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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晓溪惊怔。
“你是否很失望。我并不是你心目中完美的所谓神一般的少年。我并不珍惜世人所羡慕的那些天赋。”
“我很吃惊……”
风间澈的唇角又染上苦涩。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失望呢?”她诧异地眨着眼睛,“你各方面都出色得了不得,所以难以取舍,这很正常啊。你才只有十九岁,不需要很早就有决定啊。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好决定将来是帮助你的胳膊更柔软一些呢,还是更有力一些。比如一只弹钢琴的手和一只顶尖大厨炒菜的手应该是不同的。”
他皱眉,怎么好象听不懂她的话。
明晓溪不好意思地笑笑:
“呵呵,告诉你个秘密哦,我从小就有理想,只是理想经常变来变去。最初的时候,我想当个美食家,哇,天天可以吃好吃的不得了的菜,还有人给我钱请我点评,真是赚翻了;然后,我又想当模特,可以穿好漂亮的衣服晃来晃去,不用花钱薪水还多,真是美死了,唉,可惜身高不争气;后来,我迷上功夫,立志要把我家的武馆振兴推广到世界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人都能强身健体;现在呢,我的理想又变了——”
风间澈笑得鼻子轻轻皱起来,象春水上的涟漪。他正输着点滴的左手,温柔地抚摩她额头上细碎的绒发。
明晓溪没有察觉他的动作,她的眼睛出神地盯住他受伤的右臂,脸上绽放出坚决的光彩,让人神为之夺:
“我的理想——要让风间学长的右手比神的更出色。”
带着输液管的修长的手嘎然停顿在迎着夕阳金黄闪烁的绒发间。
明晓溪仰起小脸,望住他:
“我发誓,如果这个理想实现不了,我今生再也不会有其他的理想!”
*** ***
外面冷的紧,两个女孩坐在冰室里吃冰。
“小泉,谢啦。”
小泉的嘴里塞满刨冰,头也没抬:“姐妹嘛,应该的!”
明晓溪小口小口含着冰,她要吃得慢一点,否则再叫一杯又得多花钱。
“可是你骂我的时候真的很凶,有点过分哦;还有,你为什么掐我,你看,胳膊上现在还有淤青,”明晓溪怀疑地看着她,“说,你是不是公报私仇借机泄愤?”
咦,她还不笨嘛,小泉大口把冰吞下去:
“不管怎么样,通过我可以媲美奥斯卡影后的演技,使痛恨你的女生们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管道,将满腔熊熊燃烧的怒火尽情释放了出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你一次让她们骂个痛快,她们就懒得再使那些小花招陷害你了。怎么样,最近扔你石子、用腿绊你、撬你柜子、偷你课本的事少多了吧。”
也对。“是少多了。”
小泉得意地笑:“我就说我出的点子怎么会错!”
“……因为放寒假了。”明晓溪凉凉地说,用勺子再挖一勺冰。
笑呵呵的嘴卡在半空。
明晓溪好心地帮她合上:“没关系,只要不再生我气就好。”
小泉颓丧地垮下肩膀:“原来你都知道啊。”
“是啊,你那么喜欢风间学长,我害他受那么重的伤,你生气也应该呀。”明晓溪苦笑,“但是不要气那么久,我还想你做我的好朋友呢。”
小泉咬住嘴唇,双手紧紧握住玻璃杯,静了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晓溪。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不能怨你,但是,但是风间学长……”
“听说风间学长的右臂毁了,是吗?”小泉的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
“他那么出色,他的钢琴,他的画,我真的很喜欢他,他对人那么温柔,有时候碰见他都觉得他好象在对我微笑点头,我们大家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他。可是,这样完美的少年,他的胳膊却再也不能用了吗?……”
痛,象一把锤子砸上明晓溪的心。
她僵直地坐着,手指微微打颤,拼命想压抑住忽然蔓延住全身的痛楚和绝望。
不,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她不能那么脆弱,不许流泪,不许放弃,不许悲伤,在风间学长的右手变得比神还厉害之前,她要比天下所有的人都坚强!
