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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信心。”她说。
谢灵运摇了摇头:“你应当知道承诺是最靠不住的,除非你能拿出来让我信服的东西。”
谢采薇沉默了,她可以拿出来足够碾压第一轮笔试的智慧,却拿不出能在第二轮复试中脱颖而出的担保。
沉默,依旧是沉默,她不是一个会撒娇的姑娘,事实上即便她是,在谢灵运面前撒娇也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所以她一时无言,不知道再怎么说。
等待了一会儿,见女儿的眼神越来越暗淡,高昂的头也微微下坠,谢灵运有些欣慰地做出了判决:“既然如此,那就只能……”
“等一下。”
谢灵运的话被打断了,作为朝中首屈一指的大臣,他的话已经很少很少被人打断了,上一次打断他的还是皇帝,所以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儿女都感到了诧异。
出声的是袁来。
这个从今早掉到河里开始就一直被人牵着走的少年终于第一次试图不按照别人的指引行走了,他似乎有些腼腆,看上去也有着这个年纪应有的胆识,穿着读书人衣衫的他显得有几分文质彬彬,感谢袁守城将他喂养的白白净净,也感谢陈青子给了他还算不错的容貌,有时候生的好看一些肯定是会有特权的。
比如若是一个相貌丑陋粗野的家伙开口打断了谢灵运的话,那么这位大臣很可能不会听他说什么而是直接叫人打断他的腿。
袁来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却没有任何一丝见到大人物的紧张和忐忑,他浑身轻松,看着谢灵运的目光也十分稳定,这让一直没有对他多加注意的谢灵运也不由吃了一惊。
久握权柄身居高位的人浑身会有一种压力,这种压力就像磁场,会让其余人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就像当今大启的那位圣上,传说当他全力释放威压之时,三境及以下的修士甚至连与他对视的胆气都会消失!
谢灵运自认没有圣上那等威压,但也万万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可以抵御的,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身子微微调整,于是他浑身的威严更加显著,他认为先前只是自己刻意收敛了上位者的气度,所以这少年才能如此淡然,而如今当他威严的目光完完全全将袁来笼罩之后。
谢灵运忽然发觉他错了。
这个站在亭子边不声不响毫不起眼的少年人是真的与众不同的。
“晚辈见过谢伯伯。”袁来微笑着施了一礼。
谢灵运眉毛一挑,嘴唇微动终究还是不曾纠正袁来的称呼。
“你有话说?”
“是有一些话想说。”袁来毫无紧张的直视着这位大人物,眼中含着平等的意味,这让谢灵运再吃一惊,像这种眼神他只在那些朝中身份和自己相当的大臣、将军、或者那些厉害的修行者眼中才会看到。
“想说就说吧,不过我不喜欢听废话。”谢灵运说道。
殊不知这句话让一旁的谢十八和谢采薇齐齐惊讶莫名!
自己的父亲何时这样容易说话了?!
袁来没有任何惊讶,他之所以能够不惧这大人物的威严只是因为类似的人物他前世已经见过许多,甚至他自己也曾是那群人中极为年轻的一个。
他没有试图开口说一些诸如一个父亲应当尊重女儿的选择之类的毫无用处的口水,谢灵运不是傻子也不是影视剧中才存在的那种会被一个年轻人三言两语说动的父亲。
他先是家族族长,再是帝国重臣,再其次才是一个父亲。
袁来笑了笑,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而后开了口。
他第一句话,就很有意思。
“我明白您对采薇修行的顾虑,无非是为家族担忧,但是我想说,或许采薇修行对谢家的好处大于坏处也说不定呢。”
此言一出,谢灵运皱起眉头,而后有些不喜地道:“小小年纪休要故弄玄虚!”
第五十四章【牧羊人,老狐狸】
“小小年纪休要故弄玄虚!”
谢灵运的呵斥当然是有道理的,任谁看到袁来用这种口气对当朝重臣说话都要心里评价一个狂妄!
