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哈哈哈哈……”他没理由地笑了十几声,背靠大树,眼中意蕴复杂。
我没有附和大笑,只是平心静气地望着他。
一把宝刀就算再锋利,出鞘之前也要保持绝对的平静,最好能像一潭无人搅动的寒潭,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为止。
大笑者心虚,无声者心安。就在这一瞬间,已经决定了未来的胜负。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他说。
我点头,跟在他后面,沿着小路向北。
按照地理方位估计,我们穿过了胶济线下的铁路涵洞,又绕过一片水洼地,进入了一个破败的居民区,从今天的地图上对标,大概是在海晏门正北、花园路红星美凯龙的附近。
大部分房子都黑着灯,但破窗子里隐隐有人影晃动,证明那些居民并未睡觉。
又走了一程,前面一户人家门口吊着一盏破旧的马灯,灯下悬挂着一条纸糊的大鱼。
走近之后,我才看清,那大鱼旁边挂着一块长方形木板,上面是“夏家鱼头”四个黑漆小字。
“就这里,日本人嗜鱼,但我走遍了亚洲,却没有一个地方做的鱼能胜过这一家。”他说。
我说出“夏家鱼头”这四个字,老济南肯定都明白,这就是传说中“乾隆皇帝钦点夏雨荷”那个故事的发源之所。夏雨荷本为渔家女儿,她父亲是夏家鱼头馆的东家,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在大明湖岸上“比厨艺招亲”。乾隆帝微服私访,以御膳房的“大鱼头”一菜击败了全城百位少年才俊,抱得美人归。于是,这本来土生土长的“夏家鱼头”,得了御膳房大厨的助力,成就了“大锅炖鱼头、江北第一膳”的不朽之名。
进了院门,立刻被炖鱼的香气笼罩住。这种味道与现代化的厨艺、菜品有着天壤之别,香味完全出自于天然食材,没有任何人造添加剂的成分。
我们在院子一角的矮桌边坐下,西屋厨房里有人吆喝:“客人到,开灶……”
立刻,厨房里亮起火光,炖鱼的香味更为浓郁。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北屋内也有食客,一桌五人,其中两人已经醉倒,斜躺在桌边。更奇怪的是,北屋顶上的小晒台里也有一名食客,正在埋头吃鱼。
半夜起风,卷动门口的马灯,令灯光胡乱晃荡,院中的景物也随着影影绰绰晃动,群魔乱舞一般。
我意识到,我们为吃鱼而来,却钻进了一个陷阱,变成了别人网里的鱼。张全中为斩首敌酋而设置鸿门宴,宴席未开始,我和那人已经被做成鱼端上了桌,只等客人们动箸。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如果伏击者是为了击杀日本人,则我也必受牵连,成了被误杀的对象。
我们的对面就是西屋厨房门口,从玄学方位上,正应了“饵入鱼口”之意。
“你们中国人很有意思,明明自己想起义,却把写着字的白布塞到鱼肚子里,然后派厨师杀掉鱼,从鱼肚子里取出白布,证明自己应该当皇帝……这种故弄玄虚的鬼花样,大概只有你们中国人能想到了。对于我们日本人来说,吃鱼就是吃鱼,政治就是政治、奇术就是奇术、女人就是女人,全都清清楚楚地分开,绝不指鹿为马,糊弄众生。”他说。
“鱼肚子里塞白布”这件事大概是指“陈胜、吴广起义”的那段历史。彼时,陈胜为了证明自己的“天命之子”身份,在无数白布上写“陈胜王”三个字,然后塞到无数鱼肚子里,让渔民、厨师、官吏都自觉跪拜,以为是天意兆显。
政治需要手段,这无可厚非,日本的历史上也充满着这样的桥段——蓦的,我想通了一件事,一切事件变化都是有机缘联系的,他带我到这里来,就是已经预感到变化即将来临,但自己又不确定,所以邀我同来,以求佐证。
那么,今晚的“吃鱼”又将是一场不得不应战的战斗了。
“与君同行,甚好,甚好。”我忽略他所有的话,直抒胸臆,两个“甚好”已经包含一切。
“你能明了,才真正是‘甚好’。”他低声说,眼中已经浮现出骇人的杀机。
厨房的半截布帘一掀,有个精瘦的半大孩子双手端着一只瓦盆走出来。
瓦盆的直径与脸盘不相上下,但仍然盛不下那条大鱼,鱼尾巴搭在盆沿上,翘起半尺高,斜斜地伸向空中。
