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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像现在这么聊聊天,就挺好了。”夏小橘由衷地说,“听说,你在新加坡有女朋友了?”
陆湜祎未置可否,只是呵呵笑了两声。没待夏小橘插话,他紧接着就说:“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好了!”
这是什么呢?是报喜,还是“赔罪”?这一年多来,夏小橘常常担心他一去不返,却又不敢主动联络。希望他可以借此摆脱过往,真正开心快乐起来,或许可以开始一份新恋情;但又怀念他的关心体贴,不知如果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被人取代,将如何是好。两种矛盾心情激烈交锋,不分伯仲。
“是把女朋友带来,引见一下么?”问这句话时,心里有些酸涩。
“是让你多吃点,把嘴堵上!”陆湜祎瞪她。
“黄骏刚才不是说,你总提起一个女生。难不成是他编的?”
“哦……”他笑了笑,“报到那天我看到她,拿在手里的可乐洒了一身,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像谁?”
“过两天就觉得,谁都不像。”陆湜祎摇头,“人家文静得很,可不是那种能疯能闹,精力过盛,别人说一句她能顶十句的女生。”
夏小橘心中温暖,那些彼此调侃,嘘寒问暖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此时故地重游,相识六年的种种历历在目,他们那么重要那么深刻地存在于彼此的生命里,那些关怀和情谊,如何能痛下决心一笔勾销。
“我们还是好朋友吧?”她问,“你过生日,我还继续送你正版金庸哟。”
陆湜祎笑:“一共只有十四套啊。之后就不是朋友了?”
“怎么会,一直都是!我可以改成古龙啊。”
夏小橘忽然无比感慨,似乎明白了程朗面对自己时的心情。那些关心都是发自肺腑的,然而心寄托在另一个地方,对方最想要的自己永远给不了。
不要说拖泥带水的关心暧昧,和斩钉截铁的断然拒绝,哪一种对对方更好;不爱,已经是最大的伤害。
她第一次,觉得和程朗之间似乎了无希望,万念皆空。这种来自心底最深处的茫然若失,即使在知道他和林柚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曾有过。
然而现在的她,仍然那么在乎程朗,为什么要逼迫自己放弃?为什么不能开心过好每一天?直到不得不分离,不得不忘记。
夏小橘没有想到,那一天比毕业来得更早。大四秋天之后,和程朗见面的机会便微乎其微。
在同一个城市里,呼吸着一样的空气,看着同样的街景,却要忍着关上耳朵闭上眼睛,不去打探对方的消息,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夏小橘不想被思念一点点啄食,于是选择自我放逐。
作毕业论文时,她的课题需要考察草场退化,去内蒙和青海实地考察,经常外出两三个月,然后回北京呆上一两个星期整理材料。及至参加工作,她也常常主动请缨,把别人都不愿意出的差揽下来,刻意忙得像个陀螺,便没有心神去想那些湮没在烟尘中的纷繁旧事。
父母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上学时苦口婆心教导她学业为重,现如今却把督促夏小橘找婆家当作头等大事。亲戚朋友都被动员起来,明查暗访,不漏过任何一个周边的适龄青年。她耐不住父母的唠叨,也见了三五个男生,当作交差。不过吃顿饭或喝杯咖啡,AA付费,决不见第二面。家人若问起来,一律以没感觉为由搪塞过去。
母亲着急:“你也别太挑剔,好男生越来越少,过两年等你年龄大了,就更麻烦。”
“我也不是不婚主义。”夏小橘翻白眼,“但这又不是超市的白菜,随便抓一棵就能过日子。”
邱乐陶评价:“你爸妈真是可怜,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宝贝女儿这么多年,就对一个人有感觉。”
“我并没有拿别人来和他比。”夏小橘躺倒,望着天花板,“那时候我多小,生活多简单,他就是全世界。如果我还想当初那样毫无保留地去喜欢一个人,就不是天真,而是傻了。”
“那大土呢?为什么不考虑他。”
“我怕啊。”夏小橘翻身,脸埋在手臂间,“如果他是一个陌生人,我可以试试看,大不了就是分手。但是湜祎,如果我选择他,感觉就是一辈子了。如果我们在一起,又分开,对他会是多大的伤害?虽然是很好的朋友,但谁能保证,做了男女朋友之后会不分手呢?”
