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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听了一呆,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好,果然是范阳卢九,名不虚传。据褚遂良说,朕内府那石鼓文还是你认出来地。好,便依你之言。除了那石鼓文之外,朕更将所得右军真迹,摩刻上石,俱有拓本。便一总赐你一套精拓,如何呀?”
卢鸿听了,大喜过望,连忙再谢过赏。李世民笑着对孔颖达道:“你这个学生啊,听着有喜欢的东西赐下,怎么行礼都比适才利索了许多呢。呵呵,朕看着,倒真是个才子本色呢。”
第七章 算计
子监数学讲经第一场由于有李世民的到场,而显得倍了李世民及与其同行的诸位大臣之外,魏王李泰、吴王李恪及晋王李治也都在其身后跟随。
此时国子监规模甚大,到场的约略有千余学员。当李世民现身的时候,场面变得极为热烈。另一个受到热烈欢呼的是魏王李泰。李泰由于近年来力倡文化,在学生心目中地位颇高,此次亮相,当然也有众多学子为之欢呼雀跃。尤其是当场中有三个士子站出来,大声念起为魏王李泰所作诗篇时,场中气氛更是热烈。
只是卢鸿却敏锐地发现,当三个士子念诵诗作,众士子齐声欢呼时,李世民眼角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芒。
最后还是孔颖达登坛,双手举起,众人的欢呼声才安静了下来。
此次来到国子监经论之场,李世民并非以帝王身份光临,而是来听课的。因此他也是在坛下设座,并未出场讲话。整个经论的开场完全不同于后世活动繁琐的程序,只是由孔颖达简单介绍了几句,讲经便开始了。
首场上场的并非直接就是太级书院的教学,而是卢鸿最先登坛。
华夏文化,至唐时各门各类,均要以道为至高境界,这也是当今天子推重老子的一个结果。此场卢鸿登场,首先立论便将数学与算术的区别先行剖明,指出算术乃为实用。数学则为演道。
与其他人讲演不同,卢鸿在讲解中使用了大量地实例。除了以易学、格物的发展来讲述数学的重要之外,他还以推算之法,很明确地推翻了数个前人在易理中的错误说法,其不中乏《周易参同契》、《抱朴子》这样的经典之作。
卢鸿很清楚地指出,之所以前人在取得数之不尽的成果的同时,也得出数量极大的错误结论,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其研究方法存在问题。如若保证一个研究成果的真实可靠,最有效地办法是以数学的高度、或以数学为基础,对其进行最准确地定义。
卢鸿这次讲座时间不过大半个时辰。但其中包括的信息却是令在场之人大有目不暇接之感。在场的很多人心目中,依然将数学做为一种计数的实用方法,甚至有些人从来就没有想过数学与算学会存在不同之处。
当卢鸿的讲解结束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沉思。
经过这些年来的思考磨砺,卢鸿在易学上的见识,远远超过了当下众多易学大师。究其根本,一是得益于《归藏》的研究,二便是得益于他前世记忆中完整地知识体系。
应该说,自古以来,《易》乃众经之首。当世人以一种变化的、相对科学的态度去认识它、研究它时。中国地文明大多会朝向一个不断探索、不断前进的方向发展。而当它最终沦入纳甲、五行等逼仄空间里打转转的时候,整个中华文明也会陷入一个自我重复、自娱自乐的死角中去。
前世卢鸿对于《易》中占卜之说,将信将疑。待到了唐代。才发现唐人对《易》的占卜的信任态度,便如后世的天气预报一般:占卜方法当然是有地,只是结果有时准与不准罢了。而对于易学包含世间至理的信任,则是不容置疑的。
卢鸿现在要做的,便是将《易》学以及整个士林做学问的方法,拉到一种以实践为根本,以数学为基础。开放灵活的路子上来。让他一点点去研究这些,只怕卢鸿是没这个闲心,也没这个耐心。不过略为鼓吹,指指路,透透亮,他还是很乐意的。
卢鸿下场之后,其后准备上场的乃是太极书院一位讲学。讲解的正是初具规模地几何之学。
李世民在卢鸿讲罢下坛后,便即起身。一侧专有供其休息的净室。李世民进去不久,便有人来传。道是命卢鸿进见。
门外地太监传禀进去,之后方引了卢鸿进入室内。只见小室之中甚是干净简单。除了李世民之外。长孙无忌、孔颖达等人也均在座中。
此次觐见出乎意料地简单。本来卢鸿还想李世民或许会问自己一些关于学业或世家的问题,不想李世民只是简单褒奖了自己几句。又道来日便当下旨,使入国子监为国子博士,要自己忠体爱国等话语,便着自己告退了。
