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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刚到此,他呼地站起:“既然你不是李海,还来这干什么,我也没有必要跟你坐在一起。”
可她又拉他坐下。
“你别急,听我跟你说。你原来的那个李海,你就当她跟牛贩子仍然在那个石头山沟,永远也不再回来。现在坐在你身边的是上海东方集团公司董事长席天麟的阔千金席晓星。”她瞅着他的眼睛,一下变了腔调:“阿拉是上海人,上海生,上海长,上海上大学,电视台记者,去年下海,现在是晨光广告装饰公司董事长、总经理,腰缠万贯的女企业家。这次到博川来是为了完成爷爷的心愿,给家乡作贡献,爷爷祖籍博川,要把博川打扮得漂漂亮亮。”
“这不是在行骗吗?你怎么要这样干?”付小昂瞪大眼睛,紧盯着她的脸问。
“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干?”她用上海腔调的普通话反问她。
付小昂难过地咬咬嘴唇:“我求你别这么别腔别调,讲我们的话。”
“好。”她一下变成地道的博川口音,“小昂,你没有走出博川,不晓得外面的情况。我以前也跟你一样,老实,傻,什么都不懂,光上别人的当,受别人的骗……”她问付小昂,“你还记得这两句歌词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们原来只晓得唱,并不体会这话的意思。经过这几年,我可彻底领会这话的含意了。所谓精彩,就是表面繁荣,表面看起来富丽堂皇,灯红酒绿,你也富有,我也富有,大家都富有。所谓无奈,就是你骗我,我骗你,心照不宣。这是一个巨大的行骗、受骗的市场。你越会吹,越会瞎说,越有人信。受了骗,还没法说,不知怎么说,只有无奈,再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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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李海席晓星(11)
“行了!”付小昂听不下去,心里在隐隐作痛,不知是因为李海的变化痛心,还是听了她刚才说的这些让他厌恶伤痛,“我不要听这些。辛苦钱,万万年。我相信勤劳、诚实。你说的只是少数人。”
“少数人?”她嗔他一眼,“你没出去见过世面,不懂。你只要稍稍留心观察就会发现。我问你:当官的骗不骗人?股长骗科长,科长骗处长,一级一级往上骗。表面上都讲得好听,学习贯彻这个精神、哪个文件,为人民服务喊了几十年,他们为哪个服务了?为你还是为我?你没有钱,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嫁给别人,我没有钱,只好给人家做牛做马,受人家的糟蹋。哪个管过你我?他们卖官鬻爵,贪污腐化,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表面上说的一套,实际做的是另一套,这不是骗是什么?老板不骗人?用正当的手段他能承包到工程?他首先要用金钱、物资、美女把发包单位的实权人物,也就是那些当官的养肥、塞饱、玩够,所谓感情投资,然后才能拿到工程,这样就可以偷工减料,可以追加预算,可以大把大把地挣钱。做生意的不骗人?那些矿泉水不是自来水?那些补肾壮骨丸能让肾功能衰竭的病人强壮?猪肉里面注水,鸡鸭肚里塞沙子,土豆当天麻,连唱歌的都只在台上做做样子,让你听到的是录音!这不是骗是什么?”
付小昂心里好难过,真想抓着她的身子给她一阵猛摇,摇落她脑袋里的这些污浊,摇去他的莫名的烦恼、失落和苦痛。
四年的光景,他日夜悬挂着的、思念着的、企盼等待重新回来的竟是一个跟他的想法、思维完全格格不同的人!
她怎么会变得这样?牛贩子哪儿去了?她怎么又去了上海?还学了一口的上海话?在上海又跟的是谁?谁把她带到上海……
一时他脑子里涌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他只想一口气问完这些问题,弄明白这些问题。然而他听了她说的话又有些可怕,她不但自己行骗,恬不知耻,还振振有词,仿佛只要能挣到钱,她什么都可以干,什么都敢干。他不想她这样,不愿她变得这样。他握住她的双手,动情地说,“李海,你曾经是个多么纯洁可爱的姑娘,你别干这些骗人的事好吗?”
