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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坡食人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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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日本陷入这种提心吊胆的气氛中已经很久了。广播中已经不怎么播送歌曲、喜剧或独角戏了,军人威风凛凛的演说、军备的讲解、日本军队在中国大陆的战况等内容充斥了广播电台。
  杂志和小说也是一样。让人心跳的侦探小说也从书店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关于认真学习来发明新式武器,多多杀敌的说教。
  所以那时小孩子的捉迷藏游戏也和军队一样。如果拿着球棒或者足球在街上走就会被当成不求上进的蠢货。他们在裤子的皮带上挂着木枪或夏天玩耍的水枪,学着军人的样子敬礼。还有人从家里弄出个空箱子,把箱盖拿掉,底下打个洞,自己钻进去玩坦克大战。
  男孩那么疯玩似乎可以,女孩加入进去就不太合适了。淳子请求哥哥照夫不要玩坦克游戏,还是陪她玩她喜欢的捉迷藏和跳房子。黑暗坡这一带有巨树,杂草丛生的空地到处都是,正是捉迷藏的好地方。淳子长着非常可爱的脸蛋,出去玩耍时总是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所以,淳子非常喜欢和她哥哥或者其他小伙伴一起玩耍。但此时日本已经同中国开战,游戏中男孩子开始变得杀气腾腾,淳子被大家抛弃的时候渐渐增多了。
  “讨厌!女的给我离远点!”哥哥斥责淳子。
  淳子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蹒跚走上坡道,向玻璃工厂的方向去了。
  那天晚上,晚饭的时间都过了,淳子也没有回家。妈妈哭了起来,爸爸也忙着去报告警察,慌乱之中把家附近搜了个遍。照夫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也很担心,他和爸爸一个劲儿地寻找,但最终还是没有结果。天晚了,他躺在房间里,辗转难眠。难道妹妹真像爸爸妈妈说的那样被拐走了?难道在什么地方被汽车撞了?他考虑着各种各样的可能,睁着眼睛,一点也没有睡意。照夫非常后悔,今天淳子让人陪她玩耍的时候,勉强陪她玩一会儿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天渐渐亮了,被窝中的照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突然想起昨晚的一幕,他立刻起床到厨房去看。
  厨房里淳子和妈妈的欢笑声只不过是照夫的幻觉。其实这一幕完全是夜里的梦。和昨天一样,厨房里空荡荡的,妈妈的头发有些散乱,萎靡不振地坐着。可能又出去寻找淳子了吧,没有爸爸的身影,家里只有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这样的事情是初次见识,对照夫来说,简直难以置信。
  可是,妹妹淳子仍然没有回来。
  在学校,无论是学习还是午休,照夫始终惦记着妹妹,无法专心。妹妹是不是已经回家了而自己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来上学了?照夫这么想着,就到妹妹所在的一年级去,从教室外边向里张望——妹妹的书桌仍然空着。
  照夫茫然地走到校园角落里的榉树前,突然想起黑暗坡的玻璃工厂有一株大楠树。照夫突然害怕起那株大树来。
  哎呀,就是据说很恐怖的那株树。在那株大树下,以前有多少罪犯被杀头。站在它旁边,看着那怪物一样坚实的树干,形状也让人心里厌恶。几百年前就开始吸吮那么多人的血,所以它才长得这么大。
  所以,这株大楠树也饮下了无数人的冤屈与愤恨。顺着大树石头一样坚实的纹理攀登上去,高处有一个树洞,附耳过去,就像地狱里的血池一样,可以听见冤魂痛苦的呻吟。
  据说把耳朵揉揉再听,那些呻吟声不只有男人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老太太的声音,以及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声音。
  据说已经有好几个人听到过那种声音,照夫的朋友里边就有。朋友在夏天的日暮时分,壮着胆子爬到那个树洞口,他说他敢把耳朵凑过去。但是不管怎么被嘲笑,或者被探险的乐趣诱惑,照夫始终因为害怕而不肯去。不过,不敢去也不用难堪,因为把耳朵凑到树洞口的朋友只是那么说,事实上根本就没去过。附近的老人们这么谈论,他才道听途说什么自己也去过之类的,都是吹牛而已。
