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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眠-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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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祝福他,就像我们一样。’在这之前,我们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这一现实的。”
  经过不知所措的漫长时间和事实的累积,才能走到这一步。
  “这次的井盖事件,我也觉得是慎司错了。他处理事情还不够成熟,把事情搞砸了。这青涩的失败,他现在还为之烦恼。但是,无论造成什么结果,我都准备和慎司一起承担。”
  他笑笑,第一次露出长辈应有的从容态度。
  “慎司虽然犯了错,但我觉得他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包括他选择你来协助他处理这次的事。”
  “我……我可不这么认为。”
  “我是说真的。如果想炒作,以你的工作环境,早就可以搞得满城风雨了。但是,你选择了停下脚步,好好思考这件事。所以你才来找我。”
  “那是因为我自己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这么做,是担心自己稍有不慎可能出糗。”
  “但如果想写,还是可以写嘛。”
  “把东西放在天平上,在天平还没有静止之前,根本看不清准确刻度的。”
  稻村德雄满脸笑意地说:“是吗?原来是这样。总之,慎司在你身上看到了某些值得我们信赖的东西。我相信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抿了一下嘴,继续说道:“但你毕竟上头有老板,在工作上难免会身不由己。这一点,我比慎司更了解。以后怎么做,你自己全权决定。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直到你觉得满意为止。我和内人会在慎司身边支持他,接受所有发生的事。你不用太介意。”
  我无言以对,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堤防下的马路上,一群戴着黄色帽子的小学生正手牵手、蹦蹦跳跳地走着。
  “这种年龄的孩子最可爱。”看着黄色帽子左摇右摆渐渐远去,稻村德雄喃喃说道。“这种年龄,会乖乖跟在父母身边,父母也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慎司不长大,那该有多好。”

  3
  第六节课快结束了,我心想,即使现在过去也不一定能遇到,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去了学校。显然我没猜对,不过相反的结果反而更好。
  慎司在操场上,穿着运动服,和其他学生一起上体育课。我注意到那个膝盖被泥土弄脏的学生。
  我隔着栅栏看到,老师一声令下,所有学生开始倒立,由于没人扶着,许多孩子都没法做。但个头不高的慎司一下子就成功了。老师大声数到三十,这期间,慎司稳稳当当的,完全没有摇晃。听到老师喊“停”,他才放下双腿,轻盈地站了起来。接着他就看见我了。
  他一听到解散的命令立刻跑过来,边跑边挥手,指了指左侧的小门。我往小门的方向走去,但中途又转过身来。
  “吓了我一跳。”他开口说,把胳膊架在高到胸部的铁栏杆上,探出身子。
  “你来很久了吗?”
  “差不多十分钟。你挺厉害呀。”
  “啊?”
  “倒立,你很行嘛。”
  “噢,我是体操队的。”他笑笑。额头上冒着汗,脸颊也特别红。虽然还有黑眼圈,但表情开朗多了。
  “如果连倒立也不会,早就被踢出来了。”
  “你不换衣服吗?”
  “不用。一会儿还要去参加社团活动。”
  水泥地上掉了一地银杏的黄色落叶,一挪脚,就传来沙沙的声响。
  “直也不见了。”
  慎司轻轻抬起眼来,他似乎并不意外,倒像在问那又怎样。
  “他经常这样吗?”
  “他常换工作,换住的地方。这次应该是怕你去找他。”
  “你平常怎么和他联络?”
  慎司举起手摸了摸散乱的头发,说:“通常都是直也打电话给我,而且我们也不常见面。”
  “你不知道他住哪儿吗?”
  “不知道。”
  “也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不知道,没必要知道。”
  “如果你想联络他,要怎么联络?”
  慎司垂下眼睛,然后抬起头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我会呼唤他。”
  “他听得到吗?”
