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日晌午,有林扛着锄头从河坡地回来,刚进村口,见进才蹲在路边候他。有林放下锄头,呵呵笑道:“道爷,你的地可都收拾好了?”
进才摇了摇头。
有林笑道:“我想也是,恁大一块地,又荒恁些年,纵使神仙,也收拾不了恁快!啥时候要帮忙了,你就说一声。你只会念经,种地这行,得问我这老庄稼!”
“谢大爷了!”进才憨憨地站起来。
“咦!”有林奇怪地望着他,“你咋叫大爷哩?你是道爷,我该喊你爷,你咋能向我喊爷哩!”
“有林大爷,”进才脸色有些红,“我……我想求你一个事儿!”
第二章 河坡地(15)
“道爷,有啥子你就说,咋能说到求字?”
“我……”
有林见他言语吞吐,敛住笑,吸口气道:“道爷别是遇到啥难事了?”
“我……我不想当道长了!”进才咬咬牙,憋出一句。
“你不当道爷,想干啥?”
“我……我想还俗!”
“还俗?”有林摸了摸脑门儿,呵呵笑道,“这可不成!你还俗了,我们有啥难事儿去求白龙爷,谁能搭腔?”
“政府说了,那是迷信,我……我想还俗!”
“啥个迷信?”有林连连摇头,“你去村里问问,有谁说求白龙爷是迷信?灵着哩!别的不说,单是明岑家的几个崽儿,要不是白龙爷,咋能活蹦乱跳哩?”
“我……有林大爷,我……我想还俗!”进才固执地望着他。
有林看出进才是动真格的,也严肃起来,点头道:“也好。一个大男人家,整天守在庙里,连个说话的也没有,要是我,早就憋出病了!”略顿一下,直呼其名,“进才,打今儿起,我就不叫你道爷了。你喊我大爷,大爷就大爷吧,不过是个称呼。进才呀,说吧,你想让大爷做点啥?”
“想请你跟风扬说说,你面子大,能成!”
“嗯,”有林点头,“是得跟风扬说说!你还俗了,就是四棵杨人,四棵杨不究有啥好事儿,不能少你一份!”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进才脸一红,顿住不说了。
有林有点纳闷,看着他:“不说这个,让我说啥?”
“我……我有婆娘了!”
“啥?”有林瞪大眼睛。
“大爷,我……我有婆娘了,想求您对风扬说说!”
有林这也恍过神来,思忖一会儿,呵呵笑道:“好好好,大喜事儿!走,跟我到张家走一趟!”
张家就是宗庵家。韦光正走后,风扬将宗庵家的大院子改作村部,上房两进院子做库房,他与明岑几个就在韦光正看上的那进有竹子的小院子里办公。有林与进才赶到时,办公室里只有风扬一人。
风扬听明白原委,站起来,两手握住进才的手,呵呵乐道:“进才同志,我代表四棵杨村全体贫下中农,祝贺你!你喊有林大爷为大爷,跟我就是平辈,我喊你哥了。进才哥,去,领新嫂子过来看看,要是嫂子长得美,我就出证明,要是长得像个丑八怪,可别怪我不给面子!”
进才绽开笑脸:“谢村长了!”
进才回到庙里,将情况一五一十对香竹说了。香竹满心欢喜,扭扭捏捏地跟着进才来到村部。风扬见到她,惊得呆了,喃喃说道:“真像!”
香竹猜出他指的是什么,闷头咬牙,只不说话。风扬回过神,夸赞几句她的好相貌,开始询问细情。香竹粉面含羞,半吞半吐地将事先与进才共同编好的故事简述一遍,说她爹跟进才的爹是干兄弟,二人从小结成娃娃亲,情深意笃。后来,在她八岁那年,一家人跟随她爹到西安做生意,再没回来,就与进才失散了。后来生意不好,爹死了,娘也死了,她只好嫁人了。再后来,丈夫也得紧病死了,家中再无他人,自己一个女人拖两个娃子,日子过不下去,想起进才,回乡寻他,才知他在这里,于是赶来投他。
风扬问进才,进才点头称是。风扬笑了笑,开出证明,戳上公章,递予进才:“进才哥,你跟新嫂子既是娃娃亲,又是青梅竹马,算是自由恋爱了,政府正提倡哩。你拿上这个,跟新嫂子到乡政府一趟,寻民政助理登个记,就算正式结婚了!”
进才接过证明,与香竹朝风扬双双鞠躬:“谢村长了!”
