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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四旺瞅着墙上的挂钟,已经九点。她有些不满地问向前:“他们怎么还不来?”
“快了吧。”向前随便答着。
付小昂来了。
鱼四旺听说他就是那个养鱼专业户,忙问:“你是来交钱的?”
“我不交钱。”付小昂站在房当中,吊扇底下。没人让他坐,他也不要坐,觉得吹吹风还好些。他把情况说了一遍,然后声明道:“我到这来就是告诉你们,我是穷养鱼的,靠养鱼生活,我不要做广告,还没有发展到需要做广告招徕顾客的时候。”
鱼四旺立马反驳:“这不是你要不要做的问题,旮旯旮旯。这是县政府安排的,都得做!”
“县政府安排?有县政府的文件通知没有?”
向前见他衣着简朴,却出语不逊,急忙站起解说道:“是这样的:县里为了庆贺升市,美化市容,要把解放路、中山路都包装一新,让博川亮起来。这也是为博川的荣誉、发展作贡献,希望大家支持。”
“我很赞成。可也得根据人家的承受能力,自愿而定。”
“自愿?哼!”鱼四旺暴风雨般地袭来,“你叫他自愿,他不给你自觉;哪个也不会自愿。这是政府行为,就是得带点强制性。你是不是博川人?每天是不是在博川街上走?博川包装好了,你也瞅了,享受了,你就该承担贡献,就得出钱,旮旯旮旯。博川漂亮了,你也光彩,旮旯旮旯?你别只想享受,又不花钱,哪有这个好事,旮旯旮旯!”
付小昂不急不忙地问:“这个女人每月挣三百块钱,全家的生活费就要两百九十九元九角。现在有人要她花三百块钱买化妆品。请问:她是拿这三百块钱买化妆品还是先解决全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用?”
鱼四旺噎了一口,顿时愕然,但却发起横劲:“我不管她买什么!我只要你交钱。这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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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李海席晓星(8)
“道理是一样的。”付小昂平声静气地说,“我算一笔账你们听听:我养的大罗非鱼市场零买三块钱一斤,送到宾馆、饭店,成批的卖是两块五一斤,就都算三块。你们两块一米见方的小小护栏广告就要一万四千元。我要卖四千三百斤鱼到四千五百斤鱼才能凑够这么些钱。养这么些鱼还要成本、饲料、人工。四五千斤鱼没有一年半年养得出来?我把这些钱都给你们,我拿什么买鱼苗?拿什么再生产?我不养鱼、不生产,光瞅着那两块小小的广告牌,能充饥饱肚?能遮风御寒?”
鱼四旺两脚一下子落到地上,喷着唾沫星子:“哪个管你那些,还管你娶媳妇、生孩子?”
付小昂连忙后退两步,但仍没有生气,仍然力图说明:“我当然不要别人管。可我自己得管,有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靴。我拿不出这份钱,我就不做广告。我不要这份荣誉,不打肿脸充胖子。”
“你不充胖子?这由不得你。”
“买卖自愿。你们不能强买强卖。我在这再次声明:我不做广告。哪个硬要赖我做广告,那是他的问题,他负责,跟我无关!”
鱼四旺跳起来:“赖你?这是县政府的统一安排?你要违抗?”
付小昂见她再次搬出县政府压他,便伸出一只手,严正地说:“请拿文件我瞅。”
“你还不信?”鱼四旺拍着桌子,“我办公室都在县政府的大门边,还假得了,旮旯旮旯!”
“我没说你假,我是说,既是县政府的安排,就一定有文件。这难道不对?没有正式文件,没有县政府的决议文字,怎么能说是县政府的统一安排?哪个人的安排?”
付小昂提问尖锐,鱼四旺一下蒙了,哑口无言。可她又不服气,只气得脸色铁青,直想撒泼。正在这时,席晓星出现在门口。她像得救了似的喊了一声:“席总来得好!”
付小昂本来背对着门外,听鱼四旺一叫,也转过身来。刹那间,他眼光缭乱,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他头脑昏眩,怀疑是在梦中。
是她吗?
那白净的鹅蛋脸,那斜斜的有点上吊的眼睛,那嘬起的似嗔似娇的小嘴,那清亮的又微带一丝挑衅的目光……
这一切,他是那么熟悉,记忆深刻。尽管眼前的她穿着不凡,神态自信高雅,可那匀称的身子,浑圆的手臂无处不是他心灵珍藏的人儿!
