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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晴扭头看着袁来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顿了顿,忽然哈哈笑了起来,这个女孩子的表情变化起来当真是迅疾堪比六月雨,让袁来登时呆住,茫然不解何故。
“好了好了。”辛晴笑罢,摆了摆手,终于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吧,说出来有些丢人,不过反正被追杀那么狼狈的样子都被你瞧见了也无所谓了。”
她忽然看了眼洞内,见没有动静,才低声在袁来耳边说道:“其实,本来我也想跑来着,但是谁让我碰巧和他一个方向啊,等我想跑的时候其余人都跑光了,然后,夜里黑漆漆的,我是有点怕的,所以没办法,只能跟着他咯。”
“你……是说,你只是因为怕黑?不敢自己逃?”
“你以为呢?”辛晴笑了笑,细细的眉眼中间藏着藏着让袁来看不透的光彩。
第四百一十九章 我更怕人间
怕黑真是个好理由。
这种个性的回答让袁来无从追问,不过这种事问不问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干系。
“好吧,这个理由我信了。”袁来无奈地说。
然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便又沉下来,袁来想提起一个话题来打破寂静,但是想来想去,终究是和辛晴交往过少,有些想问的又不合适说出来,便也只能陪着沉默。
辛晴打破了宁静。
“你的精神一直不好。”她说。
袁来叹道:“是啊,神识受创,短时间想恢复是难了。“
“虽然你这个理由很有道理,但是我不信。”
辛晴说着,认真地凝视着他,袁来从来不是个善于应付女子的人,所以被这样看着不禁有些不适。
“我觉得你在说谎,不过反正和我无关,你怎么说都行了,只是我还是要提醒你,现在所有人肯定都在努力修行,你虽然领先,但是如果停滞不前不久后恐怕就危险了。”
“我知道。”袁来笑了笑,说,“谢谢。”
然后又沉默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猛然间在遥远的天边另一个方向又有落雷出现。
一件东西看多了也便不再那么吃惊,这道雷霆也不像是天然坠落,更似人工招引。
袁来沉默不语,他已猜到这个局面,第一个吃螃蟹的疯子出现了,那么第二个也便不远,只是不知这一次引雷的疯子是哪个,不过接来下恐怕会有更多的人忍不住这样做,袁来并不指望这样玩火的人都被劈成焦炭,相反,他认为这样会造出越来越多的强大对手。
并不恐惧,略微激动。
“这一次不知道又是谁。”辛晴说道。
“是谁不重要,做好自己就行了。”袁来附和道。
“做好自己?你说的对啊。”辛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皱眉看着广阔天地,说,“我去找些吃的。”
袁来听了立即起身按住她的肩头,在辛晴诧异的目光中笑道:“我这么闲,这种事当然应该我去。”
然而辛晴却坚定地摇摇头,并说:“就算你不要修行,那也要留在这里保护他们,我呢,实在气闷,正好出去走走,也看看周围的山势,放心啦,我好歹也是学过好些年剑术的,就算没有元气辅助,单纯的武力绝对比你强。”
说罢,她也不等袁来再说什么,只是挥挥手,便轻巧地向远处行去,袁来站在原地踌躇了一阵,他还是不大放心,但是面对辛晴这个人他又实在没有道理来阻拦,况且……
“总要尊重她的决定。”袁来轻声自语。
……
辛晴纤瘦的身躯在林间跳跃,不断停驻四下巡视山势。
了解地形是极其重要的,如果仍有敌人追来也更好逃走。
她的身法很快,行动敏捷,如她所说,她从来不是个失去修为便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女流,北宗上除了无数的修行典籍经文之外,也有数不清的武道功法。
