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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泛,祸及三族,诛连者数以千计,生死存亡下,不但没人情道理可言,且没人理会天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这番话由经历过朝廷内外逾六十年的激烈斗争,牢牢握紧权力,最后登上帝座的女帝,以过来人的身份说出来,特别撼动人心。
胖公公插言道:“今天的聚会,可视为圣门最后一个会议,从此圣门烟消云散,再不复存。”
接着加重语气地道:“邪帝必须振作起来,面对冷酷无情的现实。现在不是忧心国老的时候,而是考虑国老未能亲临的后果,缺少一个如他般能压场的人,情况极可能非如我们所料般的发展,如公公被褫夺权力,不能沾手千黛葬礼的安排,你师姐将难如所愿。”
龙鹰愕然朝女帝瞧去。
武曌平静地道:“只有在绝境里,心如死灰,方有可能悟通‘破碎虚空’此千古之秘。”
龙鹰道:“情况这般恶劣?”
胖公公道:“比你想的更恶劣,邪帝该比外面任何人更清楚,二张今次是自寻死路,神仙打救不了。就‘南人北徙’一事上,二张只是被扯线的木偶,愚不可及。假若台勒虚云确如你所形容般的智与天齐,他期待的时机刚正开始,故事情绝不止于两道奏章,正点子尚未登场,一旦发生,神都将永远回复不到以前的模样。”
龙鹰急喘几口气,再深吸,沉着地道:“师姐还可给师弟多少天?”
武曌斩钉截铁地道:“三天!”
看着龙鹰爬满脸的震骇之色,抱歉地道:“是朕和公公商量后可给出最长的时间了。可以做的事,朕做个十足。两道奏章,一道如朕刚才说般处理,另一道有关李重润的给朕当着众臣前撕掉,下令永不准提起,球赛一事,由朕亲口下令取消。退朝后,朕发另一谕旨,大赦天下,除徐敬业、李贞、李冲及其他反逆魁首外,罪无大小,均予赦免。”
胖公公怕他不明白,进一步解释道:“这个圣旨,是安抚人心的手段,等于将圣上临朝称制以来,所有冤假错案一律平反,此为国老的心愿。死者还其官爵,生者放归乡里。”
又道:“圣上恨不得将来俊臣煎皮拆骨,没法公开来做,就凭此旨褫夺其权,虚居其位。大部分案子多少与他有点关系,故他是首当其冲,二张也没法维护他。何况以二张的自私成性,岂肯为一个失去利用价值的人伤神。”
来俊臣是罪有应得,因高戬的事,太平第一个不放过他。虽知来俊臣受大江联摆布,但来俊臣本身好不到哪里去,而因自己曾接触他“善良”一面,目下听到他在劫难逃,心里难过是人之常情,被他害得家破人亡者,却极之痛快。
武曌续道:“对‘范轻舟’而言,神都亦成险地,师弟当然不惧任何人,却须考虑势力的消长。要完成的事已完成了,撤离神都乃明智之举。”
龙鹰双目魔芒遽盛,一字一字地道:“‘范轻舟’该退,‘龙鹰’须回。”
胖公公竖起拇指道:“鹰爷清醒哩!回复圣门邪帝的本色。”
女帝欣然道:“你若想不到,我们会提醒你,没有国老,天下间能镇着神都者,唯鹰爷一人。如果没有大江联在背后弄鬼,你回来是多此一举,可是有杨清仁、香霸之辈玩阴谋手段,例如趁乱对付公公,甚或千黛,鹰爷势与新朝成为死敌。此为借刀杀人,是在杨清仁能力范围内,不用和鹰爷正面对撼,已等于永远放逐鹰爷。还有符太,如事起时小符仍在宫内,将大劫难逃。”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听圣上和公公的说话,宫廷之变,似迫在眉睫之前。可是太子怎可能有这个胆量?”
胖公公道:“邪帝轻敌了,大江联筹备经年,怎可能止于两道奏章,观其来势,后者必然厉害至极,可将形势彻底扭转,剩瞧到此刻我们仍未知彼,纯凭过往的经验感觉到,知我们处在下风,且不晓得如何防备、无从反击。唯一可做的事,是作最坏的打算。”
武曌提醒道:“鹰爷返回神都,须及时行事,迟恐不及。”
龙鹰失声道:“竟严重至此?”
胖公公语重心长地道:“不独宫廷斗争,所有争斗均是如此,机会转眼即逝,错过可能永无翻身的机会,你想明白政治吗?当它是一场没有宣战的战争,其他一切,似异实同。”
女帝淡淡道:“邪帝想朕立即驱逐‘范轻舟’,还是‘范轻舟’自愿离开神都?”