  他点点头说:“高坂先生,你之前不是问我是否曾和别人交流?当时我无法明确回答你,是因为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交流。”
  “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我想见直也时,他就会打电话给我,或者我觉得直也今天可能去公园,就会在公园看到他……通常都是这样。我从来没有明确发出过‘赶快和我联络’之类的‘电波’。”
  “但他还是可以感应到?”
  “对。我想是因为他的能力比我强。我做不到的事他可以做到。”
  “打个比方。”
  慎司一脸沉思的表情:“你想知道?不怕又把自己搞糊涂了?”
  “反正我已经一片混乱了。没关系,你说吧。他还做得到什么?”
  慎司迟疑了一下:“可以移位。”
  “什么7”
  “意念移位。听起来好像在瞎扯,但这是真的。我见识过一次。”
  “也就是说,可以……从A地移到B地吗?”
  “对。他说这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不能随便闹着玩。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从公园一端的长椅到另一端的秋千上。我也想试试,但我没有那种能力。”
  “真可惜。”我说。我这话发自肺腑,但听起来完全没有真切的感觉。
  “还好你不是说,如果可以,坐电车就不用掏钱了,也不怕迟到了。”
  我干咳几下,掩饰自己的心虚。
  “你刚才说的公园,就是你每次想要冷静时去的那个儿童公园吗?”
  “对。那里照不到太阳,周围也没什么住宅,有点阴森,很少有大人带小孩子去那里玩,平时几乎没人,我们可以完全放松。”
  “嗯。”我把一只手插进裤兜儿里,不经意间抬头仰望天空。“可不可以再试一次?帮我把他叫到公园。我有很多事想问他,况且他的气色也很不好,也许需要帮助。”
  慎司把下巴搁在铁栏杆上,喃喃说:“你见过我爸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提的纸袋上。
  纸袋里放着慎司小学和初中时的相册。稻村德雄特地回家拿了这些相片,我全数借走。
  慎司和老师不太合,不知怎么就是合不来。但有几个好朋友。你可以找其中的一个问一问慎司的情况。
  我很小心地不让慎司看到纸袋里的东西,但还是被他发现了。
  “你透视到的?还是看到的?”
  “透视到的。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很没礼貌。”他小声笑了笑。“你准备——调查我?”
  “是调查你们。”
  “谢谢。”
  “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得出足以让你道谢的结论。”
  “知道,我知道。”
  他丝毫不担心的样子。
  “你去听巴哈了吗?”
  我摇摇头说:“我怕自己中途睡着。”
  “是吗?即使这样,那个姐姐也不会生气。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她喜欢你。”
  “你最好少干这种事。”
  慎司有点慌了,“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早上我去找你,一看到那个姐姐,我就察觉到了。强烈得好像雪崩一样,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我没骗你。也许我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会好好反省。”
  “她是单恋,真可怜——”慎司说完,用脚尖踢着地上的落叶。
  “最近,你整天都竖着天线吗?你不是说只要好好控制就不会听到任何声音吗?”
  慎司耸了耸白色运动服下的肩膀说:“天线一直都竖着,而且第一次去一个地方,一定会拼命搜寻,就像宇航员走出太空舱之前,都会先派出探测器四处探测一样。”
  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下家里的电话,交给了他。
  “你见到直也,立刻打电话给我。我不在编辑部的话就打到家里。任何时间都没关系。请你务必打电话,你对着天空大叫,我可听不到。”
  “我知道。”慎司笑得连鼻子都皱起来了。
  “你好像比上次精神多了。”
  “是吗?嗯,是好一点儿。可能是天气的关系吧,这种天气真的很舒服。”
  他把脚跨在铁栏杆上,伸直双手,抬头仰望万里晴空。
  “神在天堂司宇宙,人世间平安依旧。”
  我“哇”了一声。
  “很奇怪吗?我现在是学生,当然会背诵。”
  他跳下铁栏杆,说了声“拜拜”,便跑远了。我看着他的白色运动服消失在灰色校舍中,这才转身离去。

  同到编揖部.主编把我叫了过去。他冲我招招手,便穿过杂乱的办公室,大步朝复印室走去。
  我追上他,说:“正好,我要请年假。”
  主编停下脚步。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和慎司差不多高。但主编看起来壮实一些,或许这就是他精力充沛的原因吧。
  “什么事?”