“你对snoopy,怎么就没有这么犹豫过?”
夏小橘颔首:“是啊,对他,哪怕在一起一天也好。什么过去未来,我统统不计较。”
“你对大土,只有责任,没有爱。”邱乐陶叹了口气,总结道。
和一众朋友小聚,也有人当着陆湜祎的面,半开玩笑问她:“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我们也好帮你留意。”
“年龄相仿,背景相似的有志青年。”
“有志的看不出,”黄骏点点脸,“有痣的倒是不少,考虑一下么?”
夏小橘跳起来要打他,转了转眼睛,说:“好在是这个‘痣’,其实还有个谐音字。”
黄骏大叫“恶心”。她自己乐得直不起腰,眼泪都出来了。
“其实这样挺好,又自由。”夏小橘举着扎啤挨个碰杯,“而且,今天在一起,明天可能就分手……”
黄骏险些“噗”地将酒喷出来:“你总不忘了损我。”
“我认真的。”夏小橘说,“只有好朋友,是一辈子的。”眼角余光看见陆湜祎,他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如果我们当年擦肩而过,在七姑八姨的介绍下相识,或许会觉得缘分真奇妙,居然将两个校友联系在一起。而如今我们有了如此多共同的回忆,反而成了并行的铁轨,永不分离,也从不交叠。
这心境,不需要说给别人听。
(4)夏小橘把绿豆沙从冰箱里拿出来,给林柚和自己各自盛了一碗。
“真幸福,现在每个毛孔都冒凉气了。”林柚坐在椅子边缘,伸长双腿,“今天一定能睡个好觉,明天上午还要去面试。”
“面试?”夏小橘一愣,“你要找工作?在北京。”
“嗯,短期,兼职的。这两天和大学同学聚会,有个舞蹈团的女生和别人一同开了个工作室,偶尔还会去健身中心作教练。”林柚报了一个名字,夏小橘只记得开头是个“宝”。
“那边想要多开几节舞蹈课,所以同学问我有没有兴趣。”
“就算有兴趣,你这次回国能呆多久呢?而且还要回家。”
“谁知道,或许就不走了呢,让那边的朋友把行李给我托运回来。”
“真的决定回来了?那太好了!我是觉得,虽然那边生活条件好些,但无亲无故的,感觉有点漂泊。”
林柚点头:“其实我早想回来,只不过心里一直有个结。”她坐正身体,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我这两年几乎没有怎么和我妈说过话。”
“为什么?”
“你还记得么?大二那年秋天我申请去布达佩斯,排练的时候拉伤了肌肉。”
“嗯,那次我们吓坏了,之后你妈妈都赶过来了不是?”
“没错,其实,在来北京之前,她去了西安。”
“西安?那个大提琴……”
“对,她专程去见袁安城。”
袁安城出身音乐世家,自幼便有同龄孩子所不及的优雅风度。林柚的母亲是他小学班主任,格外疼爱这个聪明懂事的男孩,在他父母离异后,更曾将他接到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情同母子。林柚和袁安城青梅竹马,这些林母都知道,只当作是小孩子之间两小无猜的puppy love。及至袁安城高中毕业,即将升学去西安读书,临行前去林家告别,晚饭后林柚一定要他再弹一次《月光》。林母洗了水果,端给两个孩子,琴声悠扬,月光洒满没有开灯的房间,她看见女儿站在琴旁,凝视着袁安城,目光比月色更轻柔。一曲完了,林柚伸手敲击琴键,袁安城飞快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指。林母望着身形纤丽的女儿,意识到她已经不是一个只知道玩闹的小孩子了。
虽然袁安城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但身为母亲,做了二十多年的教师,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在读高中时为了谈情说爱而分心。送袁安城去车站时,林母婉转提醒,林柚还是个孩子,希望他能做个表率,鼓励小妹专心读书。袁安城经历家变,父亲终日醉酒,辗转被几个亲戚照料过,经过漫长的寄人篱下的日子,更加懂得察言观色,此时怎会不明白恩师的弦外之音。他对林母一直心存感激,便将对林柚那一份懵懂的感情妥帖地藏好,绝口不提。偶尔书信往来,都用兄长的语气谆谆教诲。这样被琴声浸润的俊朗少年,自然不乏女生青睐,上大学后很快便结交了漂亮女友,只是看谁都是淡淡的,没有一份感情维持得长久。