龙鹰沉吟道:“两个做法都有点不妥当,如是驱逐,我以前的说话全变作吹牛皮,‘范轻舟’成了江湖骗子;自愿离开更没道理,若是怕了二张,那成立郡主队便是非常令人费解的不智之举,令‘范轻舟’的声誉一落千丈。”
胖公公道:“来个中间着墨又如何?以谣言的方式传扬开去,真中有假,假里藏真,黑白混淆,任‘范轻舟’这个当事人自圆其说,作出演绎。”
见龙鹰和女帝全瞧着他,泛起笑容道:“二张今早临朝前,在上阳宫观风门拦路向圣上哭诉,说东宫勾结外人,欺压他们,居心恶毒,要令他们在宫内无立足之地,哀求圣上为他们做主。”
女帝狠骂道:“蠢材!”
胖公公续道:“因此圣上在早朝后,派人到日安居将‘范轻舟’拿回来,问清楚来龙去脉、前因后果,看李显是否胆子忽然变大。另外一个原因是‘范轻舟’确是圣上委以重任的人,圣上须弄清楚情况,始可决定如何处置‘范轻舟’。”
女帝点头道:“公公的说法,解释了朕为何将‘范轻舟’召入宫来。”
胖公公道:“谣言就建于这个基础上,公公亲自去向二张传话,说‘范轻舟’挑拨二张与东宫的关系,以下犯上,本死罪难饶,但圣上念在‘范轻舟’智擒成都采花盗和打击大江联的事上,立下奇功,因而从宽发落,限令‘范轻舟’三天之内,自行离开神都。这个决定是最后的决定,任何人包括两个蠢材,不得异议。”
接着再道:“我还暗下警告他们,勿要惹‘范轻舟’,因‘范轻舟’负有重任,乃圣上倚仗的人。以上的说法,公公另寻渠道发放出去,不由二张主导。”
女帝皱眉道:“另寻渠道?”
女帝想不通,龙鹰更无从猜测。
胖公公道:“二张是没法守密的人,特别是于他们有利的事,忍不住口,即使他们忽然学乖了,潜伏在他们旗下的卧底,亦将消息泄露予杨清仁一方,令他们感受到‘范轻舟’的威胁力。但若是如此,是消息而非谣言,必须炮制另一个说法,混淆二张掌握到的消息。”
龙鹰不解道:“今次圣上亲自审问‘范轻舟’,事属机密,除非由‘范轻舟’泄露出去,谁晓得呢?”
胖公公道:“‘范轻舟’是第三条泄秘渠道。公公指的另一渠道是婉儿,在现今的情况下,宫内发生的每一件事,没一件是小事。圣上如此破例召一个平民到上阳宫御书房内,人人瞩目,武三思是其中之一,他比其他人有办法,可直接问婉儿。”
龙鹰担心地道:“婉儿愿合作吗?”
女帝淡淡道:“到她不愿意吗?若非师弟维护她,朕早将她处死。”
龙鹰心中一颤,忙道:“师姐手下留情。”
胖公公道:“婉儿由圣上亲自处理,不到她说不。就对婉儿说圣上对事情始末,清楚掌握,并对二张的自把自为,颇为不满,曾痛斥一顿。不过,姑念两人为圣上尽心尽力办事,又不想见太子和二张势成水火,遂饬令‘范轻舟’离开以平息这场风波,由婉儿负责监察。婉儿清楚‘范轻舟’为谁,当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
武曌同意道:“好计!”
龙鹰听得心中佩服,两人不愧宫廷斗争高手里的高手,无有遗漏,一丝不苟,不容令人有起疑的破绽漏洞。
心中一动,道:“如能再加上在三年之内,不许‘范轻舟’踏足神都半步,会减去‘龙鹰’或‘丑神医’很多烦恼。”
武曌道:“就如邪帝所言。”
龙鹰叹一口气道:“公公怎么办呢?杨清仁一方已晓得我是邪帝,练成‘道心种魔大法’,倍添他们对圣上和公公身份的怀疑,如果宫中大乱,他们不会错过机会,事后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
女帝道:“此正为你必须以‘龙鹰’的身份回来的原因。”
胖公公好整以暇地道:“想杀公公嘛!他们仍未够斤两。邪帝放心去吧!公公比任何人更长命。”
武曌同意道:“千黛一天仍在,没有人敢动公公半根寒毛,朕清楚显儿的性格,对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公公有一定的感情,不容人对付公公。情况紧急时,公公可避进女观来!哼!勿要逼朕大开杀戒。”
龙鹰心忖若事情发展到这个情况,过往的努力将尽付东流,忙道:“师弟尽快赶回来。”
女帝若有所思地道:“在到女观前,朕发出圣谕,将‘龙鹰’从高原召回来,因身体欠佳,有些事须当面说明,如此邪帝可名正言顺的返回神都。”
龙鹰道:“一来一回,至少半年的时间。”
胖公公道:“用上飞鸽传书,可省上一半时间。”
转向女帝道:“明空在想什么呢?”