与外人想的不同,大宗门的修行者往往都是先从修武开始的,不过因人而异,这武修的过程总是不会太长,大概只算是打基础的阶段,说来还是为了以武锤炼精神,养蕴神识滋养体魄,辛晴从生下来不久便被接入北宗,可以说这十几年的生命都全然与那座燕山连在一起,所以小时候在未开始正式修行前便打了好些年武学基础。
身手虽然不算多高,但也不凡,要不然也根本无法在昨夜的追杀中一直存活,且伤势远比张陵要轻的多。
她越走越远,渐渐爬过两座小山,便看到了一条山间的溪流。
在溪流附近的山丘上生长着几株果树,待看见了她便欣然赶去。
下了山也就来到了溪流边。
辛晴却没有急着采摘果实,而是看了眼那清澈壁透的溪水,溪水蜿蜒,不深,可以看到水底的沙石,她又看从水面倒映的灰沉沉的太空,灰云也是有层次的,不同的层次交叠,便会出现许多奇异的形态,也便会让人禁不住升起许多没有道理的幻想。
比如那头顶的云隐约像是一只奇形怪状的猛兽,忽然间又变化成墨色花海,风吹来被撕扯开,又仿佛是一柄钝剑,悬在人头顶,让她不寒而栗。
然而瞬间这许多胡乱的念头又被高空的风云搅碎,成了没有意义的斑点和线条。
辛晴默默在溪水边驻足,看到从上游飘来一些残碎的花瓣,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类,总之已零落散碎,在水中沉浮,飘零,向未知的尽头远去,很可怜的模样。
辛晴看着这景色,心中莫名地哀伤起来,她慢慢蹲下,双手抱起了膝盖,纤瘦而美丽的身躯也便缩成了一团,这样的话,身子就温暖了起来,辛晴的心情也从阴郁转向微微的光明。
她从来是一个不喜欢让负面情绪占据自己心灵的女孩子。
虽然说,昨夜的杀戮中,几个同门死去理应是一件让人哀伤的事,但是其实仔细想想这也真的不算什么,本来……大家也都没有什么深厚的同门情谊就是了。
本来,她和他们也不大熟,往来不多,最多只是有个同门名分的连系而已,如果抛去了这些,那死的也就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这样的话,她又真的没什么道理去死命悲伤。
非要去挤出本不存在的眼泪。
但是,自己这样真的对么,是不是有些冷酷是不是心太硬,会不会被人说心肠冷酷甚至是毒如蛇蝎?
辛晴本能地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在人世间,作为人海中的一员,她必须时刻保持着与人民群众一般无二的高尚情操和道德标准。
嗯,这两个词不好,换成善良是不是更好一些?按照道理来说,既然身为同门,那自己理应同仇敌忾,同门在自己眼前死去了,那自己就应该让悲伤逆流成河,应该义愤填膺,红着眼睛那种,这才是理想状态,这才是人们喜欢的样子,也是最安全的模样,但是……
自己为什么没有这种情绪?不,不仅仅是没有,更可怕的是,在昨夜的战斗中,她看着某个记不大清名字的同门惨死的时候心里不仅仅是无喜无悲,更甚至有那么一丝……隐秘的快感!
快感?
这是个很可怕的情绪,她本能地觉得这个情绪不该存在,或者说即便客观存在了,也绝对不能表露出来,否则就会显得她不像个人,更像个畜生。
她不想当畜生。
辛晴捂住了脸,将那张很好看的脸埋在双腿间。
她开始检讨,深刻地检讨,自己实在是不应该这样冷漠,虽然看着那些长得人模狗样但是平日面孔并不可爱的人死去的确是有些快感就是了,那些人,天才是没错,但是却总是琢磨许多让人不喜欢的事,勾心斗角啦,拉帮结派啦。
比如她知道的,宗门内部从来都是派系林立的,大长老,二长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表面上宗门亲如一家但是个个没那么真诚,有真诚的也慢慢的变得不真诚了,这真的是很不好的一件事。
只听说朝堂上满是些龌龊事,却没想到修行宗门同样,在北宗尤其如此。
所以自己不喜欢他们,幸好的是,他们也不喜欢自己,这是唯一的值的开心的事。
辛晴眨眨眼,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雪白的少女的双腿,感受着肌肤的嫩滑和柔软,嗅到的是处子幽香,以及藏在其中的还未散尽也不会散尽的血腥味。忽然又感觉庆幸了,幸亏他们都跑了,不在这里,也不知到了何处,所以她也不用装得很悲伤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又为自己昨晚跟着张陵跑的决定沾沾自喜,果然,这样一来,就可以离那些同门远一些了。