午后。
明晓溪微笑着怀抱满满一纸袋苹果往医院大门走去。又大又圆又红的苹果们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滴溜溜地跳跃出让流口水的色泽。
天气还是很冷,可是她的心情却很好。
她觉得生命充满了让人感动的奇迹。
风间澈的右臂中弹,神经严重受损。前来会诊的世界各地著名的神经外科大夫全都束手无措,毫无办法,他们已经非常明确地告知风间勇二,病人的右臂是必定会废掉了。
除非有奇迹,或者能够找到传言中神秘的外科医生修斯大夫。据说他可以将一只狗的腿接在羚羊身上,而且让它奔跑的速度变得比猎豹还快。
但这只是传言,至于修斯的医术有没有那么高,甚或到底有没有修斯这个人,都还是个未知数。能找到他的机率并不比奇迹高多少。
然而——
半个月后,一个淡金长发的面色冷漠的男人出现了,他说他就是修斯,他来为风间澈动右臂手术。
在众人的置疑中,风间澈相信了他,然后进了两次手术房。
事实证明,风间澈的选择是正确的。
然后,奇迹出现了,他的右臂重新有了知觉。
明晓溪眼睛笑笑地眯起来,加快脚步。她恨不得一下子飞到风间澈身边,守着他陪他做复健,让感动的喜悦一点一点彻底抹去她心中的阴霾。
一只调皮的苹果却从她激动的怀中偷溜出来,蹦蹦跳跳向一个角落跑去……
她慌忙追上去,想跑,别做梦啦,既然已经卖身给我,那么生是我的苹果,死也是我的……
逃跑的苹果在一只美丽如夜的手中。
一张略带憔悴的绝美苍白的脸,忧郁如潭的双眸,单薄倔强的嘴唇,纤弱消瘦又骄傲笔直的身子。
“瞳?”
明晓溪轻呼,记不起上一次见到她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冰极瞳凝视她,眼神有些凉,双唇微微动了动,终于无声。
明晓溪接过她手上的苹果,眨眨眼:“瞳,你是来看风间学长的吗?为什么不进去?”
“不是。”
“学长最近又动了一次手术,还是修斯大夫做的,效果很好呢,他的右手手指已经可以稍微活动了……”
“我不是来看他的。”冰极瞳再说一次,语气益发冰冷。
明晓溪歪过脑袋,叹气地看她:“那你来做什么?”
“……”
“不要告诉我,你是特地来帮我捡苹果的,我不会相信的。”明晓溪无聊地摸着纸袋里的苹果,唉,口是心非的人,明明那么关心他,却偏要嘴硬。
冬天里的阳光稀稀疏疏落在冰极瞳身上。
“明晓溪……”
“咦,你不叫我明小姐了吗?”她插嘴。
冰极瞳没有理会,表情严肃:“……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不太明白你话的意思。决定?什么决定?决定什么?”明晓溪的手指逗着纸袋中最大最诱人的一个苹果。
“牧野流冰,还是风间澈。”
手指呆在苹果上。
“你究竟选择哪一个?”
苹果上突兀地显出两个深深的指印,迸溅的汁肉染上僵硬的指尖。
明晓溪缓缓把脏了的手指在纸袋上擦一擦,然后抬头,望向她: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冰极瞳的眼睛丝毫没有躲闪,直直迎向她:“明晓溪,我不相信你到现在还会不明白风间澈的心意。”
“……”
“他爱你。”
明晓溪的脸色开始发白。
“冰极瞳,你不要乱说话!”
“他一直爱你。”
苦笑滑过冰极瞳美丽的唇角,眼眸越发黯淡:
“在见到你以前,我一直相信澈是爱我的,他对我非常好,好得让每一个喜欢他的人嫉妒,尤其是东寺小姐。可是,你出现了,他看你的眼神,你注意过吗?”
