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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的上游-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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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她,多么爱他。
  此后多年,夏小橘再没有勇气去看海。
  (5)这片海湾向南,如果想看日落,需要翻过临近的小山。前几日刚下过雨,林中小径有些泥泞,夏小橘举着扩音器,提醒大家尽量踩到草丛上:“鞋子湿了不要紧,千万不要滑到!”话音未落就绊了一下,踉踉跄跄抱住身边一棵松树。
  “没事儿吧?”程朗停下脚步。
  “鞋底有些滑,估计沾上泥巴了。”
  “那我拽你一把。”
  “小心把大喇叭摔坏了,自己都顾不过来,还非要背东西。”陆湜祎也转身,伸出手来,“还是给我吧。”
  油松的树皮粗糙,还有些粘粘的树脂,抱着并不舒服。但夏小橘紧抓不放,伸在面前的两只手,相似的,大大的手掌,修长的指节,因为经常运动而磨出的茧子,虽然瘦,但看起来就很有力量。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不敢抬眼的夏小橘捉住了陆湜祎,程朗收回手臂,了然一笑。
  “我让你把扩音器拿来,谁说要拉你了?死沉死沉的。”陆湜祎抱怨着,却握紧她的手,温暖而有力。这样走到山顶,又转向下坡,无论经过泥泞的地方,还是走在平缓的山脊,他都没有放开手,还笑着甩了甩她的胳膊,好像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傍晚林中的光线暧昧不明,鸟叫虫鸣更显幽僻,一队大孩子像快乐的精灵。
  每当夏小橘苦闷彷徨时,都会想起那一条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山路,程朗在前面走着,她亦步亦趋,似乎下一秒就摔倒了,但是因为手掌被身边的人紧紧握住了,便拥有了前行的信心和力量。
  我一直,都不是孤单的。
  夕阳坠入海面的那一瞬,像海天之间画了一个橘红色的温暖句点,光线迅速收拢,绚烂瑰丽的云锦失去了经纬,隐没在逐渐黯淡的宝蓝色长空中。海面上波涛荡漾,白色的一线徐徐推进,在山脚下的石崖上飞珠溅玉。远处的港口传来轮船深沉辽远的汽笛声,大堤上点亮一线灯火,描摹出海岸线舒缓绵长的温和轮廓。
  小城里正在修一座跨海大桥,直接通往山梁那边的省际高速公路,路灯还没有安装完毕,似乎为了迎接什么检查团验收特意通电,于是整座大桥半明半暗,似乎是一条璀璨明亮的光带一点点被浓重的夜色吞没,消逝在无垠的大海中。
  站在山路的转角,站在奇异梦境的入口处,似乎可以听见未来的召唤。远处的跨海大桥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蜿蜒长路,似乎一直跑,就能到达所谓的天涯海角。
  和我一起走吧,脚步轻盈。
  纵身到松涛之上,跨越山巅,在夜空里漫步,无论去地球哪个角落,你的足迹都是我的方向。
  夏小橘望向程朗,他站在一段陡坡下,举着手电为经过的同学照亮,光线偶尔扫过自己的脸,熟悉的轮廓便明亮一下,再消隐到山岚里。如果那是一块橡皮擦就好了,擦掉曾经的注视,擦掉所有曾经留恋他的痕迹。
  你或许只是看不见,但它一直存在着。
  在宿营地吃过烧烤,众人围着篝火唱歌,起初还都面有窘色,几瓶啤酒下肚,就开始争先恐后扯开喉咙。
  “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默默地绽放她那动人的情怀,春天的手啊抚过她的等待……”黄骏明显有些喝多了,开口便是孟庭苇,又唱,“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众皆哗然,推着他问:“这句话要问你自己,还不赶紧坦白?”
