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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教不会的!”
史靖仁的父亲闯进客厅以后,正常的面试就被打断了。好一会儿王福林都没再喊应试者的名字。客厅的门关着,隐隐听见史靖仁的父亲的叫骂声传出来。过了一会儿客厅的门呀地开了一条缝,一个伙计探出头把王福林叫进去了。王福林再出来的时候就向应试者宣布:面试暂停。
那时候史靖仁的一张胖胖的娃娃脸还是单纯无邪的,他作为大盛魁的一户财东的儿子而被拒之于大盛魁的门外,使古海感到意外和吃惊。他还不知道大盛魁有这种规矩。同时他又替史靖仁感到委屈。古海哪里会想到,就是这个满脸稚气的史靖仁在三十五年之后会手持一柄短匕首闯进大盛魁的院子刺杀他,制造了一起震惊归化的大案。这是后话,不提。
史家父子大闹考场的事情是如何平息的,古海不知道。五天之后古海接到通知——面试接着进行。入号的考试断断续续地又进行了一个月才总算是结束了。繁琐漫长的考试把古海的感觉磨钝了,就像一只闯过了激流险滩驶入了平稳宽阔河面的小船。渐渐听不到人们对牛领房和毛尔古沁峡谷的议论,整日里在姑夫的鞋店里帮着做事,不知不觉间对制作长筒的俄罗斯皮靴产生了兴趣,姚祯义一天到晚忙着购进原料和社交场面的应酬,店里的实际工作主要交给了大伙计福生。福生是姚祯义一手带起来的大徒弟,手艺很高明,他主要监管着绱筒的关键工序,他自己两手也不闲着,把着一只木制的鞋旋子,光经他的手一天就要出十五六双成品长靴。起初古海只是帮着运运皮子收拾零碎皮头,后来有了兴趣就常常站在福生的身边看他绱鞋帮鞋底。有一日福生出去解大手,古海就坐在福生的小凳上吭吭哧哧地操作起来。福生回来一看古海在绱靴帮立马就急得脸都红了,吼道:“哎呀哎呀!这怎么得了!一双靴料要三五两银子呢!你咋能随便这么糟蹋?!到一边玩去!”
4保荐入号到面试通关(4)
在义和鞋店住了两个多月了,这是福生头一次跟他发脾气。情急之下福生一把将古海推到了一边,顺手就夺过了古海手里的那只靴子。
古海说:“福生哥,你看看嘛!我并没有把靴子弄坏。”
“还说呢!”福生气恼地拿起旋刀要拆那只靴子,“这也就是你,倘若换作别人,哼!看我不把他脸抽肿呢!”
“你先别忙着拆,”古海说,“其实这里边也没什么的,我已经看会了。”
“哼!看会了——”福生瞪着眼朝古海吼着,“我跟着姚掌柜学了三年,这道工序连边儿都不教我沾呢!——你只看了几天就学会啦?你是神仙了?”
“你看看嘛!看看再说。和你做出来的靴子比一比。”
福生扔掉手中的旋刀,双手抱着靴子调过去翻过来细端详了好半天——不说话了。半晌,他睁着一双迷惘的眼睛望住古海,问:“这靴子……是你绱的?”
“不是我是谁嘛!刚才你还骂我……”
“不能吧?”福生不相信地摇摇头。
“怎么又是不能了?”古海说,“刚才你还骂我糟蹋皮子呢。”
“怪了!姚掌柜手把手地教徒弟,没有三年以上的工夫谁都不敢上手做这活儿呢……你莫非是在家里时曾经学过这手艺?”福生很奇怪地问古海,就又把那靴子拿起来看,目光在古海的脸上和那靴子之间来回移动。
“没有的,没学过。”
“不对,”福生又说,“那你的父亲肯定是个鞋匠!你是从小就看会的。”
“我爹是买卖人,是字号里的账房!”