  “我想请年假。”
  “我是问你有什么事需要请年假。”
  “我想调查一件还不知道能不能写成报道的事。”
  他的莲雾鼻“哼”了一声,问道:“青少年咨询那件事吗?”
  “对。”
  “那件事我们不是说好了,等你有结果时再告诉我。”
  “我也打算这么做,但很可能没办法写成报道。”
  “怎么会没办法写?你这个笨蛋!”他抬起胡子刮得一干二净的下巴,“报道能不能登,轮不到你决定,是由我来决定的。”
  “但是,这段时间我来上班也写不出东西来。”
  “连会议也不参加?”
  我是故意不参加的。
  “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目前准备做什么吗?”
  “我大概知道,是不是那个不慎打死婴儿的案子?”
  主编没有说话,他那张被佳菜子称为“车轮饼”的圆脸都气歪了。
  “我刚才看到桑原拍的照片了。”
  “那个特辑只要两个人就可以搞定。”
  “我知道,所以——”
  “不准请年假。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行,我不同意,你就别再说了。这段时间,不管你干什么,我都不管你。等你做完以后再告诉我,就这么决定了!”
  “你真大方。”
  “只有在带着漂亮美眉去南方度假时才需要请年假。笨蛋。〃
  “我还以为自己老干这种勾当,所以才当不上主编呢。”
  “如果连这种勾当也没干过,就算当主编,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扑哧笑出声来:“主编,我看你很乐在其中啊!”
  “乐你个头,我只是中毒了。”
  他不以为然地说完,突然住了口,迅速看了看四周。走廊上没半个人影。
  “听说又寄来第七封了?”他表情很严肃,“生驹告诉我的,他很担心你。我也开始担心了,听说这次写东西了?”
  “啊,对。”
  “听说是个‘恨’字。”
  “对。”
  “你真没干什么坏事?不如趁现在赶快招供。”
  “我也很想招供,但我真的不知道。”
  “完全不知所以吗?一点头绪都没有?”
  被人这么一问,还真不知该怎么回答。任谁都一样吧。
  “干我们这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与人结怨,”主编自言自语道,“况且你在社会组工作,说不定和什么人结下了梁子。”
  “如果是这样,应该不会等到现在才寄。”
  主编抱着胳膊说:“谁都无法预测愤怒会在什么时候爆发。说不定在你已经忘了这件事的时候,突然开始发酵,然后在你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时,就爆发了。”
  “没这么夸张吧?应该只是恶作剧。”
  “最好是。但即使是恶作剧,也要有个理由。你别忘了,对方可是专门寄给你哟。”
  一个穿着牛仔裤和夹克的记者经过,我们让开路。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
  主编愤愤地叹了口气:“反正最近小心点。要像千金小姐一样,不能一个人走夜路,晚上睡觉要锁门。”
  说着说着,他自己先笑出来了。
  “我问你,你真的没欠别人钱吗?”
  “没有。每次赊账,我都用你的名义。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你这个浑蛋!”

  桌上堆满了生驹帮我打印的资料,光看这些资料就要花很多时间。
  生驹原本在打电话,见我坐下,他便放下了电话。
  “我找到上次和你提过的那位警官了,”他说,“我还没和他联系上,听说他已经退休,和女儿、女婿住在小田原。我明天就去找他。”
  “去小田原,来回差不多要一天。你没问题吗?”
  生驹所在的小组正在准备即将到来的十一月十二日“即位大典”(平成天皇即位大典)的相关连载报道。刚好最近一阵皇室热,应该是很受读者欢迎的内容。
  “没关系。我们人手多,可以搞定。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在我简单说明时,他一直歪着大大的脑袋听着。手上当然夹着Hi Light。
  “不妙啊!”他回答得很干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位姑婆。”
  我挑起眉毛说:“你连这一点也怀疑?”