白龙爷并未对周进才结婚还俗及四棵杨村无人进香而发怒逞威。相反,在双龙区土改后的第一年,四棵杨竟然风调雨顺,田里的庄稼你追我赶,长势甚欢。分得土地的村人们先是迎来喜笑颜开的夏收,接着候到金光灿灿的秋收。
只有真刀真枪,方显英雄本色。六亩祖田全部回归,老庄稼成有林心花怒放,整个发威了。丰收时节,成家的麦穗像谷穗,苞谷赛过棒槌,红薯大如人头,其他杂粮也都是金灿灿,沉甸甸,看得大家伙儿眼红心热。
第二章 河坡地(16)
收完秋,为了回报政府分地的大恩,有林只留下全家一年的口粮和来年的种子,将余粮全部交作公粮。按照人均亩数,成家是交公粮最多的,乡政府在交给成有林一沓子卖粮款的同时,又特别颁发他一张写着红字的奖状,上面印着劳动模范四个字。
有林很在意这张盖有县政府红印的奖状,将它恭恭敬敬地贴在年画的正上方,个子矮、眼神差的要想看清楚,就得站到条几上。
这一年,在周进才开年大喜的带动下,四棵杨村前后有十多户或嫁女,或娶亲,喜事一桩跟一桩,忙坏了村里的大媒人――孙家的老鸭子。李青龙、万磙子等与家兴年纪不相上下的,也都于此时先后娶回新娘子。
成有林并不着急。他知道,聪明的人,应当先筑巢,后引凤,不然就会没个挑选。
在拿到卖粮款的第二天,成有林开始实施多日来的筹划。有林与家兴赶到双龙镇的集市上,在牲口市场东挑西拣,讨价还价,用二分之一的余粮款买下一头六个月大的小牝牛。冬小麦播下后,有林又用余款的二分之一翻修已多少有些漏雨的三间上房,推倒并重砌了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的东山墙,替换下屋顶上的二十多根劣质椽子,加密瓦块,淋上窑灰,远看上去,家中就如新盖了大瓦房一般。
修完上房,有林又将矮小、破损的旧围墙推倒,打下一堵新围墙,又经不住成刘氏唠叨,索性在西厢房的位置上加盖一间草房,算作灶火。
短短几个月间,成家的一系列大动作一气呵成,家庭面貌焕然一新,在四棵杨引来阵阵赞叹。有林松下一口气,在老天飘下第一场雪花时,开始张罗起家兴的婚事。
有林托的媒人自然也是老鸭子。老鸭子不到四十,走起路来像鸭子一样两腿叉巴,身子左晃右摆,因而得下这个绰号。老鸭子也不避讳,无论谁叫他“鸭子”,他都会呵呵一笑,关键时刻还自称鸭子,不像万秃子那样,谁叫秃子跟谁急。
老鸭子的真名叫孙明坤,是明岑堂兄。然而,这对堂兄弟秉性迥异,明岑寡言少语,为人实在,做事勤恳,老鸭子则天生一张利舌,嘴巴甜,好吃懒做,是天生要靠嘴皮子吃饭的人。在农村,靠嘴皮子吃饭的只有媒人一个行当,因而老鸭子将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花在走村串户上,谷中哪家有闺女,谁家有寡妇,谁是光棍汉,多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日吃过晚饭,有林提着十来只鸡蛋来到老鸭子家。老鸭子迎出来,呵呵笑道:“我就知道大叔要来,这不,哪儿也没去,只在门口候着!来来来,屋里坐!”
有林放下鸡蛋,老鸭子也不客气,伸手接下,放在条几上。有林坐下来,掏出烟袋,揉一把,按进烟锅,在油灯上点着,抽一口:“老鸭子呀,谁都知道你嘴甜,没想到还会临时瞎编派哩。我且问你,你咋知道大叔要来?”
“看看看,”老鸭子故作委屈,“我就知道大叔要冤枉人,果真哩。你说说,你家又买牛犊子,又修房子,为的是哪宗?为的还不是找我?”
“好好好,算你嘴巴子厉害!”有林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既然说出来了,大叔也就不绕弯子。家兴的事儿,你看有合适的没?”
“巧哩,”老鸭子应道,“手头正好有个闺女,镇上的,家景好,模样俊,比咱家兴兄弟小两岁,正般配哩!”
“鸭子呀,”有林应道,“大叔来找你,就不是只想一个闺女!”从袋中摸出两万块钱塞过来,“这两万块钱,算是大叔另外赏的,你买点烟叶,腿跑累了,就抽一口!”
“啥?”老鸭子打个惊怔,“不就是家兴兄弟一个头儿吗?”
“那也不能没个挑头呀!万一大叔相不中哩?”
老鸭子明白过来,收好钱,呵呵笑道:“大叔谋事儿,鸭子算是服了!中,大叔放心,鸭子这就忙去,保管让大叔挑花眼!”
