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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歌声飘散。众人良久才回过神来,伴着不断地赞许之声,又各各举酒互敬。
王胜饮过几杯,脸上红晕蒸腾,微笑说道:“小红姑娘这歌技,本官也闻名已久,只可惜一向无此耳福。今日听来,果然名不虚传!闻说小红姑娘至今仍是小姑独处,今日演此曲。莫非便是相待卢公子不成?”说着,席间众人也一齐笑了起来。
卢鸿连道:“小红姑娘适才所演《西洲曲》,果然大家风范,不入世俗之流。诸位可莫要信口开河。不然得罪了佳人,一怒而去,卢鸿可担待不起呵。”
王胜一边的一位青年儒生道:“小红姑娘不只歌艺超群,相貌气质。更是难得。栏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便古之西施、貂、昭君、绿珠四大美女,也不过如此吧?”众人一同点头,小红连忙上前道谢。更取酒相敬。
待敬至卢鸿时,小红轻轻笑着道:“今日小红所演《西洲曲》,乃是乐府旧调。今日卢公子驾临。愿更求新声。还望公子成全。”
众人一并道是应该。卢鸿点头一笑。略一思索,便在小红奉上地彩笺上题下几句。微笑道:“可还使得?”
众人看时,乃是一首七言四句: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回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众人点头称善,小红再奉酒相敬,又试演新声。缓缓唱来,果然与旧调不同,多有新意。众人纷然叫好,更是一杯杯敬了过来。
卢鸿推托不开,连饮几杯,觉得酒力上涌,有些高了,连忙起身,借着称要更衣,想出去透透气。
一旁有丫头带着卢鸿出来,指明了所在,便由卢鸿慢慢行来。
卢鸿出来之后,也不急着回去,慢慢转了几步。这翠绣坊虽然规模不算特别大,但其中路径回转,颇为复杂。行了几转,一时竟然找不到了来时之路。信步走来,不知不觉到了一处小园之中,假山重叠,曲径通幽,更是不辨东西。
卢鸿略觉疲乏,不知这是什么地方,看来似乎是误入了内宅来了。他斜倚在一处假山之上,略作休息,不想头才靠在石上,耳边忽闻有极细小的说话之声。
只闻一个沙哑地声音道:“主上有令,命你无论如何设法,定要使卢鸿亲事无法得成才好。四姑,你已经多次违背主人之意,此次若再无法达成,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卢鸿心中一惊,听这声音,似乎便在这假山石之下,另有密室,才有声音隐隐从石缝传出。
只听花四姑的声音道:“此事四姑做不来。便告诉你那主上,若真是还念着血脉之情,便放一放手;若真放我不过,但凭其如何处置吧。你便说,有些事,既然已经过去了,总是找不回来了。这般成天算来算去,最终又能落下些什么。我只求安安稳稳过了这生便好,其他诸事,都与我无干。”
卢鸿不由大惊失色,不想这花四姑,似乎颇为神秘,其背后更似有什么势力,要与自己为难。一时心中震憾,待回过神细听,只闻最后几句模模糊糊的声音,难以辨别,之后便悄无声息,想是二人已经走了。
卢鸿不敢停留,悄悄走出小园,寻找来时之路。正找寻间,却见适才指路的小丫头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唉呀卢公子,你怎么跑到这来了。郡守大人见你久不回席,怕你借机逃席,忙着叫我找来呢。”
卢鸿笑了笑说:“我出来时迷了路,结果稀里糊涂地就走到这里来了。”
小丫头吐了吐舌头道:“还好公子没走到前边地园子里去,不然被四姑知道了,我可指不定怎么受罚呢。”
卢鸿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地道:“哦?怎么了,前边的园子里还有什么好东西,怕我偷了不成?”