之后不久,便见李世民车驾离开国子监,返回宫去。
其后接连数日,国子监数学经论紧锣密鼓地举行,一时之间,各地算术精英,齐聚于此,其声势大有超越去年竞赛之势。与竞赛不同的是,每天讲解完毕,国子监内部及部分知名算学名士,还要与太级书院的几位讲学,就相关内容研究讨论,几日下来,更使太极书院的几位讲学,名声大振。
与此同时,数名朝中要员
书,力请早定太子。其中数本,更是明确提出李泰位。
但这些奏折,无一例外地被压了下来。据消息灵通人士道,甚至连政事堂上,根本就没有讨论此事。
关于卢鸿入国子监为国子博士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同时还有另一个任命同时到达——他被任命为晋王的侍讲。
唐时皇子除太子置左庶子、右庶子外,其他皇子自然也要有老师的。这皇子侍讲的官说来也不算大,是正六品的职位。但在此时太子之位未定,晋王李治也是一个储位争夺者,下了这样一个旨意,确实有些令人玩味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李治这次算是名正言顺地要耗在卢鸿这里了。按说当侍讲的,总应该是去皇子府上才对。但这位卢侍讲实在也是懒了些,居然让皇子天天往他这里跑,也实在是少见。
这天,李治闷闷不乐地来到卢鸿这小院子里,老远便听到褚遂良大人那熟悉的笑声。
褚遂良这一段时日来得略略少了些,并不是褚大人不想来,而是政务确实多了许多。为此褚遂良还颇有些意见。只是他脾气再大,也不敢拗着皇帝的意思来。倒是便宜了褚行毅这家伙,没了老爸的看管,几乎就长驻在卢鸿府上了,与祖述倒做了一对。
好容易褚大人得了空,跑来卢鸿这里,与他讲起没骨花卉来。正说得指手划脚,兴高彩烈之时,李治拉搭着脑袋进来了。
“晋王殿下,今天怎么这么没精打彩的啊。”褚遂良今天不知怎么忽然眼尖了,居然也看出李治情绪不太对头。
“今天,今天…”李治还吞吞吐吐地,好象不太好说。
“事无不可对人言。晋王殿下却有何难言之隐不成?”卢鸿眼中略有几分鼓励。
李治眼中先是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低了头道:“今天遇见四哥了。他对我道,对我道…”说到这里,又偷偷抬起头看了看卢鸿的脸色,这才接着道:“四哥道,我以前得叔——得那李元昌的喜爱,交往颇密。这番却要受些牵连呢。”
卢鸿与褚遂良相对而视,俱有惊容。李治所说四哥,自然便是当今天子李世民四子魏王李泰。而那李元昌,乃是李世民的弟弟,封为汉王,前不久因谋反事泄被诛。李泰此言,威胁之意极为明显,竟是一分情面也不留了。
卢鸿还未说话,褚遂良已经说道:“这还了得!这一段以来,魏王已经闹得有些不知深浅,搞得乌烟瘴气。现在居然对着晋王殿下,也如此肆无忌惮,再下去更不知要成何体统了。晋王殿下,此事你不需害怕,直面陈陛下便是,自然无人敢动你分毫。”
李治嗫嚅着未敢答言,眼光却看向卢鸿。
卢鸿叹了一口气,对李治道:“如褚大人之言,晋王殿下确是无需害怕。君子之行,光明磊落,但求问心无愧,又何惧他言。只是直陈陛下,似无必要。一则本是兄弟言语,说多了亲情易损,二则圣上诸事劳烦,为人子者,当为之分忧,岂能为着几句言语便去告状。
若晋王觉得闷时,不妨多在我这来呆些时日。前时你所道想认真习学格物之学,也正好从头为你解说一下。”
李治点头称是。褚遂良却老大的不高兴,连道卢鸿过于软弱,连晋王也给教坏了。说了半天,最后一拂袖,居然径自去了。
待李治告辞去了,卢鸿才取了一卷东西,唤了洗砚进来,吩咐了几句。洗砚点头,接了东西藏在怀中,出府去了,直到天色全黑了才回来。
卢鸿一直未说话,听洗砚说事都办好了,点点头让他去了。只留卢鸿自已,独自坐在书房中,翻看着新赐下的《石鼓文》以及王羲之诸帖拓本,面上不知是喜是忧。
两天之后。
天色眼看已经将黑了,卢鸿正欲休息,忽然洗砚进来道:“少爷,衡阳公主来了。”又低声道:“公主是偷偷来的,刚才要不是那柳儿,我都没认出来。”
卢鸿心中一动,忙出来相迎。果然见衡阳公主一身便装,又罩了一件套袍,便如前世记忆中来自阿拉伯的公主一般。
卢鸿也不多话,只做手势将衡阳公主请到书房中,命洗砚在门外侍候。衡阳公主也将柳儿留在外边,这才进屋,脱了外面的袍子。
卢鸿这书房中却不似衡阳公主那般整洁,堆得各类图书满满的到处都是。衡阳公主坐在椅子上,隔着面纱看不出表情。过了一会才道:“卢鸿,你怎么想到褚遂良居然能说到父皇的?”