  “别引我上套,我还没多。”他晃晃手指,“继续唱,继续唱,就算你留恋山谷里动人的水仙,别忘了娇艳的野百合也有春天。”
  “错了!”程朗和夏小橘异口同声。
  “我听的是罗大佑的。”程朗说,“他唱过。”
  “孟庭苇的调子有点高,我怕唱不上去,还是你来吧。”
  他也没有推辞,缓缓地唱起来,声线清朗沉静。
  仿佛如同一场梦
  我们如此短暂地相逢
  你像一缕春风轻轻柔柔吹入我心中
  而今何处是你往日的笑容
  记忆中那样熟悉的笑容
  你可知道我爱你想你恋你怨你深情永不变
  难道你不曾回头想想昨日的誓言
  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
  别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一句一句,每个字都沉淀下来贴在夏小橘心上,远远近近带来时光的回声,少女时代的期许幻想就这样凝聚在眼底,随着火光闪闪发亮。
  “还是唱些欢快的吧!”邱乐陶见她久久不语,一把将她拉过来,“小萱萱,和爷爷一起唱健康歌。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我还是给大家拿水果吧!”夏小橘起身往家庭旅馆走。
  “我和你一起。”沈多追过来,她沉寂半日,却没有平时我行我素的傲然,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落寞。
  “听说你要去欧洲了?”
  “是啊,我爸爸又要去巴黎高科,也许以后就定居那边了。”
  “真让人羡慕,你去过那么多国家呢,又要去法国!”
  “让人羡慕的是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家伙。”沈多讥诮地笑,“就算你是山谷里的野百合,这个世界上偏偏有人不喜欢水仙。”
  “谁?”夏小橘愕然,不敢确定沈多的所指。
  “你眼中真的就只有一个程朗?瞎子都看得出还有一个人喜欢你。”沈多撇嘴,“如果我不是就要走了,一定不会把他让给你。我不信我会输给你!”
  “你现在也可以让他知道,你的想法啊。”
  “他要知道你这样急于把他推出去,一定会气得吐血的。夏小橘,你还真是够狠心呢。他哪里比不上程朗,嗯?”
  哪里比不上?她很少问自己这个问题。并非他不好,或者是程朗太好了。你最心爱的,可能就是番茄炒蛋,未必华贵,依旧百吃不厌。“这就好像百合和水仙,都很好,但是任何一个,都替代不了另一个。就好像,那么多男生追你,你却偏偏都不喜欢。”
  “如果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可以和他相比,我也不是不考虑。”
  “你不是说,他是你认识的男生中,第二好的?”
  “Come on; the best guy I’ve ever met is my Dad。 You stupid girl!”沈多气结,开始讲英语。她深呼吸两次,捧着水果盆说:“我真想把这些都扣在你头上。”转身便走。
  夏小橘忽然觉得这女生坦诚得可爱,忍不住追上沈多,轻轻扯她衣袖。“对不起,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当然!你对不起他,就是对不起我。”
  “我真的不知道,否则……”否则如何,和陆湜祎绝交?夏小橘想不出下半句。
  她舍不得。舍不得!
  不禁悚然,自己这样心安理得享受他的关爱,是否会令他同自己一样,渐渐陷入到无法自拔的沼泽里。
  “这样也好,虽然不好受,但说再见的时候不会心疼。”沈多耸肩,“我会找个法国帅哥,比湜祎,哦不,比你的程朗好一百倍!”
  夏小橘扪心自问,如果换了自己,能够这样轻言放弃么?
  “Be brave to chase; be brave to give up。”沈多似乎看穿她的沉默,微扬下巴,“嗬,我不应该劝你放弃程朗的,那样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最好一辈子跟在他后面,一辈子不开心。”她叹气,“真是奇怪,我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你,这是所谓的爱屋及乌么?”
  回到篝火旁,正好轮到陆湜祎唱歌,刘德华的《天意》。夏小橘走过去,踢了他身边的黄骏一脚,示意他挪个地方。黄骏促狭地笑,绕到邱乐陶另一侧盘腿坐下。夏小橘跪在沙地上,给周围的几个人分了些水果,便绕到篝火另一边。沈多瞥了她一眼,看似漫不经心地走过去,坐在陆湜祎身边。
  夏小橘抱着膝,拿着一条长木拨弄篝火,稍微离得近些,炙热的空气便扑面而来。木柴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火星飞扬到清澈的夜空中。有人醉了,有人清醒。沈多最后唱了一首《爱的代价》,年少的梦,终要凋零的花,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6)熬了一个通宵,篝火燃尽时天已蒙蒙亮,陆湜祎和几个男生去海边等捞螃蟹的渔民归航。黄骏吐得一塌糊涂,邱乐陶忙出一头大汗。剩下的几个人收拾残局,夏小橘只觉得晨风刺骨,打了个冷战。
  “海边冷吧,要不要吃点东西?”程朗问,“还有些肉串,拿回去热热。”
  “不,太油。”她恹恹不振,蹭回旅馆,倒在床上懒得动。摸摸脑门,似乎有些热,从房东那里借来体温计一测,三十七度八。一众人已经横七竖八地睡下,她轻手轻脚,掏出随身带的感冒通吃了两片,依旧睡不安稳,过了不到一个小时,体温骤然升到三十九度,并开始不断地跑洗手间。
  老板娘被频繁地抽水声吵醒,看见夏小橘煞白的脸吓了一跳:“搞不好是胃肠感冒,或者急性肠炎,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她摇头,忽然很想回家。“就两三个小时的火车,我撑一撑就到了。”
  最早的一班过路火车在半个小时后出发,房东建议找个人送她。夏小橘告诉邱乐陶事情原委,然后在睡息沉重的男生中找到程朗,将他摇醒。
  他问:“不等等湜祎?”