  这株令人生畏的大楠树的传闻还有很多。听说,如果半夜三更到树下去看,依稀可见高高的树梢上坐着身配腰刀的侍卫,脸上就像涂了荧光粉一样泛着惨白的光。
  还有,在大楠树前面拍摄照片,冲印出来后,能看到树干的阴暗处,还有树叶的阴影里,挂着很多人头。
  这些人头都像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半张着嘴。
  这些怪事屡次发生,所以就有人开始考证了。据说,江户时代一旦有行刑,就在树下搭起示众台,被砍下的人头都被涂上泥排列在一起。
  所以这株大楠树也招致了受刑人的无穷怨恨。不止是受刑的人,还有刑场上这些人的配偶、孩子、兄弟姐妹等家属,他们悲伤的哭声也被封进这株大树里。现在只要把耳朵凑近树干上的小洞,仍能听见这些人的呼喊和诅咒。
  照夫在校园角落的榉树前想到这些,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玻璃工厂的大楠树。妹妹的失踪和那株让人头皮发麻的树有什么关联吗?他一直在琢磨。
  为了照顾住在黑暗坡附近的主妇们,果菜店的黑色卡车通常每隔一天就来一次。盖着篷布的车斗里全都是新鲜的蔬菜。果菜店的老板在黑暗坡的半路上把卡车停下,从驾驶室里下来,飞身跳到车斗的幌子下,从黑暗的角落拿出两个三角形的玩意,塞到前车轮下边。这样,即使卡车的制动失灵,卡车也不会冲到坡下去。
  接着他把摊床、秤还有竹筐等从车斗里搬下来,在摊床上摆满蔬菜开始叫卖,一直到太阳落山。日暮之后他才会回去。
  为了买到最新鲜的蔬菜,在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六,附近的主妇们都是早早就聚集在黑暗坡的半路上,等待着果菜店的卡车。
  那是个阴天的下午,风吹树梢,沙沙作响。那时候,令人生厌的气氛充斥着日本。政治家和国民谁也无法控制军人的专制与蛮横。在东京中心地带的交叉路口,军人们根本不听交通警察的指挥,横穿马路已为人所诟病。警察制止时,就会遭到“喂,说什么呢”这样的断喝。
  日本人本来就有对强者点头哈腰顶礼膜拜的毛病,所以当时谁也不敢对军人提出规范意见。日本已经成年了,日本人却仍处于孩提状态。军队不满足于向中国发动战争,主妇之间还流传着对美国和英国开战的风言风语。
  没有人向国民说明国际政治形势,总是军人们作出决定后再公布。专家们所做的事情太难了,众生愚昧,无法理解,只好寄希望于伟人。那些军事传言大家自然都能听说,于是主妇们聚集在一起买菜时就彼此述说内心的不安。美国是个大国,日本的军人再顽强,日本也是个资金匮乏、资源贫瘠的小国。美国怎么打都没关系,真要一决胜负的话,就是女人们也知道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但是如果张着大嘴到处高谈阔论,可能会引来警察,所以只有在购物时好朋友之间才窃窃私语。
  这时的蔬菜质量也急剧下降,食物供应也开始不足。景气与否就不用说了,伊势佐木町和黄金町一带,饥饿的流浪者和饿死的孩子开始大量出现。据说东京的低级旅店街上这种现象更严重。这样怎么可能进行战争?可能传言有误吧。这一天,果菜店的卡车来去之间,主妇们站在坡道中间述说着不安。沙沙的风声伴随着她们内心的恐慌,傍晚到来了。
  太阳西垂,风却不停。已是深秋,总这么站着难免浑身发冷。坡道中间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说:“不行,油都卖光了,我得回去做晚饭了。”她们急急忙忙相互鞠躬告别。
  就是那时,什么东西碰到了低头鞠躬的主妇的头发。“哎呀,这是什么?”对面的人问。一个落向地面的东西碰到了这位主妇的头。她再次弯腰把这东西捡起来。那是个女孩衣服领口的蝴蝶结。像是法兰绒的质地,一个红色的小领结。
  这位主妇笑了一下。“是个领结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这个领结会碰到自己的头。
  她把领结换到左手拿时,注意到它好像黏黏糊糊的,而右手的手指上,好像沾了点红色的东西。
  她本能地向上看,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一个领结呢?
  就在三位主妇到处查看的时候,风越刮越猛,大楠树枝杈上的树叶就像大海里的波涛一样上下翻腾。
  只见从大楠树中间、离地面很远的高处,一个黑色的东西掉了下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意料不到的地方出现的一个异常的又大又黑的玩意儿。三位主妇一直目不转睛地看。从楠树枝杈上落下的东西以前从没有看见过。这是什么呢?还有刚才落下碰到自己头发的领结,到底是什么呢?
