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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一阵凉风吹来,将纱帷吹了起来,随即便听见轻轻的脚步声。
金夫人没有睁眼,料想着应该是顾大娘或者是哪个丫鬟进来服侍。
那人走到她的床畔,停了下来,轻轻撩开纱帷,替她掖了掖被子,随即一阵幽香传入鼻腔。
这种幽香,可不是下人能用的。
金夫人正起疑,便听见一个哽咽的声音,唤道:“姑妈。”
倩倩?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金夫人心头微微一惊,却是不动声色的继续闭紧了眸子。
柳倩倩跪在床畔,伸手轻轻拂过金夫人额角被汗浸湿的碎发,又探试的唤了她一声,见她没有任何反应,这才忍不住呜咽起来。
她嘤嘤的抽泣了一会儿,这才好像鼓足了勇气一般,轻声哭诉道:“姑妈,这几天金府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很害怕。这些事都是哥哥做的,阿贵是哥哥的手下,是他派阿贵对玉麒麟的娘下手。然后再让阿贵嫁祸给姑妈你……”
听到这话,金夫人心头一沉,盖在被子下的手也不禁紧攥起来。
“还有给甜汤里下毒,也是哥哥派人做的。再误导玉麒麟,让她以为是姑妈你派人做的……逼你自杀的人,不是玉麒麟,而是哥哥……他说要让金府内乱,然后他才能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属于他的东西?金夫人心中寒冷至极,却又觉得好笑至极。这金府,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
“姑妈,你从小将哥哥和我养大,是我们最亲的人,对我们恩重如山,我知道,我哥这样做,很对不起您,我也劝过我哥,可是他不肯听我的。姑妈。我该怎么办呀?你快点醒过来吧,我真的很害怕。姑妈,你千万不能有事,金府不能有事。”
金夫人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怒火至极,让她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可是,柳倩倩在身边,她强忍着不适,想要听听她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可是,柳倩倩说完了这番话,好半天都没有再说话了,倒是那抽泣声慢慢的缓了下来,静了下来。
好半晌后,她才叹了口气,道:“如果您醒过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勇气跟您说这些话,他毕竟是我的亲哥哥。求您念在我们过世的父亲份上,饶恕他吧。”说罢,柳倩倩好似在她床畔磕了个头,方才离去。
直到确认柳倩倩真的离开了后。金夫人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觉得阵阵寒意从心底袭来,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屋外守夜的顾大娘听见动静,慌忙奔了进来,看见她趴在床头呕吐,连忙端了盆子过来,可是,却是什么秽物都没有呕出。
顾大娘拍着金夫人的背,安抚了好一会儿,金夫人这才平静了下来,坐了一会儿,慢慢道:“夜里清静,我要去祠堂和老爷说说话。”
顾大娘一怔,劝道:“夫人,您身体还很虚弱,应该多休息。夜里风大,您有什么事,明天再办吧。”
金夫人摇摇头,虽然虚弱无力,但却是极为坚毅。
墨色下的金府祠堂显得有些阴森,金夫人拖着尚未痊愈的身体,独自一人走进祠堂中,让顾大娘在门外守候。
她走到一众牌位前,轻轻捧起那个最熟悉的名字,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灰尘拭去,一滴眼泪落在牌位上,洇出一个圆圆的水渍。
她慢慢的将牌位放下来,跪倒在牌位前,强行隐忍了半晌,忽然间好像崩溃了一般,将胸中所有积蓄的怨气怒气全都发泄了出来,她大声的嚎啕起来,完全没有了往日坚强的金夫人形象。
她是夫君堂堂正正娶进门的妻子,从她进金府大门的第一天,就一直克尽妻子之职,二十多年如一日,从不敢懈怠。
她知道,夫君生前,并不爱她,只专宠小妾王氏一人。可是,她却牢记女人的“七出”之罪,不敢妒嫉,不敢争宠。
作为他的正妻,她知道生下夫君的嫡亲儿子,延续金家的香火,光耀金家的门楣,是她的责任。但夫君整日与王氏厮守,她怎么可能有儿子?