  “当然。不过,有没有这个人都无所谓,反正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在开始看他帮我打印的资料前,我又试着拨直也留下的电话号码,还是没人接。我看着时钟,每隔三十分钟打一次,在第四次拨打时,电话铃声响了十声左右,第一次听到接电话的声音。
  “有人接了。”我话声甫落,在一旁翻着慎司相片的生驹利落地拿起旁边的电话。
  “喂?”
  只听见电话那端传来一阵杂音。像是金属吱吱叽叽、碰罐子的声音。我“喂”了很多次,都没人回答。但是我可以感觉到,电话那端有人。
  “喂?是织田吗?听到的话请回答……喂?”
  我用力大叫,最后对方略带迟疑地挂上了电话。
  我和生驹面面相觑。
  “绝对有人接了电话,可为什么不说话?”
  “会不会是小孩子?”
  “现在的小孩子,才刚学会说话,就会说‘喂、喂’了。”
  我又打了一次,这次没人接。
  “算了,以后再打吧。不是约好六点和织田直也的女朋友见面吗?先去见她。”生驹站起来。
  “你也去吗?”
  “那当然。”他拉了拉皮带。“我怎么可能错过和年轻美眉见面的机会?干脆请她吃晚饭好了。”

  4
  吵着一起来的生驹,见了面却特别安静,可能是有点紧张吧。
  矮个子负责人说得没错,麻子的确是个漂亮的女生,一双修长的腿,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点儿都不怕生,很适合当亲善大使。
  “我想吃牛排。”得到我们的邀请后,她甚至点名要去哪家店。那是一家位于赤坂的高级餐厅,是企业招待客人时经常光顾的名餐厅。
  “工作没关系吗?”
  “没事,店长很罩我。”
  “我出去一下哟!”她很有精神地高喊一声,完全不理会臭着一张脸的店长,一个人率先走了出去,向刚好经过的出租车挥动双手。
  “出租车!”
  生驹瞪大眼睛扮鬼脸,我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笑出来。
  “笑什么?”生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没笑。请问你有何感想?”
  他哼了一声说:“反正我们本来就要吃晚饭。”
  “要用你的名义去申请经费哟,老爸。”
  她的全名是守口麻子,二十岁,是短期大学的学生。
  “我读家政科,以后会是个好太太。”
  生驹倾身靠向桌子,“这些都不重要。你每天都穿这么漂亮去打工吗?”
  她穿着一件漂亮的印花套装,脚蹬七厘米的高跟鞋,套装的质料看起来不像是人造丝,鞋子也不像合成皮,脸上的妆容更是毫不马虎。
  “这些吗?当然不是。我都是穿牛仔裤的.听店长说有记者要来,我立刻去买了这套衣服。到这里来,总要穿得体面点,对不对?”
  她很能吃,也很能喝酒,话也多。但从头到尾都在谈自己的事,即使我们拼命打岔,她仍然可以转回:“然后,我……”在她说完前段日子在横滨海湾大桥上刚和大吵一架的男朋友分手后,我终于插上了嘴。
  “听说你和织田直也也交往过一段时间?”
  麻子摸了摸泛红的脸颊,“哼”了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有还是没有?”生驹不客气地问。
  “我讨厌灵异。知道吗?灵异。”麻子把身子凑过来。“我读的那所小学,大门旁有一座第一任校长的铜像,听说一到晚上它就绕着校园跑!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但这是真的。”
  “或许吧。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谁?”
  “织田直也。你们不是交往过吗?”
  麻子拿起葡萄酒杯,端详了深红色的液体片刻,“我也……不知道。”
  “你们约会过吗?”
  “对。”
  “他很无趣吗?”
  “倒也不是。”她抬头看着天花板上颇具古典意味的横梁。“他很体贴。可是太穷了,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言下之意似乎是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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