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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没酒了,不过等一会儿您到了下边车上,就有酒喝了。”
路上当然不会孤单,一老一少整整谈了一路庄子。若庄子他有人家有知,那喷嚏肯定是打个不停了。
卢鸿和这个时代论庄子的人不同,他着眼点不是庄子文章的才华与立论的严谨,而是纯粹从考据的角度来论辩《庄子》一书中的错伪之处。
《庄子》一书共分内篇、外篇、杂篇,其中内篇七篇,大致可信。但外篇、杂篇中,每有漏洞,多为假托。崔三醉往日攻击最烈的《盗跖》、《渔父》等,均在其中。此次卢鸿一一讲来,倒让崔三醉大为惊异。
卢鸿提出的这些观点,均有后世极为详实的考证依据,便是崔三醉这成天骂庄子的人,也是从未曾想到过。一路上与卢鸿一路谈来,或是反驳或是支持,或是笑骂或是赞叹,日日把酒闲谈,崔老爷子直叹此行非虚。
行得数日,终于到了范阳城下。卢鸿知道崔三醉不喜俗礼,更不烦他人打扰,便要下人去家中报了个信,自己却带了老爷子,直接奔那准备举行经论的别院中来。
卢家这处别院便在族学不远,涿水岸边。为了此次经论,已经下力气重新修整过,除了搭建了论经讲坛,更重新粉刷了房屋,用来安置前来论经的名宿及听讲的学生。卢鸿把崔三醉安置在客房中,向下人打听得知,其他几位名宿并郑家诸人,还均未曾到来。
才安置完毕,下人来报,卢祖安并卢夫人,接了信便紧着来给崔三醉请安来了。
若论起来,崔三醉是卢夫人伯父,因此卢祖安也以子侄辈见过礼,便恭恭敬敬地说:“伯父玉趾践于敝家,直是蓬荜生辉,卢家合府,并祖安面上,于有荣焉…”
崔三醉也不和他客气,直接便打断说:“罢啦,就不用给我戴高帽了。口上叫我伯父,心里不定怎么说我是老怪物呐。老夫这番来,也不是照着那些虚文。一来是卢鸿这娃娃,虽然是你夫妇生出来的,却是强过你太多了,老夫看着,很是喜欢,总得卖这小子几分面子;二来你们卢家的酒,确实是名不虚传,老夫受不了馋,腆脸来混点酒喝。那什么生辉、有荣的,就不用拿来说了。”
卢祖安早知道这位老祖宗为人颇怪,也不知卢鸿想了什么法子把他骗了来,倒给了自己一个大大惊喜。这时听崔三醉这般说来,便谦虚道:“卢鸿这孩子虽然有些小聪明,只是顽劣得紧,失于管教,性喜卖弄。若有冒犯之处,还望伯父海涵。”
崔三醉连连摇头说:“卢鸿这孩子人既聪明机灵,品性又好,有什么顽劣的?若说胸中才华,你这当爹的只怕拍马也追不上。更难得的,是这份辩材。嗯,放眼天下,只怕除了老夫,便要数这小子了。你们两口子我也见了,就不用这般费劲了,紧着忙你们的去吧,只把卢鸿这小子留下来陪我便好。”
卢祖安夫妇二人相对苦笑,这位崔老爷子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不知道他怎么就看卢鸿这么顺眼。只怕肯见自己二人,倒是看了卢鸿的面子。于是也不再多说,起身施礼作别,又嘱咐了卢鸿几句,自回府去不提。
卢鸿便吩咐洗砚,着人也为自己在隔壁安排一间房屋,便陪了老爷子,在别院中安置下来。
待得第二日午后,闻到下人来传,那郑族参加经会的诸人,均已到了范阳。
卢鸿赶忙出迎。此次郑家对于卢家范阳经会的支持,可谓不遗余力。郑家三老一个不落,全都来了。领队之人便是郑聿明,族中诸多青年才俊,也尽皆前来。
待卢鸿出来,迎过三老并诸人。三老见了卢鸿自然亲热,郑聿明与卢鸿也是极熟的,那许多卢鸿的同辈人,与卢鸿也多有相得的,一一叙过别情,直是忙了好半天。
待分别安排好房间,天色将晚。卢家已是做好准备,在别院摆下宴席,专门款待郑家诸人。卢鸿便去请崔三醉一同与三老入席,那崔三醉却不耐烦参与这些杂事,只要卢鸿将好酒送到房间里来,自已独酌。
三老闻说崔家三醉老人,也应邀前来,却是大感惊讶。三人久闻这崔三醉的怪名,没想到竟然能受邀出席此次经会,均暗道卢家好大的面子。待听得他不愿到席面上来,三人也不为意,倒觉得这三醉老人确实有趣,生了结识之心,便要卢鸿领路,也不在外边饮宴了,携了酒,到崔三醉房中来寻他共饮。
进得屋来,只闻屋内酒香满室,崔三醉抱了酒坛,正自得其乐地自斟自饮。卢鸿笑着请三老坐下,便向崔三醉说:“前辈,郑家三位老爷子怕你自己喝酒孤单,特地带酒过来,大家共饮。”
