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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浅川脑中浮现出自己当年颤抖着身体,跟总编辑要求做第二次采访的情景。
这时,出租车快速地驶过东京铁塔左侧的弯道。
“先生,您是要走运河沿岸,还是走第一京滨?”
车子行走的路线会因目的地——北品川的停车地区不同而有差异。
“走第一京滨,我在新马场的前面一点儿下车。”
对出租车司机来说,乘客要前往的目的地越清楚,他们就越轻松。
木村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右转后,不由得想起那次可怕的经历。
(就快到那个地方了……)
将近一个月来,木村一直无法忘记那个十字路口。
木村的感受和浅川一直拘泥于两年前的失败经验不同,他可以从客观立场来看待自己碰上的意外事件,更不需对它负责或反省,毕竟那是对方造成的一起突发事故,不是单靠他提高警觉就可以避免的。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短,他几乎已经忘掉当时的恐惧。但不知为何,木村每次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就想把当时的情况说给别人听。
他瞄了后视镜一眼,发现浅川正闭上眼睛休息。
“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信号灯仿佛在等待木村打开话匣子似的,慢慢地从黄灯变成红灯。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让人搞不清楚。”
木村开了一个话头,试图引起浅川的兴趣。
浅川一听到司机的说话声,急忙仰起下垂的头,睁开眼睛看看四周,确认一下车子目前开到什么地方。
“最近猝死的例子好像增加不少,没想到年轻人也会碰上。”
“啊?”
木村继续说道:
“将近一个月前,我开车停在那边等红绿灯,突然有一辆摩托车朝我这边倒下来。最奇怪的是,那辆摩托车在停下来时砰的一声倒在我的车上……对了,机车骑士是一个19岁的补习班学生,而且他居然就那样死了!当时救护车跟警车都赶来了,加上我的车子被他撞到,事情闹得可大了。”
浅川担任十几年记者所培养出来的直觉告诉他事有蹊跷,因此他立刻记下司机和出租车公司的名称。
“当时那个年轻人的死法很奇怪,他急着要脱掉安全帽,整个人仰躺在地上,手脚不停地舞动……我赶紧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回来时他就已经翘辫子了。”
“地点在哪里?”
听到这里,浅川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
“就在那边。”
木村指着车站前的斑马线说。
浅川把这件事深深烙在脑海里。
品川车站位于港区高轮,如果是那边发生事故,应该由高轮警局负责侦办,于是他迅速在脑中搜寻布在高轮警局的内线。
一般规模较大的报社会在各个地区布下眼线,因此他们搜集情报的能力有时候甚至超越警方呢!
“那么他的死因是‘猝死’了?”
浅川急忙问道。
“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嘛!当时我的车子静止不动,是他自己突然倒过来,警方居然还要我提出事故证明,保险公司那边也差点儿留下不良记录。唉!真是祸从天降!”
“你还记得正确的日期和时间吗?”
“先生,您是不是嗅到大新闻的味道了?嗯……大概是9月4日或5日吧!至于时间嘛……我想是在晚上11点前后。”
说着说着,当时的情景又在木村的脑中复苏了。
温热的空气、倒地的摩托车引擎里流出的黑油,黑油的表面反射车前灯的灯光,还有那个枕着安全帽的年轻骑士临死前饱受惊吓的表情……
(他到底是被什么东西吓到的呢?)
信号灯变成绿灯,木村轻轻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往前开去。
这时浅川正在做笔记,隐约传出奋笔疾书的声音。
木村的胸口忽然兴起一股恶心的感觉。
(怎么会想起这段不愉快的经历呢?)
他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强忍住不断涌上来的恶心感。
“那位年轻骑士的真正死因是……”
浅川出声问道。
“心脏麻痹。”
(心脏麻痹?法医真的这么下结论吗?
最近应该已经不用“心脏麻痹”这种字眼了……)
“这一点和事发日期、时间都有必要再确认一下。”
浅川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做笔记。
“死者的身上没有其他外伤吗?”
“没错,就是这样。真衰,我差点儿被吓掉半条命呢!”
“啊?”
“哦……我是说那个人死的时候,脸上露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
浅川的心底响起一个声音,但是他拒绝将这两件事情联想在一起。
这时,京滨的新马场已经在眼前了。
“请你在前面的红绿灯处左转停车。”
一抵达目的地,浅川打开车门,并将两张千元大钞和名片一起递给木村。
“我是M报社的浅川,关于你刚才提到的意外事故,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儿,可以吗?”
“嗯,没问题。”
木村很高兴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出于一种使命感。
“改天再给你电话。”
“电话号码是……”
“哦,我已经记下你的公司名称,就在这附近吧……”
浅川正要把车门关上时,突然对自己想进一步确认的事情产生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最好还是不要插手这种怪事,否则有可能会重蹈覆辙。
可是好奇心已经被挑起了,绝对不能就此放过。)
于是,浅川再次向木村询问道:
“那个年轻人确实很痛苦地挣扎着要脱掉安全帽吗?”