狂妄就代表了不知天高地厚,袁来当然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所以他当然不只是在故弄玄虚。
他琢磨了一下,略有所思地看了眼站立在一旁从始至终身子都未曾移动过位置的谢十八,而后便道:“晚辈斗胆讲一个故事吧。”
袁来笑了笑,不等谢灵运说话便自顾自讲到:“从前有片草原,草原上有一个牧羊人。牧羊人拥有整个草原上他眼睛可以看到的一切范围的领土,他养了很大的一群羊,为了管理羊群他又挑出了三只十分强壮的公羊。”
袁来讲故事的天赋还好,声音不疾不徐,故事也简单让人不禁听了进去。
“牧羊人是这样安排的,他将自己的羊群划分成三块,三只公羊分别管理一片羊群,他对公羊们说谁若是敢多管另外两群羊的闲事,他就用鞭子抽谁。鞭子很有威慑力,但是几只羊却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天性,总之会为了其他群的美丽母羊而伸出蹄子。于是时常有某只越界,牧羊人便会用鞭子抽打,如果屡教不改的他就会将其宰杀,然后换一只新的来管理羊群。”
“就这样,牧羊人杀了很多只,终于有一天某只聪明的公羊用大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本能,一直不曾越过界限分毫,一开始牧羊人很开心,觉得这只羊真的很懂事啊,特别是和另外两只公羊相比简直是太老实了。于是就这样这只聪明的羊活过了一个冬天,又活过了一个冬天……在又一个冬日来临之际,某天清晨有朋友来探望牧羊人,牧羊人决定要宰杀一只羊来招待客人,于是他拿起了刀将那只聪明的羊宰杀掉了。”
讲到这里谢采薇已经听的入神,她顿时一怔,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了闭上了嘴巴的袁来。
“为什么?”她问道。
谢十八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唯有亭中谢灵运面色不变。
袁来继续讲道:“客人曾经多次听牧羊人夸赞过这只聪明的羊,于是他也大惑不解地提出了疑问:有那么多只羊可杀你为什么要杀掉这只最聪明的羊呢?
牧羊人解释道:因为这只羊从来不会犯错,它对我的命令总是很好的执行,从来不曾被本能支配而犯错。
客人问:那你为什么要杀它?这是多么优秀的一只头羊啊。
牧羊人回答说:鞭子的威力是有限的,它开始时不犯错我可以解释为它比较胆小,之后不犯错我可以解释为它比较聪明,但是这么多年它从来不犯错……我在想,这样的羊……它还是一只羊么?
如若它能完全克服自己的本能,始终不犯错那么它就不是羊了,而成了人,很聪明的人,我当然不愿意和另外一个人分享我的草原。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宰杀它的缘由。”
袁来讲完了,他淡淡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谢灵运。
谢灵运面色不改,只是眼神忽然变得深邃了,嘴唇也变得菱角清晰了一些。
一阵沉默,而后谢采薇轻轻啊了一声,似有所悟,袁来偷偷看了眼谢十八看到这个家伙脸色有了变化,明显已经听懂了这故事的寓意。
谢灵运则没有说话,他不说话也就没有人敢说话。
袁来讲的是一个故事,更是一个寓言,意思是指为臣之道。
遍观历史,古今中外,掌权者们从来都要学习御下之道,而为臣者皆要掌握为臣之道,何为为臣之道,就是既要让掌权者知道自己的重要和分量也要让他们能够放心地使用自己。
简单来说便是:不可轻视,亦不可太过重视。
轻视则无法获得地位,太过重视则会衍变成忌惮,从而打压。
君臣之间从来都是在玩一场互相心知肚明的猜谜游戏,而袁来所暗指的就是王谢两家。
乌衣巷传承数百年而不衰亡这本事是不正常的事情,所以可以猜度的是皇帝必然不会真的对这在朝野中根系发达的家族有什么深重的信任可言,谢灵运当然深知这一点,谢家的所有人都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才开始谨小慎微,所以他们才会对谢采薇这个谢家的姑娘要修行这件事表示反对,为的就是生怕皇帝因此而猜忌家族。
这个想法似乎很正确,没有问题,但是袁来却指出了另外一种隐患,便是皇帝不会希望自己的臣子太过聪明,聪明得过分,作为皇帝可能会希望天下皆白痴,唯有他一人聪敏,却绝不会希望有哪个势力深沉的臣子比他更聪明。
从不犯错的人才真的可怕,就像从来不乱吠的狗才真的会咬人。
所以袁来的意思是,谢家偶尔犯个小错反而是好事,甚至若是被政敌拿来攻击,甚而被皇帝施加惩戒那反而是好的。
谢采薇毕竟是女儿身,皇帝即便是要敲打一下谢家手段也会比较温和,这种温和的惩戒于谢家无大害,于皇帝却可以让他略微发泄一下对这个家族的忌惮。
就像河水,久不疏导就会崩堤,就像牧羊人的鞭子,偶尔挨上两鞭子反倒是好事,最起码会让帝王舒心。
谢采薇懂了,于是她开始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这个从河里捞上来的少年。
谢十八懂了,于是他开始静静的若有所思。
谢灵运懂了,于是他终于开始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袁来,吐气道:“小小年纪,不要故弄玄虚。”
袁来开口之前,他说了一句:小小年纪休要故弄玄虚!
