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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穿衣养娃子呗!”家兴呵呵又是一笑,“还能为啥?”
“不不不,”青龙连连摇头,“这话儿可不能让有林大爷听见!这么说吧,我告诉你: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高产田选在咱四队,日天炮却让万磙子放了,你想想看,我这当队长的心里是啥味儿?”
“啥味儿?”家兴勾头想一会儿,抬头笑道,“要是日天炮真的让你放上,你能睡安生?也不想想,一亩地一万多,那是二十多石,这不是昧良心说瞎话吗?咱是庄稼人,做人做个实在,咋能说瞎话哩?夜黑儿你也听见了,依我看,人家三疯子才没疯呢,‘一群魔鬼喳喳喳’,一大场子人,我看连鬼也不如。要不是三疯子闹腾一下,想想看,日天炮真还不知放到啥地方哩!”
“放上不放上,谁也没把那玩意儿当回事!”青龙的气依旧没消,“要是当真,我敢报三千就是吃下豹子胆!你也看见了,反正是玩儿,上面都不当真,我认那个真干啥?这阵儿,我只是气不过志慧。从小看大,三岁见老,一个毛头小子就起这么多心眼儿,要是长大,还不把咱一个一个玩死?”
“和他爹一个德性!”家兴从心里看不上民善,这阵儿就势发泄,“老民善那人,见面笑呵呵,做事却阴。别人不说,即使孙家人,也没几个说他好的。他娃儿识几个字,你看看,他的小尾巴翘到天边上了!我一个大字儿不识,不是照样一天三顿饭,睡着了?朝上吗?生就一个种庄稼的命,识那几个破字有啥用!你不服看着,等我家旺田、旺地长大了,偏不让他们读书,看能填饱肚子不能!”
“你算和我想一堆儿上了。我那俩崽子,再过几年就让他们学耙地,离开白龙庙的老宗先,我就不信能把人饿死!来来来,抽一口,上一集在镇上买的,特壮!”青龙把铜烟嘴儿递过来。
第五章 四棵杨(2)
“去去去!”家兴一把推开,“你那玩意儿呛嗓子!”
“前儿不是抽过一口吗?”青龙呵呵笑道。
“所以今儿不抽了,受不过那味儿。”
“你可算省下了!”青龙羡慕地说,“我这张臭嘴,一个月定打不饶二斤烟,要是换成盐,够吃一个荒春!”
“你净胡说,”家兴笑道,“瞎子不点灯,不见省下一分油钱!我烟酒不挨边,日子不是照样过得紧巴巴的。再看看你,又是抽又是喝,两个娃子还不是照旧养得黑壮黑壮的,远看像个牛犊子!”
“说他妈那个脚,”青龙把烟锅里的烟灰磕出来用脚踩灭,“想想也是稀奇,我那个大的,从没给他偏过食,背上真还圆滚滚的,摸起来流油,别看才六岁,劲儿大着哩。你不是见过我家门边上的那根青石条吗,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可我亲眼看他竖起来了!”
“有啥种子,就出啥崽子,”家兴笑着接道,“我家旺田也是,还不到五岁,心劲儿就有了。前儿收工回来,打眼一看,嗬,院门外头一块地,竟然让他拿镢头翻了个遍!我问他翻地干啥,他说,他要种苞谷。我爹蹲在一边吸着烟看,美得他……”合不拢嘴,“呵呵呵,不说了!”
“这娃子中,先收他当社员了!”青龙也笑几声,抬头看看天色,见黑云一块接一块从北山飞出来,争先恐后地直往南山奔,心里一揪,陡然起身,目光望向附近的一块洼地,“家兴叔,走,看看那块洼地去!”
二人来到洼地边,望着足有人高的二亩苞谷。苞谷长得旺盛,每棵腰里至少别两个大穗,这阵儿全都灌饱浆,个个宛如棒槌。
洼地是几年前分队时青龙拿铁锨从万磙子手里硬争来的,南北长,东西窄,自北往南,稍稍有点儿倾斜。三队在北面,地势稍高,一下雨,水先往南聚。两年来,四队的苞谷总是减产,尤其是去年夏末,连下五六天,最洼处积水半腰深,硬把正在灌浆的二亩苞谷淹死了。三队地势高,虽也积水,仍然有个半收,气得青龙牙根儿直痒痒。
青龙选个高处站着,两道眉毛拧起来,两眼眨也不眨地扫瞄整个洼地。二人站一会儿,青龙抬头问道:“家兴叔,能不能生个啥门,让水只淹三队,不淹咱?”
“能有啥门儿?”家兴苦笑一下,“水往低处流。咱的地势低,不淹咱淹谁?”
