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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廉告诉他:“你这点事不要老来缠着书记。全县这么大,多少事都要他管他处理,如果每一个人的一点事都找他,他忙得过来吗?你找交通队,邬书记交待过叫他们处理。”
他重重地叹一口气,心里想的,口面上不敢说出,怕妻子焦急昏过去。只在心里自问:我该怎么办啊?
丁玉娥理解丈夫的心情,了解他的难处,不用他说。“子白,收拾东西,我出院!”她不容分辩的语气,坚定的神态,说明她已下了决心。俗话说,有钱钱挡,无钱命挡,大不了自己一死,免得拖累丈夫、儿女。先出医院,再想办法。她心一横,挣扎着下床。可没走几步,脑子便迷糊了,不是王国生抓得快,她早已栽倒在地。
王子白奔过来抱住娘哭道:“妈,你别急,总会好的。”她抬起泪湿的两眼望着父亲:“爸,我们卖东西,借钱,也要送妈去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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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该怨谁(3)
胡爱弟蒸好一只大鳙鱼头,用小锅装着提到医院。
丁玉娥出院回家,她直奔石榴巷。他们到家也不一会儿,正收拾房子。丁玉娥靠在竹躺椅上,脸色蜡黄,神智倒还清楚。
“你怎能就出院?”
丁玉娥拍拍旁边的小凳叫胡爱弟坐,同时叫女儿:“子白,给胡阿姨拿把扇子。”
王子白应声出来,说胡阿姨好,递上小蒲扇。胡爱弟爱慕地瞅着王子白:“真难得这好女子,这么孝顺、这么懂事。”
“家里全靠她。”丁玉娥叹着气,“唉,全是我害的。”
“这怎么能怪你?只怪那个天杀的!”她靠近丁玉娥小声问,“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
“是不是站里不管我医疗费?”
“你晓得为什么不管吗?”胡爱弟说。
“不晓得,为什么?”
胡爱弟说:“我也是听站里人讲,你千万别跟旁人说,让顾站长晓得又会埋怨我多嘴。”她凑近丁玉娥,声音更小了,“听说那个天杀的很了不得,交通队都怕他。这还怎么找,上哪里去找?只是你的伤怎么办?”
丁玉娥气愤起来:“难道这些人都没有天理良心?”
胡爱弟见她发急,也急了,忙在脸上打了两下:“我这嘴就多事,说了不说给你听的,可见了面又忘了。”
丁玉娥说:“你应该告诉我实情,我有思想准备。”
“我怕你一急又昏迷。”
丁玉娥发恨道:“算了,我赔了这条命。如今是有钱有权人的世界,我穷家穷户活得有什么意思。天老爷保佑我能好就好,好不了也就这么一回事。”
王子白跑出来问道:“胡阿姨,你说我妈这想法对不对?”
“不对。”胡爱弟说,“伤还是得治,有命就有世界。哪能眼睁睁就这样看着你拖下去?你不心疼自己,丁师傅,你儿子女儿还心疼你。”
“心疼也得有钱!”丁玉娥无奈地摇摇头,“宁愿讨三年米,不愿做三年鬼,我怎么不想活?只怕……”她说着两眼开始往上翻,吓得胡爱弟、王子白赶紧护着她的脑袋。
王国生说:“她就这样子,好不了一会儿。”他捶打着胸脯,“我这一家子怎么得了?天老爷怎么不长眼睛,把这样的大灾大难降落到我们头上,我一家子可从来没干过做恶的事啊!”
王子青跳出来吼道:“我非要找到那个坏蛋不可,揍死他才解气!”
胡爱弟也气愤地说:“我就不理解,那个天杀的就这么大的威力能镇住一方?”
“胡阿姨,你晓得那人在哪儿吗?”王子青眼里冒火地问。
“我哪晓得?想来也总是在博川,还能飞到国外去!”
王子青两颗圆圆的大眼睛骨碌地转动一下说:“我瞅就是那个狗日的车。”
王国生急道:“你瞎猜什么,这无凭无据的!”