第八章 翻手为云
鸿似乎一点惊讶的感觉也没有,没有回答衡阳公主的不在意地反问道:“哦?事情都定下来了么?”
隔着面纱也能看到衡阳公主狠狠地瞪了卢鸿一眼。也许是适应了卢鸿这种故作神秘、闭口不答的风格,急剧地呼吸了几口,衡阳公主便开始为卢鸿介绍了具体的情况。
事情的最初之机,还是在褚遂良身上。
褚遂良虽然梗直,但并不糊涂。牵涉储君之位,他再有看法也不可能直接去找李世民告状。偏生今天朝堂之上,又有一群大臣,如中书侍郎岑文本、侍中刘等人,上奏请立李泰为储君。李世民正在犹豫,长孙无忌却坚请立李治为储。除了这几位领军之人,又各有支持的团队,两派人马互不相让,便在朝堂之上争得面红耳赤。
李世民亦感无奈,待众人退下,独叫了褚遂良,陪自己闲聊。忽然叹息道:“昨天青雀见朕时,偶然论及忠二字,便哭着言道,他只有一子,日后当将子杀死,传位于雉奴。唉,这几番言语,真让朕心伤不已。生为皇家中人,也真是可怜。这立储之事么,倒让朕不忍再别立他人了。”
褚遂良听得这话,再也按捺不住,高声说道:“请恕臣直言。陛下以为魏王可怜,臣以为可虑。试想陛下万岁后,魏王据有天下,尚肯自杀爱子,传位晋王么?陛下若想得知魏王真心。不妨将晋王请来,试问他前日魏王对其所说言语,便知端底。”
李世民听了这话,先是迟疑,既而大惊。思索再三,才命人去唤李治。不多久李治求见,李世民命褚遂良暂且回避。待李治进来行了礼,才问道:“雉奴,你四哥前日和你说什么话来?”
李治大惊,一时没了主张。不知为何有此一问。李世民见他吱吱唔唔不肯说地样子,更是怒发,骂道:“事已至此,还做什么姿态!只管讲来,有为父为你做主便是。”
李治这才定下心,将前日李泰威胁自己之事说了。李世民一边听,一边追问,连李治去卢鸿府上,与卢鸿、褚遂良交谈之事,也都一一问得清楚。李世民反复问了几遍。这才安慰李治几句,命他退下。
褚遂良避入侧堂,良久不见李世民传唤。大着胆子请太监通禀一声。过了片刻,才传唤进去,见了李世民,竟然见其眼上泪痕隐隐。
李世民苦笑着对褚遂良道:“不想他倒有此深心,唉。”
褚遂良知道李世民所说“他”便是指魏王李泰。想李世民一生英雄,不想竟为家中儿女伤怀至此,也不由心中悲痛。不知说什么好。
君臣二人正相对无言之时,忽然听闻外边传来一阵喧哗声。二人一惊,忙站起身来,喊了一个侍臣去看看。正在此时,突闻一声惨叫,殿外一外忙乱声传来,抓人之声更是四外叫了起来。
李世民忙问何事,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说道:“禀万岁。是有一人穿了侍卫的衣服,直闯进来。遭人阻止时。那人却道有秘信要报于圣上。正当此时,却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箭。将那人当场射死了。”
李世民大惊,不顾阻挡,直接便走出殿外。果然见不远处侍卫丛立,一名身着侍卫服装的人躺在地上,身上插着一只弩箭,手伸在怀中,似乎要拿什么东西。
两仪殿外居然闹了凶案,自然不是小事。李世民欲要出去,却被人拼死拼活劝了进来。李世民无法,忽然想起那死者手中似有物品,便命人取将来,乃是一卷白布,看来似乎便是衣服一角撕下来的。
李世民满面疑云,将那密信展观完毕,忽然眼睛瞪得大大的,胡须眉头都抖动起来,双手紧紧地将秘信攥在手中,浑身不住地颤动。
褚遂良并诸侍臣大惊,不知出了何变故。李世民毕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过了片刻,深深呼出一口气,遂渐平静下来,问道:“承乾在哪里?”