  “怕赶不上火车。”
  程朗飞速穿好外衣,匆忙地用冷水抹一把脸,将小橘的背包挎在左肩。她身上一阵阵发冷,脚底轻飘,偷来短暂相聚的片刻时光,似乎已经是穷途末路一样。
  夏小橘在火车上不停颤抖出汗,说不出是冷是热,五脏六腑掏空一般。想来是自己饿了,便喝了程朗递过来的可可奶,又啃了两口面包。立竿见影开始泻肚,十分钟一次,腹如刀绞。
  “小姑娘看样子像是肠炎,或者痢疾,你刚才不应该给她吃东西的。”对坐的大妈摸摸她的额头,“哟,这么烫,估计都有四十度了。啊呀,把小女朋友照顾成这样子,回家怎么像她爸妈交待?”
  程朗抬头一笑,也不分辨。夏小橘趴在小桌上,牙关紧咬,心中却有甜意。
  腹痛再次来袭,她急忙跑去洗手间,起身时猛了一些,眼前一片黑。扶着墙,耳朵开始嗡鸣,听不见也看不见,想开口却不知道喊什么,是“救命”,还是“来人啊”。头脑还算清醒,把住门边把衣服整理好,耗尽全身力气,呼吸凌乱起来。
  “不会昏死在火车的洗手间里吧?”她自嘲,“一定可以上八卦晚报的社会版。”
  “小橘,夏小橘!”程朗急促的喊声传过来,还有拍打铁门的砰砰声,“你在吧?”
  她想张口回答,却只听到自己沙沙的呼吸声。
  “说句话啊!你没事儿吧?如果你再不出来,我就找人进去了。”
  哆嗦着打开门,看见面色焦急的程朗,身后的女列车员拎着一串钥匙。他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幸亏对面大妈提醒,说你身体虚,这么长时间没回来别是晕倒了。”
  “那你可以把这条消息卖给晚报。”她强自微笑,“我那么弱么?哪儿能丢那份人。”
  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慌乱,但愿以后他想起她来,只有永远真诚爽朗的笑容。夏小橘看他忙前忙后,在列车员的安排下,把二人的东西挪去卧铺车厢,回想起那些忐忑不安的日子,开始明白乐陶的心情。
  受了大妈的影响,列车员也一口一个“好好照顾你的小女朋友”。纵使这一切都是假象,纵使要用全部未来换一天,这样的一天,她也愿意。不去想太多,不去想是否有结果,哪怕知道自己不是他的终点站,无所谓,全都无所谓。
  “别瞪着两只大眼睛发呆了,眼神空荡荡的,吓人。”程朗递毛巾给她擦汗,“睡一会儿吧,马上到家了。”
  “会不会睡下就起不来啊?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都见不到我,会不会记得我这个朋友?”
  “你烧糊涂了吧?顶多是痢疾,又不会要命。”被子太闷热,程朗把衬衫脱下来,盖在夏小橘身上。
  “可是,真的,如果,我们以后都见不到了呢?”
  程朗讶然:“为什么?”
  她转向墙壁,半边脸埋在枕头里,嗫嚅着:“我也会很慌乱,也会觉得未来完全不在自己的把握之中。生活是一盘菜,没有盐肯定味如嚼蜡,但我不能再靠着吃盐活下去。”这是芒果布丁信中的句子,虽然没有写明,但字里行间都在说:程朗,你是我的盐。
  车厢均匀规律地振动,身后寂静无声。
  夏小橘去医院打了一针安痛定,体温攀升到三十九度七,验血验便,果然是痢疾。打了一针先锋退烧,隔日开始注射氧氟沙星,吊盐水和维生素C,脉搏逐渐平稳下来,终于可以安然入睡了。
  陆湜祎从海边回来后特意来看她,带了三只蚌壳打磨的发饰。“你还是把头发留长吧,本来就大大咧咧的,总要让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性别来,免得报到时吓着同寝室的女生。”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反正我都买了,你都留着也行,送别人也行。”他指指床边一排盐水瓶,“难道你拿这些当毕业旅行纪念品送人?”
