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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名声往高了抬,抬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个道理袁来懂得不能再懂,所以他有些不高兴。
别看这位管家言语间客客气气的,但是那眼神着实不怎么实诚,似乎有些不善,袁来脑子一转也就猜出了因由,大抵上这位刘重湖刘公子是沈城年青一代公认的天才,刘家人自然也肯定是以此为荣的,自己前几天半路自寿阳楼杀出,一不小心“力挽狂澜”“解沈城于危难之间”,加上自己以前的名声催化,这故事也就很有所谓的传奇色彩,寿阳楼文比之后他的名气倒是传遍了沈城,甚至会随着客商和那诗词传遍江南甚至整个启国。
而那在文比上功劳比袁来丝毫不差的刘重湖反倒被他的光芒掩盖了。
其实刘重湖的功劳比袁来是要更大的,刘重湖带着沈城学子撑过了两轮比试,这才等到袁来出手拿下最后一局,且即便是最后一局里三首诗他也占了其中一首,评价仅次于《题菊花》,说他乃是最大的功臣其实并不为过。
但可惜他早就已经是天才了,天才做到什么事情人们只会觉得理所当然。
而袁来是个“傻子”,所以他做到什么事情人们只会惊呼诧异。
这就是天才和傻瓜的差异。
袁来以己度人,觉得对方对自己就算说不上恶感但是总不会有什么好感吧?
就算他刘重湖君子有度量,但是他家里人可不能是满门的君子吧?
最起码,这位管家就不是个君子,所以他想把袁来抬高,然后就可以提出一些小请求,比如求个诗,求个词之类的,这样既显得自家有成人之美的度量,有有机会让袁来出丑,何乐而不为?
客栈本来也不算多大,客人也不算特别多,这里一闹腾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吸引了刚刚讲完棋和听完棋的刘重湖等人。
第二十四章【天才与傻瓜的棋局】
刘重湖的目光看了过来,当他看到袁来的时候眼睛一亮。
一直平静而温和的一张脸也有了一丝波动,那丝波动叫做惊讶和惊喜。
刘重湖是个很有修养有品位的人,一举一动虽然没有京城里士大夫那么合乎礼仪但是自有几分洒脱,在袁来看来那气质竟然和在仙居里偶遇的卢掌茶有那么一丝丝的相近。
只不过卢掌茶的洒脱浑然天成,让人觉得很自然很舒服,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这人不一般,很吸引人。
而刘重湖的洒脱则差了很多,他身上更多的是一种天才的气质,不轻浮,有傲气,傲气随风伴于身侧,徘徊于衣角、眉峰。
此外刘重湖有些冷,不爱说话,但是每句话都让人会认真听,这是属于天才的气质。
袁来感受到他的目光,于是就迎了过去,映入刘重湖眼中的就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身上从上到下都流淌着烟火气息,又很灵动看得出这袁来为人并不刻板,但也绝不风流,他应该比较喜欢笑,很少会悲伤,有一些野性但是又应该很看重规矩,又不拘泥于规矩。
这有些许矛盾的感觉来自于袁来那生动的躯体和很稳很稳的眼睛。
就像龙卷风,会狂暴,但风眼处却极其宁静。
这种感觉只是恍惚间的第一感觉,瞬乎之间后便消失无踪了。
那位管家一看,忽然眼睛眯了眯,说道:“袁公子看着棋盘,莫非也喜欢这个?”
袁来一愣,觉着这家伙真是睁眼睛说瞎话,自家只不过是看看刘重湖而已,哪里看那破棋盘一眼了?
不过出门在外,场面话还是得说的。
袁来笑了笑,道:“先前进来的时候听说这里有人在下棋,我倒是不懂这个,就是随便看看。”
“袁公子太谦虚了吧,这诗书文章,琴棋书画,都是一起的,哪里有读书人不会下棋的,呵呵。”那管家又道。
这话还真不假,在启国读书人还真没几个不会下棋的,当然,下得好坏就另说了。
袁来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真是得寸进尺,自己大度先退了一步他倒是真顺杆爬,要咬自己一口不成?