如今等故事讲完了,谢灵运说的是:小小年纪,不要故弄玄虚。
前一句话是呵斥,后一句话是敲打。
袁来顿领玄要,施礼道:“谢伯伯教训的是。”
“行了行了,我有些累了,十八。”谢灵运活动了一下身子骨,一身的压迫气场顿时消散。
“啊?”谢十八被父亲一句呼唤从沉思中拉扯了回来,有些恍惚。
谢灵运有些不满地斥道:“精神集中些!不要胡思乱想,你的课业做完了么?去忙你的吧,我要休息了。”
谢十八不敢反驳,只是点头,而后有些迟疑道:“那小妹……”
“带她一起走吧。”
谢灵运抛下这一句话,而后起身便出了亭子向花园外走去。
谢十八一呆,随后脸色大喜!
谢灵运既然没有再说什么,就是说他对谢采薇的事情决定放任,虽然依旧说不上支持但他既然不管,那么家族里其余叔伯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谢采薇的考试也不会有人阻拦。
少女很惊喜,但是其性格却让她很难去欢呼,唯有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才能显露出内心的激动。
她忽然扭过头来,用很认真的眼神看着袁来,道:“谢谢。”
“不用。”
“真的谢谢!”
袁来叹了口气,笑道:“真不用,就算没有我你爹爹八成也不会真的阻拦你的。”
看着少女眼睛里的不信,袁来苦笑着摇摇头,轻声道:“你难道真以为我说的那番道理你爹不知道么?他只是借我之口说出了他心里的理由而已啊。”
“什么意思?”
袁来轻笑一声,眼睛看向谢灵运离开的方向,淡淡道:“你爹啊,就是个老狐狸。”
“你说谁是狐狸!”谢采薇故作发怒道。
“哈哈,狐狸多好啊,毛茸茸的挺萌的!”
“萌?是什么意思?”
……
(ps:渴望收藏~看新闻频道知道最近南方普降暴雨,太湖水位猛涨,祝受灾人一切安好,另外小小担心下卢掌茶,愿他的宗门别被淹着……)
第五十五章【开考前一日】
距离北宗开考的日子真的近了,掰着手指数也不过还有那么寥寥几日。
袁来已经开始阅读《五部全书》第三卷,这速度不能说不快,但是他对于第一轮笔试依旧没有把握。
第一轮是笔试也是初试,考的是读书人的那些经典著作和坊间能寻到的众多修行典籍的内容,修行从初始到如今已经何止千年,关于修行的著作更加是一个恐怖的数字,袁来有些头疼也有些无奈,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马车里那些陪着他从沈城到京城的试题的重要性。
“所以说,北宗考试第一步要的就是剔除寒门子弟和不学无术者,真的倒是不公平啊。”
袁来在自家房间里将一本修行典籍扣在了桌上。
袁梨在一旁为他添了一碗茶水,笑道:“啥叫公平?”