“……”
福生不说话了。他认定古海不是个一般的孩子,从此对古海处处都表现出敬重。
一晃又是半个月,大盛魁招学徒的事还是没有消息。这一天傍晚靖娃和杰娃相约来看古海。三个人是光着屁股在一起长大的同村小伙伴儿,都是姚祯义从小南顺带出来学生意的。靖娃姓段,官名叫段靖娃;杰娃单名一个杰字,姓张名杰。他二人自知才智本事都不如古海又没有得力的人做保荐,所以都不敢高攀大盛魁,靖娃由他的亲叔叔保荐报了天义德,杰娃奔了裕新瑞。靖娃因了左脸颊上长了一个痦子,面试时就被裕新瑞的掌柜刷下来了。说他痦子长得不吉利。已经说好了进姚祯义的鞋店学徒,正在找保人办理必要的手续。靖娃带来他的好消息——被天义德正式录用了。天义德在归化的地位虽不及大盛魁,但也算是通司行内的一个大商号,在恰克图、乌里雅苏台等地也开着二三十个分号,在汉口也有着自己的茶叶加工厂。大概是归化人习惯什么事都爱凑个“三”的数字,所以把实力较强的天义德、元盛德和大盛魁一起称做通司三大号。
三个小伙伴在一起为靖娃的入号高兴了一番,古海便有些沮丧,说:“我的事看来是完了,到现在也没消息。不行我就留在姑夫的鞋店学手艺了。刚才福生哥还夸我的好手艺哩。”
杰娃抢着说:“那好哩!咱俩可以日日在一起玩了!”
“瞎说呢!”靖娃说,“大盛魁今年招学徒晚了一些时日是有原因的,听我叔叔说,大盛魁的小院里住进了两个俄国人,是什么……袋儿里人?”
4保荐入号到面试通关(5)
“是叫代理人,”姚祯义在一旁听了觉得好笑,忍不住插进去解释道:“是代表死在毛尔古沁的那两个俄国人的家属来处理后事的。”
“是哩,”靖娃说,“听我叔叔说,那两个俄国人可难缠哩,住在大盛魁都两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没有走的意思。也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
姚祯义说:“想干什么?想要银子哩!”
杰娃问:“要多少?”
“张口就要五十万两白银!”
“啧啧啧……简直是要杀人呢。”
“哼!这一回算是惹下鬼了,听说道台衙署的胡大人愁得连觉也睡不着呢。”
“管他呢,”靖娃说,“俄国人总不能在归化住一辈子的,只要大盛魁招学徒的事一经办理,肯定会有海子的好消息!”
古海入号的好消息来了。腊月初一,早晨古海刚刚揭开鞋店的门帘,窗户上的挡板还没来及摞起来呢,一个利利落落的年轻伙计就来到了义和鞋店。还没进门那伙计就高声唱道:“姚掌柜!贺喜了!向您道喜了!”
就见姚祯义帽子都未戴,从院子里颠儿颠儿地跑出来,隔着柜台双手接过那伙计递上的红帖子。翻开扫了一眼,立刻面容大动喜上眉梢,高兴得一个劲儿地说:“哇!好哇!总算盼到了!海子!——你的喜报到了!”
古海抢过红帖子看着,也咧开嘴笑了。杰娃已经办妥了保荐手续,成了义和鞋店的正式学徒,和一帮子徒弟伙计都围着古海向他表示祝贺。姚祯义高兴地搓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大家都忙着为古海高兴了,也没注意那报喜的小伙计还在一旁站着呢。姚祯义猛然醒悟过来,急急忙忙拿了些碎银子赏了那报喜的小伙计,报喜的小伙计接了银子道了谢走了。
从八月间来归化,到腊月初一整整过了四个月,古海入号的事圆满告一段落,应该说是相当顺利了。高兴了两天就过去了,这件事在古海浑然未凿的心灵上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一段时间内萦绕在他心头的倒常常是史靖仁那哭哭啼啼的可怜样子。他想大盛魁这一条规矩不好,作为财东的子弟也应该和别人家的孩子同样有着入号学徒的权力。他甚至想象着倘若史靖仁能够和自己一起入号,将来在这陌生的归化城也多一个说话的人,毕竟是同乡,俗话说人不亲土还亲哩!于是古海为史靖仁的不能入号遗憾了好长一段时间。
腊月初五,古海穿戴整齐,在杰娃、福生和义和鞋店二十几名徒弟伙计一片羡慕的目光中往大盛魁城柜去了。古海是自己扛着行李去的。不是做姑夫的舍不得雇一辆马车送他,只是因为大盛魁历来都反对号伙铺排奢华的浮浪作风。颇为能干的祁掌柜后来所以不得大掌柜的赏识而栽了跟头,很大程度上就在于这一点。更何况小小的刚刚入号的学徒,就更得从一开始就特别注意勤勉刻苦。为此连姚祯义都没有去送古海。