“我晓得,你别管。”王子青脚一顿就跑了。
“你去哪儿?别给我惹事。”
王子白想了一会儿,很懂事地说:“爸,你急也没用,想也没用,我们只有一条路:治好妈的伤。”
胡爱弟拍着王子白的手:“还是我这闺女懂事,讲得在理。王师傅,想别的都没用,一门心思治好丁师傅的身体,这才是正经。”
“我晓得这是大事。可钱呢?没有一万多块钱我敢带她去省里?”
“胡阿姨,你瞅我想的对不对。”王子白说服不了父亲,只想找胡爱弟支持,“我先借点钱,尽快送妈去省住院,我和我哥在医院附近找活干。我是铁了心的,不管什么活,累也好,脏也好,只要有钱,我都干。我哥也说他也干。我爸要是愿意,跟厂里请假两月,也到省城找活干。爸有技术,会开车修车。我家三口拼着命干活,绝不会挣不来钱。我们一边挣钱,一边治妈的伤,怕什么!”
胡爱弟连连咂嘴:“哎呀呀,我的好闺女,亏你这小小年纪能想出这一大把主意。王师傅,我瞅子白说的办法行,现在出外打工又不丢脸。”
王国生说:“我不是不同意子白说的办法。我怕省城生活高,开销大。她妈住院,我还有三张嘴吃喝,住哪里?万一找不到活……”
“我爸就是顾虑多。妈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先送妈住院,总比呆在家里拖着强。找不到地方住,我睡车站、街檐底下。大热天的又不冷,找活,只要下狠心,没有找不到的。我不信,我家就真的到了等死的地步。”
丁玉娥刚才只昏迷了一下就醒了。他们说的话,大部分她都听见了。这时她说:“子白这女子倒像我,不怕死,不服输,不怕难,压不倒。”王国生叫她别说话,她摆摆手,表示没问题。“叫我就这么死了真不甘心,那作孽的人就这么放过他?只要我身体好,能上班,我就能找到他。我记得他那副样子,那双眼睛。”
“丁师傅,你这就对了。”胡爱弟转脸问王国生,“能借到一些钱吗?”
王国生说:“就是这个难。如今借钱,跟借人家脑袋似的难。还有这种怪事,有钱人借得到钱,他不借;没钱人要借钱又借不到。”
“现在是这么个事,越穷越没人帮衬,他怕你借了没钱归还,钱扔水里了。”
王子白接过胡爱弟的话:“所以哪个我也不靠,只靠自己,靠自己一家人,找外人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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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该怨谁(4)
丁玉娥说:“我已捎信回去,叫她大舅来合计合计。”
“我瞅你大哥也会主张你上省治病,看他能不能帮衬你一点。”胡爱弟从腰下内袋里抠出一把钱,放在丁玉娥的腿上,“这是你的工资。”
丁玉娥把钱递给王国生,“站里没扣我的钱?”
“任务我给他完成了,他扣什么!”
丁玉娥一把抓住胡爱弟的手:“爱弟,你把我的活也全包下来干了?”
胡爱弟没说话,那憨厚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这怎么行?你身体也受了伤,孩子又小,家务又重,天这么热,你怎么挺得过来?”
“你不要操心,我干得下来。现在天时长,也就是多累点,多晒一会儿太阳。”
“不行,这钱我不能要。”丁玉娥斩钉截铁地说。王国生急忙把钱退还给胡爱弟。“我怎能让你辛辛苦苦,流汗受累,挣钱给我。”
胡爱弟满脸诚实:“丁师傅、王师傅,你们不收下这份钱,不如干脆打我两个耳光我还要好受一些。我也在这把话说死,丁师傅的活我全包了,你什么时候上班,我什么时候交你。这是你的工资,等于你仍在上班。你要还我什么,也好说,你好了,我休息两月,你替我扫街。”
丁玉娥抓紧胡爱弟的手:“爱弟,真难为你。”说着眼泪滚了出来。这一月工资不足三百元,可对于他们这个艰难的四口之家是太需要了。难怪她的工资分文不少,原来好姐妹胡爱弟早替她想到,并做好这一切了!
胡爱弟拉过一张木凳,把小锅放在凳上,揭开锅盖,一股鱼肉的清香立刻飘散开来。
“哇,好香。”王子白跳过来,鼻子冲到锅面上,“胡阿姨,你真会做菜,我都流口水了。”丁玉娥爱抚地在女儿脸上拍了一下,“馋嘴猫。”然后转向胡爱弟说:“爱弟,我吃了你好几个鱼头。这个你拿回去。你家有老有小,还替我干活,又给我弄吃的补脑子,我都成什么了?”