女帝的眼神却向龙鹰投来,思索着道:“如果朕立即传位显儿,所有烦困,是否可迎刃而解?”
龙鹰心中一震,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偏想不到。
以前他担心的,分别是平定塞外、送突厥妇孺返乡和让李隆基立稳阵脚,故此有五年之期。
现在只剩下送突厥妇孺的事未完成,但正密锣紧鼓地进行着,依女帝之言,没人可腰斩计划,如此五年之约,再无必要。
胖公公道:“际此斗争愈趋激烈之时,传位只可在三个情况下发生,方能生水到渠成之效。第一个情况,是国老无恙回来;第二个情况,是鹰爷返神都;第三个情况,是圣上病倒了。”
龙鹰精神大振,道:“这么说,岂非可在三天后任何一日正式退下去。”
女帝道:“这方面可由公公拿捏,等于保住了那两个蠢材的小命。”
胖公公摇首道:“张柬之绝不肯放过他们,却拿武三思没法。”
向龙鹰道:“半个时辰哩!邪帝不宜留此太久,公公会透过小符与你密切联系,人人晓得小符爱干什么干什么,不卖任何人的账。”
龙鹰感慨丛生,亦知不宜逗留,心情复杂的离开,结束了这个或许是女帝执政以来,影响最重大深远的圣门密会。
当他踏出御书房的一刻,中土圣门在名义和实质上,再不存在。
第四章恶毒谣言
飞骑御卫押他至端门,让“范轻舟”自行离开。
龙鹰心里的天地灰蒙蒙一片,没法看远,沉重如此时神都上空低压的云层。他清楚原因,凭直觉已晓得,就像胖公公嗅到危险,由台勒虚云一手策划的阴谋,迫在眉睫之前,可在任何一刻发生。台勒虚云想出来的,他第一个不敢小觑。
万仞雨的音讯全无,亦像千斤大石压着他胸口,令他有窒息的感觉。
他失魂落魄的登桥、下桥,思量着女帝立即让位的提议,解决了这个最关键迫切的问题,所有事会否立即迎刃而解?诚如胖公公所言,这是天大重要的事,不能这边想到,那边宣布,有礼仪程序的要求,择日择时,中间有个过程,还有胖公公指的时机,特别在以千黛替换女帝的非常时刻。怎么快,仍要待千黛安定下来,最快也发生在三天之后。
他们有这些时间吗?
马车停在身旁。
龙鹰现在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的心情,偏是无法拒绝,登上马车,坐到霜荞之旁。
马车加入定鼎大街的车马人流去。
尽管置身神都最繁盛的通衢大道,一如往昔,他却是独自憔悴,黯然神伤。
挨过去,头侧枕她香肩,嗅着她发香,叹道:“让我们找个能避开眼前人世的地方,天塌下来也不去管。”
假设霜荞依他所言,他清楚自己将抛开顾忌,不理一切的和她抵死缠绵,直至返回现世的一刻,不论事后有多后悔。
霜荞没对他亲昵的行动表示反感,轻轻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没兴致猜测她为何守候皇城外,不愿费神去想她现时的行动,是否大阴谋的部分,似乎没有任何事是重要的。颓然道:“不要提哩!”
他的情绪从未试过这般低落,或许心真的倦了,隐隐里,他掌握到原因。
虽然一直晓得女帝将退下来,从此不过问朝廷的任何事,可是当事情确确实实发生,其冲击的力道仍是大至超乎想象,没有了女帝的中土,将变成什么样子?在他来说,等若丧失了魂魄,再无以前那种说不出来的生趣。他也知终会适应,回复过来,继续行程,却非在这一刻。加上国老令人担忧的情况,忽然间,他最敬佩的两个人,如被命运的无形之手,从他身边扯离。虚虚荡荡,没有落实之所。
道:“真的不要问,小弟被勒令封口。可以告诉都大家的是,我须在三天内离开,并在一段时间内不能踏足神都。唉!我的娘!事情怎会发展至这个田地!我范轻舟自认不懂神都的游戏哩!”