“我这不是骗人。”她抽出手,有点发急,“我这只是方法、手段,采取一些特殊的措施。”
付小昂心里叫苦:天呀,方法、手段,特殊的措施!他忽然问:“这么说,博川的头头脑脑你也用钱把他们塞满、养肥了?”
“尤卫红是个例外。”她说,“算是共产党内还有这么一位干净的人物。他不要钱,不要别墅,不好色,可他爱名誉,要升官。这就够了。人总是有弱点的。有人可把这一切都摸透了。”
付小昂焦急起来:“你们要用什么圈套害尤县长?”
“小昂,这你急什么?尤卫红跟你无亲无故,关你什么事!他当他的县长,你养你的鱼,他能给你什么好处?”
“不,李海,你们不能损坏尤县长的名誉!”
“我告诉你了,你不要再叫我李海。”她不想惹他生气、焦急,安慰他道,“你放心,对于尤卫红这样的好人,我怎么会害他?你别误会,我不害任何人。他们要钱,我给他们钱,他们好色,我给他们女人,这是满足他们的欲望,不是陷害他们。这也是交易,我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也回报给我想要的东西。就像你卖鱼给别人,别人给你钱一样正常。”
“不是一样,完全不一样!”他叫起来,“李海,”她急忙用手封住他的嘴,“别叫李海,叫席总,席晓星。”
“不,我永远只叫李海,不晓得什么席总,席晓星!”他倔犟地坚持着,两眼痛苦期待地望着她,“李海,我求你别干这些事。我害怕,我为你担心。”
她深深垂下头,心头卷起一阵狂浪,只有他,我的小昂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才会为她害怕、担心。然而害怕、担心的事早已发生,这时已经晚了,太晚了。她稳定一下情绪,硬硬心肠,无奈地说:“我不干我哪来的钱?没有钱,我怎么活下去?”
“你要多少钱,我给你;我养活你,养你一辈子!”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悲伤地摇着头说:“你只能养活李海,养不起席晓星。”
“你难道不能回到你的过去,依然当你原来的李海?”
“泼出的水,射出的箭,收得回吗?”
付小昂万箭穿心似的痛苦叫道:“你怎么要这样?你原来是个多么善良、纯洁的人呀!”
席晓星再也忍耐不住,趴在枕头上痛哭起来。“善良、纯洁有什么用?小昂,你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在山沟里,村支书的一句话,我就得,就得……”她不忍说下去,她说不下去。“在上海,没有钱,为了一张船票,我就差点丧了命,跳进黄埔江……”她说到伤心处,嚎啕恸哭。
于丽珠在门口瞅了一下,也流着泪走开了。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她想她这些年在外边一定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委屈。唉,年纪轻轻的一个女子,真难为了她,让她尽情地倾诉,尽情地哭泣。
席晓星忽然坐起,抹去满脸的泪水,神色坚定激扬:“我也要当富姐,也要掌握几百万、几千万元的财产。我要有别墅、有汽车,活得自在、舒坦、阔气。我不能只受人摆布,我要摆布别人。我要叫我爸我妈都过上好日子,叫阿姨和你也过上好日子。”她动情地抓住他的手,叫着:“小昂,你知道吗,每每我想到这些,想到自己将拥有那么多的钱,我就激动不已,什么苦都能吃,什么气都能受,什么屈辱都可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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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李海席晓星(12)
她紧紧地抱住他,疯狂地吻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她忘情地喃喃地说,“这才是我所要的,真爱的。这些年来,我藏在心里的,就是你。”
他闻到她头发的异香,她胸间的异香。这是法国香水的气味,他不熟悉,没有闻过,有些不习惯,感到晕乎。
她忘情地紧搂着他,感到他强壮的体魄、火热的热量。爱在扩展,在充实,在泛滥。那些臭男人,那些臭身子,除了令她厌恶作呕,再没有别的了。
然而……
他忽然有一种厌腻的感觉,如同刚洗过澡误穿了别人扔下的脏衬衫,又如洗净的双脚,误踩进湿腻腻、臭烘烘的别人弃下的鞋。他的热情像退潮的海水一落千丈,倒在一边,脑袋顶着床板,嗫嚅着:“我不能……”他非常痛苦地意识到,他曾经深爱过的李海,毫无隔阂、心心相印、生生相伴的李海似乎是已去遥远,难得回来了。
她在悄悄地流泪。泪水像汹涌的泉水,奔腾而出。她的心在破碎,情在撕裂,精神在极度痛苦的挣扎。
他再也不忍心看她这样,一把搂过她的身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想,她也许做得不对,错一千,坏一万,可这能怪她吗?能怪她吗?