小丫头笑着说:“哪啊,那里是四姑的内宅,从来不许他人入内地。卢公子若是偷,也只是偷香窃玉,哪个会怕哦。”说罢,眼波闪闪,居然也有几分风情。
卢鸿心中暗凛,口中与小丫头不经意地探听着四姑地消息,随着回到了花阁之内。
众人见卢鸿回来,纷纷闹着不依要罚酒。卢鸿哪还有心思周旋,强喝了几杯,便道身体不适,拉了郑昭道,向王胜告辞。
一路上,卢鸿又向郑昭道打听这花四姑的情况。可惜郑昭道为仕也不在当地,何况因卢秀儿家教甚严,对此间情形了解更少,自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第七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鸿心中虽然装着此事,面上却是不露声色。这一年渐多,卢鸿自己都觉得自己变得更深沉了些多,每每有身不由己之叹。
回到自己房中,才发现郑柔、红袖二女都在房中。郑柔面色毫无不豫,红袖却满脸不高兴。见了卢鸿回来,郑柔起来见过礼,又问候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卢鸿心中有事,自己坐下,想着这一天所遇,一时难理出个头绪来。红袖开始赌气不理卢鸿,待见卢鸿这么呆坐着,心下有些奇怪,等了半天,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坏——那个,那个卢九公子爷,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喝花酒遇上什么不高兴的事了么?我还以为你去见那个狐狸精,回来定然兴高采烈的。”
卢鸿看着红袖居然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一时倒不由笑了,问她道:“呵呵,红袖你什么时候也知道关心人了。按说知道我去喝花酒,应该大发雌威才对呀。”
红袖听了居然脸有些发红道:“可不是,我听说你又去那什么坊找那狐狸精,都想不理你了。小姐还道你是公子爷,喝花酒也要叫应酬,是正事,我这小丫头可不该乱管的。不过我看你闷闷的样子,肯定是不高兴了。不会是你的那个妖精姐姐不理你了吧?我和你说,我一看那妖精就不象好人,你可要躲远些,不然早晚得吃她的亏。”
卢鸿听了倒有些感慨,长叹一声道:“你说得可对了。那可真是个妖精姐姐,还是躲远些的好。”
红袖一听大为高兴,连声道:“对了对了,不怪大家夸你是个最聪明地人。你可别看那狐狸精模样生得好,就被她骗了。我和你说,这天下女人,再没有一个会比我家小姐对你更好了。”
卢鸿听了这话,心中觉得甚是平静,微笑着道:“红袖你呢。难道就不会对我好么?”
红袖红了脸说:“你净欺负我,我为什么要对你好…唉呀,我的爷你别闹了,这还白天呢。小姐知道又该说我了。”
接下来几天,虽然早有安排宴会之事,卢鸿都是心存警惕,尽量不多喝酒。更是早早便回来。好在再无动静,平安无事。倒是红袖见卢鸿天天早归,大为高兴,更兼这几日初为人妇。脸上的笑容灿烂动人,让卢鸿心中的担忧也消散了不少。
二人初识欢爱,自然好的如蜜里调油一般。成天在一起也不觉得腻。郑柔这几天倒有些避着。毕竟她与卢鸿佳期临近。不便多见。
以前红袖与卢鸿一见便要斗嘴,这次二人如此亲近。反倒一下子变得温顺起来,竟然全无昔日火爆景象。卢鸿大为惊讶,心中还道传统女性,果然还是有着温柔的本质啊。结果有一次忍不住问红袖为何不与自己斗嘴了,红袖理所当然地道:“你从前就知道欺负人,我当然要和你吵了。现在你老老实实的,我和你吵什么?”
三纲五常的教育也许有其必要性啊,卢鸿心中叹息道。
要建设和谐社会,关键是先建立和谐家庭。要建立和谐家庭,首先要掌握家庭成员的详细档案,摸清底数,分析形势,采取措施,及早下手,不打无准备之仗。按照这个原则,卢鸿从自我做起,从身边抓起,与红袖展开了深入地交谈。按卢鸿的口才,再加上时不时毛手毛脚,违规操作,红袖自然毫无抵抗就败下阵来。没花什么力气,就把自己祖宗三代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红袖这二十几年的历史极其简单。自小出身于农户家庭,才有红袖不久,其父就被征兵,一去便再无下落。后来烽火四起,红袖随了母亲逃荒至了阳,结果不久母亲又病重撒手而去。小小的红袖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卖身,只求块地方埋了自己母亲。
只是当时兵荒马乱,人命不值钱,她年纪又小,哪有人肯买她?最后还是郑柔母亲偶然外出见她小小女孩跪在街上,知道是卖身葬母,看她可怜,才买回来给郑柔当了贴身地丫环。
郑柔此时还小,父亲也去世不久,家中颇是清冷。红袖与郑柔一般都是无父之人,因此更是格外相护。或有那下人丫环等,因为郑柔家中没有男人有些怠慢的,郑柔及其母亲都但愿息事宁人,不肯失了身份。红袖却是不肯吃亏,总要闹出来才罢。一来二去,虽然因此红袖也挨过些责罚,倒也惊动了族中长老,特地安排,必不使郑柔母女受屈。因此郑柔与红袖,虽然是主仆,但情意深厚,确与寻常不同。
卢鸿听了红袖
己身世,也不免唏嘘,更是加倍体贴安慰。红袖这不得人待她好的,两句好话下来,两招龙爪手上来,就被卢鸿说得晕乎乎的。不光自己地秘密全都给套了出来,就连郑柔的私密之事,也是知无不言。从郑柔从小到大的大事小情,爱吃什么口味,喜欢什么饰物,直到内衣是什么颜色,睡觉是什么习惯,都一一交待出来。直到卢鸿问到郑柔三围是什么具体尺寸,这才恍然惊醒,大悔口无遮拦,立时闭嘴不说了。
“坏蛋!你是大坏蛋!”红袖姑娘义正词严,一边抵抗着大坏蛋地侵略,一边出言谴责。
大坏蛋丝毫没有被谴责的觉悟,依然强词夺理地狡辩道:“本公子纯属为了关心柔妹,才出言相询。柔妹是我没过门地妻子,了解一下,有什么不该?”
