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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家大院 作者:朱秀海-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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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庸苦笑道:“我那些话也能得罪他?我说这些话,是为天下商人着想,也是为天下票商着想,当然也是为他广晋源着想,怎么就得罪了他?”
  李德龄叹道:“您让他在票号业牵头,在各家实现通兑,这些话就已经得罪了他,尤其是您还劝他引领更多晋商进入票号业。唉,这成大掌柜和别人不一样,他在票号行混了多年,自从他接管了广晋源,就一直认为别人不该再染指这一行。此外他还认为自个儿是票号业的老大,他都没敢在店门前挂出汇通天下的招牌,可今天咱们却挂上了,要挂也得他先挂呀!您想想,您说的话,做的事,还不处处都得罪了他?”
  致庸点点头,纳闷道:“就算是这样,我也只得罪了他一个人,为什么别的票商也都走了?”
  曹掌柜一拍大腿:“东家,广晋源是第一大票商,资本雄厚,哪一家票商也不敢和他对着干。成青崖的霸道是出了名的,今天他从咱们这儿拂袖而去,谁还敢留下来喝酒?”
  李德龄接口道:“东家,我还听人说,今天这几个票商之所以都来了,就是打听到成青崖要来,他们才不敢不来。要是成青崖不来,他们也不会亲自来,顶多派个二掌柜来装装样子。”
  致庸哼了一声:“这些票商走了也罢,那些一直和我大德兴做相与的商家,为什么也都一窝蜂地走了,就算我得罪了成青崖,我也得罪了他们吗?”
  李德龄苦笑道:“有件事东家一定还不清楚,成青崖不但是在京票商的领袖,还是在京晋商的领袖。谁得罪了成青崖,广晋源就不跟他做生意,遇上了急难,不借给他银子,他说不定就完了。您想想,这样谁还愿意得罪老成?”
  致庸没料到情况这么严重,半晌道:“这么说,只要成青崖不点头,这些在京的票商和晋商,就没人敢跟我做相与了?”
  李德龄点点头:“东家,您还没看出来?成青崖今天来,就是要给全体在京的晋商和票商一个信息,他不喜欢我们开票号,其他人谁也不要和我们做生意!”
  致庸深深望着他们,忽然仰天大笑。众人吃惊地看着他。
  致庸笑了好一会,才擦擦笑出的眼泪道:“诸位,成大掌柜这么容易得罪,我就是不想得罪他,也不行了!既是这样,早点得罪也罢,因为可以早点与他和好!”
  李德龄吃惊道:“和好?东家您太不了解成青崖了!原先广晋源的二掌柜,鞍前马后跟他干了三十年,去年见他年高体弱,只是好心劝了他一句,让他回家休息一阵子,就被他怀疑上了,觉得人家要抢他的大掌柜,回头给东家发话,要赶二掌柜走,不然他就辞号。那东家被他欺负惯了,没法,只好把个能干的二掌柜赶走了。他这个人既多疑,又睚眦必报,您今天得罪了他,就甭想和好了!”
  曹掌柜也叹气:“东家,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说,晋商包括这些票商多少年来一直都是各自为政,谁也不听谁的,您却要他们团结起来,组成一个整体支撑您汇通天下的理想,就是没有成青崖在中间作梗,我觉得他们也做不到,您最好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书生意气”,一时间这四个字在他脑中闪过。致庸叹了一口气,沉思很久,振作道:“各位爷,哪怕票商们永远不能团结,哪怕永远只有我们一家孤军奋斗,我们也要把票号开下去,朝着汇通天下的路上走!来,现在看看我们大德兴新印出来的银票!”
  他努力打起精神,将一张银票递给众人传看。
  众人看他这般坚定,精神也振作起来。
  李德龄念着银票上面的字——“大德兴茶票庄汇票”,突然笑出声来:“东家,匠人们可真不容易,这小小的一张银票,几经折腾,到底算是过关了!”
  致庸点头:“可不是,虽然是一张纸,但它们马上就要取代现银,在商界里流行,它虽本身不是银子,可往柜台上一摆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曹掌柜想了想接过话茬:“东家,将大德兴茶票庄的招牌挂出去容易,可是想让天下的商人相信这张汇票就是银子,大概并不容易吧!”