想到这里,金夫人忍不住出声哭诉道:“老爷,你过世之后,金家需要嫡亲的继承人,太后需要我嫡亲的血脉来辅助大统,为了金府,为了太后,我实在没有办法,才夺了王惠兰的儿子……”
她尽量收起眼泪,仰起头,直视着金将军的牌位,慢慢的那种金夫人的威严又浮现在了她的脸上,“老爷,你过世这么多年,我一直苦苦支撑金家,金家有今天的繁盛,朝堂之上有今天的稳定,我不敢说自己有功劳,却敢说自己尽心尽力,处处以大局为重,就算去地下见金家的列祖列宗和老爷你,我也问心无愧。”
“可是现在,元宝的身世再也瞒不住了……”金夫人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我最信任的侄子,他处心积虑拿元宝的身世做文章,要谋夺金家的一切。老爷,你告诉我,我要如何保护金家,如何保护元宝?”
说完这话,金夫人慢慢的坐直了身子,她看着那牌位,渐渐冷静了下来。平静住情绪,咬牙道:“老爷,事到如今,金家已经是危在旦夕……无论结局如何。我都要护住元宝……无论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我也要保住咱们金家的血脉!老爷,你在天有灵,就请保佑我吧……”
说罢,金夫人对着金将军的牌位,狠狠的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
金元宝疲累了一整天,困意十足,可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快到凌晨,这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梦中,满满的,都是玉麒麟鲜血淋漓的伤口……
“少爷……”
“少爷……”
一声声呼唤,将他从噩梦中救醒,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一脸关切的阿福,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道:“何事扰我?”
阿福连忙答道:“少爷,老夫人让你现在过去。”
一听这话,金元宝一下子坐了起来,满脸的惊喜:“我娘醒了?”。当即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形象,立即趿拉着鞋子就朝芙蓉园奔去。
等到金元宝进屋的时候,金夫人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房间里,神色已经平静了不少。
金元宝见母亲醒了,当即激动地上前,跪在金夫人腿边上,拉住金夫人的手道:“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玉麒麟逼得你自尽,儿子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金夫人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金元宝的头发和脸颊,眼神慈爱。
金元宝抬头看着金夫人,心里已经有些意识到金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娘……”
“元宝,娘有话要对你说。”金夫人似乎是鼓足了勇气。
一见金夫人这表情。金元宝当即惊恐地睁大眼睛,逃避道:“娘,你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您的身子还很虚弱,要好好休息。”
“元宝,你不要逃避,是咱们母子一起面对现实的时候了。”金夫人镇定了一下情绪,缓缓道:“玉麒麟的养母玉氏,真名叫王惠兰,她是你爹的小妾。元宝,我不是你的亲娘。生你的人是王惠兰。”
这句话从金夫人口中说出,无疑就是最真实的证据,恍如晴天霹雳炸在金元宝头上。
金元宝瞬间睁大双眼,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住了。
“这是真的。”金夫人强忍心痛,“二十年前,是我夺走了王惠兰刚生下来的孩子,把她赶出金府。我别无选择。你父亲金将军战死沙场,留下我孤寡妇人。太后只相信嫡亲,我没有子嗣,太后就不会把兵器制造局交给我,金家的权势荣耀就不会再有。朝中多少人觊觎金家,金家不可一日无主心骨。我将王惠兰的孩子当作自己与金将军生的骨肉,这是为了自保而迫不得已,我这二十年来苦心经营,支撑起金家这棵大树,令其繁荣昌盛。都是因为有了你,娘才是今天的金夫人,金府才有今天的繁荣。”
虽然他也曾经怀疑过,可是,他并不把这一切当作是真实的。他一直在逃避,在回避……
但今天,金夫人突然将真相*裸的展现在了他的面前,让金元宝一时间怎么能接受得了!
他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冰凉的手从金夫人手中抽出,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骗了我整整二十年?