明晓溪茫然,不,她一点也不相信眼前这个人讲的话。
“是啊,你心里放下的只有少爷,哪里认真看过澈呢?但我不一样,从很小开始,澈的每一个表情都是我唯一可以珍惜的事情。”
“你的出现,澈的眼神,我担心了,我怕你会抢走我的澈,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向他表白,我要他的承诺,因为我知道,他的承诺将会是一生一世决不会改变的。可是……我失败了,他拒绝了我,对我说他象喜欢妹妹一样喜欢我,呵,多么讽刺,妹妹……”
啊,不,事情不是那样。
冰极瞳怪异地看着她:“明晓溪,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个脆弱无助可怜的冰极瞳,而且,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心象被几根长长的指甲抓过,明晓溪闭上眼睛。
“我自小在牧野组长大,怎么可能会善良单纯得象个玻璃娃娃,我自然会做一切对我有利的事情。澈太善良了,那我就变得可怜一些,风间夫人不是讨厌我吗,太好了,那我就在人后拼命刺激她,在人前却扮做无辜;你不是也很善良吗,那我就让你知道我对澈的心意,再和你做朋友,你还会抢我的澈吗?……对了,应该告诉你,那一夜,我知道你在花丛后面,我是故意让你看见听见的,我要向你示威,宣告我的所有权……”
冰极瞳仰起头,风吹乱她的长发:
“可是,你却看到了我的伤心和狼狈,所以,明晓溪,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恨你。”
原来,冬天里即使有阳光,也还是很冷。
明晓溪抱紧怀中的苹果,想从它们身上汲取丁点温暖。
半晌,她睁开眼睛,目光明澈:
“冰极瞳,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是特意想来伤害我吗?那么,好,你做到了,我承认我很难过,因为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朋友。”
冰极瞳迎风站立的身姿优美挺直,好似冰雕的塑像。
“如果你的话只有这些,那我已经听完了,是否可以离开。”
见她没有反应,明晓溪提步准备绕行。
“拜托你,”冰极瞳出声,声线微微颤抖,“不要伤害风间澈。”
仁川医院。
大门处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没有人去留心注意僻静的一方角落里有两个异样的少女。
明晓溪背对着冰极瞳,离她已经有五步的距离。
她不想去理会她,但身子却不受控制地陡然僵硬;她想装做没有听见,但那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象炸雷,让她脑袋“嗡嗡”作响。
明晓溪转身。
她深深打量那个美丽的少女,声音很静:“我不会伤害风间学长。但是,请你不要再讲那些奇怪的话。”
冰极瞳唇角的笑象寒冬深夜中冻住的冰花:
“澈,再出色也是个人,并不是尘心不染的神。他也会象普通的少年一样恋爱,他也会快乐,会伤心,会痛苦,会嫉妒。他的心并不是无坚可摧,只是他一直用体贴和温柔来进行掩饰,但那并不是你可以伤害他的理由。”
明晓溪清秀的眉毛皱起:“我再说一次,你误会了……”
“不要伤害他。”冰极瞳继续说,“如果你爱的还是牧野流冰,那么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让他见到你;如果你选择他,就把牧野流冰从你心底整个拔掉。不要一直留在他身边,让他越陷越深,那样,对他——太残忍。”
明晓溪一把无名怒火突然窜上:
“冰极瞳,我实在忍无可忍了!你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对我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好,让我清清楚楚地告诉你,第一,我不认为风间学长爱我,即使他爱我,也应该是他自己对我说,而不是你的想法和判断,即使他爱我而我不爱他,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似乎无关;第二,我现在不想去考虑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对我来说,现在没有比让学长的手完全恢复更重要的事情,我决不会因为你的话就离开学长身边;第三……”
她的眼神柔和下来:“风间学长也很挂念你,如果有空就去看看他,不要都到这里了,却不进去。”
“最后,我向你保证,我永远不会想去伤害学长。”
*** ***
上午。
阳光出奇得灿烂,病房里的窗帘完全拉开,窗子也打开些许,清新的空气在室内流转,床头的百合静静绽放。
东寺浩雪双手托住小脸趴在床边,大眼睛忽闪忽闪,望望风间澈,又望望明晓溪,奇怪地说:
“咦,你们两个好怪呀,明姐姐你一直削苹果都不说话,脸色臭臭的,风间哥哥你的眼睛又好象长在明姐姐脸上一样,都不会看看别的地方,也不说话。我今天不漂亮吗?不可爱吗?为什么没有人理我呢?”