霜荞沉吟不语,咀嚼他的说话。
龙鹰清醒些儿,坐直身体,望往窗外,讶道:“不是返日安居吗?”
霜荞撅嘴儿哂道:“范爷要和人家偷情,到日安居怎成?”
龙鹰清楚她,知她不可能这般的便宜自己,脑筋一时又转不过来,讶道:“日安居有何问题?”
霜荞没好气道:“你是真的不懂玩神都这个游戏,先答我,你到宫内是否见圣上?”
龙鹰苦笑道:“你太恭维小弟哩!小弟是被捕押见圣上,只差没有戴手铐脚镣。你怎猜到是圣上召见我?”
霜荞朝他瞧来,叹道:“稍懂形势的,该知在目前的情况下,没人敢碰你,遑论请你或押你入宫。”
龙鹰不解道:“都大家因何有这个胆量?”
霜荞道:“范爷能用自己两条腿走出来,当然是另一回事。不过因你失魂落魄的模样,知不是什么好事。现在让人家点醒你这个剩知横冲直撞的糊涂鬼,你现在已变成了全城注目的人,没有人不想从你身上套出情况,圣上究竟问过什么、说过什么。自昨天开始,谣言满天飞,最骇人听闻的传言,就是圣上要再一次废太子,今次将令太子永不超生。”
龙鹰骇然剧震,清醒过来,呆瞪霜荞。
霜荞细审他的神情,道:“瞧你的反应,圣上该没有透露这方面的事。”
一股寒意从心中涌出,“空穴来风,非是无因”,目下女帝和胖公公想出来并采取的手段,作用是化解和平衡,怎会被扯到风马牛不相关的事去。唯一解释,是有人故意散播这个最震撼和恶毒的谣言,居心叵测,顿令女帝大赦天下的手段,变成为暗里进行的阴谋粉饰门面、转移视线的工夫。
霜荞续道:“如你返日安居去,包保各路人马络绎于途,使你应接不暇,还如何偷情?”
龙鹰深吸一口气,暗忖霜荞怎会这般为自己设想?想深一层,霜荞据离开皇宫的“范轻舟”为己有,为的是令其他人没法从“范轻舟”身上寻得解开疑团的答案,使事情更暧昧不明、扑朔迷离。
在这样的推测下,霜荞势将不惜一切把“范轻舟”“禁锢”,使其他人没法接触他。难怪香肩任枕,极可能不惜献身。
龙鹰痛苦得心叫救命。
对方的后着呼之欲出,摆明目标是李显,又知由洞玄子主持其事,偏是仍然茫无头绪,不明白这样的谣言,可起何实质作用,除了令所有李显的支持者人心惶惶外。以目前神都的形势,发动政变者是在找死。
一天武曌坐在她的龙座上,没人可动摇她的皇权。
龙鹰想到如果现在对霜荞无礼一番,而她来个逆来顺受,可试探自己猜测正确,不过真的没这个心情。
沉声道:“现在到哪里去?”
霜荞若无其事地答道:“如是园。”
龙鹰道:“小弟现在最该做的事,是返日安居执包袱。”
如何不着痕迹地脱出霜荞的魔爪?比登天还难。
霜荞没好气道:“得那两、三件衣服,何用执拾。你何时离神都?”
龙鹰道:“愈早愈好。伤心之地,岂宜久留?”
霜荞轻骂道:“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可以活着走出来,不知多么幸运,还要自怨自艾的。早警告过你,大江还大江,神都还神都,却将你大江那一套搬到神都来,不闯祸才奇怪。”
龙鹰何来心情听她说废话,急于脱身,来个先发制人,大手伸过去,降落在她丰满结实的大腿上,猖狂如斯,良家妇女肯定受不了。
霜荞剧烈地抖颤一下,垂下螓首,竟不拨开他无礼的手。
龙鹰心叫糟糕,他的猜测,不中亦不远矣,今回怎办好?更迫切的问题,是正感觉着美人儿动人肉体的怪手,鸣金收兵还是扩大战果?忽然陷入此进退两难之境,后悔得要命。
霜荞闭上明眸,脸泛红霞。
急遽的蹄声在后面远处响起,迅速接近。
龙鹰暗叫谢天谢地,装作吓了一跳的别首后望。
霜荞睁开眼睛,一对秀眸现出茫然之色。
龙鹰岂有理会她的闲情,透过后窗,似惊弓之鸟般的嚷道:“又是羽林军。”
霜荞瞥一眼后,现出不解神色,骂道:“勿大惊小怪,是城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