三
3
小栗总编听着浅川的报告,不由得绷起一张脸。
他的脑中倏地掠过两年前的旧事,当时浅川好像中邪般一头栽进采访来的情报里,不眠不休地坐在文字处理机前写着教祖影山照高的半生,整个人显得兴奋异常。
两年前,超自然现象在出版界吹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旋风,编辑部在短时间内收到一大堆灵异照片和幽灵、怪谈之类的文章,投稿信件多到简直可以用“脱离常轨”四字来形容。
小栗总编一向自信能够将整个世界的结构加以正确地判读,惟有那些超越自然的现象令他百思不解,迟迟无法找出明确的答案。
那时候,读者除了投稿到M报社之外,其他出版社也被卷入灵异旋风之中,大伙都被这种异常现象所震撼。
M报社花费许多时间整理稿件,得知投稿者并非一个人寄出好几封稿件,而是每个人都有匿名投稿。大略核算之后,他们发现当时有将近1000万人投稿。
“1000万”这个数字震惊了出版界,因为它反映出每10人中就有1个人投稿。
不过,在他们调查出版业界的人士之后,却又发现这些人竟然都没有投这类文章。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堆积如山的信件到底是从哪里飞来的?
报社的编辑人员为此大伤脑筋。
然而这股热潮在众人没有找到答案的情况下退烧了,经历半年左右的灵异旋风之后,编辑部再也没收到关于超自然现象的投稿信函。
身为报社体系中的周刊杂志编辑人员——小栗总编面对这种现象时,必须做出明确的判断,而他采取完全不理会的态度。
小栗总编怀疑这股灵异旋风的“点火者”正是无聊的八卦杂志,那些杂志刊载了灵异照片和许多人的经验谈,因此煽起读者们的投稿热。
他很清楚这种说法不能说服所有人,不过他的责任就是要想办法找出合理的解释来处理这种异常情况。
之后,小栗总编底下的编辑人员将投稿信件原封不动地送到焚化厂,所有与超自然现象有关的报导就此被销毁,久而久之,那股前所未有的投稿热便慢慢地冷却下来。
不过那时候,浅川竟然愚不可及地在即将熄灭的火上洒油。
小栗总编定定地看着浅川的脸,心里想:
(难不成你想重蹈两年前那次惨痛的经验?)
“我说你啊……”
每当小栗总编不知该怎么说的时候,就会以这句话做开场白。
“我非常清楚总编在想什么。”
“不,我是觉得有趣的事情当然值得投注心力去报导,但情况如果又像两年前那样……就有点儿伤脑筋了。”
小栗总编仍然坚持两年前那股超自然现象旋风是人为造成的,而且那个事件在当时造成极大困扰,导致他对所有超自然现象都怀有偏见。
“我并没有刻意去碰触那些神秘事物,何况这种‘偶然’似乎不太可能存在。”
“偶然……”
小栗总编把手搁在耳朵旁边,在脑中重新整理一下他们先前谈话的内容。
(浅川老婆的外甥女——大石智子9月5日晚上11点前后在本牧的家中死亡,死因是急性心肌功能不全。她才17岁,是高中三年级的学生。
在同一时间,一个19岁的补习班学生骑着摩托车在品川国铁车站前等红绿灯时,也因为心肌梗塞死亡……)
“我倒认为这是一种单纯的偶然,你只是从出租车司机口中听到一件意外事故,然后又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想起你老婆的外甥女死亡的事情……如此而已不是吗?”
“请你听清楚!”
浅川努力想引起小栗总编的注意。
“那个摩托车骑士在死亡之前,曾经做出要拿掉安全帽而痛苦挣扎的举动哦……”
“然后呢?”
“而智子的尸体被发现时,她也是用双手的手指卷绕头发,使劲儿抓着自己的头。”
浅川见过智子好几次,她就像一般女高中生一样珍爱自己的头发,因此,她不可能会那么用力拉扯自己最珍视的头发。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让她做出那种举动呢?
浅川每次想起智子想扯掉头发的身影,就会联想到一个看不到的影子,更对那股驱策她拉扯头发的无形力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我真是搞不懂……你会不会太钻牛角尖了?他们两人都是因为心脏病发而死亡,既然如此,他们在死前当然会感到痛苦,难免会做出拉扯头发或是想脱掉安全帽等举动来,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啊!”
浅川在心里承认有这种可能性,但他还是摇摇头说:
“总编,心脏病应该是胸口痛,为什么要抓头呢?”
“我说你呀……你有过心脏病发的经验吗?”
“没有。”
“那你有没有问过医生?”
“问什么?”
“问问看心脏病发的人是否会做出抓头的举动?”
这下子浅川无话可说了。
其实他已经问过医生,而医生回答他:
“那种情形有可能发生,不过在其他情形下也会做出这种举动,譬如:蜘蛛网膜下出血或脑溢血时会引发头痛,同时腹部也会觉得不舒服……”
“总而言之,就是视个人情况而定啦!就像学生解不开数学习题时,有人会搔头,有人会抽烟,也有人把手放在腹部……”
小栗总编一边说,一边旋转着椅子。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一切都还没有定论,而且我们杂志的篇幅也不够用。你应该明白两年前发生过那种事,因此这类报导我们不会再轻易去碰触了……有些事情你越是抱持那种想法,就越会写出那样的内容来。”
(或许就像总编所说,这两件事只是单纯的偶然罢了。
可是,医生最后也歪着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点又该怎么解释?)