“李海!”他又惊又喜,情不自禁,扑上前去,忘形地抓起她的双手。
席晓星完全惊呆了,吓蒙了。
“你叫……谁?”她忽然说起上海土话:“阿拉不,不认识……”
付小昂非常激动,竟没听懂她说什么,抓着她的两手又摇又晃,兴奋地叫:“李海,李……”
席晓星似乎镇定下来,忽然满脸绯红,又由红转白,愤怒地圆睁两眼,使劲抽出双手,照着付小昂的脸狠狠打了他两个耳光,骂道:“瘪三,流氓!”随即转身扑到正跳上台阶的尤立明身上,用浓重的上海腔普通话哭喊道:“尤总,快帮帮我呀。这个小瘪三调戏我,侮辱我。我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伤害呀!”
付小昂完全懵懂了。
尤立明扶席晓星坐到沙发上,轻轻地拍着她的头,安慰她不要害怕、生气,他会好好教训这个小流氓。
他一把抓住付小昂的胸衣,又打又踢:“你这混蛋,也不瞅瞅地方,敢到这儿耍流氓,你是活得不耐烦,想找死了!”
付小昂分辩:“我没那个意思。”
“没那个意思?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这屋里的人哪个没瞅见你抓着席总的手!人家不认识你,你抓人家的手干什么?嗯?你说这事怎么处理?愿打还是愿罚?”
席晓星双手捂住脸,趴在沙发上,好像在伤心哭泣。付小昂瞅她一眼,说:“大哥,我听你的。”
“我不是什么大哥,你别套近乎,收起你这一套!”尤立明用拳头打付小昂的脑袋,打得他眼冒金星。
“我第一次见你小子,就晓得你不是好玩意儿,瞎吹你养的鱼如何如何,好像世界上就你一个人能。”他问鱼四旺他们三人,“你听说过吗,他的鱼不用放油,会自己出油。吹牛大王,还说他考取了全国重点大学,他不愿去。就凭你这德性,臭叫化的样子,还能考上大学!那蠢货,傻瓜都上大学了!”
尤立明狠狠地数落着,仿佛要把那天当着父母的面没有全部撒出的气、发泄的恨这时全都要撒出来、发泄出来,一点儿也不能保留在肚里了。他握紧拳头,又来敲打他的脑袋。
这回付小昂没容他打,一把捏紧他的手腕,叫他动弹不得。“大哥,你不要再打我脑袋,我疼哩!”
“你晓得疼,就不要耍流氓!”
“我没有。我……”
他正要解释,席晓星忽然尖叫起来:“滚!畜牲,叫他滚,阿拉不要看到他。”
“不,不能这么便宜放了他。”尤立明仍抓着他不放。不知为什么,他一见他就厌恶、生气,瞅不顺眼。他正考虑如何狠狠治他一下,送到杨放那儿,关他几天,给他吃点苦头。他问:“你说,是送你上公安局还是愿意在这儿解决?”
“我听你们的。”付小昂没有丝毫怯意,他是坦荡的,没做亏心事,去哪儿都不怕,哪儿都得讲道理。“不过我想把情况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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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李海席晓星(9)
席晓星忽地跳起,没容他说“情况”,从尤立明手中拉出付小昂,又打又踢,又推又骂,把他轰出门去,“瘪三,坏蛋,滚,滚!再不许上这来,阿拉再不要见到你!”
付小昂听着这上海腔的普通话,再一次回头瞅了她一眼。那泪湿的含怒的双眼,就是李海的眼睛,那上海腔的普通话,分明灌注着博川土语的底音。别人听不出,他付小昂能听出啊!
他彻底地迷惑,彻底地懵懂了。
天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席晓星没有真哭。她是用哭声,眼泪掩饰她的慌乱、尴尬、激动。
半年多前,老板曾反复问过她:“你在博川不会露馅?遇见熟人怎么办?遇见亲戚朋友怎么办?遇见父母、哥哥怎么办?”