忽然,屋外一声响雷炸开,将金元宝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凄然一笑:“麒麟骗我,你也骗我,为什么我最爱的两个女人都骗了我!玉麒麟说她骗我,是为了她娘,为了帮我认亲。你说骗我,是为了大局,为了金家,你们都有那么多的大道理可讲,我金元宝一直自认聪明,你们却把我当成傻瓜。一个长到二十岁,连自己的亲娘都不知道是谁的傻瓜。”
看到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金夫人越发觉得心如刀绞:“娘对不起你,可娘也是身不由已,娘这么做真的都是为了金家。”
“你把我当成你的亲生儿子,当作金家唯一的正统继承人,是为了不失去太后的恩宠,是为了掌握兵器制造局大权,是为了金家的权势地位,说来说去,我只是你手中的棋子。”金元宝浑身发抖。慢慢的扶着椅子站起来。
“不是的……不是的……”金夫人眼泪涌出,拼命的摇着头道:“开始是那样,可后来,娘真的很爱你。娘不想失去你。”
可是,金元宝此刻又怎么听得进去这话呢?他踉跄的走出屋子,完全听不见金夫人在身后的哭泣声。
金元宝恍恍惚惚的走出了金府,只觉得,自己二十年的人生,不过是一场阴谋一个笑话。他金元宝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年。竟然连自己的亲娘是谁都不知道,他最爱的两个女人,都把他骗得好苦……
他浑浑噩噩的穿过两条箱子,忽然一道闪电划破阴沉沉的天空,随即震耳发聩的响雷随之炸开,刹那间,天色忽然一白,滂沱大雨,哗哗的便砸了下来。
金元宝脚步一顿,仰头看向天空。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连老天爷也知道他心头难受么?
风夹着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的水花,噼噼啪啪的形成了一片雨幕,仿佛天地之间拉起了白色的帷幔。片刻之间,整条街上的行人都躲了起来。
只有金元宝一人独自在雨中踉跄而行,披头散发,浑身尽湿,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完全没有了昔日风流倜傥、张狂嚣张的形象。
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可是,金元宝此时脑中空白,眼神绝望,竟然毫不知道躲闪。索性车夫技术娴熟并未真的撞上去,只是被疾驰的马车带倒在地。
看着伏地不起,衣衫邋遢的金元宝,车夫忍不住怒骂:“没长眼睛吗?想死也去别的地方死,别找老子晦气……”骂完。看都没看金元宝,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金元宝呆呆的坐在水中,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摔倒的痛感,他麻木的盯着地上的水潭。雨水不断的落下,将水潭中他的倒影击得支离破碎……
他只看到了水中破碎的自己,却忘记了,几条巷子后的金府中,金夫人正坐在窗畔,深深的担忧着他。
雨后,天气瞬间放晴。明朗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一群乞丐坐在城墙根下晒太阳,金元宝踉跄的路过他们时,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走向那群乞丐,解下身上玉佩、抛向送众乞丐。
“想不想美味佳肴?想不想鲜衣怒马?拿着,拿着这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金元宝笑着,可是那眼里,却是没有半分笑意。
众乞丐面面相觑有些犹疑时,一个小乞丐试探着捡起了玉佩。
“好眼力!”金元宝鼓掌笑道:“这块玉佩能给你换百亩良田骡马成群!拿走,快拿走!”
“真的假的?”众乞丐很是意外。
金元宝冷冷一笑:“人是假的,东西可是货真价实。”
话音刚落,乞丐们顿时哄抢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几乎打斗起来。
金元宝看着他们冷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果然如此。
他脱下自己身上华贵的外套,将衣服披在一个赤膊的小乞丐身上,笑道:“来来来,这件衣服是全京城独一无二的,华贵无比,给你穿上,你现在就是金元宝了……”
小乞丐受宠若惊:“谢谢大爷,谢谢公子……”
“公子?”金元宝却癫狂地大笑起来:“我也一直以为我生来富贵,其实不过是锦衣玉食包装起来的一个木偶……”
小乞丐自然是不明白金元宝的话,当即便惊恐的退缩了几步。
一个像是领头的乞丐打量了那衣服一眼,当即便朗声道:“不要理他,我看这个人八成是个疯子,不过他的东西看起来都是上等货。”说罢,便带着众乞丐围上去哄抢金元宝的衣服。
金元宝被他们推搡着,却也不反抗,反而大笑,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服:“别急别急,都给你们……”他将身上衣服依次脱下,送给各个乞丐,不一会儿,上身便被扒光了。
他笑眯眯的看着众人:“现在你是金元宝,你也是金元宝,你也是金元宝,你们都是金元宝……”
明明已经是深秋,加上方才大雨滂沱,这会儿空气正是凉透了的。可是,金元宝却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反而仰天长啸:“痛快!扒光了这些累赘,我才知道我是谁!痛快,痛快啊!”