  “好啊,我留这个吧。”她挑了最简单的蝴蝶结,“不过要等寒假回家,你才看得到。”
  “为什么要寒假?”他奇道,“你觉得是你还是我,考不上第一志愿?”
  “你不是想去上海?”
  “谁说的?”他淡淡地否认,“我想省点火车票钱,可不可以?”
  程朗没有来探视。邱乐陶带来C。L写给芒果布丁的最后一封信:“在收发室哟,你说,是不是约你见面?”
  小橘摇头。
  在车上,她的眼泪洇湿了枕头,还有程朗的衣领。“以后,再也不要关心我,那样我会更……好不好?”
  他默然起身,坐到旁边的边座上,思忖片刻,拿出纸笔来写着什么。
  “布丁,展信快乐!知道你的身份真的有一点惊讶。谢谢你的一路陪伴与鼓励,让黑色高三变得温暖而明亮。说实话,你早就应该告诉我你是谁,何必要躲躲藏藏,而不作一个真实的你呢?是不是,觉得离得越远,反而越容易沟通呢?这样即使说错了话,也不用担心遭到彼此的追打(笑话)。
  即将启程开始新航线的时候,心情总会比较复杂和凌乱,但我相信自己会很快调试好,因为无论去哪里,都有芒果布丁的支持和鼓励,像海风帮助我扬帆启航。温暖,清爽,让人充满力量。所以,当你决定离开港口去远行时,我也一直在你身后鼓起腮帮稳稳地吹,你就可以乘风破浪了。祝,可口可乐。C。L。”
  清晨四点的前门在霞光中庄严宁静,夏小橘在赶往北京站的出租上,想起当初和程朗一起从海边乘车回来。沉默一路的他将小橘送回家,下车时轻声说:“布丁,你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真的。”
  那也是清晨四点,天色大亮,约好见面的七月,却成了两个人的告别。当时怎样的悲壮凄凉,夏小橘几乎不记得了。岁月的河在这儿打了个漩涡,依旧奔腾千里,带他们去全新的天地。
  《第六章 找到幸福那年,我们太傻看不见》

  第六章(上)

  (1)
  夏小橘拿到录取通知书,才发现自己第一年要去位于北京郊县的校区,不禁大叫不公平:“为什么同样是考到北京,我下了火车还要倒长途汽车?”
  “总比他好。”陆湜祎指指远处一个愁眉苦脸的男生,“深圳分校,不用倒长途,大概坐船也可以到吧。”
  “我们可以去看你呀,或者你周末进城来找我们玩。”邱乐陶抱抱她,“我们几个的大学都很近。”
  夏小橘意味深长地瞟她一眼,揶揄道:“算啦,我已经做好这一年看不到你的准备了。还说周末,周末难道你不用往天津方向通勤?”
  “你那个眼神,也太媚了。”乐陶嘻笑起来,“可以黄骏过来,我们大家一起去找你玩啊。”
  “难道你笑得不嗲?”夏小橘也笑,“欢迎欢迎,估计我们附近都是大野地,还可以偷点玉米红薯什么的。”
  高考后两个月的长假,如同数年般漫长,似乎此前的一切都随化作云烟散了,让人心中没有一丝一点的缅怀与想念。甫入大学的忙碌让夏小橘无暇他顾,几门基础课上下来,听诸位教授神乎其神大侃各自科目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也受到了不少本专业高退学率的警示。将近十一才安定下来,想起和一众老友通个电话。邱乐陶的寝室一直占线,林柚那里没人接,于是拨给陆湜祎。
  “你呀,哎呀呀。”他颇惊讶地感叹,“去火星旅行了?还是你住的村子里没有电话?”
  “还说我?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号码不是都告诉你们了?”
  “十一点前从来没人接,十一点后向来打不通。果真女生都是五百只鸭子。有一天出早操,五点半起床,我倒是想打来着,你们寝室还不举着玉米棒子就来打我了?”
  互相调侃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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