青龙掏出烟,一边吸,一边琢磨,忽地眉头一舒:“有门了!”
家兴抬头望着他。
“他奶奶的,水不是往低处流吗?咱就在中间打堵墙,将他的水堵起来,让它流不过来。你看咋样?”
“中是中,”家兴笑道,“只是……他的水流不过来,咱的水也流不出去,一下大雨,照淹!”
“淹就淹,只要是淹两家,咱不吃亏就中!”
家兴摇头:“胡说,这不是门儿!”
“你说咋整?”青龙眉头又拧起来。
家兴眉头一动:“有了!”
“快说!”
“这事儿急不得。依我说,待早苞谷收完,把这块地整一下,先在中间打堵墙,再沿墙边挖道排水沟,弄个存水坑。挖出来的土垫到地南头,把水往北赶,一来不怕雨水,二来这坑也好派个用场,赶明年开春,种上莲菜……”
家兴话没说完,青龙一下子跳起来,一拳擂在家兴背上:“中中中,这门儿中!”又望一眼天上的黑云,吧嗒几口烟,“奶奶的,等不及了!家兴叔,咱这就回去招人,先打堵墙。早苞谷身子金贵,看老天爷这脸色,怕是要大下一场。咱先整好墙,待老天爷发威,看不淹死万磙子那个愣子!”
二人皆笑起来,回家吆人打土墙。
吃过早饭,青龙领着家兴等十来个壮劳力,各带工具,挑着干麦秸来到洼地,沿中间风扬画过的线,现在是一条两步远的田埂,挖沟,挑水,和出捻子泥,再一块接一块地在自家地边结结实实地打起一道防水墙。
打墙是粗活儿,大家一直干到天黑,待打成时,无不累得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青龙收起自己的水桶和老虎爪儿,呵呵笑道:“你们躺吧,我得回去吃白馍去!”
第五章 四棵杨(3)
“白馍?怕是吃你婆娘那俩窝窝头吧!”不知是谁翻身爬起,嘻嘻笑道。
“日你奶哩,”已走出几步的青龙回过头笑骂道,“窝窝头咋哩?窝窝头就不能吃了?我告诉你,我这窝窝头,中看又中吃,一口一个香,馋死你!”
众人哄笑起来,嘻嘻哈哈地收起工具,各回家去。
家兴猛干一日,许是累趴下了,吃过晚饭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成刘氏进来喊他,才揉眼下床。
走到院里,家兴打眼一看,明晃晃的窝着几摊子水,屋檐下仍在往下滴答。再看天上,黑沉沉,阴蒙蒙,雨虽不大,雨丝儿却如细线一般密密麻麻。看这光景,老天爷一定在夜里发过威了,这阵儿是个收场。
家兴美美地打个懒腰,暗自佩服青龙的眼力。早饭好了,一家人分散在几个屋子里蹲着吃。旺地早断奶了,坐在地上,一手端着小木碗,另一手将一把汤匙扎在碗里不停捣腾,没吃下去多少,却粘一脸黄乎乎的苞谷糁儿。蹲在一边的英芝白他一眼,顾自往嘴里划拉。
家兴美滋滋地看一会儿旺地,冒雨丝儿走到灶火。成刘氏跟过来,从屋檐下端回一瓦盆雨水,朝脸盆里倒一些出来。家兴洗一把,拿毛巾擦过,端起锅台上成刘氏早已盛好的稀粥,用筷子扎上一只窝窝头,坐在灶膛前,刚咬一口,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飘进来:“兴叔!”
家兴在灶火里应一声,还没起身,青龙已经风风火火地披着蓑衣走进来,不无兴奋地说:“去洼地看了,嘿,这道墙真他奶的管用,三队地里积下一摊子水,我脱鞋下去?了?,乖乖,你猜多深,差不多淹住小腿肚!奶奶的,这一回,我要淹死万磙子那个王八蛋!”
“咱那地咋样?”家兴急问。
“南头也积水了,深浅跟三队的差不多。嗬,若是不打这堵墙,这点雨水还不全都窝在咱地里?”青龙有些庆幸。
“吃饭没?”家兴问道。
“吃个屁,一进村就跑你这里,气还没喘匀哩!”
家兴掀开锅盖,见有个锅底,拿铲子铲过,盛出一碗,笑道:“算你有口福,这一碗全是锅巴,香哩!”
青龙解下蓑衣,接过碗,蹲下来就朝嘴里划拉。正吃之间,外面又有脚步声,有人走进来,口中喊道:“家兴大叔!”
是进才。
家兴起身,迎出灶火门:“吃过没?”
“吃过了!”进才没蓑衣,衣服都快淋湿了。
青龙划拉完最后一口,将碗朝锅台上一放,拍拍肚皮:“没吃也不中了,连锅渣子都在这儿呢!”