刚要小小回击几句,却听那刘重湖忽然道:“下一局?”
这话是对袁来说的,在一些客人眼里是邀请,在另一些客人眼里是邀战。
如果说他和刘重湖是狭路相逢的两个剑客,那刘重湖显然拔剑了。
袁来第一反应是这主仆俩人配合着给自己下套,忒小人了。但是当他有些不爽地看向刘重湖的时候就忽然觉着这人似乎并不是想趁机找回场子,而是真的只是想要和自己下一局,或者是聊聊天而已。
因为刘重湖的眼睛里没有卑劣,只有一丝兴趣。
袁来自信于自己看人的水准,刘重湖应该不是在挖坑,而只是旁观,现在漫不经心地顺手推自己一把入坑,看上去挺不是东西的,但是他未必想要填坑将袁来埋了。
因为他又说了一句:“这里人多,有些热,到靠窗边坐吧,刘管家你去催一下晚饭。”
这一句话前半句是给围观的人听得,意思是不要来围观,后半句是给那位刘管家说的,意思是你不要来掺和。
他也退了一步。
既然这人这么识相,袁来也就放弃了拿出一些古今围棋名局来坑一坑对方的想法。
袁来的确不会下围棋,他最多只是以前看长辈们下棋的时候听过两耳朵一些专有名词,不过他倒是知道几张传世棋谱,偶然的机会记下来的,如果运用的好了未必就会丢了面子。
只是那刘管家却是不知道这些,听了刘重湖的话有些不甘心地看了袁来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
还是窗子边清净。
刘重湖和袁来落座,然后刘重湖便指着桌上棋盘道:“你执何子?”
袁来眨巴眨巴眼睛,极其诚实地摇了摇头,道:“我不会这个。”
“不会?”刘重湖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很是惊讶。
“真不会,没学过。”袁来也有些惭愧。
刘重湖放下了摩擦棋子的手指,顿了顿才道:“不会可以学,我可以教你。”
那模样很有几分学长气息,他也的确比原来大了五岁,所以这话说的很没压力。
“围棋有现教现学的么。”袁来翻了个白眼儿。
刘重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八岁的时候看到父亲和人对弈,看了一刻钟便明悟了规则,于是和父亲对局,前三局皆败,三局之后就再也没有输过,直到如今。”
“……”
袁来看着他,觉得自己在观赏一个真正的天才。
一直到刘重湖被看的有些皱眉,袁来才吐气道:“我又不是天才。”
“你要知道,我几天前还被人叫做袁傻子的,小时候太笨,气跑了好几个先生,老爹没辙,就把我扔到了山上,然而还是太笨,三年啥都没学会,被师父遣送回家。”
袁来笑了笑,一点都没有“才子”风范。
“你的诗写的很好。”刘重湖说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是我的功劳。”袁来摆了摆手,心里只道那都是前人功绩自己总不能没脸没皮,拿过来用了还洋洋得意,那样忒不厚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好句子。”刘重湖念了一遍,赞道,眼睛微微发亮。
“……”
袁来叹了口气。
“总之我不会围棋,我又不是天才,也学不会。”
“那你会下什么棋?”
袁来看了看棋盘,琢磨了一下,试探道:“我会五子棋。”
“那是什么棋?”
“没听过?行啊,那我教你。”袁来乐了,忽然觉得为人师长的感觉又来了。
“好。”刘重湖有些感兴趣道。
袁来很高兴,能指导一位真正的天才真是一件很舒爽的事情,但是很快的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五子棋的规则毕竟太简单,讲了一遍,对了几手也就讲清楚了。
第一局,袁来胜了。
第二局,袁来就输了……
“要不,我再教你下个别的棋吧。”袁来想了想,说道。
“好。”刘重湖依旧没有半点犹豫。
“这个叫做黑白棋……”
黑白棋看起来简单,但是规则却很复杂,而且这种棋有它自己的哲学道理在其中,不在一时得失,步步玄机,往往向死而生,绝地翻盘,比五子棋要复杂得多。
这次袁来和刘重湖对了三局,前两局袁来胜利,第三局他就输了。
袁来叹了口气,将棋子放下,感叹道:“你真是个天才,好了,我输了,再下去估计我一局都胜不了。”
刘重湖却忽然摇了摇头,语气有些难明地说道:“其实,是我输了。”
他说得很认真,不似开玩笑,同时看向袁来的眼神也不同了,从开始的感兴趣到了现在的……认真。
就仿佛是真正的开始将袁来看做了一位……对手。
第二十五章【捡到一匹马】
“啥?”袁来瞥了他一眼,奇道:“是你赢了,再继续的话我赢不了你了。”
“不。”刘重湖坚定地摇了摇头,“的确是我输了。”
见袁来依旧没明白,刘重湖有些感慨地道:“这关乎到修行。”
“和修行有关?”