胡爱弟也不跟她争执,拿起筷子戳烂鱼头用小碗把鱼脑水盛了,端到丁玉娥嘴边,逼她非喝了不可。说:“这是治病养伤,好比吃药,你这也见外,还跟我客气!”
王国生感慨万分地叹一口气:“还是我们工人实在,贴心。”他想,要是领导也这样,有权有钱的人也这样,该多好!
丁玉娥像想起了什么叫王子白去把她哥哥找回来,怕他在外面招事。“我子青愣头愣脑,冒冒失失。他见我这个样子,又听说找不到肇事人,很生气,嘀咕着要报仇,满大街瞎撞,我怕他弄出事来,老为他操心。”
“你别太多操心,养伤要紧。”胡爱弟安慰她,“他也不是小孩,不会有事。”他忽然想起在医院丁玉娥发高烧时经常念叨的一个名字,便笑道:“你昏迷厉害那几日,时常喊‘偷偷’,这是哪个?我问子白、子青,他们都不晓得。”
丁玉娥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语气却异常平静:“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王国生见提起此事,立刻制止说:“胡师傅,说来话长,等她好了慢慢跟你讲。现在别提他。她一提起这个孩子就心痛不已,难过得要死。我劝过她多少都没用。”
丁玉娥怨幽幽地说:“爱弟,这不怪你。其实说不说都一样。你以为我嘴上不说,心里就不想了吗?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什么时候也忘不了,扔不下。”
那是火红的年代,发烧的岁月。好坏全由两种颜色划分:红与黑。人们全都往红方挤,黑方谁也不愿沾边。
王国生那时正是根红心红全面红,在部队服役,手不离红宝书,胸佩红像章,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姑娘们都不爱红装爱武装。
他是初秋的一天下午回到家的,军用小挎包里除了红宝书,一点日常生活用品,就是丁玉娥送他的那个小红壳笔记本。
他回到家的消息一传开,好多人都来看他,可就是不见丁玉娥。
第三天早饭过后,他再也忍不住,决定去找她。
丁家好像办什么事,堂屋里有好些人。王国生在部队几年,人变得更加壮实英武,穿上一身绿军装,戴着红五角星的军帽,朝气蓬勃,精神十足。初在门前地坪露面,竟没人认出是他,以为是县上新派来支左的解放军同志。倒是丁玉娥认出了他,惊得“啊”了一声,便心跳气紧脸也红地躲进房里,不敢出来了。
事也凑巧,丁家正在商议丁玉娥跟表哥冯逊山的婚事,丁玉娥的姑父姑母也就是冯逊山的父母都来了,冯逊山也来了。他们要丁玉娥表态,然后到公社打结婚证。
“丁叔,玉娥呢?”
王国生这突然的一声打问,使丁朝月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很不高兴。他本来对王国生的父母有成见,两家不睦。没想到女儿竟是因为他不肯嫁人。也万万没有料到她真有了心上人。这死女子以前从未露过一丝儿口风,哪个也想不到她暗中竟通联了他。丁朝月一直跟姐姐姐夫保证女儿没有意中人,谁知在这关键时刻,玉娥相中的人竟找上门来。他怀疑女儿喑中通信给王国生叫他赶回。这岂不是响响亮亮给他打了一个耳光,叫他在姐夫姐姐面前现丑露乖,大丢面子。他的气不打一处来,怒火冲上脑心。
“你找玉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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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该怨谁(5)
“她嫁人了。”丁朝月指着冯逊山和他父母,“这是她爱人,那是她公婆。”
丁玉娥在房里听见,哪里忍耐得住,冲出来嚷道:“没有,没有,这是我姑妈和姑爹、表哥。”
丁朝月压住火气:“这是她表哥,他们马上就要去公社领结婚证,大队证明都写好了。”他把大队证明摆在桌上,让王国生看。
王国生在部队学习了一些科学知识,了解近亲结婚不好,赶紧说:“丁叔,表兄妹不能结婚。”
“哪个讲的?”