  李德龄也道:“开票号有一个忌讳,只要你的银票有一次不能兑付现银,你就没了信誉,就站不住脚了。去年就有一家广东商人要开票号,结果第一天就让人给封了门!”
  致庸立刻竖起了耳朵:“为什么?仔细说来听听。”
  李德龄看看众人道:“头一天开张,就有人抱来六个大金元宝来换银子,这家票号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知道是有人不想让他开票号,当下就取下了招牌!”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一阵哗然。
  李德龄接着补充道:“据京城商圈的人说,那就是广晋源干的,而且不止一回了!”
  众人都向致庸望去,致庸哈哈一笑:“这些我们现在都不要去管,既然银票有了,招牌也挂出去了,连密字也有了,明天咱们就开门,做生意!水深水浅,试过才知道啊。”
  一直都没开口的马荀笑问:“东家连加在银票上的密字都想好了?”
  致庸向一旁站着的高瑞和长栓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会意,立刻出去把起门来。
  致庸见他们出去,点头道:“不错,各家票商加在汇票上的密字都自成体系,各有各的高招,我们也要搞一套自己的。这件事我早就想好了。一一年十二个月,加十二个密字,一到十,十个数字,加万千百三个,共二十五个密字,再加闰月一个密字,零一个密字,银两的两一个密字,共计二十八个字。你们想想,这正好是一个什么数?”
  几个掌柜一起把头伸过来:“什么数?”
  致庸压低嗓子,神秘地道:“一首诗,一首七绝的字数!”
  曹掌柜低低地赞了一声:“妙,东家,您想用一首诗作大德兴汇票的密字?”
  致庸点头:“对!用诗做密字,别人是想不到的。”
  马萄兴奋道:“好!东家,有你的!用谁的诗?用李太白的?”
  李掌柜笑道:“干脆用杜甫的,我喜欢杜诗。”
  致庸摇摇头:“不,用唐代大诗人王维王摩诘的诗。他是我们祁县老乡,诗名很大,可一般人一下子却想不到他。”
  马荀想了想:“东家,太熟的诗可不行,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且其中的字不能重复。”
  致庸赞赏地向他看了一眼,然后压低嗓子道:“我用一首王维的《秋夜曲》,正好符合标准。我背,李大掌柜写,大家再斟酌可用不可用!”
  李德龄赶紧执笔在手,只听致庸轻声念道:“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李德龄写好后,众人传阅,纷纷点头。
  曹掌柜击掌道:“好,东家,这一首生僻,又没有重复的字,就用它了,怎么样?”
  致庸心中一乐:“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是它了!”
  说着他将银票收进去,又从靴筒里掏出两张银票递给李德龄:“李大掌柜,明天大德兴茶票庄就要开门做生意了,你现在让人去广晋源,把银票上的银子取回来!”
  李德龄接过来一算道:“哇,凭这两张票能支取平准银三百二十万两。”他一惊:“东家,这些银子你要全部把它们投入票号做资本银?”
  致庸点头笑道:“对啊,我先集中在北京分号,估计这里会有一场硬仗!如果不行,我还有岳父那里借的七十万银两后备。”
  李德龄高兴道:“这可太好了,我听说广晋源在京银库也不过就常备六七百万银两,所以我们应该可以较量一下。何况票号已经开张,我正犯愁铺子里没有足够的银子,万一明天开了门,有人也抱着几个大金元宝来换银子,我就傻眼了!”
  一听这话,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第三节
  然而好几日过去了,大德兴茶票庄内一直冷冷清清。
  一个上午李德龄进进出出地看了好几次,却连一个人也没有,只得叹了一口气,向后院走去。各地的分号大掌柜早已离开,这里只剩下他和致庸。
  到了后院,致庸正在写字,一见他闷闷地进来,便笑问:“怎么,还是没有生意?”
  “东家,我真担心开了茶票庄,既没有票号生意,也跑了茶货生意!”说着李德龄一屁股坐下去,眉头紧皱。
  致庸笑道:“开张才三天,没生意是正常的,别着急!”
  李德龄刚要张嘴说话,忽见二掌柜跑过来叫道:“东家,来生意了!大生意!”
  致庸和李德龄一惊,一同站了起来。李德龄训斥道:“来生意了还不好,你脸色怎么这样?”