  在浓密茂盛的楠树叶的阴影里,开始时看不清,眼睛逐渐习惯了暗处的光线后,就能看见了。
  最初还以为是个娃娃——刚才还有领结这样的东西,是个娃娃没错吧?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这个娃娃也太大了!全身都是暗红色,说是娃娃,但还没做成人的形状,七零八落,好像是个网眼里露出棉花的破棉被挂在那里。
  “啊——!”
  一位主妇发出了悲惨的惊叫,而另一位则用手紧紧捂住了嘴。第三个人因为近视,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她们带着惊呆了的表情向上看。这儿距离坡道还有相当一段距离。瞪着眼睛,惊叫被冻结在喉咙里,她们已经知道落到树下的是什么东西了。
  那个东西像是颜色难看的破抹布,身体像石榴一样绽开,暗红色的肉和黑色的血喷射出来,丝线一样垂挂着。
  小手奇怪地弯曲,向下耷拉着。但是更能引起女人们惊呼的,是头部的惨状。
  头部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来的形状——这到底是什么得花费时间才能弄清楚。头发因为粘着血而变得湿漉漉的,脸完全被压扁了,根本分不出是脸面还是后脑。不只是因为头发遮住了脸,还因为她的脖子被拧折了。
  头无力地向前边耷拉着,紧贴着胸部。为什么会是这种形状?头部几乎是被揪下来挂在那里的,所以脖子变得又细又长。看着像头部垂在胸前,其实是垂到了腹部。


 



 
屋顶上的尸体



   1 
  现在的大都市横滨因为推行“大家的未来”规划,开始越来越具有现代化都市的气质。但一九八四年的时候,质朴的横滨市井也就相当于地方性城市的水平。
  在那里,尤其是在京滨急行铁路户部站的西南方向,黑暗坡的附近,这种质朴的倾向更加明显。向伊势町的方向去,又长又陡的坡道从很久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关于这个让人不快的名字的由来始终不明确,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名字更是说法不一。
  最通常的说法,顾名思义,说明这里很昏暗。到今天,已经变成了失去格调的沥青铺装路面,八四年的时候,这个坡道还能勉强找到江户时代的旧影。
  在攀登坡道的途中驻足,右边紧靠着用黑色大石头砌成的石垣。那上边有一株树龄不知有几百年的楠树,巨大枝杈伸展开来就像一小片森林,就算是白天树下也很昏暗,到了晚上就更是漆黑一片了。
  今天已经有了荧光灯,八四年时路灯还很少,夜晚只有附近住家的灯火和月光照亮这里。可以肯定的是,从江户时代开始,这里就是漆黑一片。
  如果知道江户时代坡上是牢房和刑场,加上这里的地貌,黑暗坡名称的由来也就不奇怪了。据说,行刑后就会在示众台上将罪犯的头颅排开。这里集中了很多犯人,关一段时间后就送他们踏上不归路。黑暗坡就是鬼门关的入口。
  从前,在江户时代,大白天在黑暗的坡道上停留,耳朵灵敏的人就能听见坡上牢房里诅咒悲惨现实的犯人发出的呻吟和哭泣。因为害怕,没有人会凑得太近。如果必须要去那里的话,也是尽量远远地绕开坡道。这个地方居民单纯的畏惧心理,正好与这个陡坡的名字不谋而合。
  面对着坡道的悬崖上边,大楠树茂密枝杈覆盖的开阔地带如今已经消失了。八四年时,大楠树下建起一座长满常青藤的西洋建筑,但它却总是给人一种奇异的黑暗印象。
  实际上这幢洋楼已经建了很多年了。战前这里就有一座玻璃工厂,洋楼正是工厂董事长的家。工厂创办于昭和七年,所以这幢建筑也有五十年的历史了。
  战后,工厂被一个叫詹姆斯?培恩的富有的苏格兰人收购,直到昭和四十五年都是做外国人子女的学校。这期间,这座三层高的长满常青藤的西洋建筑作为校长宿舍,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其他玻璃工厂和仓库的建筑都被废弃了。在俯视黑暗坡的开阔地上,建造了校舍和操场。
  但是到了昭和四十五年,培恩不知为什么突然关闭了学校。只有校长宿舍保持原状,其他的校舍和体育馆都被拆毁,变成一座两层的木屋和一处澡堂。