“我在部队……”
“部队是部队,跟地方不相干。”
王国生急了:“不能结婚,结婚不好。”
“放屁!”丁朝月一掌拍在桌子上,“什么混账东西,你以为穿了一身黄狗皮就可以跑到农村来吓人。表兄妹不能结婚,跟你就能结婚?一派胡言。你给我出去,我丁家不认识你!”
王国生也是倔脾气,不知暂退一步,留点余地,反而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副雄赳赳不屈不挠的架势:“我要见玉娥,我叫她不要嫁人,她还送我笔记本。”
丁玉娥又急又羞:这人怎么这样直爽,什么事都往外扔。
私送信物,私订终身,这还了得!这把丁朝月当父亲的尊严,这张老脸在众人面前撕扯粉碎,踏在脚下。一辈子都好名声的他,哪里容得了这个。他抄起墙角的一个扫把,劈头盖脸地打来。
王国生仍挺立不动,让他打。丁玉娥再次冲出房门,推着他往外走:“你怎这样,有事以后说。”
“表兄妹结婚不好,净生傻子,这是科学家研究出来的。劝劝你爸,别干傻事!”他一边走还一边叮嘱。
这事很快传遍生产队,传遍全大队。大队民兵营长也是当过兵的。那年月,解放军最红,是毛主席的战士。居然敢打解放军,岂不是想翻天,毁我长城?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反扑,进攻,这还了得!民兵营长带着四个民兵将丁朝月押到大队斗争,要他交代罪行,口号喊得惊天动地。丁朝月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正在为难,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浑厚响亮的声音在人群中炸响。
“谁说他打解放军?谁?”
丁朝月抬头一看,天呀,又是这个冤家!他一身军装,帽上的红五角星闪闪发光,威风八面地站在那里。
民兵营长说:“他不是拿扫帚打了你?”“罪证”也拿来了:一只破扫把。民兵营长举起给他看。
他拿过那支扫把,扔出去几丈远。说出的话,让所有在场的革命群众都目瞪口呆:“我是他女婿。丈人生气,打女婿两下,算打吗?你们谁家的大人不打自己的孩子?”他说完拉着丁朝月的手:“走,我们回家。”
走出半里路,丁朝月一下摔脱他的手:“你小子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没说什么呀!”他瞪着黑黑的两眼。
“还没说什么,你说是哪个的女婿?”
“是你的呀!”
“混账!哪个承认你了?”
“我不这么说,人家要斗争你。你愿意背个反革命的罪名,当五类分子,天天挨斗?”
“这都是你给我招的,你这丧门星!”丁朝月生气地前面走了,接着又摔过来一句话,“你今后再不要上我家的门,我不认你!”
王国生回到家,觉得一切都弄糟了,全完了,心里一片空虚,吃不香,睡不好,像掉了魂似的,安慰好父母,决定提前回部队。
丁朝月到家,老伴听说是王国生救他回来的,很受感动,说:“这孩子有情有义,知理知法,我看就让他们好得了。”
“糊涂!”丁朝月叱老伴,“我丁家的门风都给他败光了,还认他?玉娥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他!”
老伴问他:“他败坏你什么门风,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是舍不得逊山那些酒!”
丁朝月没了话答,只是气鼓鼓的,转不过弯,拉不下脸,赌着一口气,铁着心不认王国生。丁玉娥却铁着心认他,她冲出家门,跑到国生家。
国生娘说:“他回部队了,正去县上赶车哩。”
她连想也没想,撒开两脚就往县上跑。从他们村到县上是五十里土路,她从来没走过。可她顾不了这些,只有一个心思:追上他,把心里话告诉他,别让他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心里不痛快。他不痛快,她也痛快不了。
她一路走一路问。走了多久也不知道。等她终于找到长途汽车站时,晌午过后,太阳都快落山了。好像皇天也不忍负了情真意切心诚志专的人,王国生刚在窗口买票出来,回头一眼就看见了她。这不是做梦吧,两人都惊呆了。
“是你吗,玉娥?”
“是我,国生!”她奔过来,不是笑,却嗷嗷地哭了。
国生扶她在长凳上坐下,拿毛巾给她擦脸。
“你怎这样,走也不吱一声。”
“我不走难受,你爸又不许我去你家。”
“我爸在气头上,你不会等过一两天?”
“我见不到你,一刻也等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