“和修行有关。”
“说说?”
刘重湖却是皱了皱眉道:“我听说你拜入黄耆的门下有三年,即便是没有学到真东西但是最起码也该知道修行的本质。”
袁来挺无辜,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在山上到底学到了啥,搜寻遍记忆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如果你了解了修行的本质,那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知晓我输在了何处。可是……你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让我意外。”刘重湖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你是要上京?”他忽然问道。
袁来无声默认。
“今年不是开科取士的年份,所以你该不是去考科举。那么……你是要考北宗。”
在刘重湖看来,既然是少年人那就该作出一方事业,可以是仕途军旅,或者是走入修行。而在京城附近只有一个宗门,那就是北宗,也是整个大启修行者江湖里的两尊庞然大物之一。
“是打算考考。”袁来也没打算隐瞒,坦荡道。
“我也是要考北宗的。”刘重湖缓缓道,“北宗很难考,每年都有无数人拜倒于北宗山门下,不得其入,我很早以前就可以去考,但是我却一直没有去,直到如今已经及弱冠才动身前往京城。因为我一直在积累,修养自身,在家读书下棋,为未来做准备,而你,做准备了么?”
“……我马车里有一麻袋北宗考试密卷,算不算准备?”袁来试探道。
刘重湖笑了,笑容里含着一丝嘲弄和讥讽。
“我从小就被人称作天才,但是父亲一直告诫我说天赋只是让我领先一步而已,想要一直领先那就要付出足够的努力。我为了修行读了很多年书,陶冶性情,修了很多门课,掌握艺技,拜了很多位名师,积累自身,只是为了能厚积薄发。就只是为了这次北宗的入门考核,我就准备了数年,从每年的题目到考核人的心思都了解很清楚,只是为了这次考核能拿到一个让我满意的名次。”
“而你却没有丝毫准备。刚才的棋局你赢了,我本以为你可以作为我的对手,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你这样去考试连第一关都过不去。”刘重湖说道。
“而且,”他看了袁来一眼,道:“进入北宗有一条隐形的标准,就是必须要达到第一境,没有步入第一境的考生,不准许入山门。你达到了么?恐怕还根本连元气都没有接触过吧。这样就敢考北宗,真是不自量力!”
说完,刘重湖似乎有些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离去。
袁来则忽然轻笑了一声,道:“你挺自信啊。”
刘重湖顿住了脚步:“没有自信怎敢登修行这座无量山?”
“说的也是,不过我劝你一句,自信是好事,但自信过头了就惹人厌了。我考不考北宗就不烦你关心了。”袁来冷笑了声。
“不思进取。”刘重湖脸色一冷,硬邦邦道。
“你与其这么关心我,不如好好准备考你的试吧,听刚才你的意思,你已经达到第一境了?看不出来啊,呵呵,还得继续努力,万一去考试没通过咋办,多丢人。”袁来看着他悠悠道。
“最起码要比你强多了。”刘重湖冷哼一声,也不再废话转身离去。
这里的对话声音都不大,动作幅度都很小,所以这急转直下的气氛变化丝毫没有被客人们感觉到,只有一直在旁边不远处看着的袁梨觉察到了不对劲儿。
“刘公子好像生气了?”袁梨看着离去的刘重湖的背影,好奇地问道。
而这个时候的袁来又哪里有半分刚才的那种神色在?只见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扒拉着黑白棋子儿,淡淡道:“没事儿,他那是装得。”
“啊?装得?”袁梨瞪眼。
“是啊,可不就是装得?”袁来笑眯眯地漫不经心道,他瞥了一眼刘重湖远去的背影,叹道:“那家伙确实是个天才,但是也有点天才式的傻帽,袁梨呀,你知道天才这种生物最喜欢做什么嘛?”