没过几天,老鸭子果然拿着一沓五张纸头来了,上面各写五个姑娘的生辰八字。有林谢过,接过纸头,转身就到老烟薰家。在四棵杨,老烟薰是村里的主心骨,不仅能治鬼,还会相面,测字,看风水,解梦,观姻缘,知道的名堂多了。没解放时,他的家景虽没宗庵的好,在村中的地位却丝毫不逊于宗庵。当时,村里只有两个人当势,一个是老村长宗庵,管的是柴米油盐,缴款纳粮,另一个就是老烟薰。只要是婚丧嫁娶,没有他的话,谁家也不敢动。
第二章 河坡地(17)
老烟薰的名头源出于他那杆三尺三寸三的特长烟杆儿。人们传说,老烟薰之所以能够镇住恶鬼,凭的正是他的长烟杆儿,因为那是鬼杖,老烟薰是鬼王,是阎罗王差到阳世镇鬼的。有林没究过这事儿,但老烟薰真的时时不离他的长烟杆儿,即使睡觉,也要把它放在枕边。
老烟薰问过家兴的生辰,审视一会儿有林呈上的纸头,念出一首诗:“白马犯青牛,羊鼠一旦休,蛇虎如刀错,龙兔泪交流,金鸡怕玉犬,猪猴不到头。”念完,拿掉两个属猪的,因为家兴属猴。
老烟薰又审一时,拿掉一个属狗的,口中吟出一句:“男属猴,女属狗,争争吵吵泪双流。”
余下两个,一个也属猴,比家兴大生月,另一个属鸡。老烟薰打眼一看,扔掉那个属鸡的,口中照例念出一句:“男猴女鸡事不成,即使成家也难终。”
有林听得心里发寒,指着最后一个:“这妞儿咋样?”
老烟薰笑了,点头道:“这个不错。我也送你两句:‘两只金猴傍树走,和和美美相厮守。’”
“中中中,”有林喜道,“就是她了!”当下寻到老鸭子,指着属猴的那个,“就跟这一家约日子!”
老鸭子当即安排两家在双龙镇的饭馆里相面。刚过后晌,老有林就和家兴没精打采地从镇上回来。成刘氏听到脚步声,迎出来:“闺女咋样?”
家兴笑笑,没说话。有林阴着脸,好半天才迸出一句:“咋样?暴牙,跛子!”
成刘氏一听,当下怨起老鸭子来:“这媒人是咋当的,鸡蛋让他白吃了,咋能介绍个牙暴子哩?”
有林气呼呼地站了一会儿,一跺脚道:“这只死鸭子,看我剁了他去!”
之后一个来月,老鸭子东奔西走,前后又为家兴约见六个姑娘,要么属相不合,要么面相不善,要么屁股太小,要么胸脯太平,终归是没一个称有林意的。老鸭子跑得泄气了,赶有林再来寻时,干脆躲起来不见,只让小鸭子,他的十岁儿子,出来支应。有林气得干瞪眼,但也拿他没奈何,叹出一口长气,悻悻然回到家里。
就在有林为家兴的婚事着急时,明岑家的李姐儿寻上门来。有林不在,成刘氏正在和面,两手白乎乎地把李姐儿让到灶火里,嘴上笑道:“啥风把李姐儿刮来了?”
李姐儿也笑起来:“嘴馋了,想吃你家的荷包蛋哩!”
听到“荷包蛋”三字,成刘氏乐得合不拢嘴,冲着正在院中踢毽子的女儿喊道:“萍儿,快,有稀客来,喊你爹去!”
清萍应一声,扔下毽子,跑出去了。
“咦!”李姐儿笑问,“这事儿跟你说就中了,叫有林大叔干啥?”
“嘘,”成刘氏嘘出一声,“你是不知道,死老头子把这事儿看得可是重哩,想当年他相我那阵子,也没见他咋热乎。前两天坑洼子有家闺女来家里相面,人家有鼻子有眉眼,人也长得白净,我只看一眼,就觉得蛮好,家兴也相中了,只是笑,不说话,可老头子硬说不中。我问哪儿不中,他说屁股小,生不出崽儿。你说这死老头子,能不能生出崽子,这是女人家的事,他懂个屁!可你知道,他那个火暴子脾气,就跟发疯的老公猴一样,谁敢在他跟前龇龇牙?”
两人的家常没拉几句,老有林急乎乎地打外面赶回,一见面就问是哪家闺女。李姐儿笑道:“有林叔,看把你急的,我这荷包蛋还没吃到嘴里呢!”