没想到林柚执着的很,对于那个年龄的她,只要袁安城给家里的来信中有只言片语提到自己,心里便如同万花筒,幻化出千万种可能性,似乎每一个字都蕴含深情。高三她作为艺术特长生被提前录取,便对父母提出要去华山,林母要她等自己放假,林柚等不及,自己跑去西安。袁安城又惊又喜,经历了若干似是而非的感情游戏,恍然发觉,最难忘记的,仍然是林柚的纯真和执着。暑假回家,他特意去探望老师,刚刚试探口风,便被面色阴沉的林母打断。女儿自幼乖巧,虽然性格倔强,但从没有欺瞒家人,这次为了去看袁安城,她编造借口,从北京的亲戚家跑出去,只身搭上西去的火车,来了一个先斩后奏。
这两年中袁安城纷繁多变的情史林母早有耳闻,她明确表示,不赞成女儿同他来往。她说林柚不谙世事,只看到凡事美好的一面,她需要一个同样背景简单的男生一同成长,而不是被袁安城拉扯着进入芜杂的感情世界,还要学会面对他的过去。
“如果你不告诉她,就是隐瞒;如果你告诉她,林柚能接受么?就算她现在迷恋你,什么都不在乎,她能像现在这么单纯快乐么?你用什么保证她的将来?”林母苦口婆心,袁安城无力争辩,面对林柚的希冀,他只能用苍白的谎言来掩饰。说他讨厌跳舞的女生,尤其是跳芭蕾的,因为自己的演员母亲抛夫弃子去了日本。
他说,跳舞的女生,越是漂亮,越是虚荣,就算现在很单纯,早晚有一天会变。
林柚急切辩驳,说自己不会。
袁安城冷笑,说,当年,我父母也是很相爱的。结果呢,又怎样?
结果又会怎样。她还青稚,没有在感情上跌过跤,连追问的勇气都没有。
没想到时隔一年,林柚又出现在面前。她社会实践路过西安,像小妹探访兄长一样,和他客套地打招呼,保持亲而不狎的距离,说自己的生活,说关心备至的男友,还给袁安城看钱包里的照片,挺拔英俊的男孩,站在本应属于他的位置。
此时袁安城正站在命运的快车道上,奥地利一家音乐学院的教授正在中国访问,看过他的演出后大为赞赏,愿意提供奖学金,供他毕业后赴欧深造。如此百年不遇的良机,让他欣喜若狂,忍不住跑去旅店找林柚,抱着她转圈,问她想不想和自己去欧洲。林柚有片刻的呆滞,但随即低了头,赧然颔首。
远处地平线上似乎有万千道霞光,希望如朝阳喷薄而出。
然而我们似乎等错了站台,看着通往明天的列车从身边隆隆而过,将一切梦幻碾压成齑粉。眼睁睁看希望破灭,却无能为力。
林柚在争取赴欧名额的彩排中,大腿后侧肌肉撕裂,险些断送舞蹈生涯。林母几乎一夜白发,在去北京探望女儿之前,她特意先到西安,去找袁安城。
“我妈妈没有说,她那次说了什么。”林柚微微摇头,“但我见到她时,她憔悴得很,痰里都有血丝。现在想起来,一个宝贝女儿,一个心爱的学生,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她的意思,想不动怒都不容易。她觉得,袁安城完全不适合我,根本不能给我一个安稳的人生,他对于感情的不专注已经成了习惯,对我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感,并不能成为以后的约束。袁安城非常感激我妈妈,看到那个样子的她,一定什么都答应了。”
“可是妈妈没想到,因此我的生活更加不安稳,一下就走到南半球去了。命运还真是奇妙呢!”林柚戏谑地笑。在她去新西兰之后,有一次父亲说漏了嘴,提起林母曾去过西安。林柚无比震惊,潜意识里察觉这一切和袁安城有关。她不动声色,装作对过去毫不介意,从母亲和袁安城的朋友的只言片语里,渐渐拼凑出事情的原貌。她没有和父母争吵,甚至都没有说明自己知悉一切,只是逐渐疏于联络,更不想回国。身心俱疲,整个人迅速枯萎下去。
讲到这里,林柚蜷起双腿,脸颊贴着膝,长发勾勒出她佼好的轮廓,下颌尖翘,脖颈颀长,圆润的肩头下双臂莹润如玉。夏小橘忍不住走过去,张开双臂,和她紧紧拥抱,能感觉到林柚的啜泣,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你回来了,可以去找他啊!”夏小橘说。
然而此时,袁安城已经毕业数年。
林柚摇头。
曾在夜里醒来,满心忧伤,窗外的月光明亮如昨,让一切心事无所遁形。她没有去探询袁安城的下落。他或许正在欧洲某个城市的街头徜徉,走出古堡似的学院,去金碧辉煌的音乐厅排练,或许从容地喝杯咖啡。流年似水,就这样消失在多瑙河起伏荡漾的微波里了。
她看着身边依然熟睡的Jason,一切已经无可逆转。
忽然心生倦意。匆促地分手,如同生了一场大病。
第八章(下)
(5)两个女生一直聊到曙光乍现。夏小橘索性给同事发短信请假。
林柚问:“这样是不是算旷工?”