袁梨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同时做出聆听状。
“天才这种生物,就喜好找到对手,然后打败对手。他们就享受那种胜利的快感,这刘重湖不知道怎么盯上少爷我了,我先才看到他第一眼就从他那眼神里看出了四个字:‘见猎心喜’,他这是把我当成猎物了,先接近然后再试图激怒我,估计就盼着我拍桌子跟他说要在北宗考试上好好较量一番呢!这种人就是神经质,不过他演技太差,不合格。”袁来懒洋洋道,很有些嗤之以鼻。
袁来可是具有高级审美的观众,非影帝级演技根本入不得眼!
“不过,他说的一些话倒是有点用处,原来考北宗还要求进入第一境的么?这点屠苏怎么没说……还有,下了两种棋,明明是我输了怎么就变成他输了?唉,看来我还是得补一补修行这门学问啊……”
袁来喃喃自语,心中却忽然浮现出卢掌茶那张脸,那人可是还欠他个人情呢。
……
……
一夜无话,第二天刘重湖一行人起了个大早率先离开了,而袁来则睡到了自然醒才施施然起床。
吃了饭,一行人就准备启程,但就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袁来却叫停了马夫。
因为他从车厢后窗看到一副奇异景色。
从沈城到客栈的那条路上,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拖着一匹马,正在一步步接近客栈。
他不是在牵马,而是在拖马。
因为那匹马已经躺在了地上,而那人正拉扯着缰绳拖着那匹马碾压过路上的小草野兰花,太阳下蓝天下,他拉扯着那匹倒地的马悠然而来,吸引住了袁来的目光。
“好大的力气啊……”他赞叹道。
那匹马好歹几百斤,这人也并不魁梧,身材就如同读书的书生一般,看不出有什么力气但是拖着马却走得飞快,而且很轻松,似乎不是在拖着几百斤的肉行走,而是在牵着只黄狗。
“店家,我在附近捡到一匹马,听说是你们这里的?”
那人问道,语气温文尔雅。
袁来却眼睛一亮!这声音……
那人放下缰绳,摘掉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英俊白皙的脸庞。
“卢掌茶?”
第二十六章【车厢里的修行真谛】
客栈的小二傻傻地看着卢掌茶,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这是你们的马么?”卢掌茶再次问道。
小二听话地看了一眼伏尸于地上的那匹黄骠马,马嘴边还带着一串的血珠儿,鲜血成了泡沫堆在巨大的牙齿上,毛发富有黄泽但是却已凌乱不堪,巨大的马眼睛瞪得大大,雪亮透明映着蓝天白云。
明显已经死透了。
“是我家老板的马……不过昨晚缰绳断了,它就跑了,我们一直没找到……这是咋了?”
卢掌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说道:“是你们的就好了,这匹马发了疯病,在南边村子里踢了人,毁了庄稼,我正巧路过就把它打死了,叫你们老板来抬走吧。”
他说的轻松简单,但是这话却让店小二瞪大了眼睛,小二惊奇地看着这位翩翩公子,横竖也不相信这么文雅的人物有那个打死奔马的本事,百十斤的黄骠马光是力气就够人喝一壶的,更何况还是发了发了疯病?老林子里讲究的就是“宁斗猛虎不斗疯熊”,即便这只是一匹草食牲口但发了疯那也是很可怕了,这位公子能打死这马?
他实在不怎么信,但是又看了一眼那一路逶迤拖延而来的拖拽痕迹,小二啥都说不出来了,急急忙忙点头哈腰,用一种惊悸的目光偷看了眼卢掌茶便去禀告自家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