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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上是舞厅,实际上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有,鸡鸭成群,糜烂不堪。”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就坐在后场闲聊到凌晨。剧院里有员工宿舍,我就在那里借住了一宿。
秃顶的黎医生又给小华做了一次肾透析,觉得目前的状态可以进行肾脏移植了,就准备做手术。焰子哥哥是瞒着干爹给小华捐肾的。一开始的时候,我始终认为这件事情一定要让干爹知道,不能欺骗他,但焰子哥哥死活不同意,他说要是让干爹知道了,这肾就捐不成了。医生说了,就算是少了一个肾,只要以后注意生活规律,好好调养,就没事的。
在手术室外心急如焚地等了几个小时,手术终于结束了,医生说很成功。护士们立即把肾脏送往小华的手术室。
我和杜世菊阿姨箭步流星地跑进去,焰子哥哥正羸弱地躺在床上冲我们微笑。他脸色煞白,嘴唇又干又青,一双眼睛也没有以前那般犀利的光泽。我倒了杯水,用棉签蘸着给他润润嘴唇。
杜阿姨泪眼模糊地坐在床边,抓着焰子哥哥的手只是抽泣,眉头紧锁,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知道,此时的杜阿姨,一定是跟我一样难过的。她一定也是那样心痛焰子哥哥,不忍心他捐这个肾,但是她又没有办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华就这样离开她。
我看到焰子哥哥为了让我们开心,那样强颜欢笑,却又掩饰不了伤口上的创痛,我便捂着嘴巴跑到洗手间痛哭起来。我用自来水冲刷掉眼泪,可是眼泪又来了,再冲,再掉,掉了再冲,到了最后,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哪是水,哪是泪。
小华的手术很很成功。很快他就醒来,可以睁开眼睛像往常那样对着我们微笑了。他依然是笑靥如花,一双可爱的招风耳,两颗白白的小虎牙。但是他瘦了,他原来圆圆的像向日葵一样的脸由于过度消瘦而凹陷下去。
我实在不忍心看着如此瘦弱的小华,还把一张最最纯真、最最漂亮的笑脸展现给我们。即使是在病痛难忍的时候,他都不皱一下眉头,他就是这么坚强的一个孩子,坚强到令人心碎。
杜阿姨没日没夜地守着小华,我就整日整夜地陪着焰子哥哥。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很快就可以下地了。这几日,黎医生都一直在给小华做全面检查,以及数据记录。值得庆幸的是,这么久了,新的肾脏运行良好,没有出现排异反应。
我把焰子哥哥接回家,让他在家里好好调养休息。妈妈现在还不知道他捐肾的事,她跟小姑一样,都长着一张记者嘴,搞不好就闹得满城风雨,天下皆知。
我什么活都不肯让焰子哥哥干,他便按捺不住了:“我又不是病人,你干嘛把我当成是废人一样啊!”
我说:“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太抄劳的,否则肾脏运行会出状况。对了,你要是真闲不住,你就回老家去把干爹接来吧。我想让他到重庆来过年。”
焰子哥哥便对我的提议感兴趣了:“这样成吗?”
没等到我开口,妈妈就提了一包新茶从外面进来,一口答应道:“成啊!我正有此意呢!想不到韵儿替我先说了!焰子,你就回家把他接来吧,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腿脚又不方便,大过年的家里挺冷清,也让他上重庆来享享福。”
焰子哥哥便兴奋地答应了,急匆匆地跑到楼上去收拾行李。
又是一个阴冷的早晨,外面迷雾重重,路边那排红叶李秃着树干,仿佛在严寒中瑟瑟发抖。小灰仍然像个店小二那样卖命地招呼客人,小王则在开水房里烧水。妈妈很久没有出去会她那群铁杆牌友了,便把茶楼交给了我,提着坤包就出去斗地主了。
我正忙着记账,突然一个电话响起,我刚提起话筒,那边就传来白亮撕心裂肺的哭声:“小韵!你现在有空吗?出来陪陪我好吗,我好难过啊!”