5从学徒到掌柜(1)
傍晚时分,刚刚吃过晚饭,新入号的伙计的寝室里走进一个年轻的小掌柜,此人姓墨,本年春天刚刚出徒。新入号的学徒就由墨掌柜来管理。墨掌柜的身后跟着一个壮实的伙计,怀抱一大摞叠好的新衣。这一榜大盛魁总共招收了晋籍学徒十二名,暂时都住在城柜外院的一间大房子内。通盘大炕依墙摆着一溜行李卷儿,整整齐齐。这一班人个个身量匀称长相端正。新来乍到的都不敢高声说话,更不敢嬉戏打闹,饭罢归来都乖乖地在炕沿上坐着,相互低声通报自己的姓名,说着初交的客气话。腊月时节正是塞上最寒冷的时候,窗外北风呼啸着扑打着窗户。屋内当地生着一只大号的洋炉子。古海蹲在地上手持铁钩捅那炉子。他记住了临行前爹对他的一再嘱告,出门在外住地方学生意,一定要做到嘴勤、手勤、脚勤,要争着去吃苦。所以从大厨房回来,一进门便先操了钩铲去打整洋炉子。此时炉中的炭火已经呼呼啦啦地烧起来。
看见年轻的墨掌柜走进来,十二名学徒齐刷刷地都站了起来。墨掌柜说:“今日分发衣服。打明儿早起开始,除了假日休息就只能穿柜上统一发的衣服。大伙对柜上发的衣服要爱惜备至,不可令其脏污……”
墨掌柜说完了,伙计们挨排儿去领自己的衣服——衣服放在一进门的炕上,每叠衣服的上面都放了一张写着名字的片子。一件絮着驼毛的灰布面袍子,一条同样质地的棉裤,一双缀着双道黑皮梁的棉鞋,一顶双耳帘的狗皮帽子。古海把袍子套在身上试试,正合适,一点不长一点不短,也不显肥也不显瘦。心下就十分诧异,感慨道:“咦!——这衣服简直是专门为我做的,正好!”
“我的也是!不长不短正好穿!”
“我的也是,奇怪了……”众学徒都表示难以理解。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墨掌柜笑着说,“这衣服就是专为你们做的,所以穿着合适。”
“可是并没见过有裁缝来测量身体的呀?”一个伙计纳闷地问。
“早测量过的!伙计们。”墨掌柜说。
“什么时候?”
“是在你们考试的时候!好了,各自都试试,倘若有不合适的地方以后动手改改。这会儿把衣服鞋帽都穿戴好了,待会儿大掌柜领你们去拜祖宗。”
在院内正对着月亮门的地方,靠着那栋二层小楼有一间长年锁着的大房子——这是古海后来才知道的——房间内正面的八仙桌上供着一尊梨花木雕成的关公坐像;在八仙桌的前面,摆着两件破旧的物件,一件是烂了帮的货郎箩筐,一件是木板条子有着长长裂缝的骆驼货驮子。除此以外,这间房子里再没有什么物件了。八仙桌上在关公像脚下是一个很大的香炉。破箩筐和空驼架前面的地上放着一排圆的软垫。一切都很普通,只是一踏进门就有一种看不见的庄严的空气使古海他们这帮小伙计感到不一般。一个个都大气不敢出一下。
在墨掌柜的摆布下,十二名新入号的伙计面对关公像站好,燃烧的蜡烛在高高的烛台上照着。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屋门开处,脚步声进来。古海认出有郦先生、祁掌柜……走到最前边的那个人没看清楚,但他猜出那该是大掌柜了。大掌柜他们在学徒们的前面面对关公像也站成一排,都垂手立着。
5从学徒到掌柜(2)
王福林疾步走到大掌柜的跟前伺候掌柜子打火点香,点火和吹火纸时是必要发出“福得”之声的,图的是个吉利。
王福林燃了香插妥当之后就退到了后面,在新入号的伙计们的旁边站着。这样古海的眼前便露出大掌柜一个完整的侧影。大掌柜面色苍古,身材消瘦,中等身量,稀疏杂驳的胡须从一边的腮上一直连到了下巴。默立片刻,大掌柜伸出手将冒着袅袅青烟的香扶正——可是出现在古海目光中的哪里是手啊,那分明是一对圆鼓鼓的肉锤子。