这是一家饭店,通常情况下,饭店里的种种工作都是围绕大厨展开的。一家饭店能不能长盛不衰地经营下去,一个好大厨至关紧要。同样,一个杀人布局能不能完成目标,其轴心也是关键。
我判断,这院中的轴心点就在西屋厨房之内。
“鱼来喽——”端盆的小伙计拉长声音吆喝着,随即把瓦盆放在我们桌上。
鱼的确很香,但香气背后藏着杀机,让我立时觉得,连这香气也变得可憎起来。
“两位客官,可要喝酒?”小伙计问。
那人点头:“高粱烧酒,两壶。”
小伙计答应一声,去北屋里一转,马上回来,手里拎着两个粗陶的大肚小口酒壶,每一个的容量至少有一斤。
他把酒壶放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铁皮做的火镰,一擦转轮,火星四射。火镰下面带着纸媒,火星落在纸媒上,立刻燃起明火。接着,他用纸媒在酒壶口上一燎,烧酒就燃起来。
这种用明火烫酒的方法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但却是老济南人最喜欢的一种玩法。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仿佛从小伙计点燃烧酒的这一个动作里看见了抗日战争的未来,在强敌压城的岁月里,火星永远存在,国人的仇恨与日俱增,才拼来了最后的胜利。
“很好,下去吧。”我说。
小伙计笑了笑,转身回了厨房。
“我其实可以调动军方的力量扫平这里,但我不愿意那么做。中国人说,水至清则无鱼。扫平这里,一切就都不存在了,包括我想要的。”那人说。
我听懂了他话里的威胁意味,并不接话,只是看着酒壶口上跳动的火苗。
他当然有这种能力,烧杀劫掠是占领军惯用的招数,历史上已经屡见不鲜。他不肯选择简单办法,却另走一条艰难复杂的道路,一定是有某种更深层次的追求。
“你要的东西,用普通方法一定得不着,逼不得已,才这样委曲求全。”我说。
“你呢?岂不也是如此?”他问。
我一笑低头,淡定地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神相水镜是我想要的东西,更重要的,我想化解满城危机,无论是过去遗留的还是现代新添的——我必须要保证这座城的安全,让每一个人都脱离死亡阴影的威胁。
“我们都很不容易。”他吹灭了一只酒壶上的火焰,双手端起来,向我致意。
我如他那样,吹熄亮蓝色的酒精火焰,双手举壶,与他手中的酒壶一碰。
“敬你,也敬世界上所有伟大的事业。”他说。
“敬伟大正义的事业。”我替他补充。
“哈哈,对,敬世界上所有伟大正义的世界。”他大笑两声。
我们对饮,烧热了的酒入喉,仿佛一团烈火,让我兴奋并极度警醒。
“他们,守着一个秘密。”他借着放下酒壶的动作掩护,低声说。
“关于神相水镜?”我立刻醒悟。
“对,他们守着这家店,这家店是过去的皇帝御赐的名字,门外面那四个字就是皇帝亲笔写的。在中国,皇帝最高贵,可以与诸神鼻尖。皇帝题写的字最珍贵,他赐的名字也是至高无上的……”
他说的话意思都很飘忽,可以从各种角度去解读。
神相水镜这个名称中包括一个“神”字,而对方说到皇帝与诸神比肩,也是完全正确的,但我总觉得,所有人的猜想、推测已经接近真相外围,却始终隔着一层深浅不同的薄纱,若即若离,若隐若现。
第389章 龙头铡之局(2)
“吃鱼吧!”他说。
褐色的竹筷就放在桌子一角的筷筒里,两个粗陶大碗则放在另一角。当他拿起筷子伸向瓦盆时,我瞥见厨房门口的布帘下有三个人影同时向这边窥探。
“鱼有问题。”这是我的第一个判断。
“要提醒对方吗?对方难道不明白鱼有问题吗?或者对方明知鱼有问题而故意动筷子另有别的深意?我该如何自处……”这么多问题一起涌上脑海,但我仍然不动声色地摸起筷子,像他一样,伸向瓦盆。
那人的筷子尖刚刚碰触到鱼头,浑身猛地一震,筷子立刻脱手落下,跌入瓦盆中。随即,他的身体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怎么?”我问。
起初,我以为他是故意装出中毒的样子,引敌人上钩。可是,过了十几秒钟,他仍然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我也试一试,到底——”我一边说着,筷子已经伸入瓦盆。