第八章 钰溪酒与惠山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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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小字从班上偷偷找电脑发一点,码字也有困难,今天只能有这一更了。多传几个字,希望大家原谅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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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诸事不顺,极其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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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三醉睁眼看了看三老,见三老毫无拘束,已自纷纷落坐,将手中所携酒具随手放置身边,不由心下喜欢。说道:“早就闻说郑家三老之名,以前还以为不过是酸文腐儒。不想今日相见,却是这般洒脱真性情,倒是老夫想得差了,便以此酒赔罪吧。”说罢,将手中一碗酒一口饮尽。
三老听了,齐声大笑,也各自将手中酒干了。
那郑家二老郑行,本也是爱酒之人。卢鸿在荥阳时,便每每见他把酒独饮。后来混得熟了,三老性格不复古板,更常常听郑行大谈酒经,几以酒仙自喻,说得天花乱坠,另人叹为观止。只是当时卢鸿忙于诸多事务,却是无暇向他讨教。这次来范阳,郑行怕喝不惯这边的酒,特地将自己平日惯饮的酒带了许多来,此时所携,便是他特制的钰溪酒。
今日见崔三醉饮酒如此爽快,郑行大生知己之感,便说:“久闻三醉老人之名,同为爱酒之人,今日相见,果然亲切。老朽所携这钰溪酒,乃是以特法秘制,与他酒别是一番滋味,兄可愿一试?”
崔三醉听了,大感高兴,说道:“这次老夫来范阳,所饮卢家的清烧,真是大大饱了口福,不想人间能有此佳酿。老兄精于酒道,秘法特制钰溪酒,想来更是高妙,真另人心生向往。”
郑行听了,更是欢喜,便将身边小坛拿来,在崔三醉的酒碗中,注入半碗酒,双手敬于崔三醉说:“兄为方家,便请品鉴此酒,以为指教。”
崔三醉连声谢过,双后接过酒碗,端详几眼,又闻了一闻,面上却是浮起疑惑的表情。待轻啜一口,徐徐饮下,眉头皱得更紧了。于是便将碗中钰溪酒一口饮尽,品味再三,几茎短须都翘了起来,这才皱眉说道:“这酒,这酒,老兄怕是搞错了?这叫什么钰溪酒,莫非是那…惠山泉?”
郑行连连摇头,说:“我这钰溪酒,特别之处,全在冲淡二字。比之他酒,佳处有三:一则多饮亦不醉;二则酒后不缠头;三则醒来不病酒。可称佳酿啊。”
崔三醉同卢鸿面面相觑,这才知道,原来这郑行喜酒又无量,更兼怕醉。他所谓的钰溪酒,不过是淡罢了。
崔三醉苦了脸说:“要如老兄所言,不醉不缠头不病醒,还饮的什么酒,何不喝两盏汤儿?”
众人愕然,继而大笑。
虽然崔三醉与郑行所好之酒相去甚远,但二老依然碗来杯往,喝得不亦乐乎。只是另人想不到的是,虽然崔三醉下肚近半坛清烧,倒还比较清醒;那郑行只是多饮了几杯所谓钰溪泉,居然就面红耳赤,粘牙倒齿,不胜酒力地醉倒了。最后还是崔三醉的小童僧哥,与卢鸿一起将他搀回了自己的卧室之内。那僧哥不过十岁上下,力气还小,并卢鸿两个实在是累得够呛。
第二日,各地学者纷纷云集范阳,卢家邀请的几位讲经大家,也都到了。
此时别院中,自然是一派热闹景象,忙着接待众位贵客。
几位大家中,除了国子祭酒孔颖达尚未曾到达之外,其他几人都已经住进了别院。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个年纪五旬开外的白袍老者。此人生得却是卖相极佳,面如冠玉,五缕长髯,一身白袍,纤尘无染。只是脸带傲然之色,另人难有亲近之意。他身边陪着一个少年,应该是其晚辈学生,穿了一身锦袍,也是风度翩翩。
只是这白袍老者,却是与崔三醉似乎不大对头。自从闻了三醉老人也来参加这次经论,先是讶然,之后白晰的脸庞却暗暗罩上几分恨色。
郑家三老自与崔三醉饮过一场后,竟是极为投缘,此时无事,便拉了卢鸿聚在一起闲谈饮酒。只是若要与崔三醉论经辩道,他却闭口不谈,道是时候未到,只先饮酒便了。
正在此时,忽闻门口有人说道:“怎么大名鼎鼎的三醉老人,以辩为名,今日也不肯机谈交锋了?”