褚遂良不知何故,忙道:“废太子案因未完结,暂幽禁于右领军府中。”
李世民点点头,轻轻道:“摆驾。右领军府。”想了想又道:“轻车简从,不要声张。”
褚遂良本想现在事出意外,不愿李世民冒险出宫。但看到李世民脸上坚决地表情,知趣的未再劝阻,起身陪同李世民一同前往。
才出宫门,得信的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绩等人俱都赶来。李治被唤入宫尚未离开,此时也一同跟了来。
李世民铁着脸,一言不发,只管命驾前行。长孙无忌等一
不着头脑,只得跟着同行,一直来到右领军府。
右领军府因为是幽禁李承乾之地,因此看管甚严。一个看门的士兵阻挡着不许众人入内,连声道:“魏王殿下亲旨,不管你是王公大臣,一律给爷滚出去…哎哟…”显是前方的侍卫动了手。
李世民脸上现出一丝冷笑,挥手命人跟随他直进府中。
李承乾正蜷缩在房屋一角,目光呆滞地看着门缝里透出来地道道阳光,心中却死寂得如千万年未曾动过。
罢了,罢了。如今四弟得了势,还说什么。自己不过是芶延残喘,活得一天是一天了。
忽然吱呀一声,随着一阵尘土飞扬,那扇自从将自己锁进这间房屋之后再没有打开过的门,忽然开了。
被尘土呛得咳嗽起来的李承乾,眯着被阳光晃得看不清的双眼,费力的分辨了良久。当他终于确认眼前来人的身份时,忽然自喉咙中发出一声如受伤的野兽般的低声呻吟,随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抱住来人的腿,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李世民呆呆地看着抱着自己大哭地李承乾,看他几天不见居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浑身上下肮脏不堪;再看着满地灰尘的室内,以及一边一个四方小洞口摆着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破边瓷碗,忍不住轻轻将李承乾拉起抱在怀中,两行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
两仪殿。
李世民呆坐了已经很久了,自从他将李承乾带出来,并命人好生安置后,便在这殿上与众人坐着,一言不发。
此时殿中,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绩以及褚遂良都在座,李治侍立在李世民身后。李世民不说话,众人也不敢出声。殿中气氛压抑得几乎要令人窒息。
李治见众人都不说话,又看李世民面色灰暗,大着胆子唤了一声:“父皇…”
李世民眼光在李治身上转了一转,李治吓得一下子住了口。李世民叹了口气,茫然站起身来,四顾说道:“想我李世民纵横一生,不想三子一弟,却所为如此。唉,真不知还有何生趣!”说罢,跌坐在座上,两眼呆滞,忽然大叫一声,从腰间拔出佩刀,竟向颈间横去!
众人大惊。只有李治距离李世民最近,一见之下,也不知从哪来地力气,浑然忘了怕字,一下子扑上来攀住李世民的手臂。李世民手方举起,见是李治吓得满眼流泪,却紧紧攀着自己不放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软,又怕刀伤到李治,一时手软了下来。
此时四位重臣方才上来。褚遂良伸手把刀夺了下来,交给一旁的李治命他拿开。长孙无忌急得满目是泪道:“陛下何至如此!立储之事,属意何人,径立便是,免得滋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