  据说,校长詹姆斯?培恩和他的日本妻子藤并八千代的离婚是学校关闭的直接原因。可是,离婚的同时一定要放弃学校的经营,这么做的必要性确实值得推敲。
  昭和五十九年时,澡堂已经关闭三年了,墙壁上高高的窗户都破碎了,浴场的瓷砖也裂开了,长出了杂草,一片荒凉。
  二层的木屋两年前被一座五层的钢筋混凝土公寓楼所取代。宅基的一部分成了收费停车场。从玻璃工厂到外国人的学校,再到木屋和澡堂,只有长满常青藤的西洋建筑和那株大楠树,沉默地面对着时世变迁。尤其是大楠树,一直无言地观看从江户时代的刑场开始的历史。
  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一日,台风横扫横滨一带。当初原本预计台风可能与日本列岛保持一段距离并向北挺进,于北海道登陆,但结果却是在三浦半岛附近改变了方向,在神奈川就登陆了。
  所以在二十一日一整天和二十二日的早晨,横滨完全陷入了暴雨圈。整整一夜,就是不停地下雨。
  二十二日天明,由于黑暗坡上刮过大风,悬崖上面的大楠树上无数枝叶都散落下来。
  早晨七点半,黑暗坡下边经营模型玩具店的德山凉一郎像往常一样打开了面对道路的窗户,并把窗户外边的木板卸了下来。
  进到店里,陈旧的木质窗板难抵大雨,内侧的玻璃窗也不是铝质窗框,而是发黑的木窗框,因此也没能挡住雨水,店内的地面都湿了。电视里正在报道台风带来的暴雨,现在才知道昨夜的雨确实相当猛烈。
  陈列模型玩具的平台上都盖着塑料布,看来这次做对了。塑料布上全都是水滴。
  德山把窗板收好,把玻璃门敞开,从平台上摘下塑料布,把上面的水甩掉。混凝土的街道上杂乱地堆着落叶。散落的报纸、纸袋和塑料布述说着昨夜狂风的肆虐。大风过后的早晨,空气特有的潮湿里飘散着植物浓郁的气息,恐惧过后释然的独特心情充斥在早晨清爽的空气中。
  德山凉一郎从后面取出笤帚,开始清扫店门前的落叶。清扫因为潮湿而变得沉重的落叶需要格外大的臂力。用了十五分钟,德山把狂风的恶作剧集中到坡上的一处,然后把笤帚靠在墙上,一边捶着胳膊一边伸了个大懒腰。
  德山从年轻时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可能是因为高中时代做过早报投递员的缘故吧。
  老习惯,体操活动的同时眺望周围。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是昨晚那个意想不到的梦!
  德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这个梦,说起来是很奇怪的梦呢。可能是因为听着外边劲吹的风声入睡,所以有那样的梦吧。德山的家是很破旧的木屋,越修理越坏,到处都吱吱嘎嘎响,很难睡熟。
  梦见的是德山家的邻居,山崖上藤并家的事。
  在藤并家祖屋的洋楼房顶上,有一个风向标,是一只青铜制成的鸡。风向鸡在西洋风格的建筑中比较常见,一般都是在房顶的正中傲然耸立,就像京都金阁寺上面的凤凰一样。
  这个风向鸡并不是早就存在的,而是战后购买了这周围土地并开设学校的英国人从国外带来,安装在房顶上的。
  这个风向鸡并不只是一般的装饰,它体现着西洋的精巧和智慧,是非常有趣的装置。每天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风向鸡就呼啦呼啦地扇动两个翅膀,头部前后摇动,高奏一曲。那奇妙的旋律,有点像八音盒。
  说起这个机械式的风向鸡,那可是这一带很有名的东西。但早在十多年以前的昭和二十三年的时候,风向鸡就不会动了,至于音乐更是早就不演奏了。
  德山是在现在的房子里长大的。从孩提时代至今,他有两三次看见风向鸡在中午摇着脑袋伸展开翅膀,同时还有美妙的旋律相伴随。
  为什么只看见两三次呢?因为日本人的小学距离这里比较远,他上学时就没法看见。只有在培恩学校的学生上学的时候,风向鸡才运转起来,星期日这只风向鸡是不肯动的。因此,只有在患病或者德山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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