众人回首,只见正是那白袍老者,步入房来。崔三醉见了呵呵大笑说:“原来是广陵陆蒙陆大先生。若说言辩,你却是败军之将,也来言勇么?”
陆蒙脸上恨意一闪而过,只是冷笑着说:“当年不过笑谈余事,谈何胜败!只是此次本乃经学之会,三醉老人却身着道袍而来,如此不伦不类,难道阁下竟然身入道教了么?”
崔三醉摇摇头说:“老夫身上这道袍,是老聃的道袍,不是道教的道袍。倒是闻说你陆大先生,身在京师,每与佛门高弟,谈空说有,却为什么不着件袈裟过来?”说罢对童子说:“僧哥,快拿个蒲团过来,请咱们陆大先生坐下修行。”
陆蒙也不客气,在蒲团上坐下,笑着说:“:那佛家之说,博大精深,慈悲为怀,与我儒家仁义本有相通之意,有何谈不得的?却是闻说三醉老人素来不喜佛学,为何身边童子,倒要叫做僧哥呢?”
崔三醉嘿嘿笑了说:“咱们那地方,小孩若要好拉扯,便要起个贱名才好,或叫狗子,或叫石头。这孩子从小不发实,老夫便替他起了个最好拉扯的名字的,省得长不大。”
陆蒙一时语塞,随即又说:“此次范阳经会,海内诸家云集。陆某不才,也在受邀讲经之列。到那经坛之上,免不了要与三醉老人你再舌战一场,到得那时,或胜或负,我二人再见分晓。”
崔三醉哈哈大笑,说道:“看来当年之败,陆大先生总是块垒在心,挥之不去啊。只是我这人啊,却有个毛病,不喜和死缠乱打的人交锋。胜便胜了,败便败了,总是输阵不输口,有什么意思?那小小虚名,就这般为陆大先生看重不成?”
陆蒙眼中光芒闪动,嘿嘿冷笑说:“孰是孰非,总要说个清楚明白才是。三醉老人若作那逃兵之行,高悬免战牌,陆蒙自然也不会苦苦相逼。”说罢起身说:“话已至此,来日再见。告辞!”略一拱手,径自去了,对郑家三老及卢鸿,竟是未曾理会。
崔三醉不以为意,呵呵饮酒。卢鸿感觉好奇,追问几句,这三醉老人才说了个大概出来。
原来这陆蒙本系广陵人士,只是幼时即随父迁至京师。陆蒙自小家境就好,风度不凡,更兼聪明过人,一直有神童之誉。长大之后,娶了一位官宦人家的女子为妻,便步入仕途,可说一帆风顺。只是后来因为隋末之乱,国家动荡,陆蒙因事去官。为着寻机复用,陆蒙便日日奔走于新贵高官门庭,以为自荐。他口才出众,人物不凡,也有些名声,心思颇高。
只是有一次,崔三醉因事到长安,去看一个老朋友,偶然在酒会上遇见陆蒙。这崔三醉本来就讨厌酒会上互相吹捧的气氛,见陆蒙夸夸其谈,做姿弄态,心下厌恶,出言讥讽。陆蒙当时不知崔三醉的身份,又见他貌不惊人,衣服随便,又是生面孔,便回语还击,更出言挑战。
二人便在席上,唇枪舌剑,辩了起来。那崔三醉本是以辩为名,以辩为乐,攻势凌厉,剑走偏锋,几个难题下来,陆蒙便觉不敌。崔三醉嘴上更不饶人,步步紧逼,不留情面,最终陆蒙竟至逃席而去。事后再打听,才知道崔三醉是何许人也,只好偃旗息鼓,托朋友寻个差事,安静了老长一段时间。虽然此事,陆蒙引为奇耻大辱,但博陵崔家何等地位,崔三醉何等身份,他又怎敢有报复之心?