可是,两滴清泪,却在那笑容中滑落。
也不知隔了几日,金府竟然一直没有寻到金元宝的下落,金夫人不由得慌乱起来,可是,事情至此,她又不能昭告天下,只好加派了更多的人手在全城搜索金元宝的身影。
而此时的金元宝,却是粗麻烂衫,发髻也没了,头发散乱披下,坐在路边廉价的小摊前,大口饮酒,毫无顾忌的,直接拿起酒瓶往嘴里灌。
入夜时分,金元宝才好像喝过瘾了,颠颠倒倒的扶着桌子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去。
那酒摊的掌柜见状,连忙冲过去,一把拽住他:“客官,您还没结帐呢。”
“嗯?”金元宝迷离着双眼,摸遍了身上的口袋,已经是身无分文,随即本能的一挥手,仍是贵公子做派:“记账。”
掌柜的微微一怔,打量了他一番,随即赔笑道:“官客,小店是小本生意,概不赊账的。”
“本少爷不会少了你的钱,少罗嗦,记账。”金元宝显然已经醉了,说罢,便推开掌柜的要走。
那掌柜被他推了个踉跄,当即怒了起来:“都这副德性了,还敢自称少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想吃霸王餐是吧。来呀,给我打。”
两个伙计闻声过来揪住金元宝就打。
“狠狠打,给我打到他长记性,不敢再吃白食为止。”
得了掌柜的令,伙计们更是手下不留情,对着金元宝拳打脚踢。
金元宝蜷缩在地上,用手护住头,任由伙计们对他痛打,也不还手,就连眉骨被打出了血,身上已经青紫了,却还止不住的笑道:“打得好!别停,打!打得好!”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不受殷勤
京城中一个偏僻的小胡同中,驶进一辆华丽的马车。
柳文昭提着大包小裹的从马车上下来,敲开其中一扇门。
门应声而开,玉麒麟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出现在门后。
柳文昭微微一笑,走进屋中,朝玉麒麟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径直走向玉氏,孝顺的蹲在玉氏面前,温柔问道:“伯母,你昨天休息得好吗?在这里住着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休息得很好,一切都好。”玉氏和蔼笑道:“多谢柳公子搭救我们母女,也多谢你这么费心照顾我们。”
“伯母,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要客气。”柳文昭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是稻香村的点心和今年的明前新茶,我特意买来孝敬您的。这几块是上好的绸缎,您和麒麟从金府出来得匆忙,没带什么衣服。我找京城最好的裁缝过来,给你们做几件衣服。”
“谢谢你,为我们想的这么周到。”玉氏不好意思的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在你这里打扰几日,等麒麟的伤好了,我们就动身回鹅眉山去。”
“一点也不麻烦。”柳文昭连忙劝道:“其实不用急着回鹅眉山,你们留在京城,我来照顾你们。”
“京城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玉氏伤心地摇了摇头。
“伯母,你们是走是留,等麒麟伤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柳文昭拿出一个靠垫,转换话题:“我特意让人给您缝制了一个靠垫,您试试舒不舒服?”说着便扶起玉氏起身。把靠垫放在玉氏身后,让玉氏靠上。
玉氏试了试,感激地道:“舒服,你想的真周到。”
“应该的。我就把您当娘一样孝敬。”柳文昭正说着,便看到玉麒麟在门外拿扁担,当即便朝玉氏道:“我去给麒麟帮忙。”说罢,便快步朝玉麒麟走去。
院中有几口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