有林也笑起来,对成刘氏道:“兴他妈,多打几个,人家李姐儿做媒,是大闺女上轿,头一遭哩!”
说笑几句,李姐儿直入主题:“有林叔,我也不打闲话,人在我家里,不是外人,是我姨表妹,前两天串我这里玩,相中咱这地方了。昨儿个我跟她开玩笑,问她想不想嫁进咱村里。她只笑不说话。我逼急了,她点点头,脸都羞红了!”
“闺女啥样?”成刘氏急问。
“我也说不明白,你老俩去看看,要是相中了,我就对表妹说。要是相不中,我就不用张这个口了!不瞒大婶,咱这村里,我还真就相中你家!别的不说,家兴这人,着实,靠得住。我表妹叫英芝,是亲亲表妹,咋也不能屈了人家!”
第二章 河坡地(18)
李姐儿实实在在几句话,成刘氏听得心里暖烘烘的,看一眼成有林:“老头子,要不,咱俩看看去?”
有林白她一眼,转对李姐儿:“李姐儿,这……八字还没测过呢,咋能说见面就见面?万一相中了,八字却不合,岂不是冷了人家?”
“不打紧的,”李姐儿笑道,“待会儿你们到我家串门,就说是找明岑,我把英芝叫过来,你们看一眼,相中了,再测八字,要是八字合了,我再跟表妹提这事儿。我敢说,只要她一见家兴,保管乐意!”
有林点头道:“中!”
半个时辰后,有林和成刘氏来到明岑家,说找村长说个事儿。李姐儿叫女儿春丽喊人,拉英芝出来陪客。英芝在里屋,说死不出来,被李姐儿逼得急了,勉强走到门口,倚在门框上,勾住头只不说话,两只手死劲地摆弄她的黑辫子。
成有林打眼一看,对成刘氏使个眼色。成刘氏走前几步,看着英芝身上的方格子上衣:“啧啧啧,闺女呀,你这衣裳真好看。谁做的?”
英芝喃喃应道:“自己做的!”
“哎哟哟,真是巧手哩!”成刘氏夸赞一会儿,英芝也放开些,走到院里与她说话。成有林看得真切,满心欢喜。没聊几句,春丽回来,说是寻不到她爹。有林顺势告辞,李姐儿送出院门,悄声问道:“大叔,相中没?”
有林咧嘴笑问:“闺女啥属相?”
“问过了,属鼠!”
“鼠?”老有林屈指扳算一会儿,打个怔,“才十六!”
“怪道那张脸,嫩哩!”成刘氏乐不合口。
“是哩!”李姐儿呵呵笑道,“身板子早长成了!你们都见了,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哪儿也没屈到!”
“嗯,”老有林喜滋滋地问,“哪月哪日生的?”
“十月初九,听老姨说,是人定时候生的!”
有林别过,急寻老烟薰。老烟薰略一推算,叫道:“天造地设呀!”
“中不?”有林没听明白。
“中中中,”老烟薰点上烟,吸一口,吐股子烟,吟出两句话,“男猴女鼠红线牵,天造地设结良缘!小两口儿配得好属相哩!”又顿片刻,“再有,这妞儿生在十月初九,十为大阴,九为大阳,大阴加大阳,当是旺子命!”
听到“旺子命”三字,有林眉开眼笑,呵呵笑道:“烟薰兄弟,有你这话,有林就定下了!”
“不过,”老烟薰话锋一转,“这妞儿生在亥时,阳气未生,阴气盛。初九这日为大阳,但这阳气在初升时就被阴气罩住,合该命柔!若是镇不住,或会有啥事儿!”
有林脸色变了:“要紧不?”
“还好!”老烟薰笑了笑,“没啥大不了的。过门后,你对家兴说说,居家过日子,不要轻易惹她生气!”
“中!”有林松了口气,连声说道,“只要这闺女能给我生孙子,我看哪个敢惹她生气?”
在李姐儿的安排下,家兴悄悄来到明岑家。二人的会面不到一刻钟,家兴木讷,前后没说一句话,英芝始终勾着头,只在家兴不注意时,偷瞟他两眼。
家兴一走,李姐儿就急不可待地问英芝,英芝羞羞答答,点头嗯出一声。
李姐儿即刻动身,到郭家庄向她老姨提说婚事。因是李姐儿做媒,英芝又相中了,老姨一家没啥话说。见面日子安排在腊月初八,地点定在四棵杨成家,陪英芝相面的是大哥郭书文两口子。
这日上午,成家迎来贵宾,有林割肉买菜,置办一桌丰盛的酒宴不说,还特别请来老烟薰镇场。郭书文两口子仔细察看有林新翻修的房子和围墙,对那头小牛犊特别满意,没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