她给老板写了三条保证:
一、深居简出,绝对不在大众场合露面。她所以下榻八一宾馆,尤立明大张排场迎接她,她不敢下车,宁愿多坐一站再折回来,原因即在于此。
二、非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成员绝对不接触。她清楚,她的亲友、熟人中没有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她雇用向前,就是让他跟外界接触,做她的目耳。平时她都声称回省城公司,不在博川。连尤立明、向前都以为她每周只来博川一次,一般都用电话联系。
三、不踏进扒子街,不去看父母。
这些她都做得很好,自觉严格执行。那天她犯了迷糊,鬼使神差地闯进扒子街,竟到了153号门前。要不是那块付小昂常在上面劈柴的大石头惊醒了她,不知她还会跑到哪儿去。
她有些疑惑,自己向来都是清醒的,为什么那个早晨犯了这样的迷糊?难道那是预兆、是暗示,预兆付小昂将要出现,暗示付小昂将会闯进她的生活?
这也太残酷,太可怕了!付小昂早不出现,晚不出现,正在她大张旗鼓收取工程款的时候出现。这对她是多么不利啊!她做梦也没想到付小昂到了庆河农村,成了养鱼专业户。还以为他带着他妈到省城、南京打工去了呢!
早发现这一点,她把他的名字划掉,不要他买广告,也就不会招他上办公室,惹出这麻烦。她的女企业家、上海富小姐的身份是千万不能戳穿的。一旦戳穿,这半年的辛苦所作出的精神上、肉体上、心计上的巨大牺牲会都付诸东流。
她怎么活?怎么回复老板?怎么面对世人?怎么真正独立,不受羁绊?付小昂走了。她从他走时回头的最后那一瞥里,看出了他的疑惑、追索和不甘心。他会不会去扒子街13号找她的父母,说出刚才的事,叫她父母来辨认?那可是最糟糕,最叫她担心、害怕的!
她想到这里,觉得这个办公室是一分钟也不能呆了,恨不得有个地洞藏起来。她考虑当务之急是立刻找到付小昂,稳住他别去找她父母,别跟她熟悉的人提到她的事。只要找到他,一切就好办了。他不会记恨她打了他,当众羞辱了他。他能原谅她的一切过分的行为,哪怕拿刀子砍他两刀,他也会谅解她、宽容她。
想到这,她真的心疼如绞,泪如雨下。这是真哭,为自己,也为付小昂。然而她只能放任感情哭一会儿,不允许那情感的柔丝把理智的算计套住捆死。她必须要进行她的工作,完成她的事业。可怎么才能找到他?
“这个瘪三怎么到了办公室?”
“他做了广告,还不想交钱。”鱼四旺说,“可会说歪理,可会挑刺了。”
席晓星顿时明白找到他的办法了,从周志安那里要过表册,装做无意地翻着,悄悄记下他的地址。稍待一会儿,她忽然嚷头疼。尤立明、鱼四旺急忙要叫车送她上医院。她悲戚地说:“尤总,老鱼,看病我自己会去,不耽误你们的工作。现在收款紧张,你们一定得抓紧。大家多辛苦一下,我不会忘了你们的努力,一定会给你们报偿的。”
她把尤立明叫到一边,充满感伤地说:“尤总,我们认识以来,你给我的印象一直很好。今天不是你在我身边,我真不知怎么办好。也许我们前世有缘,让我们这次有机会合作。我是个女子,怎么不希望有个知心体意的男人陪在身边,谈谈心,帮助解决一些问题。只是工程紧张,收款困难,弄得我什么都顾不过来。今天原想好好研究一下收款工作,没想到出了个小瘪三弄得我好难受,没办法呆下来了。我只有请你出面主持,你就帮帮我,一切都由你安排,我不会忘了你的好。我会感激你的。”她眼里流下一行泪珠。尤立明也在这泪光中感化,答应了她的一切请求。
出租车沿着庆河西岸开去。
这里她曾经熟悉,哥哥李湖就是在前面的河滩上约了李家的两个兄弟打的付小昂。三个小伙子轮番打他,要他保证不再找李海,不再跟李海好。可他就是不答应,还坚持说他和李海好是天经地义,是两心相爱,以致遭到更惨重的毒打……
岁月像庆河的滔滔流水,淘尽了多少浮屑、泥沙,而这段难忘的记忆,却深深铭刻在她的心里,宛如昨天发生的事情。
她瞅着白滔滔的庆河水,心里涌动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封闭已久的情感又悄悄地在心间复苏,如同深藏在窖里的蜜罐,偶然揭开一角,泛出一股香甜。