“怎么会?我就说忽然上吐下泻,高烧不退要挂吊瓶,要不然怎么会凌晨还给他们发短信?或许还能请下两天假来。我们那里管得松,不要医院证明。”
“那说什么病?”
“痢疾咯。”夏小橘耸肩,笑得狡黠,“一来我得过,好编;二来同事们都知道我嘴杂,生冷不忌。”
林柚中午要和大学同学一起吃饭,下午由她引荐去面试,简单洗漱便睡下了。夏小橘前一日起早去接程朗,睡眠严重不足,此时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后脑勺僵硬地痛着,心中却有万千思量,波澜壮阔。时而追思往事,时而思索未来,发生过的、希冀过的、梦里出现的……种种情节交错,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的差别。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他们的希望,她的解脱。
即使在睡梦中,夏小橘都以为自己一直清醒着,直到手机把她吵醒。程朗说经过她的单位,是否一起吃午饭。小橘大惊,抓过床头闹钟,中午十二点整。林柚已经出门,留了纸条,告诉她面试的时间地点。好在她住的离工作地点并不远,和程朗约好了饭店,让他先去点菜。
夏小橘赶到时程朗正在看报纸,见到她时笑着扬手:“《精品》还是一块钱一大沓,北京物价稳定得很么。”又笑着翻到封面,“孙燕姿现在好看多了,她刚出道的时候,好多照片像吕丽萍。”
“哪有!”
“不信?你看,这个角度。”
夏小橘有心事,笑不出来。
程朗翻到旅游版,看得津津有味。夏小橘呆望着他出神,短而齐整的发、轮廓分明的眉骨,脖颈上应该还有当年留下的细微的疤痕。这样一个人,从来不属于自己,但也没有真正失去过,他似乎总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能听到他的呼唤,看见他的微笑。
然而这样藕断丝连的暧昧情愫,似乎也要走到尽头。
“昨天你说,林柚,她……也在北京?”程朗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依旧低头看报。
“嗯,对阿。”
夏小橘沉吟片刻,又问:“她就在附近面试,要不要见一面?”
“为什么要见面?”程朗反问,“不会是她主动提出的吧。”
“没……”她摇头,“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程朗挑眉,“怎么,想去送我?”
“算啦,我要去上班。”她顿了顿,“那……也从北京站出发么?林柚要回家,也是一早的车票。”
“我坐飞机去深圳。”
“真是不巧……”
程朗不说话,面无表情,低下头继续关注汽车版面。
我宁愿花儿为他人绽放,也好过就此消亡。
夏小橘又想起高中的英语造句和那一曲自己听了多年的《很爱很爱你》,还有林柚说起程朗时流露出的一丝缅怀,“最初我只当他是好朋友,但后来就不一样了。”
她是爱过程朗的,不是么?如果不是袁安城的出现,或许已经收到他们的喜帖。
她伸手挡住程朗面前的报纸: “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不是要面试么?莫非有回来的打算?”
“或许,可能。前段时间她妈妈住院了,医生误诊,说是癌症,好在后来发现是良性的。不过她说这一下看开了许多,有可能要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