  二掌柜看他,又看致庸,苦笑道:“东家,大掌柜,这生意……恐怕不大好做!”
  致庸与李德龄心中一“咯噔”.急急向店堂赶去。
  柜台上四个硕大无比的金元宝赫然在目,一个小混混模样的年轻人领着几个人在一旁站着。
  李德龄悄声道:“东家,您看,好大的金元宝!”
  致庸让自己镇静,过去对那位打头的小混混客气道:“这位小爷,你的金元宝?”
  小混混两眼翻白,爱理不理地点点头。
  致庸依旧笑道:“这么好的东西,藏家里多好,拿出来干什么?”
  小混混斜睨着他,油腔滑调道:“换银子呗。哎,你管我干什么呢,东西是我的,爱藏着就藏着,不爱藏家里就花掉。”
  致庸点点头,问伙计:“称了吗?”伙计点点头,道:“东家,太重了,我平生都没见过这么重的……”
  致庸对小混混笑笑:“这么大个的金元宝,那可是宝贝,哪来的?”
  小混混叫起来:“哎,你这话问的,哪来的轮得着你问吗?干脆说吧,你们能换不能换,有没有这么多银子!”
  致庸还要说话,李德龄急忙上前拦住,对小混混笑道:“这位小爷,你等一等,我和东家商议商议。二掌柜,给这位爷上茶,请他稍等一会儿。”说
  着他拉起致庸回到后院,激动道:“东家,前两天我们刚说到金元宝,今天就来了金元宝,这东西可不好惹!”
  致庸想了想,镇静道:“李爷,你觉得这种金元宝,有可能是哪里来的?”
  李德龄犹豫了一下:“我刚才看了看,样子不像是皇宫内府的东西,也不像是大清国立国以后的东西。这还真是个古物。我可是早就听说过,广晋源内有一百六十个大金元宝,每个都硕大无朋!”
  致庸沉吟道:“我们既开了茶票庄,招牌上写明了换钱,存放银子,办理汇兑,就要守信!所以现在该如何办就如何办吧!”
  李德龄到底有点迟疑:“可是……万一收下的就是广晋源的镇号之宝呢?”
  致庸越来越镇静,笑道:“就是广晋源的镇号之宝,我们也只能收下了!”
  李德龄无奈道:“好吧! 我听东家的。”说着他走了出去,着手办理此事。
  致庸仍旧原地站着,神情极为严峻。
  夜晚,致庸和李德龄举着烛火看那四个金元宝。
  李德龄咂舌道:“东家.就这么四个金元宝,就把我们的银山挖走了一只角啊!”他继续道:“虽然这事办了,我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悬。要真是广晋源的镇号之宝,就麻烦大了。东家,这一百六十个金元宝,据说是明代皇宫里的东西。李自成进北京,将它们带了出来,南逃时藏在五台山下,结果让广晋源三代以前的老东家金焕喜挖了出来,从此金家一夜暴富,传到今日。民间有一种说法,这一百六十个金元宝是不会分开的,只要来一个,剩下的就一定会跟着过来……东家,您真一点不担心这是成大掌柜在搅我们的局?”
  致庸笑道:“李爷,这还只是四个金元宝,是不是广晋源的还不清楚,不要先让没有发生的事儿把我们吓死!真要是,那也没有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李德龄脑门有点出汗:“东家,话是这么说,但我可真是担心啊。万一老成一心要让我们大德兴茶票庄摘招牌,只要他让人把这些金元宝全搬过来就行了。我们店里,现在可就只有从广晋源拉回来的那三百二十万两银子。其中还有一百七十八万两是武夷山茶农的银子,三十万两是借耿爷买茶山的银子。”
  致庸闻言不语,两人从银库转身走了出去。
  李德龄没有白担心,接下几日内,同样的金元宝果然接二连三地来到了大德兴。致庸心中水波不兴,眼见着银库里自个银子快没的时候,便吩咐李德龄暂时动用武夷山那边的银两。
  那李德龄一听急了:“不行不行。那可是您欠人家的银子,万一困在生意里,到了日子你拿不出还人家,还怎么去江南贩茶?今年不能去江南贩茶,大德兴还会有什么大宗生意?东家,我们不能一时赌气,坏了大事!”