明晓溪理她了,抬头白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削苹果。
风间澈清亮的眼睛透出笑意:“小雪,不要打扰晓溪,你看她把苹果削得多好。”
苹果皮长长的,细细的,薄薄的,蜿蜒拖到地上,象一条红红的彩带。
明晓溪得意地笑:“厉害吧,我的刀功天下无双,如果现在是古代,我一定是名满天下的女侠。”
“呵呵,对,对,”东寺浩雪捧场地笑,“不过,明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把皮削那么薄呢?为了练功夫吗?”
“笨蛋,”明晓溪的眉毛皱成一团,“当然是为了省钱,你知不知道一只这么好吃的苹果是要用很多钱来买的,自然要把皮削得越薄越好,这样才不会浪费嘛。
东寺浩雪疑惑了:“一只苹果都怕浪费?神那,你究竟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你是不是很缺钱,我可以……”
可怕的目光!
东寺浩雪怯怯扭过头,不敢看她,干笑两声:“呵呵……啊!”
她惊喜地大叫:“哥!你来啦!”太好了,终于来个人能转移大家注意力。
果然是东寺浩男,他英挺俊朗的身上带着种风尘仆仆的疲倦,象是刚下飞机。
他径直走到风间澈床边:“情况怎样?”
风间澈微笑:“好多了,已经没什么大碍,再过几天就可以下地走动了。”
东寺浩男看向他的右臂:“胳膊呢,怎样?”
“可以轻微活动,”风间澈略微弯弯右手手指,“不很灵活,但相信会越来越好。”
东寺浩男吐出一口气,坐倒在旁边的沙发上:“那就好,你不知道前段日子你让人多担心,还以为你的胳膊真的不行了。我在纽约只听说有好转,又不晓得到底情况怎样,总不安心。”
“哈,老哥,我原来一直以为你没心没肺,冷血无情,风间哥哥出事以后我才晓得,原来你也是很热血的嘛,连在纽约都一两天一个电话,”东寺浩雪笑嘻嘻,“我决定对你重新评价,加分!”
明晓溪削下最后一寸皮,将苹果抛给沙发中的东寺浩男:“好,那这个苹果就送给热血的东寺学长!”
东寺浩男轻松接住,咬上一大口:“好吃,比飞机餐强多了。”
那边,东寺浩雪继续自言自语:“暴躁的老哥也是有感情的,那最冷漠无情的就是牧野哥哥了……”
“小雪,流冰是有事在忙,给我打过电话。”风间澈打断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突然显得忙乱起来的明晓溪。
“是哦,忙,忙得连几分钟的时间都没有。”东寺浩雪不满意地嘀咕,牧野哥哥自打接手牧野组就好象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似的。
东寺浩男吃苹果的动作停下来,若有所思:“流冰应该不是那样的人,我听到外间似乎有传闻……”
他看一下又开始削苹果的明晓溪,没有说下去。
这时,门被推开了,进来一群人。
冷漠的修斯大夫走在最前面,紧随偏后的是表情严肃的风间勇二,然后是莱曼大夫和护士谷木静,走在最后面的是憔悴虚弱的风间夫人风间秀爱。
明晓溪和东寺浩雪站起身来:“伯父、伯母好。”
风间勇二对沙发中懒洋洋的东寺浩男点头示意,风间秀爱却神情恍惚。
修斯大夫一言不发地查看风间澈床尾的病历记录,从胸前取下一只笔,刷刷几行字飞快写下,眼睛从始自终没有看过房里的其他人。
风间勇二忍耐地问:“修斯大夫,澈儿现在的情况究竟怎样?”
修斯大夫把笔重新插回胸前的口袋里,不耐烦地淡淡说:“很好。”
狂喜掠过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哦,那你的意思是,澈儿的右手可以完全恢复了?!他还可以象以前一样弹钢琴,画画?”
一声冷笑从修斯薄薄的嘴唇逸出:“原来你在做梦。”
风间勇二脸色巨变,其他的人也立时神经紧绷。
“你……你什么意思?澈儿的手不可能跟以前一模一样了吗?”风间秀爱扑上去死死抓住修斯的衣服,双手不停颤抖。
修斯一把扯下她的手,甩在一边,讥讽地说:“病人的右臂神经严重受损断裂,虽然我已经一一将其接续,但是能够恢复一些基本的功能,完成日常的吃饭穿衣就已经很值得庆幸了,不要太过贪心。”
屋内空气凝固如死,只有风间澈如常淡然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