“就是不该!刚才你在我身上占着便宜还问着小姐,一脸坏笑,肯定没想好事!”红袖姑娘平时性子粗疏,没想到这些事上,观察力倒是相当敏锐。
“红袖,你与柔妹情同姐妹,有什么好事,定然要与她共享对吧?”大坏蛋转变了方式,循循善诱。
“这个当然,有什么好事,当然要先让给小姐先来。”
“嗯嗯。那红袖我问你,咱们这个,那什么…你觉得好不好啊?”
“小姐说不能说这个的…不过,虽然怪怪的,倒是挺好地…”
卢鸿大感高兴,手下不由加重了力度,引诱道:“那这样地好事,你不想让你家小姐也早日分享吗?”
“休想!”红袖姑娘不为所动“你欺负我可以,休想动我家小姐一根手指!我才不会说!”
“…”
“你欺负我可以,休想动我家小姐一根头发!我决不会说!”
“…”
“你欺负我可以,休想动我家小姐一根寒毛!我就是不说!”
面对大义凛然、坚强不屈、铁骨铮铮、拒不交待地红袖姑娘,失去耐心的大坏蛋终于撕掉了最后一层伪装,露出了其豺狼本性:“还敢嘴硬!不告诉我,看我不收拾死你!”
“怕死就不是红袖!你就是打死我,哎呦~~我也不说~~啊~~”
作恶地大坏蛋终于被赶出了郑府——因为明天就是亲迎之期,所以卢鸿被暂时请出郑府,安排到了郑家另一处院子里,以保证仪式按照规定举行。
天天温香软玉惯了,一下子冷冷清清还真是有些不太适应。更不适应地是还只三更时,卢鸿就给紧着哄了起来,然后就在两位婆子的伺候下,开始了梳妆打扮,准备粉墨登场。
开始时,卢鸿还以为不过象后世的模特般弄身比较鲜艳的衣服穿上,人模人样的走一圈就行了。直到看着婆子手中拿的刷子、刀子、铲子、夹子,案上摆的盒子、盘子、瓶子、罐子,身边放的笼子、箱子、筐子、架子时,卢鸿才知道事情绝不是自己想的这般简单。经过反复抗议与交涉无效,卢鸿只得任其如刷墙般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一层又一层,又是描眉画眼,又是涂粉施彩,直忙活了半天,两位婆子才看着自己的作品表示了满意。卢鸿僵着脸,笑都不敢笑,就怕整张脸都要掉下去。最难以忍受的是,两位婆子还不忘以夸张地口气称赞:哎呀,快看看这新姑爷,长得,可真——俊啊!
俊——么?就算是潘安来了,您二位这么一通鼓捣,也直接能进马戏团了吧?卢鸿心中愤愤不平地想。
等红装艳裹地全幅行套打扮完,卢鸿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上场了,而且肯定会博得观众极为热烈的掌声。想想自己要以这份形象去面对众人,卢鸿只觉得不寒百粟。
——我以前还一直以为,我一生最有勇气的事是跳崖呢。
前呼后拥,大半夜也这么多围观的人,可是没人给钱。
白看啊!卢鸿心中哀叹。
要说大唐雄风,阳这民风也是彪悍,卢鸿画成这样,没被人当作鬼不说,还有几个大妈大婶指指点点地在称赞:哎呀,快看看郑府这新姑爷,长得,可真——俊啊!