袁来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赞同道:“是啊,啥是公平呢。”
北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在收徒这件事情上是极其不公平的,有走后门者,但不多,所以这个不公指的并非是这个,而是第一轮笔试就拦住了几乎所有的寒门考生。
寒门钱财不足,又哪里能读那么多的修行典籍?所以能通过的无疑是家室不错且为人勤奋好学的,袁来不得不承认这规矩很残酷但是也很有效。
问题是如今这道初试竟然成了拦在他面前的最大障碍,既然下定了决心要认真的考,他就不会想着失败,而如今似乎连通过第一轮考试都很艰难。
尤其是和谢采薇比较之后,这几日袁来和谢采薇见面的次数有些频繁,而越接触他就越觉得自己的无知,这种感觉十分不好。
想起了谢采薇他就自然想到了谢灵运,这个男人借着袁来的口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传进了自己的儿子谢十八的耳朵里,看上去这事情有些脱裤子放屁,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层薄纱自己不能揭,只能由他人代劳。
谢家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让袁家少爷很不开心,而当他不开心的时候就总有一些麻烦的事情赶上来。
“少爷,外面有人找你。”
“谁啊。”
“一个姓丁的老头儿,说是来赔罪的。”袁梨陈述道。
袁来挑挑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一边儿拿起扇子扇了扇风一边想了想道:“不见。”
距离施青霖那突如其来的一拳已经过了几天,袁来心里倒是也没什么气,只是懒得给自己惹麻烦而已。
袁梨领命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又道:“少爷,又有个姓施的公子哥要见你。”
“正主儿都来啦?不见。”袁来撇了撇嘴,任性道。
终究老丁和施青霖也没有见到袁来的面,这事情袁来也没放在心上,他如今全部的心思都扑在了研究如何通过初试这一关上了,其他的事情没兴趣关注。
在将关于初试的资料翻烂了之后,他终于放弃了正常答卷通关的天真想法,于是他只能将目光投射到了唯一的突破口上。
“初试的试卷很厚很厚,让寒门子弟以及不学无术者通过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却也不是完全封死的,毕竟这天地间常有一些天赋远超常人的修行天才,北宗也不想漏过,于是每年的试题最后都会有一道附加题。”
“附加题和典籍无关,和学识无关,只和对天地的感悟有关,据说附加题的形式是给出一副画,在初试时间内看出画中的真意然后将其写出来,便算通过了初试,听起来简单但是其实这条路却是比勤恳地答题更加艰难!”
“修行最重要的便在感悟两个字儿上,有修行者于平地上枯坐十几载只为感悟到那一丝丝大道的痕迹,更有修行者耗费数十年光阴只为触摸那缥缈无踪的道韵,感悟大道何其艰难,非有大天赋大毅力大机巧者不可为,据说北宗的附加题都是门中修为高深的前辈的大道刻痕,想要感悟何其之难?平常天分的弟子就算给他十年都未必能明悟,更何况只有初试那短短的几个时辰?”
“所以,试图走这条路的基本都失败了。”
刘温总结道。
袁来不死心地说:“历史上那不是还有几个人成功了么?”
刘温定定地凝视着自家少爷,说道:“自这附加题出现至今已经有五百年光阴,五百年来答出那道题的只有三个人,每个人最后都成为了大陆上绝顶的强大修行者,最低的成就都达到了第四境。”
第四境,就是宗师级了。
“好吧,那么看来就只有听天由命了。”袁来叹息道,有些无力。
刘温宽慰他道:“付出总有回报的,对了,按照京城的习俗每次北宗开考前一日考试都会到先贤祠祈福,少爷你记得要去。”
祈福?先贤祠?
袁来莫名想起了前世每逢高考文具店里都会疯卖的印着孔庙祈福小字的签字笔,他会心地笑笑,点头说:“我会去的。”
……
北宗开考需要的报名手续很早就办完了,袁来在家里安安静静读书养元气稳固境界,终于时间来到了开考前的最后一天。
仿佛是随着考核的到来,整个京城都开始弥漫着一种略带激动和紧张的氛围,城西已经有专门针对北宗考核的赌局开盘,而坊间更多的则是对这次考生的流言。
袁来和谢采薇这几日再没有出现在西林壁上,两个人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