靠着车沿,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磕睡。
沿途的风景看来看去都是那些,对面的青年喇嘛又一直只会给她讲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