嗯,怪不得涂这么多白粉白面的,这半夜三更的,不多上点色,黑灯瞎火打远看不出效果来。
总算到了郑府了,只见府门前也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群小家伙正在门口候着,严阵以待。
第八章 三星在天
鸿定眼一看,只见这群小家伙足有十几个,大的不过的走路居然还摇摇晃晃的。一个个穿得肉球也似,手中还都拿着棒子棍子。
只见当先一个小胖子,长得白白胖胖的,见了卢鸿等到了郑府门口,高举手中大棒,扯开嗓子叫道:“新郎来了,星弟们,打呀!”
只是听他说话却有些漏风漏气,张开的大口中几个豁子,原来正在换牙,怪不得这般声音。
其他一群小家伙听了这话,立时嗷嗷叫着,齐齐挥舞手中棍棒,冲了上来,齐声喊打。最小的跑不过其他大的,拖着棒子在后边还在跌跌撞撞边喊边追,一时很是热闹。
卢鸿虽然精研“三礼”,也不知道这是哪一出,还是身边的下人清楚,立时便将早备好的一堆小红包掏了出来。
原来这非是古礼,而是当地风俗“打新郎”。其意乃是族中兄弟,舍不得姐姐出嫁,要将新郎打跑。郑家虽然世家大户,但唐时风气本来就开放,也不拘泥古礼,结果便是这一群小家伙早早就候在这里了。
当然所谓打跑,也不过虚张声势,做个样子罢了。要真是来一堆棒小伙子,抡着木棍上来,那还不把新郎直接打死了。一般都是派些个小孩子前来,抡的棒子都是裹了红绸的,只是高举大喊,不放新郎过去。只要新郎这边多施贿赂,红包派得足足的,自然就无往而不利了。
当然也有那小气新郎。红包发得小舅子们不满意,挨几下棍子地笑话。卢九公子虽然不清楚这些,一边人众都是明白的,于是那红包如雨点般落了下去。只见一堆小家伙个个眉开眼笑,领头的小胖子却咧着嘴,露着狗洞牙笑着说:“这就对咧,不过咋激有红包,这可不行。”
身边一群小家伙也齐声道:“不行,不行。不能过去!”说罢又把棒子舞了起来。
还是身边下人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将袋中各色零食一一拿出来,孝敬给这帮小祖宗。又偷偷给领头的小胖子。特地多塞了两把。这回小胖子笑得眼睛都不见了,张着狗洞牙的嘴大乐,一收棒子,才放卢鸿等人过去。
卢鸿不由心中暗暗称奇。原来阳地方,这收费站的历史居然这般悠久。
到了门前,早有家人相候,看着小家伙们闹得也都是面上带笑。已经有人上来。将一张艳红艳红的彩笺奉上来,乃是要卢鸿题催妆诗。
催妆诗风俗各地皆同,有新郎自作的。也有他人代作的。至于卢鸿娶亲。他便是要别人代作。怕也没什么人敢出这个手了。
卢鸿一笑,看这彩笺。居然是自己家纸坊制地“薛涛笺”,便提起笔来,题下四句道: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
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跟随人众,同声齐唱催妆诗,务要将声传入府中。过不多时,只闻府内哭声隐隐,一路人行将出来。
新娘出嫁虽是喜事,但离别父母,从此是别家之人,自然是要不舍的。因此离别之时,便要哭着送出来。后来更有那等民俗,要新娘子上了花轿一路哭到新郎家的,哭得越响,就说明与父母越亲。
郑府嫁女,虽然也有此风,但自然不会真那般嚎啕大哭,只应个令,便出了府来。唐初时,还没有以花轿迎亲的习俗,倒是这红盖头,已然兴起。因此郑柔便全副武装,哭别相送地七大姑八大姨,被人搀到了迎亲的马车上,卢鸿与相送的两位舅哥拱手,吹吹打打,踏上了迎亲的归程。
折腾半夜,天已然大亮。卢鸿换乘马车,一行人出了城门,直向范阳行来。郑昭道与卢秀儿送亲车队随后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