前面的景物已不是她昔日的印象,偌大的一个园子令她迷惘。这里是草都长不好的荒滩,怎么会有这茂盛的藤类植物营造出这么气派的门楼?怎么会有这修剪有序的灌木围成的绿色围栅?众多的树木,郁郁葱葱,宛如一座植物园。她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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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李海席晓星(10)
司机将车停在路旁,她下车瞅了瞅,没错呀,庆河依旧,庆河对岸的那所职业学校也在呀,付小昂还陪她到那学校去过,她想学药剂。也是因为收费太高,又不包分配,她才没有去上。
难道这就是付小昂开发的园子?她没心思多考虑,便叫司机将车开进那牵牛花缠绕的高大门楼,沿着灌木围栅,一直开到草房前面。于丽珠听见汽车响,探身出来瞅,只见车门开处,走下一位端庄时髦的女郎。她一时眼花缭乱,惊得圆瞪双眼,大张着嘴,说不出话。
席晓星猛然瞅见这位满头青丝、脸颊丰腴、体形富态的妇人也愣住了,这跟她记忆中的于阿姨判若两人,那一个是病病歪歪、愁眉苦脸,这一位是神清气爽、利落干炼。
“你是阿姨?”
“李海?”
一老一少的两位女人相互握着手,相互对瞅了一眼,然后紧抱在一起,然后泪流满面,又说又哭。
“我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我做梦都想着你啊!”
“我也是。我还老惦着你的身子。”
“现在好了,没病了。你男人来没来……”
席晓星不回答男人的事,却问:“小昂呢?”
“他刚回不久,进屋就倒在床上,可能是为广告交钱的事……”她拉着她的手一同进屋,同时望西屋叫道:“小昂,你瞅哪个来了。”
付小昂早已不在床上躺着,也是听了汽车响,听见她们说话走了出来,现在正站在她们身后。他那黑白明朗的两眼瞅一下席晓星,这不就是那个当着几个人的面打他,不认他的李海吗!他脸肌颤颤,嘴角动动,不知是想笑还是想说话,什么也没表示明白,掉转身,回他房间去了。
两个女人对瞅一眼。于丽珠理解地指指房门,叫她进去。
席晓星走进他的房间。
他面对着墙壁,仍没转过身来。
她站在他背后:他的肩膀更宽阔,脊背更厚实有力,腰肢更挺拔英俊。这一切都曾经是她的啊!可现在……她的心颤抖了。她不敢想象以往的岁月,要还能拥有他,不是对他的亵渎?
她情不自禁地抚摸他的脊背,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腰,面颊紧贴在他的背上。她感受到他身上的热量和那特有的气味,听到了他那搏动的心跳声。她情不自禁地喃喃细语:“小昂,小昂,我好难啊……”
两行热泪奔出她美丽的眼眶,滴在他的脊背。
付小昂慢慢转过身来,捧起了她的脸。他那黑白清朗的眼睛在这张脸上游动、探寻,仿佛要寻找出什么秘密。
“是你吗,李海?”
她没有回答,却把头埋进他的胸脯,用嘴唇夹住他那丰隆的胸肌。这胸肌曾经多么令她向往依恋。她紧靠在这里,觉得世界都稳固安定,人间都太平祥和,任凭狂风骤雨、山呼海啸,她都有依托之处,有保护她、让她安全的地方。在这里,她随意笑,随意哭,随意做她愿做的一切事情。她不用矫饰,不用做作,不用装假卖阔,不用强咽自己的母语,憋着嗓子拿腔拿调地学说上海话!她就是她,是她本来的她,自然的她,没有蒙上假面具,罩上富有金袍的她,是名叫李海的她,而不是装扮成席晓星的她。
她抚摸他的脸:“我打痛你了吗?你不生我的气?”
他摇摇头:“脸痛不要紧,只是我的心也痛。”
“是吗?你恨我?”
“我能恨你吗!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沉默着低下头,坐到他的床上,伸手把他也拉过去,让他挨着身边坐下,眼睛长久地望着他。
“我不是李海……”
话刚到此,他呼地站起:“既然你不是李海,还来这干什么,我也没有必要跟你坐在一起。”
可她又拉他坐下。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