筷子上骤然传来一股巨大的电力,冰封荒原一样,把我死死定住。
我的确是有一种瞬间触电的感觉,握着筷子的右手、右臂全都麻痹,并且这种麻痹迅速地传遍了全身。
“是毒!”我明白了。
倏地,厨房的门帘掀开,刚刚的小伙计带着两个人闪出来,扇面性向我们接近。
“鱼好吃吗”小伙计笑嘻嘻地问。
“别多废话,宰了他们。”一个瘦高个子说。
“他是梅花公馆里的人,我见过几次,官衔不低,日本兵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第三个人很矮,左脚有点跛,声音也很沙哑。
“这个人呢?”小伙计指着我问。
“一看就是中国人,汉奸!”跛子说。
“那就一并做掉!”小伙计说。
我的身体不能动,但耳朵、眼睛却听得清、看得清,明白对方要干什么。可惜,我的嘴唇、舌头都不能动,无法开口分辩。更何况,我就算能说话,说的话也未必能打动他们。
瘦子和跛子先抬起那人,送到西屋里去。
西屋是厨房,把人抬进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像《水浒传》里的孙二娘那样,把人肉剁成馅包包子。
命运真是喜欢捉弄人,把我送到此处,瞬间羊入虎口,没有挣扎反抗的余地,只能坐以待毙。
“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到了济南地界上当汉奸,就是死路一条。”小伙计仍然笑嘻嘻的,凑近过来,盯着我的脸,“这蒙汗药叫‘见风倒’,又叫‘一拍两瞪眼’,沾着一点就得趴下。现在,反正我也懒得听你说,算你倒霉吧!”
我看着他,但眼珠、眼皮都不能动,任何表情都做不出来。
“真的坏事了!”我默默地长叹一声。
猝然,一股轻烟从门口飘进来,在小伙计后面一停。
小伙计正在低声笑,忽然之间,笑声就变了味道,然后他的身体由眉心、鼻尖、人中、喉结、心口、胯下裂开,整整齐齐地分成了两半,向左右倒下。
轻烟再次闪动,我听到有清晰的“嚓”的一声,似乎是利刃入鞘的动静。
它向厨房飘进去,很快就又飘出来,冲入北屋。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轻烟重新回到我面前时,渐渐散去,露出一个穿着烟灰色紧身衣的年轻忍者来。
那是一个瘦削的绝色女子,一张脸像是经过现代美容术修整似的,脸型如瓜子,皮肤莹白如玉,毫无瑕疵,浑然天成。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极黑极亮,顾盼生辉。
她的模样让我想起现代电影中由某些著名女星扮演的忍者角色,养眼到了极致,令人叹为观止。
“富士山天坑雾隐雷藏麾下鸦有礼了,贵客受惊,我之罪也。”她用中文说,声音如深谷鸟鸣,十分悦耳。
我无法开口,只是直视着她,等蒙汗药的药力消失。
鸦凑近我的脸,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的脸映在她的眼珠上,看起来已经十分疲惫。
“我看到贵客的眼睛,似看到了未来。”她又低声说。
在她的注视之下,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仿佛内心所有的秘密都被她窥见了。
“这个城充满了秘密,令人迷惘。”她又说。
渐渐的,我的唇舌恢复了正常,能够轻轻动弹。
那人出现在厨房门口,踉踉跄跄地冲出来,刚一站定,就向着那女忍者低吼起来。
他说的是日语,看得出其情绪非常愤怒,几乎每一句话都是提问,似乎在责怒那女忍者。
女忍者转过身,向着那人遥遥下拜。
我站起来,活动手脚,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噩梦一样,在生死鬼门关上走了一遭。
眼下的济南城中,充满了暗杀与狙击,各种抗日力量与占领军争战不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随时都有人因此而丧命。
“走。”那人走过来,向我示意。
“还有活口吗?”我问。
那人摇头,懊恼地回答:“鸦过之处,寸草不生,何况是人?”