在我印象中,白亮一直就像只快乐的小鸟似的,走到哪儿都是唧唧喳喳的,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于是我忍不住感到几分担忧,便安慰道:“小白,你别哭了啊,有什么事等我到了再说,老地方见!”
来到江边的露天咖啡厅,深蓝色的太阳伞下,白亮已经坐在那里等我了。他穿着一身雪白的带帽子的羽绒服,纯洁得像一只白蝴蝶。他见到我,也不说话,就嚎啕大哭着扑到我怀里,呜呜咽咽哭了个痛快。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脑袋。我想,他一定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了,不然一向开朗活泼的他,是不会伤心到这个地步的。他哭得嗓子都哑了,一阵干呕。我拍拍他的后背,给他倒了杯白水。
他神情恍惚地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红肿得像一对兔子眼,良久才哑着声音说:“小康他不要我了……”
我愣了愣,白亮接着说:“他说我们的结合可能太仓促了,可能不太合适。所以,他想再考虑考虑,但考虑清楚之前,不会再跟我在一起了。小韵啊,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啊!我把整个心都掏出来交给他了,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紧紧揽住他的肩,拽着他的手,让他知道我还在这里,至少我是一刻也不会离开他。他濞了把鼻涕,继续哭诉:“我知道我是不完美,有时候太罗嗦,有时候会发小脾气,有时候甚至无理取闹,但是我是真的爱他啊!他不能因此就忽略我对他的付出啊!”
看着泪如雨下的白亮,我竟然哑口无言。严格来讲我不太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也不好下定论。是我太疏忽了,没有好好关心白亮,丝毫没察觉他们之间已经走到了这步,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裂变的。
我只好说:“小白,你别哭了。你看你,哭得多难看,跟个小孩儿似的。这样吧,改天我找小康谈谈,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他到底是不是还没有忘记那个女孩……”
“什么?”听我这样一说,小白吃惊得跳起来,“什么女孩?”
我惊讶地看着他,从他困惑的表情不难看出,他是不知道小康那个在车祸丧生的女朋友的。我原以为小康早就已经把这件事跟小白讲过了,哪知道小康竟然是瞒着他的,不然小白就不会这么暴跳如雷地问我了。
我闭上眼睛,像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等待着应有的惩治。我讨厌自己这张贱嘴,说话永远这样口无遮栏。一时之间,我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向他解释,只是喃喃说道:“小康不告诉你,一定是有他的原因,所以我不会这么唐突地说给你听。小白,你听我的,不要去审问小康,知道吗?这样他只会越来越烦你,因为没有哪个人是愿意被人揭开疮疤的!”
小白只是吃吃地看着我,一脸的泪渍。然后他绝望般地摇摇头,指着我大声呵斥:“骗子!都是骗子!江韵,枉我把你当成是好兄弟,可没想到连你也骗我,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
我正要解释,他却捂着耳朵,厉声咆哮:“你别说了,我不听!我什么都不想听!”
然后,他便转身跑开,步履踉跄,像一只翅膀受伤的白蝴蝶,摇摇欲坠。
…… 第二十二章 新年快乐 ……
亲爱的 新年快乐
如果你不再看得见
我用烟花为你祭奠
从江边的露天咖啡厅回来,我拨通了康乃文的电话。我现在不想斥责他,我只想弄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好替白亮讨一个说法。
康乃文在电话那边用颓废的声音说:“你过来吧。来我家。”
我觉得情形不大对劲,小康的声音极其颓靡,一点都不像平常的样子,便急匆匆地打了辆车到江北新区大和小区。到了六楼按响门铃,一张憔悴枯槁的脸便出现在我眼前。
我走了进去,细细地打量着失魂落魄一般的小康。他像是几天都没洗过头一样,头发不再简短干净,而是乱蓬蓬像一团鸡窝,脸上满是胡渣,眼睛里布满血丝,穿一件黑色绅士服,上面却满是涂料。瓶瓶罐罐的颜料摆了一地,画布就跟经幡一样挂了满屋。眼前的情景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邋遢窘迫。
看到小康这副光景,我便不忍心再去质问他什么了。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优雅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白皙干净的皮肤,一头整洁清爽的短碎发,一身漂亮的碎花衫,跟现在的样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自己在房间里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他便走到一张画布面前,继续进行他那涂鸦式的绘画。他这次画的不是抽象,而是疯狂。张扬的颜色对比,粗厚浓密的线条,大片大片的阴影,就像小学生故意在作业本上乱涂乱画的疙瘩。
我站起来,一边帮他收拾房间,一边轻轻问他:“你怎么了?”