  致庸一笑:“别这么死心眼。李大掌柜,这笔茶银子我让你用,你就大胆地用,我保证过不了多久,它们还会回到铺子里来,耽误不了我去南方贩茶。”
  李德龄思忖地点头道:“东家,我觉得眼下成大掌柜的意思,是用这些个金元宝给我们点颜色瞧瞧,让我们早点知道斗不过他,把招牌摘下来,或者去求他,放我们一马。若是像现在这样,他让人抱来几个我们收下几个,成大掌柜就会认为我们是在成心和他对着于,让他下不来台,他就真会让我们大德兴茶票庄死在他手里!”
  致庸神情放松,道:“李爷,这样好不好,你就把心先装到肚里,真到了没银子的那天,我就听你的,自个儿去求成大掌柜手下留情,放我们一马!”
  李德龄一愣。
  致庸又笑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万一哪天天上掉下了馅饼,我们有了银子,能收得下他全部的金元宝,干吗一定要摘牌子认输?”
  李德龄没太弄明白,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另有妙计,但也不好再多说了。
  金元宝仍旧每日络绎不绝地送来,从最初的一日四个,很快变成一日八个,再接着就变成了一日十六个。
  李德龄急了,对致庸道:“东家,您要是不好意思去,我就托个人,替您去求求成大掌柜,要他就此罢手,怎么样?”
  致庸摇头:“李大掌柜,没用,除非我乔致庸摘下茶票庄的招牌,可是我不想这么办!”
  李德龄道:“那明后天如何是好?”
  致庸冷笑道:“不管明后天来几个,我都照收不误!冤家结下了没关系,物极必反,天道好还,只要结下了,就有解开的一天!”
  李德龄欲走又回头:“东家,银库里真没有银子了,万一老成又变出点别的花样,我们拿不出银子来,就得自个儿摘招牌!您可要早点打主意!”
  致庸掐指算了算,道:“李爷,你放心,我保证后天我岳父的银子就能到!”
  李德龄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东家,您可不要指望临时能在京城的什么票商、钱庄或相与那里借到银子。实话告诉您,这几日我都去试过了,没有一家敢借给我们银子!”
  致庸道:“要是明后天这人又来了,我们没有银子换给他,那就是说我乔致庸不该在京城票号业立足,咱们就摘招牌,永远不再说开票号的话!”
  李掌柜叹一口气,出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那个小混混斜着眼睛又抱来二十个硕大的金元宝,大德兴照样给他兑了银子走。
  致庸走进银库,原本堆满银子的银架上,只剩下不多的一些银子。另外一边的银架上摆着几溜巨大的亮灿灿的金元宝。
  李德龄跟在后面焦急道:“东家,现在我手里只剩下几万两银子,今天夜里到底有没有银子呀,要是没有,明天早上就抓瞎了!”
  致庸望望外面的天色,没有做声。
  李德龄嘟哝道:“东家,我当然相信前两天您说的话,可我也真怕有个万一。京城里消息传得快,明天早上要是那个小混混又来了,我们哪怕只耽误半天没银子换给他,成青崖就有办法让我们关张!”
  致庸笑了笑道:“这不才是晌午吗?甭急,甭急,再等等大概就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慢慢地从东边走到了西边。
  李德龄频频看自鸣钟,心中焦急,长栓和高瑞于脆守在店堂门口,不时往门外看一眼,眼睛都要花了。
  高瑞忍不住道:“哎对了,李爷,我说咱们库里放着这么多金元宝,人家能拿它们从我们这里换走银子,我们就不能拿它们到别的票号换银子?或者就到广晋源去换!”长栓也连连点头,眨巴着眼睛看着李德龄。
  李德龄叹了一口气:“两位小祖宗,别的票号你以为我没让人去试过,可是咱们的人一进门,人家就连连求饶,说就是让我们砸招牌,也不敢收下广晋源的镇号之宝!至于广晋源,人家是出招的,我们就得拆招,否则今天你到我这换,明天我再换回去,就是小孩过家家了。唉,也不知道广晋源的招出到什么时候呢!”
  长栓和高瑞对视一眼,不再说什么了。
  黑夜慢慢降临了,那个夜晚甚至没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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