“我只执行主人的命令。”女忍者说。
“这是在中国!这是在中国!这是在中国!”那人连吼了三声。
他们虽然是日本人,但为了让我能听懂,转为用中文对话。
“主人说,杀戮越多,思路越清晰。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该有这么多人,减少九成,刚刚好。”她说。
“鸦,不要张口闭口主人了,中国的局势每天都在变,富士山上的朝阳照不到这里,你得学会有自己的想法。”那人说。
鸦摇头:“我只服从主人的命令。”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忽然转头看看我,眼神中隐约藏着一丝疑惑。
我不禁心中一动:“她这种动作代表什么意义?难道说,她每次提到主人,都会觉得我跟那位主人有关联?”
那人大声冷笑:“呵呵,富士山天坑是个好地方,但雾隐雷藏却把徒弟们都教坏了——”
骤然间,那名叫“鸦”的女忍者又化为轻烟,飞至那人面前,手中两尺长的短刀横架在那人的喉结处。
“主人的威严不可遭受任何人的蔑视,即使你是皇室特使也不可以。”她说。
我吃了一惊,注目于那人,不动声色地观察。
二战期间,日本皇室的确向各个战场派驻了“特使”这一身负特殊使命的亲信官员,目的是监视军方行动,直接向他汇报情况。
这种皇室特使相当于天皇的钦差大臣,身份隐秘,手握特权,对军方中级军官以下有先斩后奏之权。
查阅二战历史就知道,日本最后的溃败也跟“特使”这一群体有关,因为他们的出现,使得皇室与军方离心离德,前方和后方出现了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变相地降低了日本军方的战斗力。
“咄,闭嘴!”那人暴怒,但短刃在喉,动弹不得。
我走进北屋,地上伏着八具尸体,全都是利刃分身而亡。所有死者的右手里都攥着匕首,但当时的情况下,很可能他们刚一意识到危机,鸦的利刃就到了,根本来不及出招抵抗。
“屋顶的人……还有一个人!”我想起来,但随即就从门边倒着的三人里找到了他。
鸦的动作太快,他落地报警,一起被杀,根本没有遁逃的可能。
雾隐族是日本忍者中极庞大的一支,历史悠久,战绩卓越,向来不容忽视。
此时此刻,我不知该站在哪一边。眼前被杀的是我的同胞,但他们在几分钟前却想亲手要了我的命,然后做成人肉包子;那女忍者鸦是敌人,可她却亲手救了我,让我免遭毒手。
地上倒着的人挣扎蠕动起来,原来他从屋顶坠下后,右臂横在胸前,而手腕后面暗藏匕首,使得鸦的利刃斩断了他的右臂后并未穿体而过,给他留了最后一口气。
“死……死……”他低声叫着,气若游丝一般。
我俯下身,仔细听他说话。
“死尸……填不满……死尸填不……满……大……大明……”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这几个字。
我皱眉,猜测那句话的完整意思是“死尸填不满大明湖”。
“去……去告诉……告诉夏……告诉夏先生……死尸填不满大明湖,日寇气数未尽……快去,不要强攻强守……退……退……退出城……保命……泺口……泺口浮桥西九里牌……”他用一口气撑了这么久,到了最后,气息枯竭,口鼻之内,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夏先生全名是什么?”这是我最想弄清楚的问题。
“九里……寡……村……”他说了最后四个字,然后全身一颤,撒手归西。
他说出了一些很有用的信息,勉强连缀起来,大概意思是——“去泺口西边,一个名为九里或者九里寡妇村的地方找夏先生,告诉他日寇气数未尽,不可强攻,暂时撤退。”
日寇的气数一直延续1945年广岛、长崎*爆炸之时,这是历史公认的战争转折点。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