他顿了顿笔,转过头看了看我,眼睛里除了血丝,什么都没有,空洞得厉害。
我想,有些事不能永远选择回避,总是要有面对的时候,于是我说:“小白他很难过,伤心欲绝的样子。我跟他做了六年的朋友,从初中到高中,从没见到他这样伤心过。你知道吗,六年前我们从巫山乡下搬到重庆来的时候,我们一家鳏寡妇孺,无依无靠,走到哪里都被人嘲笑是乡巴佬。只有小白他不嫌弃我,还跟我做兄弟,做掏心挖肺的好朋友。”
小康把头垂得低低的,拿笔刷在一只颜料盒里胡乱地搅和着。
我苦笑了一下,继续说:“在我记忆里,我们就打过一次架。那是上初三的时候,就因为我说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子长得不漂亮,他就跟我狠狠地干了一架,打得两败俱伤,然后,我们啜了一口血水就合好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但是这次,他跟我闹翻了。”
小康看了我一眼,只顾继续埋头去绘制他那幅疯狂的油画。
我见他没有反应,就走过去,扳过他的肩膀,说:“小康,请你不要伤害小白,好么?我求你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不能让他作替代品。”
我想这句话击败了我所有斗志,也让我此行的目的变得毫无意义。或许感情的事本来就不是一场商业谈判,谁的口才好谁就赢了。况且感情本来就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又怎么用一般的思维模式去整理呢?
“你还忘不了她?”我重重地问。
见他没有反应,只顾涂涂抹抹,我便雷霆大发:“人怎么能够永远活在死人的记忆里呢?怎么能被死人控制着生活的方向呢?我认识的那个阳光温暖的康乃文哪儿去了?那个听《西班牙斗牛曲》的康乃文哪儿去了?那个乐于助人,对我呵护备至的康乃文哪儿去了?啊?你这算啥?行为艺术?既然你走不出这场阴影,当初为什么又要去沾惹我的小白?为什么把他也画进你疯狂的油画啊?”
康乃文仍旧一言不发,用大红的颜料在画板上画出一朵朵盛开的罂粟花,那样刺眼,那样荼靡,像殷红的鲜血。
我怒不可遏地把那只画板掀倒在地上,被地上各种各样的颜料染成一堆奇怪的图案。我立刻就害怕了,小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突然放出凶光来,像一只要吃人的怒兽,一张原本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也气得扭曲了,额头上青筋暴起,双手捏成拳头,骨节吱嘎作响,不住地颤抖。
我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两步。我想还是三十六计走为妙,在小康发狂之前,我应该赶紧离开这个空气里弥散着硝烟味道的地方。
哪知我刚踏出一步,康乃文就一把将我拽了回来,我一个趔趄,踩到一只颜料罐上,一个扑闪便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上。他粗鲁地把我拎起来,像拎一件衣服,将我死死摁在怀里。我努力想要挣开,可他的两只臂膀就像两支铁钳一样牢固,我的挣扎苍白无力。
挣扎得累了,我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索性靠在他怀里休息。他的肩膀宽宽的,胸膛厚厚的,是经常健身的那种健硕的身材。隔着厚厚的衣服,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颗狂热跳动的心。
我抽咽着说:“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小白?你还我小白,你还我小白。”
他的手便更加用力了,我觉得呼吸困难,即将窒息。我张大了嘴巴喘气,我想,他一定是神智不清,又把我错当成那个在车祸中丧生的女孩了。我能从他狂热的心跳中感受到他爱她有多深,那种感觉,我想,应该是至死不渝。
就要过年了,整个磁器口都洋溢着浓浓的年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贴满对联,门上还得带上一幅恭贺新春的金童玉女。
焰子哥哥把干爹接了回来。干爹显得更加的苍老,上次见他的时候,头发是花白的,现在已经白发苍苍了,因为腿给人打折了,所以只能拄着拐杖,行动极其不便,整个人看上去也更瘦、更矮了。他一看到我们,便激动得老泪纵横。