众人听了,均觉得这陆蒙虽然貌似贤良,实则小肚鸡肠,适才见他傲然无礼的样子,真不知怎么也混成了名宿,混到讲经的队伍里来了。
原来李唐平定天下,文风日盛。陆蒙毕竟有几分才学,在长安渐渐混得风生水起,受到一些权贵赏识。尤其他因往日之耻,于辩论之术很下了些功夫,平日与佛、道诸家每每经辩,表现不俗,更在平常百姓及普通士子中有了相当大的名气。因此此次范阳经会,便也邀请了他。
陆蒙才到范阳卢氏别院,就知道了崔三醉居然也来参加经会了。此时陆蒙自视身价倍增,较之当年已不可同日而语,而各大世家,则受到了朝庭打压。就在今年春天,吏部尚书高士廉等撰《氏族志》成,将天下姓氏,分为九等,而黄门侍郎崔民幹为第一。《氏族志》呈上后,受到了当今天子李世民的斥责。于是重新编定,以皇族为首,外戚次之,降崔民幹为第三,各大世家,均各降等。虽然此事,并未尽得世人认可,但陆蒙看来,世族地位,已然是大不如前。以自己目前的成就,那崔三醉是不足为惧了。
因此他打听得崔三醉的房间,便直接赶来下挑战书。心中打算,就是要借此经会之机,在天下人面前,力挫崔三醉,一雪前耻。至于屋中郑家三老并卢鸿等人,本自不识,想来与崔三醉相近之人,是敌非友,自然就不加理会了。
第九章 再见黄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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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勉强凑这一篇,明天应该能恢复正常的一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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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卢鸿并未再与三老及崔三醉同谈。因明日经会便要开始,卢府特地排下宴席,为与会诸人接风。众名宿另有雅室,卢鸿与卢府诸同年,以及郑家的同辈,便设宴于厅上,欢饮畅谈。
因着卢鸿这边多是年青人,酒席上风气十分活跃,三三两两的士子,手持酒杯,或聚而论道,或高坐独饮。卢鸿说来算是主人,这里边的人,倒有大半都认识,自然要多走几处。
正在此时,有人唤卢鸿道:“卢鸿贤弟且这边来。”
卢鸿一看,乃是在郑家时结识的一位同辈,名叫郑思庄的。只见郑思庄并几个年青士子,围在一个锦袍少年身边。那锦袍少年,正是那日陪在陆蒙身边的少年。此时这锦袍少年在众人中央,正说些什么,众人连连点头。
卢鸿听郑思庄唤他,便行过来。郑思庄道:“却与贤弟介绍个才子。这位乃长安大名鼎鼎的陆蒙先生家侄,陆清羽便是。”转身又向那陆清羽说:“这便是此间卢家千里驹,神童卢鸿。说来与清羽兄,可谓一时瑜亮。”
卢鸿听了,便上前拱手为礼,道声“久仰”。那陆清羽却满脸傲然,略回个礼,说道:“你便是卢鸿么?嗯。看来还不错,过几年到长安来,我着叔父给你说几句好话,总也有个前程便是。”
卢鸿淡然一笑。这类托先辈名气自为鼓吹之辈,不在少数,也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
此时陆清羽也不再理卢鸿,在他看来,自己身为长安官宦出身,这卢郑等家虽为世族,已然垂垂老矣,更是一班土包子,有何值得高看的?依旧对着几个身边的士子,谈起陆蒙在长安经论时辩论的精彩场景,听得旁边众人不断赞叹。
正在此时,卢鸿忽然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唤自己道:“卢公子!”
卢鸿转身再看,却是熟悉不过的一张清水脸庞,明眸浅笑,正是那黄铃儿。
这黄铃儿与卢鸿初见时,牵动卢鸿少年情怀,闹过一出笑话,因此卢鸿颇是怕与她相见。今日乍然见了,心下一跳。只是凝目再看,黄铃儿明艳如昔,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却再无波动。只觉前时种种,恍然如梦,一时心下,颇为怅然。
黄铃儿见卢鸿看着自己,表情颇怪,却不说话,一时很是紧张。上次卢鸿去自己家,就是这般古古怪怪,三言两语就走了,弄得父亲一直追问自己是怎么回事。这次当了众人,见他又是如此,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卢鸿见了,却自己摇摇头,心中暗叹。当年的黄铃儿怎么就那般另人惊心动魄,此时眼前的黄铃儿,真是便是当年的黄铃儿么?一时“唉”声轻叹道:“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