她忽然又想起了袁来,那个给她的感觉非常……独特的少年人,因为独特,所以她想了又想,也没办法想明白什么,总之就是想了,然后也不知道想了什么,很糊涂的一个状态。
两人勉强算得上半个朋友,交情么没啥,反而还有些其他的矛盾在。对这个人她也不很了解,所知也仅限于所见所闻,但是让她自己都觉得奇怪的是,每每在他旁边的时候,自己就会无来由的格外轻松,格外随意,格外的畅快,没有道理,没有原因,只是这样,让她感到迷惑,且在迷惑中越来越怀念那种感觉。
她觉得,袁来的气质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和所有的人世间的人都不一样,但是不一样在哪里,她又不知道,只知道大概是自己喜欢的一些品质。
想着这些,她慢慢的又心情好了起来。
“这些东西啊,先不去想它。”
她做下决定,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畜生就畜生吧,反正也没人看得到,哈哈。
她微微一笑,抬起头来,看着溪水,慢慢伸出双手浸入水中,想用洁白的两只手捧起一点水来,洗洗脸。
她的手毫无阻碍的探入水中,搅了搅,水底就有细沙波动起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来,她不禁闭上眼,同时却感觉水中的双手微微一滑,仿佛抓住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风吹过,她惊诧地睁开眼,提起双手。
在她的瞳孔中,倒映出攥在她双手中的那只长长的柔软的生灵的丑陋模样。
然后,她便瞪大了眼,身体因震惊而颤抖起来。
如果袁来也在此处,他定然会一眼便认出这生灵来,只因为就在不久前,它曾出现于他的换梦中,只一次,恰如昙花一现。
第四百二十章 辛晴之死
沙沙沙……
人在震惊的时刻,耳中就再也听不到背景的杂音。
森林广大,雨落风声,雷鸣阵阵,虽无兽类嘶鸣,但绝无宁静。
然而在这一刻,辛晴再也听不到其他,也看不到其他,她只是半蹲在溪边,裙下的双足陷在溪边软软的泥土里,从袖口露出很长很纤细洁白的两段手臂,手中则握着那条半黑半黄的,粗壮的,细长的,丑陋并且在不断扭曲挣扎的生灵。
眼中只有此物,心中震撼莫名。
这个世界里,本不该有生灵存在的。
这是卸甲二重仙人的世界,绝对不该有生灵存在的。
这个念头瞬间填满了她整个脑海,身体也僵住不动,这却似乎并非只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某种未知的力量。
她一动不动,宛如石雕。
立在溪边,河水中卷着的残花从她面前顺流而下,不久便遇到一个精巧的水涡,于是它们转了又转便奇怪地消失不见了。
在溪水的另一边,一株生长着果实的小树忽地枝头一沉,那累累果实的密集枝头便被压弯,在弯到极致的时候,一颗红艳艳的果实便离开枝头,坠落下来,坠入溪水中,发出彭的一声响,然后径直坠落,沉入河水,在重力与浮力以及水流推力的三种力道下缓慢下沉,漂流,最后轻轻地与水底碰撞,扬起一些砂。
然而这些,辛晴都恍如未觉。
她的眼中只有这只生灵,初看的时候只有惊奇,然后她就无法自拔地目光被死死吸引住,沾住挣脱不开,那手心里的湿滑感让她极为不舒服,那是本能的警惕,更奇怪的是,此时她眼前再次出现了幻像。
一如之前从水中看天上云,那些形状奇诡的兽又一次浮现眼前,挥之不去,这一只鳝一时化作狂蟒一时化作蛟龙,一时又成了虚空中某种形状不清的生物,在某些瞬间也曾化成人世间种种生灵,在某个时刻甚至化作了人。
最清晰一幅幻像,是一只巨龟,巨龟上缠绕着一只细长的生灵。
就像传说四相中的玄武。
这当然应该是幻象,辛晴觉得自己眼花了,不过她内心对这东西开始生出无穷的抗拒,并非是嫌恶,也非是恶心,虽然它的确不漂亮,但是细细看去其实,也不算很丑吧,但就是抗拒,抗拒。
她想丢掉它,当然,在某个时刻她也有过掐死它的想法,但是,左看右看它也不过是一只寻常的鳝,既然如此,为何要徒增杀孽?