进才笑起来,寻地方蹲下。
“大雨天,你不守着白嫂子,跑人家屋里干啥?”青龙劈头问道。
“来求大叔哩!”进才憨厚一笑,“锅台不通烟,一点火,满屋子都是烟味儿,呛得娃他妈眼泪直流。听说兴叔会整,今儿下雨,想来求个忙!”
“千万别整!”青龙连连摇头,“我那锅台就是兴叔整的,结果呢,婆娘早晚坐到灶前,一屁股下去,就不想起来,浪费柴不说,蒸起窝窝头来,没一回不烧焦的!”
“咋哩?”进才惊讶地望着青龙。
“还能咋哩?烧着美嘛!”青龙耸耸肩膀,“我那婆娘精得很,要是呛烟,不等馍蒸熟,保准开溜!”
二人皆笑起来。家兴从房檐下拿起泥刀和一把竹尺,转对青龙:“要是没事,帮个下手!”
“不去了!”青龙披上蓑衣,笑道,“一见白嫂子,我这眼珠子就使不过来。看也是白看,还不如回家抱婆娘去!”
家兴到堂间跟英芝打过招呼,随二人一道出门。青龙拐弯回家,家兴跟进才一直走到村南头。
进才家没院子,孤零零两间砖瓦房。瓦房前面是块几亩大的空地,原是张宗庵家的打麦场,这阵儿变成孙家一队的禾草地,再外是一大块麦田。两间瓦房原是宗庵家的麦仓,盖得高大不说,通身全是砖砌起来的,为防老鼠,地上也铺一层砖,算得上四棵杨数得着的好房子。当年万风扬分给进才一家住时,许多人眼红。进才是道爷,大家心里吃醋,却也没话可说。
家兴进门时,正好看到香竹在给小儿子明河喂奶。香竹瘦多了,但皮肤依然嫩白,尤其是两只*,又细又嫩,白得就跟雪一样。英芝的*虽说也白,若是拿来跟香竹的比,一下子就失色了。
第五章 四棵杨(4)
见家兴进来,香竹并没躲藏,依旧搂着小家伙,大大方方地喂奶。家兴眼角瞄到,心里扑通一声,赶忙转过头去,问进才道:“锅台垒哪儿?”
“你内行,看垒哪儿合适!”进才笑道。
家兴上下打量屋子。因是粮仓,没窗子,屋里黑糊糊的。虽说是两间,论大小绝对超过他家的三间上房。里面空荡荡的,几乎没有家具。香竹没嫁妆,进才是道爷,所有物什都是庙里的,还俗时,除去随身铺盖和几个面坛,什么也没带走。靠墙处打个通铺,上面堆着几条脏乎乎的被子,进才一家六口晚上显然是扎堆儿睡的。靠墙角是粮囤,里面瘪瘪的早见底了。进才娃子多,工分少,生产队里分的不够吃,所剩无几的粮食都在靠墙边的两个面坛里。
家兴感叹一会儿,指着东南角的老灶台道:“还垒这儿吧,在房檐下掏个洞,加个烟囱就中!”
家兴动手扒锅台,进才到外头和捻子泥。锅台扒完,家兴估算一下,出来对进才道:“砖头不够!”
“差多少?”进才急问。
“百来块,多出个烟囱呢!”
进才想一会儿,对站在旁边的半大娃子道:“全儿,你领俩弟弟寻砖头去!”
那孩子是香竹带来的老大,十多岁了,探头一看,见雨停住,招呼两个光屁股弟弟,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家兴掏墙打洞,挖出一些砖,加上几个娃子捡回来的,总算凑合着将锅台砌好。进才抱来柴火,香竹试烧,果然上下通气,不再呛烟了。
家兴要走,香竹说死不让,定要留他吃饭。想到这阵儿午饭早过,晚饭又不是时候,肚子真也饿了,家兴就不再坚持。
三个大的到外面耍去了,香竹舀出一碗白面,掺上两把红薯面,开始和面擀面条,两只白*挂在胸前,随着她的每一次用力前后晃荡。进才抱着小的坐到灶前烧火,家兴不敢看香竹,搬个凳子挨进才坐下,随便聊天。
“这娃子叫啥?”家兴用嘴努了下,小声问道。
“叫明河!”进才塞把柴,拍着娃子,“老三叫明山,五岁了。”
“听说两个大的依然姓林,咋不改过来呢?”
“娃他妈早说改,我没让!”
“咋不让哩?”