刚来茶楼的那段时间,干爹住得非常不习惯。他并不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而是不习惯这么清闲。没有办法,妈妈就让他给客人们泡党参茶。毕竟他是种过党参的,对党参的习性相当了解,知道泡到几分为妙。想不到干爹竟跟隔壁的退休老师李大爷很快就聊到一起,相当投缘。干爹很是感叹,说在这大城市里,居然还能寻到一个老知己。
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干爹依然坐在茶楼里一边泡茶,一边跟李大爷闲聊,我和焰子哥哥就在后房清洗党参,妈妈在前台记账。
忽然我们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邱焰呢?我找邱焰!”
我们在毛巾上擦干了手,匆匆走到外面,是杜世菊阿姨。她一脸焦灼的样子,问正在记账的妈妈。
妈妈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短发女人,最后目光停留在她眉心的那颗黑痣上,惊讶地说:“是你!杜世菊!你怎么在这里!”
焰子哥哥匆匆走过去,一把将杜阿姨拉到外面,低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要找我直接给我打电话不就行了?”
杜阿姨说:“你们电话都关机啊!”
正在泡茶的干爹似乎听到了什么,放下手里的活,拄着拐杖艰难地走到门口,眯着眼睛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女人,脸上的表情错综复杂。杜世菊显然也看到干爹,张大了嘴巴,讶异得说不出话来。我知道,这是极其尴尬的一幕,尴尬得让我替他们捏了一把汗,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妈妈已经完全被杜世菊的出现给蒙傻了,走到我面前,望着外面问我:“小韵,这是怎么回事啊?焰子他MA怎么出现啦?她不是跑河南去了么?难不成现在才想认回儿子?我呸,真不要脸!”
我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胡说了。
干爹只是眨巴着眼睛没有说一句话。杜阿姨发了一阵呆,才缓过神来:“焰儿,你弟弟他出事了!医生说今天突然出现排异反应,你快去看看啊!”
杜阿姨话音未落,焰子哥哥就风一般跑了,杜阿姨紧随其后。
干爹蹒跚着走了回来,坐下继续泡茶。或许这个冷静得出奇的场面,既在我的预料之外,又在我的预料之内。我想他们要么就闹腾起来,最后闹得不知道如何收场,要么就像这样,冷静收场。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焰子哥哥都长这么大了,干爹也老了,无心也无力再去争什么了。
妈妈却按捺不住满心的激愤,一边抹着茶杯,一边问我:“她还回来干什么?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莫非你们早就有联系?莫非她还想把焰子带走?”
我不耐烦地说:“妈,您就别瞎说了!其实杜阿姨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坏。相反,我很敬佩她,因为她敢于挣扎,去把握自己的感情,做命运的主人。”
妈妈仿佛听出我话里有话,嗔怒道:“别说得跟自己跟个笼子里的鸟似的!她挣扎个屁!抛夫弃子的贱女人!”
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妈妈都不会改变她对杜阿姨的看法,毕竟她对这个看法保持了十几二十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径自走到后房里继续忙活。
晚上十一点多,焰子哥哥才从医院回来。看样子他很是疲累,耷拉着脑袋,衣服也不脱就躺倒在床上。自从干爹来了之后,他便把以前奶奶住的房间让给干爹,他就和我挤在一张床上。
我揉了揉蒙眬睡眼,问他:“小华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十分倦怠:“经过黎医生的抢救,暂时已经脱离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