浅川曾经询问医生心脏病发作时,是否会想要扯掉自己的头发。
结果医生只是皱着眉头、低吟一声,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
不过,从医生的表情可以得知他目前没有碰过这种例子。
“我明白了。”
四
4
浅川挂断电话后,手依然放在话筒上,对于自己刚才在电话中那种奉承、谄媚的口吻很受不了。
对方听清楚浅川来电的理由之后,一改原先傲慢的语气和态度,细细盘算这篇报导将
带给他多少好处。
浅川之所以打这通电话,主要是为了9月开始连载的“TopInterview”,这个企划以当代新兴公司的社长为采访对象,报导他们的奋斗过程。
他已经顺利地和对方订下采访时间,应该感到很满意才对。
然而浅川此刻的心情却异常沉重。
(哼!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千篇一律的甘苦谈,例如:自己是如何善用优势、利用机会、克服困难等等,然后便是永无止境的成功故事……)
浅川非常痛恨想出这种企划的人,但为了让杂志部继续维持下去,这一类采访又不能不做。
他一向很在意自己能不能被分派到有挑战性的工作,像这类不需运用想像力的工作虽然可以让肉体轻松一点儿,却会造成精神疲劳。
这时,浅川朝四楼的资料室走去。他一方面是去查询资料,为明天的采访做准备。另一方面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让他挂心,那就是该如何找出两件猝死事件之间的关联。
正当他试图将那位庸俗社长的声音甩开之际,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
(发生在9月5日晚上11点前后的猝死事件只有那两件吗?)
于是,浅川决定去查阅9月上旬的报纸。
以往他只看买卖之类的报导,社会新闻多半也是浏览一下标题,因此当时很可能漏看了某些报导。
他隐约记得在一个月前,报纸社会版的一角刊登了一个奇怪的标题,他看到标题时心里不禁一惊,正准备往下看的时候,却被同事叫走了,之后一连串的忙碌让他没能看完那篇报导。
浅川从9月6日的早报开始查起,他相信一定可以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那么9月7日的晚报……)
过了一会儿,浅川凭着记忆找到那篇他没看完的报导。
那篇报导被一则34名牺牲者的海难事故挤到角落,所占篇幅比浅川想像中的更小,难怪他会忽略掉。
浅川拿起银框眼镜,把脸凑上去,一字不漏地看着报导内容:
出租车里发现一对青年男女的尸体
7日上午6点15分左右,一位小型卡车司机发现停在横须贺市芦名县公路旁边空地上的自用小客车前座有一对青年男女的尸体,随即向横须贺警局报案。
从车牌号码循线追查,发现这对死亡的男女分别是东京都涩谷区的补习班学生(19岁)和横滨市矶子区某私立女子高中的学生(17岁),车子是补习班男学生在两天前向涩谷区的租车公司租来的。
尸体被发现时,车门是锁上的,而且钥匙插在锁孔里。据推断,这对男女的死亡时间在5日深夜到凌晨天亮之间,从车窗紧闭的情况来研判,两人是在熟睡期间缺氧致死,也有可能是服药自杀,详细死因尚未得知,到目前为止查无他杀嫌疑。
尽管报导内容十分简短,但是浅川已经从中发现一些线索——
第一点:死亡的高中女生和他的外甥女——智子就读于横滨同一所私立女子高中,而且都是17岁;另外,租车的男生则跟品川车站前猝死的年轻骑士在同一所补习班补习,两人都是19岁。
第二点:他们死亡的时间十分接近,死因同样不明。
(嗯,这4个人之间一定有所关联,若要找出他们死亡的共同点,应该不需花很多时间才对。)
浅川在大报社里工作,不用担心搜集不到情报。
于是他兴匆匆地走向编辑室拿这篇报导的影印本。
一个小时后,横须贺市公所记者俱乐部内,吉野坐在专用桌前振笔疾书。
浅川站在吉野身后叫了一声:
“吉野先生。”
浅川已经有一年半没见到吉野了。
“哦……是浅川啊!发生什么事了?你竟然特地跑到横须贺来……先坐下再说。”
说完,吉野拉出一张椅子请浅川坐下。
从吉野满腮胡楂的模样来看,实在想像不出他是个体恤别人的好人。
“最近忙吗?”
“还好。”
吉野是浅川在新闻部任职时,比他早3年进报社的前辈,今年35岁。
“我问过横须贺通讯部,才知道吉野先生在这里。”
“你找我有事吗?”
于是浅川将他影印的报导递过去,吉野接过那篇报导,花了相当长的时间阅读它。
其实那篇报导正是吉野写的,他不用看也知道内容是什么。奇怪的是,他竟全神贯注地看着报导。
过了一会儿,吉野表情严肃地问道:
“这篇报导怎么了?”
“关于这件事,我想知道得更详尽一点儿。”
吉野站起来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