那双肉锤似的手是有来历的,在义和店他听姑夫讲过大掌柜的故事。早年间在喀尔喀草原,大掌柜所带的驼队被一队布里亚特盗匪所劫。那是一片中俄边境地带的寒冷的雪原,暴客们将驼队中的驼夫领房打散,枪杀了所有的护卫狗,带着掠到手的货物逃走了。身负枪伤的大掌柜王廷相在雪原上爬了整整一天一夜,幸遇一个布里亚特猎人搭救,才算保住了性命。可是十根手指全都冻掉了。如今大盛魁庞大的事业就掌握在大掌柜那一双秃手之中:大河上下、长江南北、蒙古高原,到处都散布着大盛魁的分庄、票号、钱庄、工厂和牧场,加起来有数十个之多,从总号掌柜到分庄经理,伙计、工人、从业人员达八千之巨!所有这些,都由这双秃手来指挥调度。大掌柜兼任着二十八家通司商号的组织——归化通司商会会长之职;同时大掌柜还捐有候补道台的闲职,只要是重要场合,将红缨官帽一戴绣凤朝服一穿,便可与掌管归化道的胡道台平起平坐称兄道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大掌柜跺跺脚,整个归化城都要为之颤动。
大掌柜是对大盛魁有过特殊贡献的人。早年间,大掌柜是一个普通买客的时候,常年住在福建的武夷山专管为字号采买茶货,那时候不但是大盛魁,整个归化的通司商号的茶货大都来源于福建和湖南。这两地一处沿海一处在长江以南,距离归化都是数千里之遥。数字庞大的茶货车转船船倒驼,往往要辗转数月才能运回归化。其费时费力又费钱是可想而知的。大掌柜常年奔波于这条茶路是深知其中的艰辛的。于是他总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时时刻刻都在琢磨减少运茶路途糜费的良方。后来他在经常过往的湖北蒲圻县、崇阳县、羊楼洞、羊楼山一带找到了解决问题的钥匙。那里峦山重叠,树木苍郁,雨水充沛,气候湿润,甚宜植茶,完全有条件开辟为一个新的产茶区。可是那一带的农民从来就不曾种植过茶树,对大掌柜的计划没有认识,也不感兴趣。为此大掌柜在羊楼山扎下去,费了许多工夫说服了几十户农民进行试种。报请了总号同意,免费为这些新的茶农提供茶树苗,答应一旦试种失败赔偿其全部损失,结果三年头上大掌柜的试验就大获成功了!自那以后蒲圻、崇阳和羊楼山开始有了茶树,并且逐年增多。大掌柜坐地组织茶树的种植,指导茶农采摘和加工。成品茶货尽数全由大盛魁收购,价格给得相当优惠。
如此这般,羊楼山一带的种茶业就迅猛地发展起来,解决了大盛魁大部分的茶货来源。随之,归化其他通司商号和别的地方的茶商也纷纷来羊楼山一带采买茶叶。就地采买就地加工建立自己的茶叶加工厂,也是在大掌柜的手里完成的一件大事。大掌柜坐镇羊楼山指导农民种茶采茶加工茶叶,日子久了就发现有一些不能得心应手的地方,于是请示总号得到准允后就在距羊楼山不到两百里的汉口建了一座茶叶加工厂。厂名大盛川,大掌柜被任命为坐厂掌柜。大盛川只生产一种规格的砖茶,大掌柜设计一个“川”字的模具,待砖茶成型时用那模具压一下,出来的成品砖茶上便出现一个凹进去的“川”字。凡是有“川”字的砖茶便是大盛魁的货色,成了活的广告,每日每时都在做着无声的宣传。大掌柜在茶厂亲自督工,选料精,加工细,“川”字砖茶外形也很美观,名声渐渐传开,遂成为名牌产品。这“川”字砖茶出名到什么程度呢?一百多年过去,远的我不知道,近处的呼和浩特和包头以及蒙古的广大草原都有。迄今人们购买茶时仍是要那上边的“川”字呢!说到这里也不妨告知读者,此刻我写这小说时,在桌角上放的就是一杯由“川”字砖茶熬成的奶茶。
5从学徒到掌柜(3)
蒙古草原、西伯利亚气候寒冷干燥,一年四季蔬菜都非常少,人体所必需的某种营养唯赖砖茶这种燥化了的绿色植物。这些地方对茶的依赖甚至到了这种严重的程度,一日无茶便惶惶然不可终日,三日无茶则要出现头痛、恶心、浑身乏力的症状。茶叶成了他们生活中的第一必需品。这是茶叶之路所以兴盛几百年而不衰的根本原因。在蒙古高原,在寒冷的东西伯利亚和西西伯利亚,在极寒冷的北冰洋沿岸,一直延伸到欧洲东部,这样一个地域非常广阔的地带,居住在那里的牧民、农民、猎民、渔民,是一个庞大的茶叶消费群体。发展到后来,砖茶这种具备着特殊稳定性的商品被赋予了货币的性质而流通起来。不管你是中国人还是俄国人,只要你给我砖茶就可以找到价值标准,进而以此为标准交换牲畜、皮毛、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