“小昂,你临别的时候送我一只南瓜。我就知道,我的生活是难的,非常非常的艰难。”
“李海,今天我送你一只西瓜,让你的生活充满希望。我求你好好做人,做一个正派的人,别行骗。”
“我不是行骗。你的脑子怎么总转不过弯来。我这是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他们双方都不愿谈这个话题,都想避开这个话题。几年不见,有多少思念要倾诉,有多少情感要弥补,有多少的冷暖要了解寻问。可不知为什么,说不上几句话,又回到她眼前的工作、生活的现实上来,想避也避不开。
她接着说:“比如一棵大树,鸟要用它做巢,猴子要用它遮风避雨,牛要用它擦痒,蚂蚁还靠它觅食,各取所需。我们也是这样,政府官员大量收取人民的钱财,又拿给承包商大搞各种建设造福人民,承包商又返回大量的钱给政府官员,循环往复,各得利益,也是各取所需。羊毛出在羊身上,你怎么就不明白?”
“万一这棵大树被折腾死了,羊被宰了,你们还有什么?”他尖锐地问。
她也尖锐地反问:“人民会死吗?这么大个国家会死吗?有个故事说小偷偷到的财物被强盗抢走,我再从强盗手里想办法拿走一小部分,一点零头,难道过分吗?”
“吃亏的是老百姓。”
席晓星睁大眼睛瞅他:“你这么忧国忧民应该去当国家主席。”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我都应该关心。”
“你呀,老脾气一点没变。国家这么大,往自己腰包里捞钱的人遍地皆是,你管得了吗?”
“至少我能管住自己。”
“行呀,你管住自己,你当正人君子,别人都是富翁,过得美气,你永远受累、受苦、受穷。”
“我靠劳动所得,同样富足、美气。”他坚定地说,“李海,我倒认为你活得太累。”
“你难道活得比我轻松?起早贪黑,水里泥里滚来滚去,年纪轻轻就累出两手老茧。你上过歌厅吗?你会跳舞吗?你住过五星级的套房吗?你有过几个女人,享受过她们的的服务吗?你玩过电子游戏,进过赌场,获得过刺激的快感吗?当代年轻人喜好的玩过的东西,你都见过、玩过吗?你这种像牛马闷头干活的生活有什么出息,你值吗?”