所以她想松开手,丢掉它。
然而,让她惊奇的是,那只生灵却仿佛缠上了自己,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它都扔不掉。
辛晴开始察觉到某种恐惧,但这时候她仍旧不知那恐惧是什么。
“走开!走开!”
她开始动了起来,站起身弯腰努力挥手,要丢掉,然而,却终究丢不掉。
而且,在她的注视下,那只鳝仿佛是嗅到了某种花香,于是非但不跑,反而看着扭曲着身子,缠绕着少女的左手臂,向上攀援。
辛晴惊怒起来,她终于忍不住生出杀机,于是她立即分出另一只空余的手,去拔插在溪边的剑,当剑光出鞘的时候,鳝终于察觉到了杀机,所以果断地松开缠绕坠落在地上。
辛晴大大松了口气,便想要后退,然而让她脸色一变的是,鳝鱼却没有跑,而是灵巧地缠绕住了她的左腿。
这本算不了什么,然而让她震惊的是,它这样小小的身体却猛地爆发出无穷的巨力,那小小的身躯一卷,自己的左腿顿时酥麻,无法控制,她惊怒地拔剑欲斩,然而那力量却将她猛地拉扯,致使身体失去了平衡,剑也软了下来。
水边的地很软,站不住,她顿时摇摇欲坠,它却已将她的左腿拉扯浸入溪水中,这下子,它仿佛又因入水再添勇力,竟强行扯着她向水中坠去。
溪水很凉,在拉扯中辛晴的剑光偏移,终于搅碎了左腿的裙摆,于是一些散碎的布落入水中,露出她的修长白皙的双腿。
就像飞花中的晶莹白玉。
更可怕的在于,接下来,那酥麻感由脚踝向上,眨眼间便让她失去了对整个躯体的控制,手中的剑自然也掉在溪边。
她终于察觉到了恐惧,自己变成了木头人偶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拖向溪水,却根本无法反抗。
她终于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来自命运之上的天道力量从高空降临,像是一只大手,在不断将她拉向深渊。
凉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风好似刀子,将衣衫自碎裂处不断拉扯的更加零碎,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凉风无孔不入,贴着她的肌肤,从毛孔,吹进她的识海,然后辛晴惊恐地发觉,识海中的神识被风迅速吹得干涸下来。
她根本无法理解这种力量,隔空消灭人的神识?这绝对已经是四境也无法拥有的高阶力量。
她又察觉到,自己丹田中被封印住无法挥洒的元气开始沿着经脉流转,奔向那浸入溪水部分的肌肤,然后不断涌出体外,这种流失的感觉更加让她恐惧,甚而感觉生命也在随之流失。
她终于渐渐落入水中,从双腿,到腰部,溪水又透过衣衫浸透了年轻的山峦,最终渐渐开始吞噬她的脸。
她仰着身子躺在水中,意识开始模糊,但这个过程很慢,以至于她能清晰地察觉到随着上半个身体入水,心脏附近徘徊驻守的元气开始疯狂向肌肤外流失,这种流失太快,以至于形成了爆鸣,震碎了上半身的衣服,道袍上北宗弟子的徽记也被撕扯成碎片。
她渐渐在恢复初生的模样。
她赤手空拳来到人世间,归去之时也应不着片缕。
这是命运轮回理应遵循的轨迹。
不过,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当生死的恐惧降临,她的脑海中已经再无法容纳它物。
在她的感知中,自己终于除了一点鼻尖以及双眸皆浸入水中,也很奇怪,这溪水竟然这么深么。
她开始察觉到那只生灵在沿着自己的左腿向上,向上,终于来到了某个所在,然后在她的恍惚中,她猛地察觉到了一阵痛感,再之后,她感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肚子。
溪水中出现了一朵红艳的花朵。
这种恐怖的感觉让她的灵魂为之惊恐惧怕。
然后,她开始恍惚,恍惚间察觉到一种无边伟力正在通过某个通道向她的灵魂进发。
她仰着头,耳朵已经被水封住了,便听不到世界的声音,眼睛呢,能看到的视界中最清晰的还是那一排生机盎然的果树,枝头上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