“唉,”进才轻叹一声,“娃子们打小就姓林,一下子改了,感情上受不住。再说,不究咋说,香竹跟那个姓林的也是一段姻缘,人没了,只这俩娃子是个念想,我这里若是连姓也改了,咋能对得住人家?我这俩崽子,起名时都让带个‘明’字,也是循着香竹与他的这点儿缘分!”
听进才说出心里话,香竹感动地停下擀杖,拿袖子抹泪。
吃饭时,香竹为家兴和进才各捞一大碗面条,自己和几个娃子蹲在一边喝稀汤儿。家兴看不过去,把面条拨出来,分给几个娃子,自己匆匆喝碗面汤,抹把嘴。进才早把他那一碗倒进锅里,红着眼圈儿看香竹。
除老大明全有条破裤子外,余下几个无不赤条条的。明星已经知道害羞了,在家兴看过来时,两腿把小鸡子夹起来。香竹依旧穿着多年前的蓝布衫,破损多处,东一补丁西一漏洞,几个地方依旧露着皮。家兴知道进才穷,没料到穷成这样。
“杨姐儿,”家兴扫一眼娃子们,转对香竹,“年前不是分过棉花吗,咋不织匹布,好歹也给娃子们缝件衣服!”
“他大爷,”香竹脸上涨红,“俺笨,不会纺线织布!”
香竹生在富贵人家,家务活儿自然不会做,连做饭也是后来学的,反正不讲个滋味儿,能填饱肚子就成。
“你家的棉花呢?”
“在这儿呢。”香竹走到屋角,拿出一个破布包。
家兴接过来,一股臊味儿扑鼻而来,稍一抖落,里面掉出一窝小老鼠,个个赤条条的,吱吱乱叫。香竹红着脸咒一声,将小老鼠捡起来,用力扔到门外的雨水里。几个娃子乐了,扑上去你争我夺。
“杨姐儿,”家兴轻叹一声,试着说道,“得空了,你到我家,英芝会纺花,能织布,你跟她学。针线活儿不难,保证你一学就会!”
“敢情好咧!”香竹应一声,正要说句感谢话,勾头看到左胸圆鼓鼓的乳房露出来,赶忙伸手掩住,将脸转到一边。
第五章 四棵杨(5)
家兴瞥见,脸上臊热,不无尴尬地别过进才,匆匆出门去了。
这天早上,风扬一大早就起床,与志慧一道,沿河坡地缓缓走着。
这是大雨过后的第三天,天气迅速转热,太阳虽是初升,却已火辣辣地烤人。灌饱浆的麦头颜色渐变,支撑它的麦秆儿似已完成使命,从下面开始泛黄,拒绝供养。
看来,只要老天爷不下雹子,大丰收是铁定了。
风扬一路走去,眼睛微眯,嘴角浮着笑意,踌躇满志地审视着在他治下等待收割的块块麦田。
晨风拂来,风扬敞开衣领,露出脸膛,感觉甚是惬意,不由自主地轻轻哼起来: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幸福
呼儿嗨哟
他是人民大救星
毛主席,爱人民
他是我们的带路人
为了建设新中国
呼儿嗨哟
领导我们向前进
……
志慧听一会儿,嘻嘻笑道:“风扬叔,一听这首歌,我就想起一桩可笑事儿!”
“哦,快说说!”风扬止住唱,顿住步子,扭头看志慧。
“你猜这歌打哪儿来的?”
“我咋知道?大家都是这样唱的!”
“里面有故事哩!”志慧笑道,“我讲出来,你可不许漏出去!”
“说吧,卖啥关子!”
“前年在学校时,教我们语文的李老师,在讲到《东方红》的由来时,说是他曾去过陕北,这歌是从民歌变来,原来不是这样唱的!”
“咋唱的?”
“你听着!”志慧轻轻哼道:
骑白马,挎洋枪
小哥哥吃了八路军的粮
有心回家看妹妹
呼儿嗨哟
要打鬼子顾不上
八路军,一身身灰
肩膀上斜着把枪来背
小哥哥当兵抖起来
呼儿嗨哟
家里留下小妹妹
……
志慧哼到这儿,戛然而止。
风扬又候一时,催道:“唱呀,正听得美哩!”
志慧挠挠头皮,笑道:“后面太长,记不住了!”
风扬仿着调儿跟唱几句,笑得唱不下去,指着志慧道:“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子的!你小子不会是瞎编吧?”
“哪能瞎编哩!”志慧郑重应过,敛住笑,“风扬叔,这是反动情歌,千万别唱出去!”
风扬一怔,挠挠头皮:“咋反动了?打鬼子哩!”
“当然反动了。年前我到学校看我老师,听说李老师就为这事儿被打成右派,这阵儿正在北山接受改造呢!”
“要是这说,咱就不唱了!”风扬打个怔,“以后你也得憋住,甭对外人再讲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