“值!”他大声地响亮地回答,给席晓星吓了一跳,“人生的价值难道就是住套房、上歌厅、找几个女人取乐?这未免太渺小,太没有意思了。至于你说的那种刺激的快感,我不需要。我有的是对大自然挑战的刺激,获得的是成功的喜悦和快感。我的生活充实、丰富,自由自在,用自己的劳动和诚实创造财富,实现自己的价值。”
席晓星急着找到他当然不是来讨论人生价值的。她只想说明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对的。而他却反对她的所作所为,企图劝说她放弃她现在所进行的一切。这都是不可能的。席晓星已经说明白了,泼出的水,射出的箭,收不回来了。她不能在这耽搁太久,便说:“小昂,我还有事。我晓得,你也许是对的。我来找你……”
付小昂叫她别说了,“我知道,你是叫我买下广告,给周围的专业户做个表率,起个带头作用。李海,为了你我掏出一万四千块钱不心疼。可我告诉你,人家不是傻瓜,你的广告价格太高,又没有多少实在意义,哪个都不会乐意做的。”
席晓星的手搭在他的手上说:“我找你不是要你买广告,我不在乎你那一万多块钱。我怕你去找我爸我娘,把这事闹出来不好。”
“什么?你家都不晓得……”
“在博川,现在除了你,没人知道我在干什么。”她仰头望着他的眼睛,“你给我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你答应我。”
付小昂说:“我答应你。”但他的心事沉重起来,抓住她的两手,“李海,你为什么要这样干?你明白吗?我真为你担心,我不愿再看到你有什么闪失。”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以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理解我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能理解我、宽容我。”她说得真切动情,两眼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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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李海席晓星(13)
付小昂心里也极不好受,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李海,你任何时候遇到难处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全力保卫你、庇护你。”
她深信不疑地点点头,感到十分欣慰,世界上还有一个她可以依靠、可以信赖、可以相托的人。她在他那红紫的双唇上轻吻了一下,急急忙忙地走了。
席晓星安抚好付小昂,没有了泄漏天机之忧,放心了。
回到八一宾馆,席晓星急忙给办公室打电话,周志安欣喜地向她报告:尤立明坐镇挂帅,第一天就收回22万元。她心里高兴,但不露声色。
付小昂的出现,给她敲起了警钟,夜长梦多,谁保得准还会发生什么意外,出现什么问题。这可是关键的最后冲刺阶段,她必须牢牢把握,保证再不能出任何漏子。现在是利用尤立明的重要时刻,她必须采取一切有效措施把他套住、抓牢,让他帮助她完成这收款的任务。
这一步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无论拿到工程和收回工程款,二尤都是关键人物,都是她在博川大获成功的保证。
老板早就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派她担此重任也正是叫她很好地实施这一点,以达到目的。
她想到这些,不觉悲从心发,心里在说:小昂,正真诚实的小昂,你无法想象得出我在干什么。你说你开垦荒滩,苦苦挣扎,是逼出来的。我干这,难道不是也逼出来的!只不过你我走的道路不同,选择的方式有异。可所花的心血、所作的牺牲是一样的,甚至我付出的比你的更大、更沉重。如果你了解我这四年的生活,了解我是怎么死里逃生、屈辱里求发展的,你还会责备我?怨恨我?要怨恨,要责怪只是世间可恶的男人。你挖池养鱼是你自己的选择。我走的这条路可是男人们推上来、赶上来的,完全不由自主。
红颜女子多薄命。无论是牛贩子,他家乡的村支书、乡长,还是上海的地痞、轮船的领班、公司经理、财团老板,对他使手腕,花大钱,引诱她,作难她,要挟她,最后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垂涎她的身子,占有她的身子。渐渐地她明白了她的身子是无价之宝,是男人们盼望得到的。
他五十多岁,有妻子、女儿,两只眼睛总是跟着她转。
一天夜里,他下楼遛弯,锻炼身体。她在冬青树旁边徘徊,叹息。
“没休息?”他主动跟她打招呼。
“睡不着。”
“你这么一点子年纪也有心事?”
“我心事多着呢,没有钱,没有好工作,什么都没有,除了有个好身体。”
他很关心她,很体贴她的难处,两人谈了小半夜。他愿意帮助她,约她明天中午到他家找他。她去了。他一人在家。老婆上班,中午不回来,女儿在婆家,也不会回来。他都算计好了的。他不傻,很狡猾,企图用一点小恩小惠加一大堆动听肉麻的话语吊住她,长期占有她。她也不傻,早有了准备,拿走了他的重要通讯簿和一条小裤衩,然后给他亮底摊牌。
“我限你三天内解决我的工作问题。”
“你要求那么高,要去大公司、外企、政府机关,可你又没有上海户口,没有大学文凭,没有任何专长,人家不要。”
“你知道这一点,开始你为什么答应我?还说月薪在2000元以上。你是存心骗我!”
“我不骗你,给你找个售货员的工作。”
“售货员,又累又没钱,不干。”
他没有别的办法,准备给她一千块钱了结。
“你想得美,打发叫化子?”
“你要多少?”她伸出两个手指,“两万。”
他吓懵懂了。沉默了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